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知道岑师兄有救了, 对谢亦也没有排斥了,心里还升起了很多感激和愧疚。他一上来就说这么过分的话,而谢亦身份尊贵, 如果他真的跟自己计较, 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但是谢亦非但不跟他计较, 还要帮岑师兄治病。
他想起自己先前对谢亦的无礼和指责, 脸颊开始发烫。
这时候少年心想, 或许帝君要跟这人结侣并非是这人挟恩图报, 他看起来好像真的挺不错的。
而且, 人也生得好看。
少年在谢亦面前带路,一行人一直往山下走。昆仑弟子一般都是住在山腰的, 山顶都是长老、峰主住的地方,还有极少数的天赋极高的亲传弟子能得到住在山顶的殊荣。以前岑师兄倒是住在上面,但是自从受伤后, 他跟废人也没什么区别了,自然也不会再让他住在上面。
“说起来, 你一直叫他岑师兄,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谢亦看着前面步伐轻快匆忙地带着路的少年, 随口问道。
“岑师兄全名叫岑子棠。”少年说。
“哦, 知道了,那你呢”
“我叫阮池。”
“那阮小兄弟,你跟你师兄关系好像很好,是有什么渊源吗”
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没走在前面了, 而是走到谢亦身后“你别叫我什么小兄弟听起来怪怪的, 就叫我全名就好了。”
“岑师兄人很好, 我们这一辈都很喜欢他, 之前做任务的时候他还救过我一命。”
昆仑山很大, 他们通常不是御剑就有其他神通,但是谢亦只是普通人,只能靠走。好在岑子棠虽说住在山腰,但也在主峰之下,并没有很偏远,路程在谢亦和少年的聊天中,很快便过去了。
阮池带着谢亦来到的是一处专门用来给低境界弟子住的居所,每人分得一个小院子。院子不大,装饰也偏朴素,虽然昆仑山揽天下珍宝于一宗,但是陆敛并不赞同让门下弟子奢靡度日,因此昆仑山的培养弟子的标准就是昆仑山什么都有,但什么都不能白白享受,有能力者可以在此获得比外界更多的资源,但只会贪图享乐者在这里也什么都得不到。
尤其是对尚未成长起来的弟子,让他们过早的享乐,并非善事。
这里出入的多是筑基期、金丹期的弟子,少年一路领着谢亦走到最深处,在一个最偏僻,外表看起来也有些荒败的院子前停下了。
“岑师兄现在就住在这里。”阮池说。
谢亦皱起眉“他怎么说也是因公受伤,怎么就让他住这里”
说到这阮池也是又生气又难过,他低声说“因为岑师兄断了灵骨,师父和长老都说没救了,一个连修行,甚至站立都无法做到的人,昆仑怎么会白养。功勋堂给了师兄一大笔灵石,准备过几日便把他送下山了。”
谢亦听了,也有些无言。虽然他没了从前的记忆,但是对修行之残酷的认知,也如本能般刻入他的潜意识里。岑子棠天赋高,又立了功,按理说怎么也不会亏待他,如果他受的是其他伤,哪怕花大代价,应该也会愿意。但灵骨断了在大部分看来跟废人无疑了,活人能救,死人最多赔偿了事。
他们正说着,突然听见院内传来一阵瓷器摔碎之声,谢亦和阮池连忙迈进院子,开了门,却看见一个白衣青年摔在地上,地上还有茶杯的碎片,和打湿地面的茶水。
阮池连忙上去把他扶了起来“师兄,你没事吧”
那青年看起来摔得不轻,但是被阮池扶起来时,还是故作轻松地笑道“没事,只是口渴了想喝点水,没注意就摔下来了。”
青年的容貌俊逸出众,哪怕此时脸色苍白,唇色浅淡,也不减他的隽永。
阮池把青年扶到椅子上,看着对方无力的双腿,鼻头又是一酸。
曾经的师兄何等强大,何等意气风发,如今连喝口水都这般艰难。
他强行把这种酸涩的情绪压下,气愤道“师父不是安排了人照顾你吗,他人呢”
谢亦看见那坐在椅子上的青年摆手,脸上的虚弱不掩他的淡然“来昆仑山之人,哪怕是当外仆,也没有不大志向的。跟着我一个废人能有什么前途,不怪他。”
青年的气度,连谢亦都忍不住在心中称赞,也更加为因自己的原因害得他如此而感到愧疚。
他拿过其他的没被摔碎的茶杯,倒了杯茶水,给岑子棠递过去“先喝水吧。”
阮池一拍脑袋“瞧我这脑子,听到师兄渴了我早该倒给你。”
岑子棠这才注意到门旁还占了个谢亦“阁下是”
“我是谢亦。”谢亦说,看着青年惊讶和疑惑的神色,他再次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谢亦。”
“原是谢尊上。”岑子棠说着,要起身给谢亦行礼,却又想起自己的身体情况,只能用双手准备给谢亦行个简礼,却被谢亦连忙拦下了。
“叫我谢亦便可,你如今这般,是由我而起,我给你赔不是还来不及,怎好意思你给我行礼。”
青年摇头“怎能怪您,不过是子棠时运不济罢了。师父他们也想救我,但灵骨损毁,药石无医,怪不得任何人。”
“你别这么说,灵骨毁坏并非不可救”
谢亦又将赵弋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再次承诺“你且放心,我一定会让他治好你的。”
说来很怪,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陆敛帮忙,谢亦其实不太开得了口。但是现在他“慷赵弋之慨”,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不过想到赵弋说以前自己还给他试药试毒,谢亦又觉得没什么了。赵弋都敢开口让自己被他制成半药人,自己现在让他治个人算什么。或许以前,他们真的是过命到往死里损对方又会为对方赴死的程度。
哪怕岑子棠之前看上去淡然,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双腿已经不可救了,在无法改变的情况下,消沉和愤世嫉俗不能改变任何事情,但是现在又有了希望,岑子棠眼里也有了亮光“您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我今日便让他来看你。你信不过我,总该信得过赵弋吧。”谢亦说。
才知道赵弋在这里名声大,他就直接扯出来用了。
“不,我当然信得过您”岑子棠说着,再次诚挚地谢亦作揖,“尊上之恩,子棠无以为报。”
“别这么说,你因我而伤,治好你也是我的责任。等下我让人给你换个地方,这地方太潮湿了,也没个照料的人,不利于你养病。”
阮池也听得高兴,他也连忙上前给谢亦行礼“真的太谢谢您了,先前对尊上的无礼”
见少年提到这件事,谢亦打断他“那没什么,你也别放在心上。”
岑子棠闻言,看了阮池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但是并没有直接点明。
谢亦没再这里逗留很久,确定了情况后,他要早点去找赵弋,不然病越拖越久,他就不确定赵弋能不能治了。
找赵弋倒是好找,他最近就住在谢亦住的主殿,毕竟没过多久就要给谢亦修复灵脉了。
谢亦去跟他说明了情况后,赵弋干脆点头“只是断了灵骨的话问题不大,我明日就去看看那小子。”
跟在谢亦身后负责保护他的黑衣修士听了心下失语,不愧是赵弋尊上,断了灵骨对修士来说比死了还可怕,在赵弋嘴里却是“只是断了灵骨”。
一通折腾下来,天色也渐暗了。
陆敛从冥界匆匆赶回来。
自从谢亦苏醒后,他恨不得时时刻刻跟谢亦在一起,若非考虑到冥界情况复杂,他肯定不会只身前往。就算是这样,他也只是处理了一下非他不可的大事后就匆匆回来了。
想到谢亦最近对他的态度转变,越发越亲近信任的模样,陆敛心下更是归心似箭。
一个活生生的,亲近他信赖他的谢亦,是他这四百年来梦中都贪心的妄念。
然而这次等他一回去,却好像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他的掌控。
“你知道岑子棠吗”谢亦问他。
陆敛蹙眉,他其实并不太愿意从谢亦嘴里听到这些无关紧要之人的名字。
但他还是回答道“是坤长老的徒弟,天赋不错。”
这四百年来,他很少管门内事务,但他过目不忘,又有能覆盖整个修元世的神识,哪怕没接触过,他也能记住门下弟子的名字。
“那他为了给我寻修复灵脉的九转天星草而断了灵骨,那些人因他灵骨已断,便将他视作废子,既不医治,也无人照顾。这事情你知道吗”
陆敛却是没有听过这件事,因此只是摇头道“未曾。”
“应是坤长老和功勋堂擅作主张,我只知他们寻得了九转天星草,却并未被告知是何人寻、如何寻、又是如何处理。”陆敛说。
事实上,也并非坤长老和功勋堂擅作主张,陆敛却是懒得理会这些药物是如何寻得的,那人又是得到什么表彰和处理。他只需要拿到东西便可了。
但面对谢亦时,无论他心中作何想,他面上的耐心都是出奇得好。
虽然他此时心中已经颇为不悦,谢亦居然为了一个无关紧要之人来质问他,但他也明白谢亦的性子,再次解释道“他们应是认为灵骨断毁便不可医治,这才擅作主张。那叫岑子棠的弟子,是为你受的伤,我断不会不管。我会寻人医治他的,阿谢你也不要为此太过上心忧虑。”
这样看来陆敛好似真的不知情,谢亦便没再问下去,而是摇头道“我已经让赵弋去医治他了,你不用再叫人去了。”
陆敛神色微暗。谢亦醒来后,对赵弋的信任一直远超过他,这也让他十分介怀。
他知道自己贪心不足。谢亦不再的时候,他只盼谢亦能回来,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无论回来的谢亦是否恨他。
但是谢亦真的醒来了,他又期盼自己能够跟谢亦回到从前那般光景,想要谢亦能够跟他两情相悦。
而谢亦真的有些心悦他时,他便开始嫉妒那些其他的占据谢亦视线的人,这个无关紧要的岑子棠如此,让谢亦无条件信任的赵弋更是。
但陆敛更知道,如今造成他并非是谢亦最在意的人的原因只是他自己,无论他心头翻涌的恶念如何之多,他都不会对谢亦表露一分。
他正这般想着,却听见谢亦突然问“但我今天还听人说,四百年前,你似乎要跟林峰主结为道侣”
“说起来,林峰主是谁我在昆仑也有两月,竟是很少听到他的名号。”谢亦轻声问。
把岑子棠的事情妥善解决后,他也终于能把自己的疑惑摆上来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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