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第 147 章

小说:我力能扛鼎 作者:宣蓝田
    眼看着问不出什么了, 大理寺几人开始整理供状。

    大理寺少卿,四品官,昨儿应该也在宴上。

    唐荼荼寻思姚妃当众发疯, 她自己嚎了一晚上歌, 妃嫔胡言乱语, 怎么他们几人都跟没事儿人似的合着这香还挑人

    唐荼荼皱眉思索起来。

    “槐序, 且等等。”太子瞧见她表情, 虚虚一摁止住了韩少卿动作, “唐姑娘怎么想的”

    韩少卿一怔,只当太子糊涂了, 锦衣卫、大理寺与内务府忙活了一宿没找着关节, 一个丫头能怎么想这不是问道于盲么。

    他这么想着,眼里难免露出狐疑, 唐荼荼反倒用不信任的眼神瞅了瞅他“这位”

    太子“不妨事, 自己人。”

    带自己人来审她

    唐荼荼有数了。

    她左手摁着脑袋,摸了根笔画起来, 三两笔, 画出了保和殿平面图。

    夜里刀绞一般的头疼熬过去了,变成了一跳一跳的抽疼, 轻一下重一下。唐荼荼有些惫懒, 线条都没画直。

    晏少昰使了个眼色, 医女便上前,给她揉捏着脑后止疼的穴位。

    几人看着唐荼荼在纸上画了个长方形, 又听她道“保和殿面阔九间,进深五间,室内长四十,宽二十九, 内高三丈左右。”

    这是她看场地的那晚测过的。

    韩少卿不知她怎么开始列尺寸了,还是自己听不懂的单位,只当她是口误。

    唐荼荼往长方形里画了两条黑墨线“殿中是三级阶梯状南边属于前殿,最低,官员和命妇坐了排;中间有五级金阶抬高了中殿,大概有我一条腿那么高,这块地方坐王公,二位殿下都在这块地方。”

    “皇上和太后坐在北面主位,几位太妃在东头,皇上的嫔妃在西头,分列两边。太妃们年纪大了,用不着避嫌;三妃九嫔这头,为了避嫌,立了扇两丈宽的座屏这就是当时的座次。”

    她心无敬畏,王朝森严的等级秩序画到纸上,也不过就这么两条线。

    唐荼荼接着道。

    “已知毒烟点源是中殿的大铜鼎,还有各位娘娘桌上、皇上御案上的香炉。而

    烟雾浓度分布是动态的,那结合墙面、地面反射,就能做出一个简单的烟雾扩散模型。我没有实际数据,所以只能按浓度梯度理论排个序出来。”

    几人听天书似的望着她。

    韩少卿“姑姑娘说什么”

    唐荼荼身上的惫懒一扫而空,用知识碾压古人的快乐一时压制了头疼。

    她挥手示意一个婢女“劳烦帮我拿个香炉,就屋里摆的那小炉子,再拿几根香。”

    很快香炉拿来,细香点燃,一袅白烟飘起。

    唐荼荼“其实原理很简单。烟雾是扩散的,近处的烟浓,远处的烟淡。扩散首先服从热传导规律,热气流分子间隙大,密度低,所以烟雾是向上升的。”

    “但如果有风,”唐荼荼对着香炉吹一口气,白烟抖了两下,朝着一侧弯去了,“烟随风向变化,那风来的方向毒烟浓度就很低。”

    “而如果前方有遮蔽物,比如屏风,”她在白烟弯折的方向挡了一只手,“也会阻隔烟雾扩散。”

    “原理就这样简单,有足够空间扩散的毒烟相当于被稀释了,浓度淡,毒性弱,散不开的烟毒性最强。”

    “所以原则上,座屏后头的九嫔三妃吸入毒烟最多,这群娘娘比较讲究,人人桌上摆个小香炉,又有屏风挡着,排烟慢。”

    “保和殿大门在南面,七扇门窗全敞着,大臣那边的宴桌通风循环最好,同时风朝内吹,所以殿深处的烟雾浓度相对较高。”

    “而殿中的大铜鼎作为最大毒源我记得左手边女客多,应该是因为这个原因,夜风伤人,女子不能受风,所以高窗开在了男客席斜上方,风斜灌而入,恰恰把铜鼎中升起的毒烟吹向西侧。”

    “这就是为什么太子和二殿下都没多大反应,坐你们对面的客人受影响应该会比较大。”

    唐荼荼“最倒霉的是我和我爹,跪下时离铜鼎最近,吸的是最纯粹的烟,加上我心神起伏大,吸气深长,所以最快着了道姚妃更惨一些,几乎半疯,应该是更早就中毒了。”

    唐荼荼笔尖分岔,她也不在意,大笔一挥,圈起皇上太后长公主,又圈起屏风后的三妃

    九嫔,在大铜鼎左侧也画了个大圈。

    “这就是理想条件下的烟雾扩散图,圈里头就是中毒最严重的人。”

    韩少卿“”

    绝了,一点不差一群娘娘疯魔着,王府几家昏昏沉沉,皇上太后现在还没醒呢

    她头先冲着香炉吹气挡手的时候,韩少卿还冷眼瞧着,此时瞠大了双眼。

    他们大理寺和内务府查了一宿,没有丁点眉目,太医怀疑是酒菜里掺了东西,单吃酒菜无毒,可配上这香,立刻变成剧毒发作了。锦衣卫拿着几十道残羹冷炙一一验毒,还没找着是什么菜里有毒。

    原来是风

    唐荼荼“但随着婢女太监们走动,加上殿内陈设复杂,烟雾扩散不会这么理想,毒烟燃久了,也会缓慢侵入到周围客人口鼻,殿上所有人都会或多或少地会吸上一点,但因为吸入量不同,一定有中毒轻重之分。”

    “比如阶下跳舞的舞姬可能情绪亢奋,大臣们可能酒性大发,这不算中毒像我这样出现幻觉、行动不能自理的,才能算是中毒。”

    唐荼荼把纸笔往前一推,食指绕着大炉鼎画了个圈“这一圈都是什么人”

    太子对上图,眉眼沉沉“西头是三位皇叔,宗室内眷。右手边是我、二弟,还有弟妹几个。”

    唐荼荼“也就是说,坏人本想把你全家包圆儿的,可惜那扇天窗开的位置巧了,不然今天皇嗣全倒下,就更乱了。”

    她措辞并不讲究,周围诸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韩少卿眼皮跳了跳。

    “姑娘的意思是,这毒是专门冲着皇室来的该中毒的这些人里头,谁没症状,谁就是提前服了解药谁症状比他应有的症状重,谁就是装出来的”

    唐荼荼谨慎补上一句“也要分体质,身体虚弱的人可能反应更大,但基本上就是你说的这样了不过这些别往供状上写,我说得也不一定对,我不负责的噢。”

    韩少卿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停下一个和煦的假笑上。

    “唐姑娘受累了,还需往这儿摁个手印,上奏圣裁。”

    太子拿过这状纸扫了一眼

    ,并无不妥,才徐徐道“这孩子是叫我带入宫的,头回面圣就吓坏了。槐序,你换几个人名交差去罢。”

    韩少卿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并不多问,在内监与婢子名录中随手挑了几个,誊到供状上了。

    他们一行人匆匆离开。

    唐荼荼靠着回廊坐下,仰头望着东方升起的那条金弧,这是清早六点的太阳。

    直到被朝阳晒得眼睛酸疼,她才眨了眨,又屈伸手指、转转脖子,摸摸皮肤,检查着末梢神经。

    她在后世听过各种匪夷所思的化学武器,生怕神经毒素导致什么不可逆的伤害。好在眼睛没事、运动神经正常,思考也敏捷,有轻微的耳鸣,但没影响听力,就是头疼得要命。

    身侧忽的响起声音。

    “方才,可还漏了什么没说”

    唐荼荼吓一跳“二殿下怎么还没走”

    他昨夜的衣裳还没换,逢在新陈代谢最快的、少年与青年相接的年纪,一夜没见,下巴上有薄薄一层胡茬冒出来,是浅浅的青色。脸色也不好看,负着一只手站着。

    唐荼荼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二殿下那偏头疼也犯了,他额角的筋络都在蹦,颔骨咬得紧实,眼角眉梢结霜挂雪的,绷了一整夜的精神还没松。

    这架势像极了兴师问罪,几个婢子瞧得惊心动魄,轻手轻脚退出了院子。

    漏了什么话没说啊漏了可不少呢。

    唐荼荼眼珠一动不动,心思转得飞快。

    兄弟阋墙的事不少见,可九殿下一个三岁大的小孩,就算是个早慧的小神童,跟他们也争不到什么,太子不至于对个孩子下手。经此一事,姚妃估计也废了一半。

    唐荼荼估量着该不该说。

    眼前人极轻地叹了声“你又想糊弄我。”

    他一宿没睡,形容憔悴,嗓子也哑了,听着还怪委屈的

    唐荼荼心一下子软了个稀巴烂,立马把九殿下的事儿坦白了。

    “母妃病了太医多了香香”

    晏少昰嚼着这几句童言稚语琢磨。

    清早的药刚送过来,唐荼荼捏着鼻子一口灌下去大半碗,味觉复苏,剩下浓稠的药汤底儿,滤得不细,有磨嗓的粗粝感。

    她知

    道药性全在这么几口上,硬是一口一口地咽下去,苦得整张脸都变了形,伸手要去拿水壶,让二殿下给截了。

    “不能喝茶,茶解药性。”他把果脯碟子往前推了推,“吃一颗甜甜嘴就行了。”

    宫里的小食讲究,果脯上包了一层油纸,唐荼荼手指还是僵的,抖抖索索没剥开这层纸,正打算上牙咬。

    下一秒,手里的果脯就让二殿下摸走了,剥了皮,又凑到她嘴边来。

    后头是几根玉雕的手指。

    唐荼荼张嘴叼了,酸酸甜甜的味儿在嘴里散开,她含糊道了声谢。

    “我起初以为香香是个人名,跟我爹跪了一会儿,察觉到自己情绪不对劲,立刻想到了九殿下的用词那孩子爱说叠字,火火、坐车车,都是叠字,香香应该也一样。”

    也确实是先入为主了,前头她就觉得那孩子耳清目明,不像“痴儿”。

    痴儿在后世叫小儿痴呆,是智力发育迟缓,连带着影响了语言、运动神经中枢,唐荼荼虽没仔细了解过,却也大概知道“痴呆”是什么样子目光呆滞、行动僵直、没法沟通。

    九殿下虽不怎么说话,可那孩子一整晚的所有行为都有着明确目的性,是要与她接近。

    最开始,他用剔蟹钎在桌上划拉、在她手心描摹、还有在烤鸭饼皮上刺字,全是在传信。待唐荼荼看懂了那十个字,满眼惊诧之后,九殿下就不再写了,趴在桌上望望这个、望望那个。

    姚妃住在西六宫之一的长春宫。宫里宫外虽只隔了一道门,但出宫开府的皇子就算半个外人了,而后宫是父亲的后院。

    晏少昰一般只往皇后和太后那儿走,除非年节时给老太妃们请安,别的时候他四处乱走,保不齐会被安个“失仪”之罪。

    他与这九弟只每年年节时见几面,和唐荼荼想得一样。

    晏少昰忖道“小九是父皇的老来子,父皇以前偏宠他,常为小九不言不语忧心。今年小九才开始认字,能写字已是不易你从他只言片语中揣摩实情,实在心细”

    唐荼荼知道他的意思。

    姚妃有间歇的疯症,又是道士唱戏,

    又是夜夜冒鬼影的,她听一个三岁稚儿写了十个字,还留意到了这十个字里头的信息,及时发现了香的问题,妥妥是立了个大功。

    晏少昰“至于是不是早慧,我跟父皇知会一声罢。”

    那就好。唐荼荼尽到了传话之责,将这个不知往哪儿摆的小包袱撂给了他。

    她想了想,小心问“皇后为什么身体抱恙啊”

    皇家一年就这么几个盛宴,后位空着,实在不好看。

    晏少昰徐徐开口“我母后有眼疾,是早年生常宁时留下的病根。她见不得强光,强光之下会流泪不止,时好时坏的,因皇祖母寿宴硬撑了那么多天,最近又犯起来了。灯烛伤眼,左右是半个家宴,没必要强撑。”

    青光眼么

    唐荼荼想了想“那害人的是纪贵妃么”

    “不会是她。”晏少昰一口否决“五弟当时也在殿里,昏了一夜,今早仍然呕吐不止,唇色发青。纪氏再毒,也不会动她这命根子。”

    唐荼荼麻利地告了状“可她一整晚都针对我哎”

    晏少昰瞥她一眼。

    这丫头是逮着所有皇室秘辛问,实在逾矩,可他脾气死活冷不下来,只好随了心,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讲。

    “当年,母后是皇爷爷给父皇挑的正妃,可纪氏,才是父皇心头好,她屈居侧妃之位,心有不甘是必然的。只是纪家本家在江苏,满门儒生,翻不出大浪来,这么些年倒也算安分。”

    “直到去年,西夏勾结吐蕃土司,当地土司自立称王,率一群马匪屠尽了几个茶马市。当时,纪家长房纪仲容任西宁知州,不费一兵一卒,仅靠挑唆当地几个土知县,哄得吐蕃内斗一片,借机收复了失地,立了大功,封了个西宁侯。”

    “他是纪贵妃的嫡长兄。知州一任八年,到后年,纪仲容就要回京了,想是要留任京城了。”

    “而小五啊,过完年就十一了,那孩子是被父皇抱在怀里、手把手教着写字念书长大的。”

    唐荼荼“那我大概懂了。”

    十一岁,是个很微妙的年纪了,二殿下又是个爹不疼的。春秋鼎盛的

    皇上和年轻力壮的太子,这是历朝历代无解的局。

    皇上看样子不像是短命,太子二十了,不小了,别的皇帝登临大宝的年纪了,他还是太子,以前只能听政问政,直到上个月皇上才允他参政。

    这父子俩咬着权势拉扯,但凡生点什么嫌隙,纪氏就顺风上去了。

    太子至孝,大概也是不得不撑起这个“孝”字来。

    晏少昰“今夜你做出放映机,又冠着我皇兄的名,等这东西真正下放民间,兴许会成为不世之功。纪氏如何不恨你她撺掇祖母传你入宫,也算是废我皇兄一员大将了。”

    荣升“一员大将”的唐荼荼很是惆怅,脑袋又开始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保和殿不长这样噢,情节需要  请牢记:,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