王狩是京城大事, 今年万寿宴办得没法看,百姓出了门噤口不言,关起门来多的是闲话。
九卿里头一半都吃了挂落, 同为僚属的官员都指着他们骂不尽责,尤其礼部和鸿胪寺被怼脸骂得最凶。两个衙门都憋了股劲, 全指着这回秋狩扬眉吐气, 桩桩件件睁大眼睛检查,不敢有一样错漏。
唐家没见过秋狩的阵仗,拿着帖子逐字逐行看了一遍, 照样两眼抓瞎, 该准备什么都不知道。
唐夫人问“咱们巷子里还有谁家得了帖的, 容府去么”
管家连忙派了个嘴巧的去打听, 可容家只有容老爷会随着户部上官去南苑,家眷没被圈上。唐夫人也就不好意思找人家去合计, 逮着唐老爷回家的空当,连忙问他需要做什么准备。
唐老爷活得糙,知道家里边女眷出行累赘,总是能叮呤当啷带一堆东西,绝不会短下吃喝穿用。那些都不用叮嘱,只说“带齐寝具,多备两身衣裳便得行, 到时候用的是军帐。”
“礼节呢该怎么给宫里娘娘见礼”
唐老爷连着当了五天值,嗓子涩得咽粥都费事儿, 强打起精神“猎场都是分片的,王孙贵族的大帐跟咱们不在一块,咱家没有诰命,也上不了前头去, 用不着给娘娘们见礼。”
可对上妻子和儿女这四双迷茫的眼睛,唐老爷到底放不了心,又想了想。
“也保不齐宫里头的贵人们乱走动,真要碰见了,蹲个万福礼就行了。贵人们旁边都有仆人跟着提点,少说话就行了,出不了篓子。”
高官之家都有跟宫里的教习嬷嬷打交道,逢着女官离了宫,就请人家上门教少爷小姐们礼节。唐家还算不上门第,够不上那档,除非老爷再进一大品,不然花大价钱请了嬷嬷、学了礼仪也用不上。
等伺候老爷睡下了,唐夫人带了胡嬷嬷去鹿鸣院里,给俩丫头量衣。
珠珠怕痒,尺子一上腰,她就扭着身笑个不停。
胡嬷嬷陪她闹了会儿,逮都逮她不住,小丫头鱼儿一样滑溜地跑了,叫着“先去量姐
姐”
唐荼荼大展开胳膊站在灯下,动也不动。量完腰肩胸,一瞧尺码,比春末量的时候又胖了一圈,唐夫人揉揉脑壳,又给她量臀腿。
心里纳闷得厉害天天在外边跑,汗都能出一斤,怎么还能长肉
她一边量,一边漫无边际地絮叨起来“也不知道怎的,秋狩连咱家这样的门户都能被选上。我寻思兴许是你们爹呀,差事办得好,上峰给了这份体面。”
“昨儿路过成衣铺,可热闹了,铺子里的骑装都出了新花样,咱们也赶紧做两身,布料都是现成的。”
她是要动宫里赏下的那十匹布了。唐荼荼不大舍得“骑装还要做两身啊穿完这几天就要放起来了,我娘六月给做的骑装还新着,别浪费了。”
“你娘那头是她的心意,娘这头也不能落下,立秋了,保不齐要下雨,衣裳薄了可不行。”
唐夫人笑盈盈问“你俩想要什么色儿的”
珠珠“要粉绿和鹅黄我最喜欢这两个色儿了”
“荼荼呢”
唐荼荼“黑的行么”
唐夫人望着她“不吉利。”
唐荼荼就往吉利色儿上靠了靠“黑色儿镶道红边呢”
“那也挺不吉利的。”
唐荼荼退而求其次“深灰的”
唐夫人嘴角的笑兜不住,往两边耷拉“不行,挑好看色儿。”
唐荼荼很惆怅,次了又次“那就竹青和绛紫的吧。”
色儿一个比一个老气,唐夫人一听就牙疼,她一个做了十几年媳妇的都不这么穿,索性不听荼荼的了,自己跟胡嬷嬷定,商量了一晚上,给荼荼挑了胭脂红和靛青两色,一明一暗倒着穿,晚上天凉了罩个薄披风,也是好看的。
胡嬷嬷“再做一身带扣的比甲,剩下的边料还能缝个小棉褂,冬天的就也有了。”
听她们越说越多了,唐荼荼忙道“随便做两件就行了,今年好多新衣裳了,母亲给哥哥多做几身吧。”
唐夫人笑起来“那还用你操心娘都记着呢。你哥中了举,就是家里半根顶梁柱了,等义山进了国子监,还要
去拜见宗亲族老,同窗也都是有大学问的人了,衣裳穿戴都要讲究娘心里有数,你只管穿自己的新衣裳,小姑娘家就这几年颜色最好,衣裳少了多没劲儿。”
“谢谢母亲。”
从鹿鸣院出来,唐夫人又去前院睄了一眼,见老爷明早的马车都准备好了,才回房歇息。
胡嬷嬷给她卸去簪珥,笑着低语“夫人为哥儿姐儿俩,真是操碎了心。”
唐夫人也累也高兴“哎,眼跟前长大的姑娘,怎么能不操心都是老爷的眼珠子,总怕哪儿做不好了,落了埋怨。”
胡嬷嬷就笑“前两天我听后院的仆妇碎嘴,站边上听了一会儿,她们几个都说二小姐是个福星。”
唐夫人笑了“怎么说的”
胡嬷嬷一样一样给她举“咱家这一年来,老爷升官,少爷中举,二姑娘刚学生意就发财,比我那做了一辈子买卖的舅舅都厉害。一个小姑娘,还能和官家、和太医攀上关系,真是想也不敢想。”
唐夫人听出她话里有话,叫她直说。
胡嬷嬷斟酌着语气“夫人年后不是打算开铺子么,我想着,不如把这钱入了姑娘的份子。”
唐夫人惊讶“那怎么成”
胡嬷嬷徐徐道“那大几百两银子,都是夫人的嫁妆和这些年攒下来的体己,您不容易,姆妈都知道可咱们这样,连算盘都拨不清楚的,哪里擅长经营十有八九要走弯路。”
“不如听听二姑娘的主意,二姑娘有那边的太太指点,总比咱两人抓瞎要好得多,咱们跟在铺子里慢慢学就是了。”
“我知道夫人心里别扭,不愿意跟那边的太太打交道,可夫人再想想老爷官儿升得慢,少爷一年比一年开销多,两位小姐也长大了,再两年,嫁妆都是少不了的。”
“今年咱们辟府出来单过了,多风光,实则连孝敬老太爷的一百两都是咬着牙才拿出来的。花向可太多了,将来官场上打点,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开铺子得”
唐夫人渐渐听进去了。
她总把那句“开铺子”挂在嘴边,念
叨了将近两年了,铺子也没开起来最开始是因为没分家,家里妯娌多,怕赚了钱不好说;可这分家辟府都大半年了,铺子也没见影儿。
实在是心里没成算,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这又拖延了半年。
胡嬷嬷说是劝她,其实,唐夫人听出来了,嬷嬷是在催她家里诸事都有模有样了,该去外头想想开源的办法了。
唐夫人心里批评自己多大年纪了,连荼荼的胆量都比不过。
老爷是真的累了,鼾声震天,唐夫人两团棉花堵着耳朵都听得烦。烦完了,又心疼他,给他打了一会儿扇。
响过子时的梆子以后,才慢慢有了睡意。
大理寺牢房门前,一群公子哥已经闹了三天了,闹也不敢大闹,都顾及脸面,一家一辆马车堵在门口,把路堵得七拐八拐的。
刑头进出犹如走黄河阵,忍不了了,跑去报给了上官。
司直苦着脸出来,给这群祖宗作揖“少爷们别为难小的了,我哪儿有私自放人的能耐啊这是大案哟。”
这群少爷里头有刑部侍郎之子,律法背得比他还熟,掀唇就骂。
“案子都已经结了,倭使全砍了脑袋连几百个倭商和工匠也全抓了还有什么遗漏”
越说越痛心“灼灼抓进来审了半个月了,她屋里有几头蚂蚁也该数清楚了,她早没嫌疑了你大理寺哪里有长期关押的权力回家我就让我爹参你们一本,繁刑滥罚,什么狗官”
这倒确实。大理寺只管勘断审理案件,照理说案子了了,犯人就该挪地方了,一般是要流放至牢城营做工的。
只是抓真田燕返的时候,牵涉了春江花月楼许多花娘,全在牢里关着,等着外边相好的来掏钱赎人。
只有许灼灼一个,是被南城兵马指挥使陈丰年亲自提溜进来的。陈都头走得匆忙,没说明白这妓子犯的是什么事儿,许灼灼在牢里关了半个月了,上头没发话,刑头不敢放人。
见他们不依不饶,司直只好退一步“这样,各位少爷找一位长辈作保,
小的立马二话不说把人放出去,如此可好”
给犯人作保,得是德高望重的人才行,保人附有监管教诫的责任,三个月内要是这人再犯事了,保人得受点连带责任。
一群公子哥面面相觑,后颈发麻。
花娘在他们眼里是心肝宝儿,可放到爹娘眼里,都是该剁了喂狗的狐狸精,谁敢捅到家里长辈那里去
凑着脑袋嘀咕了半天,想着了一位好人选。
国公府的小公爷褚泰安,就是这时候被一群狐朋狗友拉来的。少爷们看见他,各个喜极而泣“小公爷大恩大德,快救救灼灼吧”
褚小公爷虽然不是长辈,但他有祖传下来的荫封,将来板上钉钉的公府之主,也算是个能做得了主的人物。
褚泰安咋舌“什么许灼灼,我又没点过她,我救她做什么”
“小公爷就当日行一善,你只管张句嘴,签一份保契,我们二话不说立刻把人带走,绝对不劳烦您”
褚泰安问“她要是再犯事儿呢”
“绝对不会灼灼多温柔的人,连只蚂蚱都舍不得摁死的,这回也是被连带了,她怎么会犯事儿呢”
一群公子哥拍着胸膛信誓旦旦打包票,话说得跟蠢驴似的。
褚泰安笑起来“得,这保契我写了,交银子去吧。”
那几个公子哥凑了一百两,交了保银,司直把许灼灼带出来了。几个公子一看,差点在天牢门前掉了眼泪。
“灼灼你怎么成这样啦”
“衣裳怎么脏成这样了,是哪个畜牲欺辱你了”
许灼灼忙打着笑脸解释说没被欺负,回身盈盈下拜,谢过了司直和看大门的差爷,礼节十分到位。
她脸上脏污,衣衫不整,却是笑中带泪,看在一群色欲熏心的公子眼中,活脱脱一朵纯洁无瑕的白莲,都说要设宴给她接风洗尘。
褚泰安倚着车门等了一刻钟,等烦了,拍拍车辕“上车。”
一群公子哥都傻了,醒过神来,立马炸了锅“泰安你怎么能截胡呢”
褚泰安眯起眼睛笑“不是你们找我英雄救美么救完美,人还落不到我手上,合着我替你们跑
场的啊”
他平时总是一脸笑,可一旦阴阳怪气的说话,别人就知道他是不高兴了。
一群少爷身份都不如他,上无祖荫,自己也没挣着一官半职的,知道褚小公爷最近诸事不顺,都不敢触他霉头,悻悻地散了伙。
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许灼灼,仿佛送着羊进了狼窝。
“多谢小公爷。”许灼灼盈盈一拜,嗓儿都是颤巍巍的。
褚小公爷折扇勾起她下巴瞧了瞧,又立马挪开了扇子,意兴阑珊“春江楼拿你挑头,吹了好几年的国色天香,原来去了脂粉也没多好看啊。”
许灼灼差点咬碎一口银牙,眼泪都要出来了“奴关了半个月了,没梳头没洗脸的,能好看到哪儿去啊”
褚小公爷一乐“行,回头梳头洗脸抹上脂粉,给爷再瞧瞧。”
国公府家教甚严,断断容不下一个花娘,褚泰安怕气死他爹,寻了个别院把人关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满血复活啦,恢复日更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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