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第 154 章

小说:我力能扛鼎 作者:宣蓝田
    像坐在一艘船上晃荡, 想吐吐不出。

    唐荼荼脑袋闷沉沉的,满世界全是红黄绿三个色儿,不停地闪。丧尸品类全图谱上所有的怪物全蹦出来了, 围着她转圈圈, 深情款款地唱着。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

    梦里倒不觉得这场景有多怪诞,就是怕,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唐荼荼没着没落地四处跑,一个活人也看不着。

    好不容易找见了一辆装甲车,她冲上去发动, 没听着发动机的声音,前头竟然是一匹老驴在拉车。她带了一装甲的丧尸开巡游演唱会,难受得要命。

    芳草在屋里守着, 怕姑娘醒了找不着人,她和福丫两个人倒替,守了一宿, 日出时分困得撑不住了,手支着额头打了个盹。

    不多时,窗梢子轻轻一响,从外头钻进个黑衣男人来。

    芳草吓得差点晕过去, 哆哆嗦嗦伸手一捞,把蜡剪抓到了手里。那黑衣大哥却摘下面罩,冷冰冰说了句“我是二殿下府上的。”

    然后打开食盒,取出了一根细银管, 盯着她给姑娘喂药, 一碗药得全喝光,一口都不能剩。

    芳草差点哭出来,偷偷留下碗底的药渣, 天一亮就奔出门了。她找街口的大夫问了问,大夫说这是解毒药,方子常见,清肺祛火利下的,吃完顶多跑两回茅厕。

    老天爷啊,不是打胎药就好

    瞧姑娘虽昏睡不醒,脸上血色却足,不是失血的症状。芳草被害怕和懊恼劈成两瓣的心,总算能拢一块了。

    唐夫人一天过来了三五趟,愁得头发都掉了几十根“都深秋了,怎么还会中暑请的那是什么赤脚郎中,再换一家医馆来瞧瞧罢。”

    芳草哑口无言,不敢说真话那天的大夫是影卫扮的,每天早中晚送过来的药也是影卫来送的,不知他们在哪儿煎的药,装食盒里送过来的时候还是热的。

    胡嬷嬷瞧唐夫人愁眉不展的,怕她伤神,连连宽她的心。

    “姑娘想是累倒了。工部多忙啊,比老爷呆的礼部都忙,那是耗精血的地儿。姑娘忙活了将

    近一个月,每天睡三个时辰,换谁能吃得消”

    “夫人别急,大夫不都说了没事么姑娘牛犊一样壮实,睡两天就好啦。”

    “牛犊一样壮实”飘进耳中,唐荼荼眼皮抖了抖。

    眼皮儿痒痒,有温热的东西贴着她眼睛摩挲。唐荼荼掀起一条缝,看到珠珠趴在她床头,扒拉她的眼睫毛。

    小屁孩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往她睫毛上糊了一层厚厚的油膏,睁开眼就是白茫茫的。

    “你干嘛呢”唐荼荼问她。

    小丫头喜滋滋说“我的润手膏干得结块儿啦,芳草说兑点水化开吧,兑了水,化是化开了,但涂在手上总是粘成一旮沓。容家大姐姐说能拿来涂睫毛,睫毛就变长啦。”

    难为她连比带划地说了这么长一段,唐荼荼又合上眼缝,任由小孩在自己眼睫毛上鼓捣。

    她呼吸声刚变沉,珠珠摇摇她“姐,你别睡了,再睡都要把秋天睡过去了。我都背完三篇课文了。”

    唐荼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龇牙咧嘴地坐起来,她这硬板床不能久睡,睡时间长了腰酸背痛的,全身哪哪都不得劲。

    看了看墙上的日历,已经九月十四了。

    二殿下劳累大夫给她编了个中暑的名头,唐夫人就按中暑伺候,盯着唐荼荼连喝了两大碗绿豆汤,又往她额头上摁了一块清凉贴。

    薄荷味和飕飕的凉气盘旋在脑门,唐荼荼凉得一哆嗦,扭头就撕下来了。

    皇上病了,五日未朝。

    唐荼荼按自己头疼的时间算了算,感觉五天,林黛玉也该好了。果然越老心病越重,一场幻觉不知道勾起了皇上多少心事来。

    她闷在家里睡觉,头木沉沉的,提不起力气来,一整天吃饭总也吃不饱。这毒香好像会提前消耗人的精力,中一回毒傻三天,连睡三天,又吃了平时三倍的饭量后,才过了那股劲。

    皇上还朝的那日,已经是霜降了。

    天亮得越来越晚,唐府从各屋屋门到马车都卸去了竹帘,换成了挡风的厚棉布。

    唐老爷告了假,一连歇足了五天,他念着上官体恤,上朝那日四更天就出

    了门。

    今日上朝的官员尤为多,他乘着马车赶到宫门口时,像往常一样在待漏院中站了站,总觉得周围有许多视线盯着他瞧。

    可一回头,诸位大人垂首敛目站着,交头接耳的都瞧不见几个。

    唐老爷没多想,等鸣鞭声一响,缀在队尾跟着往内走,却在太和门前被拦了下来。

    守门的公公奇道“礼部日值的,不是已经进去了吗大人是不是记错日子了,今儿是你日值吗”

    “已经进去了”唐老爷怔了怔,在太和门前等着。

    吏礼兵刑户工六部,加上都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此为大九衙,这九个部首长官事务繁重,除了每天呈上去的章奏案牍,还有许多重要的文书要常备身旁。

    君心不可测,皇上想起来什么事儿的时候,会冷不丁问一嘴。比如皇陵修到哪儿啦,进京的秋粮走到哪儿了。

    上官们日理万机,许多琐事记不全,为了及时参上,各部都会设立日值官,每天上朝的时候站在太和殿外头等着传唤。

    唐老爷年纪大,心性稳,做事仔细,上峰信重他,从年初他升任郎中开始,一直用他做日值。

    今儿没用他,是大人以为他还在告假吗,他昨儿不是销假了么

    唐老爷想起待漏院里那些窥视的目光,心里不踏实,他在寒凉的秋风里踱着步,等了一个来时辰。

    今儿是朔望朝,朝会比往常要久,唐老爷手脚都被风吹凉了,太和殿才散了朝。他伸长脖子瞧见周侍郎伴着尚书大人出来了,在门前立定候着。

    恭恭敬敬送走了尚书,他忙跟周侍郎问起缘由。

    三十刚出头的周侍郎是比他晚三年进的礼部,同为同进士出身,当年还在唐老爷手底下做过文书。

    可人家升得快,一路顺风顺水上去了,会钻营不假,可人家做事儿也周全,待人接物圆融得连尚书也唏嘘自己不如他,衙门里头有口皆碑,真是叫人连嫉妒的心也提不起来。

    周侍郎假模假样笑着。

    “振之啊,尚书大人与我商量过了,说你这几个月忙得太狠了,成天起这么个大早,回了衙门又得坐

    一天霜降过完,就要立冬了,天儿冷啦,这站门的事儿交给小辈去做吧,振之你也好好歇歇,咱们坐在衙门里吹吹暖风不好么”

    唐老爷愕住。

    礼部分仪制、祠祭、主客、精膳四个清吏司,他这仪制郎中排在首,熟知各种礼仪事务,才能在金銮殿前站日值。

    这又不是受罪,这是寻常人挤破脑袋也抢不着的殊荣。

    当初他对周侍郎有提携之谊,周侍郎念着旧恩,也提举他多年,这么多年的同僚之谊,这怎么

    他在一旁问个不停,周侍郎怎么也上不去马车,被他追问得疲了,只好讲了实话。

    “尚书大人说,你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出言顶撞,实为丧德。天下大礼,忠君为首,忤逆圣意,又哪里是良臣该说的话尚书大人叫你好好反省,日值的事儿先交给别人罢。”

    说完便上了车,马蹄声嘚嘚去了。

    甬道里的风大,刮在人脸上像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刮子,刮得唐老爷打了个寒战。

    今儿天不好,进城摆摊的农户都少了,东西市没往常热闹。皇城脚下的兴道坊更是寂静一片,二皇子府中的仆役几乎踮着脚走,离正院远远的。

    主子耳力好,又因为时不时的头疼,常年浅眠,丁点动静都会吵醒他。

    今日二殿下却睡得沉,廿一在廊下踱了几步,也没听着屋里有响动,知道这是还没醒呢。主子比他们中毒更深,消解得慢。

    于是晏少昰的那梦从勾栏里一直带回家,前后续上了。

    梦里,她特别安静地坐在小桌前,没往常食欲好,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筷,转过头定定瞧他。

    晏少昰无端有点脸热,面上不动声色“看我做什么”

    唐荼荼便笑盈盈回“这回我立了这么大的功,殿下打算怎么赏我”

    晏少昰瞟她“这个月俸钱全给你留着了,两千两,还不知足”

    唐荼荼摸摸自己的脸,唉声叹气“为了教两位裴先生画舆图,我熬了好几宿;为了做放映机,我又熬了一个月,快要累死了,也没叫一句苦。”

    “可我又不求功名利禄殿下真的

    不知道,我这么努力是为什么吗”

    晏少昰醉酒似的,听到自己的声音,飘飘悠悠每个字都飘着,落不到实处。

    “你在那么多人面前露了脸,以后不愁无出头之日,你想入朝做官么我朝以前不是没有女子为官的事儿。”

    唐荼荼很是郑重地想了想,摇头“我不当官,当官太容易得罪人了,我这脾气当官简直是送命,有殿下护着我就行了。”

    “那是为什么”

    唐荼荼轻声絮语,嗓音软得出奇“我想讨好你嘛,我跟太子又不熟,我就想讨二哥喜欢。入工部、做机器,还有更早以前的那些事,都是因为二哥对我好,我也想回报二哥呀。”

    “二哥”两字似裹着风,绞成旋儿往他耳朵里钻,钻穿他所有防备,最后直直撞入心头的是一句。

    “二哥对我这么好,我以身相许如何”

    膝头忽然沉甸甸的,晏少昰腿筋绷紧,猛地缩了缩腿。

    这家伙竟蹲下了,伏在他膝头侧枕着,是一个从来没有过的、乖顺的姿势。

    他心头跳得乱了,勉强掐着冷静,垂眸“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

    “以身相许”晏少昰思维无比迟钝,慢吞吞地跟着念了一遍,慢慢浮起笑来“你倒是明事理。”

    唐荼荼掰着手指给他算“我十四岁七个月零十天了,再有四个月就及笄了,生辰是一月十三,与上元节就隔一天听说,你们这边的女孩子十五岁就算是成人了”

    晏少昰喉头滚了滚,说“对”。

    “巧了”唐荼荼乐道“我们那边也是十五成人”

    这一句,似春风荡过圃田泽,青山如黛,细水微澜,满京城的花儿一下子全开了。

    他提了很久的心如释重负地落下来,任唐荼荼再怎么歪缠“上元节去哪儿看灯去哪儿玩”,晏少昰也意志坚定地不松口了。

    她不安分,好像蹲麻了腿,伏在他手心里的半张脸蹭来蹭去,长了毛似的,扎得人手心痒痒。

    晏少昰笑着揉了一把,觉得触感奇异,不像是人皮。

    他古怪地抬起手瞧了瞧,这一抬手,眼前的荼荼

    、桌上的美食全吹灯拔蜡般散了。

    晏少昰茫然睁眼。

    膝头上站着一只傻雕,以老母鸡下蛋的姿势卧在他膝头,歪着脑壳,毛绒绒的大头贴在他手掌心里。

    “廿一畜牲怎么上我床了谁教它开窗的”

    晏少昰一扬手把这老鸟掀飞,鹰呼拉着翅膀在屋里乱飞,叫声“唳唳唳唳唳唳唳”,像一长串怪笑。

    他吼道“外边吵吵什么”

    廊下轻声说话的几个幕僚都窒住话,后颈皮一紧,规规矩矩站成两列等他。

    服侍的人进去半晌,晏少昰拿凉水净了把脸,搓得面皮都红了,才披了身衣裳出来,面沉如水的。

    “殿下,朝会上出了些事。”廿一道“重阳宴上的事儿没瞒住,赴宴的官家把当夜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已经传开了。”

    前有太医半夜出宫建医档、发解毒汤药,后有满京城大肆抓捕妖教、搜查溯洄香,瞒是瞒不住的。

    廿一又道“今儿十五,几位致仕的老臣还朝议事,说宫闱之祸未绝,为天下万民计,奏请皇上清查后宫还说皇上子嗣单薄,太子不宜再住东宫,宜出宫开府。”

    朝会,按官员官品和事务也有区分。每天清早一次的那是常朝,议事的全是天子近臣,议要事、议国策,还有各省突发的紧急事务;四品以上官员和武官,多数是五日一朝,其余各部事务精简,只参半月朝。

    这每月固定在初一和十五这两天的朝会,就叫朔望朝,是比常朝更隆重的朝会,京城和整个直隶的各部主事官都不能漏下,河北天津的也得赶过来述职。

    而致仕后、还有尊荣参朔望朝的老臣,多数都当过帝师,也是曾教导过太子的股肱重臣。

    “宫外开府”晏少昰细忖“这是皇兄的意思”

    廿一点头称是。

    东宫位于外廷东南角上,红墙之内处处是眼线,事事循宫规,连东宫用了多少奴仆、各是什么出身来历都得往内务府报备,伸不开手脚。

    太子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不管做什么都得紧着心,借着这回的事疏通关节,出宫开府利大于弊。

    廿一见殿下思量半晌,又徐徐道“还有一事,唐大人那儿,怕是受了些排挤。”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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