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在身上, 叶舟走在山林间的小路上,好在温度不算高,他并没觉得有多热。
白天叶舟不准备在奴隶们面前现身——他们认为他是月神, 给他找好了身份, 定好了人设, 那他就照着这个人设演下去吧。
现在还是早上, 距离夜晚还太远,叶舟和邹鸣他们商量后,决定下山看看。
山下就有村庄。
可能是因为这里距离国家的行政中心太远,从山上望去,大片土地上只坐落着零星的房屋,最大的建筑群也不过是两条街,叶舟眺望过去, 甚至没有看到做生意的人。
房屋全是木制民居, 但跟现代人幻想的田园小屋没有半点关系。
木屋一栋比一栋的简陋,叶舟拿着望远镜看过去,看到的就是漏风的木板, 绝不能挡雨的屋顶,这些木屋都像是被天灾迫害过一遍又一遍, 让人担心它们是不是真的能住人。
由于他们的长相实在无法融入土著群体,所以叶舟即便下山, 也只能在不远处观察。
田地里有零星的农人在干活, 大片农田摆在那里, 可人力有限, 没有牛和骡子, 人们耕地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
这里比大梁朝还要贫穷。
大梁朝百姓流离失所是因为天灾, 如果没有天灾, 在物质条件上是比这里的人富裕的。
草儿娘家那么穷,税和租子那么高,她们也依旧能买一根红头绳。
这里的人连买头绳的地方都没有。
红头绳不是一根绳子那么简单,而是人们除了温饱和蔽体以外有了对美的追求,并且能够进行自由买卖,虽然是非常小的买卖,但民间已经形成了市场。
而这里,显然不像是有市场的样子。
但眼前的这片大地,地广人稀,没有足够的人手,土地能带给人的好处是有限的。
土地不是洒下种子就能收获,需要耕地,施肥,除虫。
如果这一年出现旱涝灾害,粮食没有好的收获,来年就要饿死人。
看天吃饭,农人的血泪汗水,都浓缩在这四个字里。
叶舟能看到衣衫褴褛的农人们在田地里耕作,孩子就用草绳拴在一边的树旁,叶舟甚至还能看到孩子伸手去抓从身边爬过的虫子吃,就那么塞进嘴里,父母甚至都没看见。
他看到孩子拿起石头的时候都担心他会不会把石头吞下去!
好在那孩子只是把石头放在嘴边舔了舔,并没有塞进嘴里。
叶舟:“……”
怪不得人少,小孩的存活率太低了,能活下来都算是天选之子。
“这里太穷了。”叶舟感叹道。
物质和精神都穷。
叶舟有些好奇:“不知道他们的领主过得怎么样?”
领地上的老百姓这么穷,领主应该也富裕不到哪里去吧?
陈舒笑道:“这就不一定了,我以前去过一个位面,那里的领主穿金戴银,但领地上的老百姓全都穷得连衣服都穿不起,走在街上几乎全是裸着的。”
叶舟:“就没有那种特别富裕的位面?”
陈舒想了想:“有啊,那种科技发展的比我本位面好的地方我也去过,就是生意难做,不容易挣钱,你有的他们都有,还比你的好,除非有什么是你有他们没有的。”
“但没有的东西,价值也不稳定。”
“在穷的位面挣钱反而容易,因为多数贫富差距大,你觉得廉价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就是无价之宝,虽然危险,但老板们还是愿意冒险过去。”
陈舒笑着说:“不少老板在能回到本位面后,还是愿意继续做位面生意,不怎么回原位面了。”
叶舟点点头:“能理解。”
在位面穿梭,自己不老不死就不说了,还能不断积累资本挣差价,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
换成叶舟自己,他回了本位面,估计也会继续做位面生意。
生意在哪儿做都是做,只要他能偶尔回家看看父母就行。
这么看来,对做生意的人来说进行位面交易是件好事,不仅胆子大就能挣大钱,还能见识不同的风景,了解不同人文,学到更多的东西,就好像冒险故事。
唯一让人犹豫的就是危险程度了。
可如果之后系统解锁类似防护罩的东西,那连危险都趋近于零,更没什么可犹豫的。
他们慢慢靠近了街道。
这里是平原,下山之后就找不到高处观察,他们只能待在农田后的树林里,看向街道上的人。
街上其实也没几个人,多数人都在地里,他们根本不种菜,只种粮食。
粮食能填饱肚子,至于佐餐,有野菜就够了,不用再花时间和精力去种菜。
叶舟看来看去,都没觉得这里有城镇的样子——连他那最小村子的规模都比不上。
“我原本还以为能找个旅馆,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住。”叶舟小声对邹鸣说,“现在看来还真的只能住帐篷了。”
邹鸣:“我会想办法。”
至于是什么办法,邹鸣没说。
他们三个现在只能待在树林里静待时机,吃饭吃的也简单,带出来的全是压缩饼干肉干豆干一类不占空间方便的干粮,佐料倒是带得多,比如老干妈一类。
面包也有,但带的不多,而且是大列巴那种类型,并不松软,就没那么浪费空间。
叶舟想起了草儿母女第一次吃面包的场景。
好像一块块的面包是什么美味珍馐。
对于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黑面包就已经是珍馐了。
远处的孩子没有再吃虫子,他似乎累了,趴在地上睡觉。
他的父母偶尔会抬头看看他,确定他没有挣脱草绳爬走后就继续干活。
没有下地的自由民们在街道边干活,修补家里木板房顶的破洞,在阳光下挥汗如雨。
明明是田园景象,却并没让人觉得生机勃勃。
·
伊拉正在吃饭,他从醒来到现在一直都在吃,吐了好几次还是继续吃。
他感觉自己自己吃了可能有一车黑面包了,可他并没有觉得饱。
奴隶里已经开始觉得肚子痛,可即便这样都还在往嘴里塞。
“管事们来了!”坐在仓库门口的奴隶放下面包,脸上带着恐惧,激动地站起来大吼,“管事来了!”
原本坐在仓库里的奴隶们爬起来,他们把身边的所有黑面包揽进怀里,然后不断拥挤着朝外跑去,伊拉被撞到了两次,但他每次都能在落地前伸手支撑地面,迅速站起来。
奴隶们填饱肚子以后总算知道怕了。
他们吃了那么多面包,那么多!被管事们抓住了,肯定会被打死!
逃吧!
他们这么多人,总能找到一个地方活下去是不是?
只要不被抓回来,就算继续当奴隶也好,有过这一顿饱饭,他们什么都不求了。
然而刚刚到达这里的卡尔并没有关注奴隶们,他甚至没有看仓库,而是先询问昨晚月神究竟是在哪儿出来的。
“月神是从悬崖飞上来的!”巫医走到卡尔身边,他总是要下意识的去巴结对方,可每次到最后一刻都忍住了。
“他把月亮都叫来了。”巫医说。
卡尔反驳道:“昨晚我也看到了月亮,月亮还在天上。”
巫医于是补充:“那就是月亮的姐妹。”
巫医:“神话里可写过,以前天上有六个月亮。”
这个解释似乎很有道理,卡尔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卡尔走到了巫医指向的地方——悬崖边的大树下,这棵树似乎确实有点不凡。
它很高大,对树来说长得高似乎很正常,可这附近只有这一颗大树,旁边全是小树。
所以月神挑这个倒也正常。
卡尔不敢站到月神站过的地方,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月神究竟是真是假,但小心点总是好的。
“那是什么?”卡尔看到土壤里有个正在反光的东西。
可他自己不愿意去挖,于是转头看向身后的管事。
管事心领神会,哪怕不情愿也走了过去,徒手挖开了图,把下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当这东西被扫去泥土,在阳光下露出真容的时候,所有人都傻了。
他们甚至忘记了呼吸,灵魂从身体中飘出,忘记了思考和语言。
管事捧着这个东西,动也不敢动。
在他手中的是一只蝴蝶。
却并不是平时能看见的蝴蝶——它的翅膀张开,五彩斑斓,但又没有底色,透明的翅膀泛着多彩的光,翅膀花纹有金色的纹路,它的触须格外精细,似乎下一刻就会飞起来。
它美得让他们屏息。
“神、神迹……”卡尔喃喃道,“这才是神迹!”
这蝴蝶一定是月神施加了神罚,把它变成了这样。
可它实在太美了,卡尔的双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可他最后还是说:“把它收起来,我带回去交给领主大人。
其他管事都没说话,他们受惊过度,连怎么说话都忘记了。
卡尔激动地说:“月神降临了!”
“月神今晚会来吗?”卡尔紧紧抓住了巫医的手臂。
他的目光狂热又带着期盼,好像刚刚对巫医爱答不理,不当一回事的人不是自己。
巫医愣了两秒,他很快得意起来:“月神说过,他会来。”
“别拿那种布碰它!”卡尔突然冲着要把蝴蝶收起来的管事喊。
管事被吓得手一抖,蝴蝶从他手中掉落。
时间似乎都停滞了,蝴蝶落在了管事脚下的石头上。
清脆的响声仿佛晴天霹雳般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蝴蝶四分五裂,像是一块脆弱的冰。
“它碎了……”有人小声说。
卡尔已经冲到了失手的管事面前,他面目狰狞,五官几乎凑到了一起,狠狠的给了管事一巴掌,管事年纪大了,只一巴掌就被打倒在地。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卡尔朝他怒吼,“这件事我会告诉领主大人,你不配当管事,更不配当自由民!你!还有你的父母孩子,都应该去当奴隶!”
扑倒在地的管事表情慌乱,他爬到卡尔脚下,伸手去拉卡尔的裤腿,他一边流泪一边哀求:“我错了,是我的错,卡尔大人,别这样,别这么对我!”
“我一直在为领主大人做事,我可以献出生命,别让我变成奴隶,卡尔大人!”
卡尔却只是踹了他一脚,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卡尔自己走过去,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把蝴蝶的“残骸”包起来。
“我现在就得去见领主大人。”卡尔甚至没准备去看一眼自己的侄子,“你们把他看好。”
他指了指爬向他的管事。
其他管事却完全不敢求情,他们只能看着卡尔带着巫医离开。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打碎蝴蝶的管事趴在地上,他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
他求救似的看向其他人:“你们都听到了对吧?是卡尔,卡尔朝我吼了一声我才失手。”
“对吧?你们都听到了对吧?!”
可是没人回答他。
管事中间跟他关系好的人甚至转过头不再看他。
在木屋里照顾着希尔,等待卡尔进来的索姆一直没能到卡尔进来。
希尔还没死,不知道是他自己命硬还是巫医带来的药确实有用,他的情况没有变化,但也没有变好,但他也只昏迷不醒,人事不知。
索姆有些焦急,他好几次走到门口去看,只看到卡尔离开的身影。
他不敢置信——卡尔抛弃了他的侄子?!
他们可是血亲!
索姆转头看向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希尔,竟然莫名感觉到一股悲凉。
他其实不喜欢希尔,希尔自大又残暴,对他这个同伴也经常非打即骂。
但他又感激希尔,如果不是希尔,他可能早就变成奴隶了。
他家没有钱,也没有地位,即便是自由民也是自由民里最低等的哪一类,他们总是在欠领主的钱,并且永远都还不上,如果不是希尔帮了他,他现在估计就在奴隶堆里,没日没夜的干活。
索姆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希尔惨白的脸。
他希望希尔能活下去。
如果不能,也希望他死得不要痛苦。
至于他自己……
索姆无力的捂住了脸。
他没有任何办法,或许他的命运就是成为奴隶。
·
碎成几块的玻璃蝴蝶享受着它作为现代工艺品本不该有的待遇,它被摆在书桌上,还垫着比它身价不知道高多少倍的羊毛垫。
领主甚至不敢坐着,只敢在旁边看着,他惊叹道:“竟然真的是神,是神把蝴蝶变成了不化冰。”
虽然是不化的冰,但竟然还有这么多颜色,除了月神这样强大的神,其他诸如风神水神一类的神根本做不到。
卡尔小声说:“可能是在我们之前被什么动物或者人碰过了,才碎成这样。”
他刚刚虽然威胁了管事,说要让对方成为奴隶,但他最后还是瞒下了这件事。
倒不是他心软善良,纯粹是因为当时自己也在场,如果领主生气,那他也跑不掉。
领主终于升起了好奇心:“你说,月神真的是住在月亮上的吗?”
“他能不能把我们也带去月亮?”
虽然他说神侍神使也是神的奴隶,但这就像国王的男仆,你想当还当不了。
卡尔:“如果月神大人能看到您的诚心,肯定会把您带走的!毕竟您是位伟大尊贵的人,和普通人不一样。”
“就是不知道月神大人喜欢什么。”领主看着蝴蝶,他遗憾地说,“要是能看到它完好的模样就好了。”
卡尔也很遗憾。
主仆俩商量起来,竟然月神是真的,那他们就必须想办法让月神看到他们的诚心。
“去王都有什么了不起?”领主冷哼一声,“去了王都说不定连土地都没有了,现在王都多少贵族?只有一个爵位,还要靠爵位吃饭。”
有些小家族愿意养着贵族,哪怕是落魄贵族,因为这样在外面行走,他们也能打出贵族的旗号,算是两边互利互惠。
贵族嘛,每年国王都要册封,好的土地早就被人占了,差的土地——哪个吃饱了没事干的贵族愿意跑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当领主?还不如待在王都,等着被人养。
领主想去王都,就是因为这块土地实在是鸟不拉屎。
土地不肥沃,种粮食都种不出多少,他现在还能吃肉喝酒,完全靠他祖父,父亲,几代人数年如一日的对平民们敲骨吸髓,才存下了一点足够他挥霍的钱。
这个挥霍,指的也不过是顿顿吃肉。
石屋里的兽皮地毯被虫子蛀坏了不少张都还没能换新的。
“你快让管家看看,仓库里还有什么能拿出来的东西。”领主有些难受,“这里实在是太穷了。”
他值钱的东西并不多,金碗这些有,可月神肯定不会缺金子。
神都爱美酒,可他的酒实在算不上美。
“把酒窖里的酒挑好的装起来。”领主痴痴地看着蝴蝶,“一定要让月神大人看到我有多虔诚!就算不能跟月神一起去月亮上,也要得到祂的赏赐!”
这个蝴蝶虽然碎了,但依旧价值不菲,他觉得如果自己把这只蝴蝶拿去送给爵位更高的大贵族,说不定能换一块更好的领地。
不过他现在不敢送,怕被月神大人发现。
可如果他得到了月神的青睐,神明赐予他这些珍宝,他就能得到无数人想象不到的好处。
说不定……他能成为国王!
想到这样的未来,领主更激动了:“快!再看看还能出来什么来!”
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今晚。
·
乌云遮住了月亮,星辰黯淡,可山坡上却火光闪烁,无数人高举着火把,他们遥望天边,充满渴望的等待着月神降临。
巫医嘴里念念有词,他在头上插了几根不知道是什么鸟的羽毛,一边念一边围着火堆跳舞。
可没人觉得他的行为可笑,就连衣着庄重的领主都正色看着他。
领主穿着自己参加重要场合时才穿的衣服,五颜六色的衣服上画满了花纹。
染料不易得,颜色鲜艳的染料更难,甚至拿钱都买不到。
就算买到了,衣服也是消耗品,因为洗两次就会掉色,掉色都完全不能看,只能穿过一次后用干布去擦,然后再小心的收起来。
直到确实穿不出去了,才会清洗后当普通衣服穿。
不远处的叶舟正看着领主。
白白胖胖的领主和远处聚在的骨瘦如柴的奴隶对比起来实在太惨烈。
这个领主看起来并不像坏人——他的鼻子很大,眼睛小,又有一张圆脸,虽然算不上好看,可竟然莫名有点憨厚的样子,叫人觉得他应该是个心肠好的老实人。
叶舟小声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陈舒:“准备好了。”
叶舟点头:“那就开始吧。”
邹鸣在不远处放下了烟花,陈舒找了个合适的举好强光手电。
叶舟给邹鸣使了个眼色。
邹鸣点燃了烟花的引线——
“月神还没有来。”领主站得有些累了,可月神不来他不敢坐。
卡尔连忙说:“大人可千万不要坐下。”
领主叹了口气:“我知道……”
他刚说话,就被一声巨响吓得愣住了,跟那声巨响同时到来的还有天上蓝色的花。
领主跟着所有人一起抬头看去。
巨大的蓝色火花在黑夜绽放,它绚烂美丽,在瞬间照亮夜空,又迅速消失。
但很快,下一朵花便再次绽放——只不过这一朵是金色。
它太美了,比蝴蝶还要美。
巨响不断,可人们却不再害怕,他们仰着头,痴痴地看着那以夜幕为画布的花,它那么大,那么璀璨,好像在它绽放的那一刻,这世上所有阴霾都会消散。
领主微张着嘴,连有只虫子飞进去了都没发现,他感到头皮发麻,从头麻到了脚。
最后一朵花消失的瞬间,一道纯白亮光落在了悬崖树旁。
在令人恍惚的光亮中,一个人影立于光中。
没人能看清他的身形,也没人能看清他的脸。
但他们都知道,这不是他,是祂。
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神邸,是将要改变他们命运的神。
领主“扑通”一声,果断地跪了下去。
他抬高手臂,极尽虔诚的拜服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亲吻神的脚尖。
领主声音颤抖:“月神大人,我是您最虔诚的信徒!”
就算以前不是,此刻也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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