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他忍不住叫了起来,声音从谢亦的衣袖中传来,把负责人吓了一跳。
“是我的猫。”谢亦解释道,又连忙把猫从衣袖里抱出来,顺着它的后背顺毛安抚。
这边是粮商的地盘,倒是不至于看到只猫就想着填肚子。
而陆敛在一时的激动后,也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这个时候卖掉这块玉佩给谢亦换点吃的和药物比留着这一块死物强。
尽管如此,他的心还是泛起了疼痛和酸涩。
这样一块他随手送出、甚至可以说是用来诓骗谢亦的玉佩,却被谢亦当做宝留到了现在。
不过是万宝阁的添头而已。
可陆敛自己现在再次见到它,却也觉得它是这样的弥足珍贵了起来。因为它是谢亦珍视的东西,是谢亦对他毫无保留的爱。
骗人最狼狈的状态恐怕就是这样,把自己也骗了,或者说,恨不得自己当初的骗局是真的。
这块玉佩如果真的是他的娘亲留给他的多好。
可它不是。谢亦把它当宝贝,哪怕之前穷困潦倒到那个地步都不愿卖出去。要知道,那时候还是和平时期,谢亦把它卖出去,立刻就获得大量财富,过上很好的日子。不必忍饥挨冻,不必日夜奔波,更不必因为没钱而连药都买不起。
它的存在,就是对陆敛最大的质问和谴责,但是陆敛却不愿意它被当出去。
就这么当出去了,好像就代表着他跟谢亦之间的纠葛也这么草草收场了,明明他这样亏欠谢亦,但好像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
谢亦在哄好猫后,又把玉佩递给负责人,负责人这回拿到了手里。
他拿着玉佩把玩打量,越打量眼睛越亮。饶是这几个月,来低价贱卖宝贝的人络绎不绝,他也见惯了宝贝,但是这个玉佩在这些里面也绝对算是个大漏了。
质地纯净,一丝杂质也无,碧绿若湖水,澄澈剔透,拿到手上还微微泛着暖意。做工的样式虽然简单,但却能看出工匠的水平极其精湛,雕刻浑然一体。
负责人心中怦怦跳,嘴上却说“你这品相不错,但这些天这种品相的玉佩我也见多了,不稀奇,做工也很简单”
陆敛越听越气闷,这玉佩光论品相,绝对是不世出的极品,在修元世不稀奇,不过是因为不含灵气,但是在凡界本就该是价值连城的,这人简直就是睁眼胡扯
谢亦神色却很平淡,乱世下翡翠古董都比不过粮食,有人肯收就已经很好了。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把明珠当鱼目卖的准备。负责人未必不知道他说的这些话傻子都不行,但是他敢说,也不过是有恃无恐罢了,反正谢亦出了这门,还能把玉佩卖到哪儿去呢。
谢亦平静地把负责人挑毛病的话听完,然后问他“你愿意出多少”
“你要换钱还是换粮”负责人问他。
“换粮。”谢亦说。现在粮食是硬通货,有了钱也未必买得到粮。
“二十斤米。”负责人说。
陆敛愤怒得想把这人抽筋扒皮,二十斤米,这人也说得出口
但随即而来的却也是闷痛和酸涩,谢亦当宝贝一样的东西,最后却只是草草换了二十斤米。
这究竟是命运在嘲弄谢亦,还是在嘲弄他
“太少。”谢亦摇头。
负责人笑了“少现在外面二十斤米能买多少条人命你不知道吗”
“三十斤米,附带五斤肉,我还有,我要在你这里住上一段日子。”谢亦没有理会负责人的杀价,摆出了自己的条件。
安置难民的大棚可不安全,到处都是人来人往,而且里面都是饿得发疯的难民,他带着三十五斤粮食回去,恐怕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就算不说那难民营,就说凭他现在的身体情况,要在掩人耳目的情况下把三十五斤粮食带回去,也是痴人说梦的事情。相比之下,粮行倒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这边不缺粮食。
虽然谢亦觉得这里也迟早会被饿疯了的难民洗劫,但应付几天还是没问题的,这边的难民还没走到绝路。
“肉你是不是梦没睡醒现在这日头你跟我说想吃肉”负责人打量着谢亦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模样,嘲弄道,“我们这儿,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住的。”
但谢亦坚持,两人僵持一番后,负责人还是同意了。毕竟与那块玉佩比起来,几斤米和肉,实在不值一提。朝廷昏庸无道,卖官鬻爵屡见不鲜,这极品的玉估计连皇族都没见过,献上去都够他们老板谋个好职位了,到时候,好处也少不了他的。
于是谢亦就在这边住下了,粮行这边给他安排了一个简陋的房间,谢亦没多在意。他带着五斤米去换了些药,然后就回到粮行煎药,又把肉煮了。
他把肉糜粥放到猫面前,摸了摸它的头,说“快吃吧。我没本事,你跟了我,肉也没吃几顿。”
陆敛看着面前的肉糜粥,却是心里泛酸得厉害。兜兜转转到头来,谢亦藏着玉佩是为了他,卖了玉佩也是为了他。
身旁的人喝了一点粥后,就把煎好的药一饮而下。那药的味道十分刺鼻,但陆敛却没有嫌弃。
他想起来自己之前跟谢亦去药铺,那大夫说谢亦根本就没几天了,最多不出三日。现在就算吃药,也只能多吊几天命。
陆敛听到时心脏好像都被攥紧了,但谢亦却十分平静。那大夫又说,他身体已经油尽灯枯,生机断绝,想吊命就只能吃猛药,把身体最后的活气给激出来。
因此这些药都是些虎狼之药,不仅刺鼻,而且泛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也不只是药,现在连谢亦身上的气息都十分难闻,那是一种腐朽的味道,生机断绝,脏器都开始腐朽的味道。可陆敛好像半点都感觉不到,只想躲进他的怀里。
一天又一天,眼前这个人好像终于要走到尽头了。
他也从盼望离开,到盼望转机,到渐渐绝望,内心被一层浓浓的黑雾笼罩起来。
他生平第一次想祈求上苍,谁都好,快来救救他吧。
于是他又想起了自己,在大启朝临近灭亡的时间,他已经是昆仑神殿的天下共主,所谓的上苍如果真的存在,那也只会是他陆敛。
可那个陆敛现在正高坐在昆仑殿之上,连一瞥都不曾给这饱受苦难的人间。
谢亦在粮行里呆了五天,把药吃完了。
那大夫跟他说,如果要吃完了,他还没死,也不必来买药了。
谢亦便也没打算买,他把自己剩下的粮食都换成了适合猫吃的东西。带着猫,还有一壶他新酿的米酒,离开了粮行,也离开了这座城池。
他来到郊外,走进深山里,找到一处位置不错还有水源的山洞,把粮食都放在里面,做了一定的防腐和隐藏措施。
他指着那些粮食和这处山洞,对自家猫说“你好好呆在这里,饿了就吃东西,等吃完了再出去,知道吗”
他知道自家猫非常神异,能听懂自己说的话。
天空上的灰色蛇影越来越多了,整个天象都呈现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要不了多久,大启朝就会彻底灭亡了。
之后就会有雨落下,饥荒过去,但战乱也随即而至。
但战乱残害的是百姓,对一只野外的猫却没有什么关系。等旱灾过去,山里的花草树木会再次长出来,动物也会出现在山上,野猫和这些动物一样,都只会远离战乱,遵循自然法则生存。
陆敛却浑身僵直了。
之前无论多困难,谢亦都没有想过要丢下猫,自然,现在他也不是丢下。
他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才离开那座到处都是难民的城池,远离人群,找了一处山洞,又为他准备好食物和水,做好万全准备才敢离开,去一个人赴死。
谢亦说完,就要转身离去了,却被猫死死地咬住了衣角。
谢亦转头,看见猫拼命咬住他的衣角不愿意让他离开,无奈一笑。
他蹲下来,像从前一样挠了挠它的腮“乖,听话。”
对他向来乖巧听话的猫在这时却表现得异常顽固坚定。
但是论顽固,恐怕没人比不撞南墙不回头最后撞个头破血流的谢亦更顽固,他见温和劝说不成,便厉声呵斥,一人一猫僵持了很久,最后还是陆敛败下阵来。
他打算先让谢亦离开,然后再偷偷跟着他。
谢亦的反应已经越来越迟钝了,别说一只灵巧轻便的猫跟着他他发现不了,就算是一个大活人走在他两米以外,他恐怕都听不见脚步声。
这样的事实并不能让陆敛的心情变好,尽管对于现在的情况来说,它是一件好事。
谢亦以为终于劝住了自家猫,便放心地走了。
他不愿意死在自己猫身边,因为他知道自家养的猫很有灵性,他从来没把它只是当做一个动物,而是自己在生命的弥留之际的同伴。他因此经常觉得,这或许是上天真的在怜悯他,让他在最后的阶段还有一只有情感的猫陪伴他。他同样看得出来自己的猫对自己也有很深的情感,也因此,他怕自己死在它面前会给它带来过于沉重的影响。
而且他如果死在这个山洞里,尸体腐化后,恐怕会引来一些不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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