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第 115 章

小说:我力能扛鼎 作者:宣蓝田
    歇了个午觉, 校场上击鼓鸣铙声大作,珠珠眼睛还没睁开,闻着声直挺挺地坐起来了“是不是到时辰了要入林了”

    鼓乐声连着响了两天,唐荼荼把鼓乐几支曲、各什么顺序什么流程全捋下来了“早着呢, 起码还要热闹半个时辰, 你再眯会儿吧。”

    她埋头继续整理资料,削尖头的竹锥笔写出了一手漂亮的硬笔书法。

    这是给裴先生讲课的时候意识到的, 唐荼荼怕时间久了, 自己也会把所学全都忘在犄角旮旯里,遗失在记忆曲线的低点里。

    这一写, 才知道自己过去七八年里背过这么多东西, 那些专业的名词、枯燥的理论、变式复杂多样的图形, 零零总总的造价、施工、质检、安全、材料,建筑五大员、规划四大项, 她都熟记于心。

    虽然写的这只是初稿, 一落笔便自成体系了, 行文脉络和章节怎么排布, 唐荼荼心里都有数。

    珠珠揉着眼睛凑过脑袋瞧, 咕哝“比你拿毛笔写好看多哩”

    她搬了个绣墩坐在一旁,托着脸, 抓起一只竹锥笔在旁边乱画。唐荼荼扫了一眼, 珠珠在学自己写的简体字, 她恍了丝神, 又有点啼笑皆非。

    “不能这么写,回头夫子打你手板。”

    礼部禀节守度,同部的僚属私底下不常聚会,唐夫人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官家内眷, 周夫人有心抬举她,将她引入了那个圈子里,忙得帐篷也不回了。

    芳草和胡嬷嬷替两个小主子梳好头发,四个螺髻扎起来,珠珠是俏皮可爱,唐荼荼像春节上门送财的财神他孙女。

    芳草瞅了瞅,不大满意,心里又揣着点颇为隐秘的心思,给姑娘拆了螺丸,换了个稍微俏皮一点的双挂髻。

    姑娘还差半年才及笄既然已经成了事,再梳个小孩头,不合适了。

    她既盼着姑娘能得二皇子青眼,别再出什么差池;又觉得皇家不讲规矩体统,得让二皇子意识到姑娘还小呢,得再等姑娘两年才行。

    这么想着,芳草又给姑娘盘起了稚气的螺丸,纠结得手指都快扭成了麻花。

    唐荼荼上下一根筋,对别人情绪

    不大敏感,她只看出芳草心不在焉,全然不知芳草连她的终身大事都开始想着了。

    收拾利落,胡嬷嬷还要给她俩戴上兜帽,称是“晒不黑”。

    唐荼荼躲过去了,这物理防晒怕是没什么用,还得捂出痱子来。

    诸侯来朝,重礼仪的国家嘴上不以藩属定王臣,笑称这些番邦使臣是故旧老友,行的是“宾射”大礼。将军和精射手们入林前,皇上会提一把五色弓,将箭射向天地四方,再杀猪宰羊,听礼官念誓祭社。

    唐荼荼远远瞧见爹爹,他站的那位置不好,礼部整整两排官员都迎着大太阳眯缝着眼睛,耷眉收肩地穿着礼服,只撑起个礼制架子来,有点滑稽。

    更是被武将们比到了地上去。

    几员大将军统率在前,百名旗手卫做先导,威风凛凛地背着大旗冲入山林,去做里标,每一里地一个哨位,防止贵人们入了林不知深浅。

    三四百名穿着精干骑装的射手们,呼啸着跟着冲进了林中,战鼓声赫赫扬扬,全是为他们响起的,臂鹰持弓,腰挎轻剑,脚下猎狗养得膘肥体壮,跑得比马还快,冲得太快扑刹不住,原地狠狠打个滚,又趔趄着爬起冲进林里去了。

    老子云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大概就是这样的景象了。

    恶犬瘆人,周围的女眷直捂眼“那哪儿是狗啊,瞧着能一口把人脑袋给吞喽,这些武夫,养条狗也跟咱们人家不一样。”

    珠珠没能忍耐多久,皱起脸来,跟着周家的姐姐一起回去找娘了,胡嬷嬷领着她。

    射手入了林,周围女眷散了个干净,唐荼荼彻底放了羊,只剩下芳草一人看她不住,凑过去瞧人家厨子杀猪剖羊,看得聚精会神。

    “姑娘哎”

    血腥之气重,芳草喉咙眼直犯呕,好不容易把姑娘拉开,唐荼荼又挥起鼓槌,敲了敲人家的战鼓。

    这大鼓三尺长,漆得侧壳通红,十足的威风,唐荼荼眼馋两天了。

    也不知怎么的,她明明力气使到位了,这鼓却敲不响,厚实的牛皮鼓面绷得紧紧的,弹跳出的声音发闷。人家鼓手能敲得震天响,敲出金戈铁马的气魄来,竟是各行有各行的学

    问。

    她是最擅长自学的人,对着鼓面敲了个来回,揣摩受力点和鼓槌角度,声音始终不响亮,敲得怪腔怪调的。

    周围有落了单的骑奴和宫侍,时不时侧目瞧一眼。芳草臊得脸上发烧,拉拉她的袖子道“姑娘快别敲了,人家都看咱们笑话呢。”

    唐荼荼置之不理,她最不爱听的就是“人家”。

    二殿下就是这时候来的,骑在马上,蹙眉看着她“你耍猴儿呢这是军鼓,是你想敲就敲的”

    唐荼荼立马把鼓槌挂上去,躲远了两步,再不敢碰了。

    廿一替主子牵着马,竭力收住唇畔的笑,这鼓虽说是军鼓,顶多也就是个仪仗玩意,想玩还是可以玩玩的。

    可主子有兴致跟姑娘拌嘴,总是能消解消解的,比他把事儿全憋在心里好得多。

    二殿下带着的人多,十来个影卫,更远处还有亲军几十人,全背了弓,他的人推着好几辆板车,车上米面粮油烧烤家什,一应俱全。

    别的王公家各家只能出十个射手,唐荼荼略略一数他这儿的人头,只当他要作弊,“殿下再不入林就晚了。”

    晏少昰慢条斯理地戴上臂甲,锁好腕扣,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教二裴先生画图,也算是倾囊相授,我也不白要你的图,我教你骑射如何”

    唐荼荼心扑腾蹦了两下“不方便吧夜里你们要扎营,我总不能还像昨晚那样住。”

    廿一是顺着主子心思敲边鼓的行家,“咱们殿下不比猎,也不在林中过夜,是去巡防的,天黑前就回来了。林中处处都有休憩的哨所,许多将门女眷都会进内林玩的。”

    “姑娘学会骑马了么”

    “会的”唐荼荼暗喜得汗毛都炸起来了,略作矜持地犹豫“我能行么,万一什么都猎不着,岂不是要丢人弓箭无眼的,要是再磕磕碰碰受点伤,会给你们添麻烦吧”

    一群影卫见过她两手扛千斤的悍勇样,被她这扭捏的样子逗乐了,都笑起来“姑娘小瞧咱们了。”

    也是,各个都是飞檐走壁的好手,带个她算什么,还是一群兵哥,这可太有安全感了。

    晏少昰不做声,看见这

    丫头眼睛里亮起两盏灯。

    果然。

    唐荼荼“那我去”

    他府上的马都是头大背高的血统名驹,一群粗汉子没那细致心思,也没拉匹小马来迁就她,唐荼荼踩着上马石点地蹦了几下,利落地翻身上去了,看架势确实是骑马的好手。

    她仅剩的理智让芳草回去带句话“告诉母亲我去打猎了,跟二殿下还有他妹妹常宁公主一起,很多很多人,保准安全”

    芳草才刚把她从狼窝里带出来,傻姑娘又自己钻进去了,直把芳草气得眼前一黑“姑娘姑娘哎”头晕目眩地追了两步,被马蹄溅起的尘土扬了一脸。

    她拿常宁当幌子当上瘾了。

    “这回不怕你爹和母亲不高兴了”晏少昰偏头看她,似揶揄。

    唐荼荼眼里只剩湛蓝如洗的天,和一望无际的野林。她随着马背颠簸,声音却是稳的。

    “我爹和母亲,盼着我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小姐,交俩密友,每天下下棋、画画花儿,练出一手精妙的绣艺来我呢,永远做不到那样,也不愿一丝一毫像他们所盼望的那样。”

    “我看杀猪宰羊,胡乱敲敲鼓,也觉得有趣至极,比跟一群夫人喝茶赏花聊衣裳有趣多了。”

    晏少昰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大道理“贪玩就直说贪玩,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芸香自会替你周全。”

    唐荼荼也毫不留情地戳破他,弯起眼睛偏头问他“殿下带了芸香,还带了好几个婢子,可你又不用她们伺候起居,带她们来图什么就为了忽悠我出来玩”

    晏少昰哼一声,没回她。

    唐荼荼于人情上难得机灵了一回,可很快被这马岔开了思绪。她学骑马是六月底的事儿,滇马个头矮小,因为是商队马,毛色也不纯,黑头黄脸的不是很威风。

    跟座下这马,仿佛不是一个物种唐荼荼掌心贴贴,都能感受到马背贲张的热血和鼓兀的肌肉。

    廿一笑道“这是西域汗血马,前人也叫里飞沙,天生的马王。姑娘这匹是三岁的幼驹,骑着正好。”

    这还是幼驹视野太高,唐荼荼咽了口唾沫。

    绕过南子湖,挑了个人少的地儿,影

    卫们狠狠鞭马飞冲入林,他们座下的马各个随主,四蹄矫健,马腹和臀腿都张出勇壮的线条来。

    唐荼荼骑着的里飞沙受感染,才哒哒跑了两步,立刻被她“吁”住,唐荼荼一副“你不要跟它们起哄”的样子,抚着它鬃毛,和和气气跟它商量“咱们不急,慢慢进林子。”

    马鞭提在她手上,成了个摆设,她双腿夹着马腹端坐着,坐得四平八稳,日行五百里不知疲惫的骏马,叫她骑得不如一头驴跑得快。

    里飞沙大约是终于意识到新主人是个废物,灰心丧气地迈起了小步。

    晏少昰哼一声“这就是你嘴上讲的会骑马”

    “会骑马,和精通骑马,能一样么”唐荼荼不理他,自觉用词准确,表情严肃地盯着前路。

    当初华琼教她教得仔细,她腰背架势挺足,膝盖和大腿内侧夹得紧,知道踩脚蹬踩前半掌,不深踩,连手套都准备的是摩擦力强的麻布手套。

    万事俱备,只差一鞭。

    晏少昰给她补上了这一鞭,用了些力,一鞭抽在她马臀上。

    里飞沙撒开四蹄冲出去了,唐荼荼“啊”嚎了一嗓子,惊叫声被迎面的风劈得分了岔。

    “抓紧马缰,别慌”

    晏少昰笑声畅快,扬鞭追上去,和廿一一边一个给她保驾护航。

    身后两队亲卫呼啸着跟上来,蹄声如雷般惊起一大片野禽。

    他们一行人队伍齐整,粗使仆妇和厨嬷嬷都带着,林子里频频能看到女眷身影,也处处都有哨所做补给点。

    廿一领头,打马一路往林子深处走,在离烽燧墙不远的地方找了个哨所安置了下来。

    这是女眷们不愿意深入的地方,入林越深,蛇鼠虫蚁越多,而要按获猎论功的营兵们早都打马入林,越过墙进了深山里去了,周围除了蝉鸣鸟语,听不着别的动静了。

    今年天旱,一整个盛夏几乎不见雨,好在京城在临都山脚下,河流汇集,没断过水,却也只有山林才能有这样的郁郁葱葱,繁花果藤处处可见,把野林圈出了一片别致景色。

    这间哨所的尉官是个圆润的胖子,忙迎上来,陪着笑请二殿下入内歇息。

    影卫们嫌里边糙,拿下车上的家什

    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凉席垫子铺好,冰鉴放上冰,点燃艾草驱了虫,铜炉烧水泡茶,又爬上爬下地封起了天纱。

    百宝箱似的装了一当啷,简直是最牛出行团队。

    一个面熟的影卫背着箭筒,提了两把弓上来,“姑娘试试哪把顺手”

    不等唐荼荼伸手,晏少昰先接了,他试了试弓弦力道,丢回去“换把大弓来,这弓吃不住她的力气。”

    “姑娘拿我的试”离得近的影卫们各自递来了自己的弓,唐荼荼挑了把看起来最结实的。

    晏少昰心头滋味复杂,心说这家伙,悄摸声儿地跟他的手下混熟了。

    他昂起下颔示意,“拉开试试。”

    唐荼荼比了个架势,没上箭,她把弓弦满展到不能再展的尽处,上下双梢都有木料紧弯、弓弦收紧的吱嗫声。

    “嚯,姑娘好大的力气”影卫惊奇“这是三石力的强弓,军中的精射手也不过就是这个力气了。”

    唐荼荼抿唇笑笑,还不等谦虚,那位嘴毒的主已经替她谦虚完了。

    “空有一身力气,不会练,不会使,天赋没练成长处,就要受其所累了。”

    他说话的工夫,已经四箭连发。唐荼荼噌地抬头去看,还以为他射着了什么动物,箭的落点却什么都没有,只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以四点取了个方框,各边长两乍,准得像尺子画出来的。

    那树离唐荼荼二十步远。

    晏少昰“没靶子,何时箭射进了那个框里,你就能出师了。再射远距、射活靶,就是熟能生巧的道理了。”

    说完,他就坐小桌上喝茶去了。深林丰草,粼粼波光,他一身骑装端坐其中,洒脱得像幅画。

    唐荼荼傻眼了“殿下不是说教我吗”

    “哈哈哈”影卫们笑得一个比一个大声,惊起一片鸟雀来,他们不像往常拘谨“殿下成心糊弄人,来来,我教姑娘”

    这群影卫人前各个冰雕脸,人后也是会说笑打趣的。

    作者有话要说新来的老板们看文辛苦啦哼哧哼哧写好几个月,你们居然只花几小时就追到了最新章

    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道德经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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