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暂停, 日光正盛,山顶不多的平地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帐篷,难得的好天气,陈国士卒们在帐篷外铺了皮毛, 把收集的木柴放在阳光下晾晒。
因无战事, 士卒们不再套着外头的那层皮甲, 哈着热气暖手在营内走动。
“白日倒是不冷。”士卒们一边准备生火一边闲聊,“幸好有这帐篷和那毯子,否则夜里准叫冻死了!”
“那毯子真是奇异。”士卒们纷纷称奇,“能自热的毯子, 他国国君想来都未曾享用过,倒叫我们这些泥腿子先用过了。”
士卒们笑起来:“快些生火, 烧些热汤也好煮肉,我看那些肉肥瘦相间,也不知是什么肉。”
“像是豚肉!”有见多识广的士兵说, “我在家时曾猎过野豚!便是如此肥瘦相间。”
“豚肉?你又说笑了吧,野豚少见,要抓更是艰难, 这荒山野岭的,哪里能得如此多的豚肉?”其他士兵不信。
“管它是什么, 反正是肉,能吃,那不就得了?”
“我都多久没吃过肉了。”有人咽了口唾沫。
“若不是左将军不允, 我此刻就能啃完一条。”
“哈哈哈哈!”士卒们笑起来。
韩冉听见帐外的笑声才醒来,他先顶着头顶, 发了好几息的呆才坐起来, 身上的被子下滑到腿边, 他竟然没有察觉,手撑在毯子上,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昨夜,是他这些时日睡得最好的一夜。
帐里没有炉子,但睡在这毯子上,盖着兽皮被子,一点都不觉得冷,虽然现在有些口干舌燥,可比起温暖,这一点干燥根本无关紧要。
这样的毯子……
除了神迹,韩冉再想不到别的。
再是能工巧匠,应当都制不出这样能自热的毯子。
士卒们不懂,他却是懂的,身为陈国左将,世间珍宝他虽未能拥有却也见识过。
若世间有这样的东西,即便他不曾见过,也一定能听说。
韩冉又呆坐了一会儿,他实在不想离开这温暖的被窝,不过他也没呆多久,很快就爬起来,穿上了夹衣,拉开帐篷的时候看到外头阳光正好,便也没穿皮甲,剑也没佩,直接走出了帐篷。
“左将军。”身旁经过的士卒们停下脚步,抱拳行礼。
韩冉抬了抬手,士卒们重新站直,韩冉笑道:“昨夜睡得可好?”
士卒们互相看看,都笑起来:“在家时睡得都没那么好。”
“暖得很呢!抱着婆姨都没那么暖!”
韩冉指了指他:“可以啊你小子,讨上婆姨了?”
被指的士卒低头挠了挠后脑勺,颇有些羞涩道:“老父老母帮我讨的,正经是个好婆姨,脸圆圆的,看着就喜欢。”
韩冉也笑:“行了,等雪停了,回去以后你也能继续抱着婆姨睡觉!”
士卒们纷纷大笑,被笑的士卒恼道:“左将军笑就算了,你们笑什么笑!自己讨不到婆姨,还来笑话我,我看啊!你们这是嫉妒我!”
他们很快打做一团,也不下重手,互相跟挠痒痒似的。
待木柴晒得能燃起来以后,士卒们就开始铲除地上的积雪,挖出一个露出地面的坑来,再捡来石头把地面铺上,然后架起火堆开始烧水。
他们将雪烧化,将表面带着一层盐霜的肉块放进了锅里。
肉香很快弥漫在四周,士卒们忍不住靠近这口大锅,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锅里的肉。
第一批肉煮好以后,伙头兵便喊道:“都别急,一个个到前边来,人人都有!”
煮好的肉并不软糯,不能跟鲜肉比较,但士卒们多数一个月都吃不上一顿肉,更别提鲜肉了,就连王公贵族多数时候吃的都是熏肉,毕竟鲜肉易坏,活禽又不好养在宅院内,于是风干的肉干和熏肉才是肉中主食。
平时他们吃的肉多是鸡鸭禽类的肉,老百姓要养,也多是养这两样。
马肉倒是偶尔能吃到,但必须是军营里有马老死或者能从战场上拖回死马。
牛肉更少,因为有些农人认为牛劳累了一生,死了就应当与人一样入土为安,于是还有人在牛被埋以后悄悄挖出来吃,不过若是被逮住了,可能要被打死。
豚肉和其它野兽的肉一样,都看运气,毕竟野豚有獠牙,冲撞起来几个成年男丁都不一定都拦下,就算打到了,多数也宁愿卖给商人,或是献给当地著族,换一些金银粮食回家果腹。
士卒们现在也没有碗,看着肉煮好了,便等着捞起一块,他们也不觉得烫,只要拿雪裹一裹就能入口了。
韩冉也分到了一块,他不愿意吃独食,士卒们吃什么他便吃什么。
除了肉以外,还有馒头,都是蒸好的馒头,只需要放在锅上热一热便能吃。
“这肉味道真不赖,吃着倒不像只用了盐的。”亲兵咬了一大口肉一边咀嚼说,“味道丰富,好肉啊!”
韩冉也咬了一口,甫一入口,便能品尝到复杂滋味,却不会因为太过复杂叫人觉得难吃。
明明瘦肉居多,却一点也不柴。
“这肉像是用香料腌制过的。”韩冉叹道,“这可真是大手笔。”
亲兵:“大将军用天子剑换的呢,看来也没换亏!”
韩冉长舒一口气:“卫尉名剑……”
亲兵不以为意:“以前还能号令千军万马,现在也就是一把没开锋的剑,左将军吃着吧,您要是心疼,以后再换回来。”
韩冉知道亲兵是在和自己说笑,他笑着摇头:“我的家底可不丰,真要是换,我老子娘还不把我大卸八块?说不定死了都不叫我埋进祖坟。”
“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他想陈国了,想家了,可不敢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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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侯舒坦极了,他吹着暖风,手里捧着一碗刨冰,上面淋了一层草莓味红彤彤的果酱,还撒了一些饼干碎和水果粒,拿着小勺子一口口慢慢吃着。
“这东西滋味可真好,若能带回临淄去,正好叫夫人也尝尝,她可是嗜甜如命。”陈侯席地而坐,靠在“墙面”上,心情极好地冲陈衍说,“医士说这冰碗我吃得,你吃不得,可我也不能多吃,就吃这一碗。”
陈衍倒是也不嘴馋,他有些急切地问:“君上见了此间主人,可问出什么了?陈国的事,你问是没问?”
陈侯摆摆手:“问了问了,你听我细细给你讲。”
等陈侯把那商鞅的故事再讲了一遍后,陈衍皱着眉说:“这法子,听着可行,可知易行难。”
陈侯点点头:“仙人倒是给我出了个主意,如今陈国还不在生死存亡之际,要想大改并不容易,本侯首要便是得握住兵权,公族是不敢想了,得先让大臣们支持我。”
陈侯:“哎,若能遇我之商鞅便好了。”
陈衍想的却是陈侯嘴里的耕战,如今的陈国士卒都是靠陈侯养的,陈侯穷啊,穷得荡气回肠,就连王宫的夫人身上都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头上簪的都是木簪,倒是公族里贵胄们的夫人,穿金戴银。
“不过连坐之刑,是否过于严苛?”陈衍小心问道。
陈侯:“仙人也给了出了主意,待我掌了军营,先在军中试行,他说乱世当用重典,若是人心不齐,事情再小也无法成事。”
“始皇帝。”陈侯呢喃这个词,“真想见见那位始皇帝啊……”
陈衍轻声问:“君上如何得知,此地的始皇帝,不能是陈氏所出呢?”
陈侯一愣。
陈衍:“君上如今有仙人指点,归国后必当励精图治!只要我陈国君臣一心,日后必定能与大国强国掰掰手腕!昔年鲁国多弱小?如今也有雄兵数十万。”
陈侯站起来,把冰碗放到一旁,他走到陈衍身边,伸手拍了拍陈衍的肩膀:“好!咱们君臣一心,必能强我陈国!”
“我再去请见仙人!”陈侯几口将冰碗里的刨冰吃了个干净,顺手把碗也拿了出去,临走的时候嘱咐道,“你好好歇息。”
叶舟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又见到了陈侯,他已经有些怕对方了。
可除了他和邹鸣,陈舒他们看到陈侯都像是老鼠见到了猫,跑都来不及。
毕竟他跟邹鸣的关系好,也不想这么坑邹鸣,只能捏着鼻子把陈侯请进了休息室。
好在这次陈侯倒是没有东问西问,他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商鞅之法内容到底有多少。
叶舟就给陈侯细细讲起了《垦草令》。
两人一聊就是一下午,这一次陈侯的问题很少,他只问叶舟没说清楚的地方,但凡是讲清楚的他都只是默默倾听。
叶舟说到最后都有些狐疑,难道陈侯改性了?
叶舟对于商鞅变法的具体内容其实记得已经不是那么清楚了,学历史那会儿是死记硬背,考完试就忘,好在以前背过学过,昨天晚上他连夜查资料,温习起来也没那么难。
商鞅变法是战国时期第一次实现了中央集权,其实这个时候就有从奴隶制转变到封建制的雏形了,重农抑商,废除井田制,鼓励百姓开垦荒地,同时废除世卿世禄和分封制,让君权前所未有的加强。
在人治家天下时期,这种变化就是跨时代的。
虽然叶舟并不喜欢封建社会,但从奴隶制迈向封建制,是历史注定的跨步。
中央集权的好处但凡学过历史的都知道,但坏处也显而易见,一旦君王昏庸,那他一人就可毁一国,除非底下的臣子能力挽狂澜,而君王撒手不管。
可是在战国,在这个公族贵胄都能对国事指手画脚的时期,一个国家如果只有一个声音,所有人牟足了劲干一件事,那这件事想不成功都难。
不过商君之法,遵从的是弱民强国,司马迁在商君列传里形容商鞅是“商君其天资刻薄人也”,又指其“少恩”。
所以商君之法里的很多东西,包括连坐在内,都只能在乱世里用,一旦归于和平,比如统一天下之后,就不能再用了。
秦二世而亡,始皇帝死后各地立刻反声四起,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人们都知道秦国因商鞅变法而强,可最后车裂商鞅的时候,不仅王室公族,老百姓也对商鞅恨之入骨。
叶舟觉得自己很难去评判商鞅到底是好是坏,是意志坚定还是刻薄寡恩,但商鞅之法确实行之有效,虽然在这个时期千难万难,但陈国慢慢变革应该也不会太难,至少不会比当时的秦国难。
陈侯也听得出这变法对他有好处,若是能成,公族贵胄皆是他座下臣子,他才会变成真正手握大权的君主,但他知道,公族也知道。
“倒是那二十等军功爵制,待我回去之后倒是能立刻用起来。”陈侯轻声说,“倒是不好立刻添上奴隶……”
叶舟点点头:“徐徐图之吧。”
陈侯此时才有心情喝了口茶,茶一入口,陈侯就不能赞道:“此茶实在难得,入口清甜,入喉回涩,细一品,涩后又有回甘,茶叶好,制茶人的手艺更好,此茶即便是天子,恐怕也不曾有幸喝过。”
叶舟笑道:“陈侯既然喜欢,走的时候不妨带上一些。”
陈侯:“不不不,仙人救我性命,暨不敢贪心。”
叶舟微微摇头:“也不是白白送你,先前我就说过,我喜爱收集珍贵宝物。”
陈侯并不当真,仙人有这有那么多东西,哪一样拿出去不能换一座城池?就说那能自己发热的毯子,恐怕拿出去,赵国国君就能用七座城池去换。
仙人就是喜欢收集些人间的新鲜玩意。
“仙人安心,待我回到临淄,必亲自带人再来,送上珍贵宝物。”陈侯,“只是不知,仙人是会一直停在这儿,还是愿意去人间转转?仙人若是下山,我必扫榻相迎!”
叶舟没有答话,他冲陈侯说:“天色不早了,陈侯早些休息。”
他看了眼时钟,现在已经晚上八点了,他还没有吃晚饭,一直在跟陈侯说话。
听出了逐客的意思后,陈侯也不好痴缠,他拱手道:“暨先行退下,还请仙人好好考虑,仙人若愿下山,我陈国必以一国之力供养仙人!”
叶舟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们的一国之力能把我养成什么样?我不用想都知道。
陈侯走了以后,叶舟才瘫坐在沙发上,他抬头看了会儿头顶的灯,然后才出去觅食。
只是他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敲门声。
叶舟直接拉开了休息室的门,看到了端着晚饭的邹鸣。
餐盘上是一碗汤,两份小炒和两碗米饭,叶舟一闻到饭菜的香味,肚子就很不客气的响了一声。
说了这么久的话,他是真的饿了。
毕竟在一起住了那么久,被邹鸣听到自己的肚子叫的声音叶舟也没觉得尴尬。
“快进来,我快饿死了。”叶舟把门全部拉开,邹鸣端着饭菜走进去,把餐盘放到桌上。
叶舟坐到矮椅上,他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邹鸣,奇怪地问:“你怎么这么晚了也没吃饭?”
邹鸣看了看他:“等你。”
叶舟有些小高兴,不过嘴里还是说:“下次别等了,我看他之后还要来问我。”
“他也不容易。”叶舟有些唏嘘,“当君主也当得挺憋屈的。”
叶舟夹了一筷子菜,吃到嘴里,咽下去以后才说:“对了,我有件事跟你商量。”
邹鸣微微挑眉:“你说。”
叶舟放下筷子:“我昨天晚上查资料的时候,发现系统解锁了新功能。”
现在叶舟都会下意识去看那个解锁的页面,毕竟这玩意更新又不会有提示,如果不自己去看根本发现不了。
邹鸣:“什么新功能。”
叶舟想了想:“超市现在能转移地点了。”
这是个好功能,意味着他不用再学姜太公,可以自己主动出击做买卖了。
叶舟:“刚刚那个陈侯要邀请我去他的王城临淄。”
“但有个问题是,我觉得他不太靠谱。”叶舟给自己舀了两瓢汤,把米饭弄成汤泡饭,配着草儿娘做的小咸菜很有滋味,“现在是家天下,王侯的权力没那么大,要是有人阳奉阴违来打我们主意,我们把人杀了,那就麻烦了。”
叶舟给邹鸣夹了一块排骨,抬头冲他说:“你别发呆,吃。”
邹鸣夹起排骨,平静地说:“看你,你想留下就留在这儿,不想留在这儿就过去,至于有人找事……”
邹鸣:“我去杀,不会留下痕迹。”
叶舟微微摇头:“我主要是担心麻烦不断,一两个人找茬还没什么,要是一群人来找茬就是数不完的麻烦。”
邹鸣:“也不会太麻烦,有防护罩,遇到什么事把防护罩打开就行。”
叶舟端起碗,把最后一口汤喝下去,放下后说:“那就去吧。”
“不过就算去,也要等到开春。”叶舟皱了皱眉,“我不准备给他们都配上雪地摩托,反正我们在这儿时间也不会流动,可以等。”
邹鸣没有意见:“这样最好,不然所有人都骑着摩托,到时候的……”
到时候他们骑着摩托,平民百姓在旁边围观,那画面确实是有点美。
叶舟想了想,没忍住笑了出来:“那就慢慢等吧,但是我今天跟陈侯说话,发现他今天没有那么多问题了,你说,他昨天问题那么多,是不是在试探我们?”
叶舟觉得陈侯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他靠在椅子上笑着说:“他就是在试探我们。”
邹鸣看着叶舟谈笑的样子,嘴唇不由轻抿,双手也缓缓握成了拳。
叶舟挑眉道:“不过他有心计也不是件坏事,至少跟他回了临淄,只要他知道他能从我这儿得到多少好处,做事情就会小心一些。”
叶舟不怕人坏,只怕人蠢。
坏人也懂得权衡利弊,但蠢人却会不管不顾。
叶舟都没想到,他的想法比以前竟然变了这么多。
他甚至能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皇帝喜欢奸臣了。
奸臣多好啊,给个眼色就什么都懂,也不会跟皇帝对着干,等他们没用了,还能杀了来重新获取人心——千错万错都是奸臣的错,皇帝是被蒙蔽了,皇帝其实还是个大好人,之前的错事都不怪他。
还能刷一波知错就改的美名。
叶舟:“过段时间跟李姑他们说吧,让他们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而且说实话,我也想知道这时代的王城是什么样。”
毕竟是一国都城,再差应该都差不到哪儿去?
“到时候还能多拍点照片留做纪念。”叶舟站起来,他把碗筷收拾了,“之前都是你收拾,今天我去吧,我也该动一动了。”
邹鸣也不拦着他,只是跟他一起站起来:“我陪你去。”
叶舟:“……就几步路,需要陪吗?”
不过由于草儿娘,叶舟还是没能亲自洗碗。
既然决定要走,叶舟就又在系统上订购了一批防弹衣,虽然这里没有子|弹,但也有弓箭,防弹衣还是能派上用场的——当然,这玩意能不派上用场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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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侯已经习惯了“超市”,虽然他不知道超市二字具体有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熟悉这里。
可能是因为他的问题总算没有那么多了,店里的其他人偶尔也愿意跟他说说话。
士卒那边偶尔会派人过来确定陈侯和陈衍还活着,不过他们牢记着陈舒之前的警告,每次过来都只有两个人,最多就是三人,从没有超过这个数字。
两边的交流慢慢也多了起来,陈舒他们有时候会送补给过去。
毕竟士卒们本身就不剩多少粮草,不靠超市补给,他们早就饿死了。
陈舒他们还送了几口大锅过去,让他们也能煮饭吃米,不用天天啃馒头吃肉干。
蔬菜也会给,但一周送一次,水果给的则是砂糖橘。
由于每次都是陈舒领队,所以陈舒跟韩冉也混熟了。
又一次送补给的时候,韩冉把陈舒请到一边。
“不知姑娘父母是否在世?”韩冉低着头,不敢去看陈舒的脸。
陈舒皱了皱眉,有谁会问“你爸妈还活着没”这种话,但她还是很有涵养地说:“尚在人世。”
韩冉:“不知在哪一国?”
陈舒:“远着呢,他们现在也管不着我。”
韩冉抿了抿唇:“我、我乃陈国左将,食邑三千户,年二十三,尚未娶妻,父母皆在临淄,不知姑娘婚配否?”
这下陈舒听懂对方的意思了,她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羞怯的表情,反而微微皱鼻,很是认真的对韩冉说:“我没有结婚、嫁人的意思,我不想给自己找个丈夫。”
韩冉锲而不舍地问:“这是为何?若姑娘只是想拒绝冉,倒也不必拿自己的婚姻大事……”
陈舒:“不是托词,我是真的不想成亲,你说,成亲我能得到什么?”
“孩子?我有肚子,想生就能生,如果只是想要一个孩子,倒也不用结婚。”
“反正不管结婚与否,不少男人都是只管生不管养,有没有他都一样。”
韩冉一愣,陈舒耸耸肩:“你看,你会的,我都会,你有的,我全有,我没有好处,为什么要结婚?”
韩冉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但他心里觉得这是不对的,他只能说:“男女之亲乃是人之自然……”
陈舒:“那野兽不成亲,难道耽搁它们孕育子女了吗?所谓成亲嫁娶,不都是人自己立的规矩?还是你以为人道更胜天道?”
韩冉哑口无言,他拱了拱手:“姑娘所言甚是。”
陈舒看了韩冉一眼:“这种话以后你不要再对我说了,下回你再问我,我就当你是在挑衅我,到时候非打一场才行。”
说完,陈舒毫不留情的走到了草儿旁边。
韩冉颓然的看着陈舒离开,他恨自己口拙,可又觉得陈舒说的有道理,世间万物除人以外皆无婚配,然万物自然繁衍生息,哪里需要什么媒妁之言呢?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求亲不成,对方竟然还要和自己打一场。
草儿看了看不远处垂头丧气的韩冉,又看了看跟只斗鸡似的一脸怒容的陈舒,她隐约猜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陈姐,你生气啦?”
陈舒看了眼草儿,长叹了口气:“你还小,你不懂。”
草儿迷茫的眨了眨眼睛,她已有十七了,若是在大梁朝,恐怕已经是孩儿娘了,只是在陈舒她们眼里,她还是个孩子。
恐怕只有在这儿,她才是个孩子。
陈舒小声说:“等以后你就懂了。”
草儿叹了口气:“陈姐,不就是他想求娶你吗?”
陈舒瞪大眼睛,如遭雷劈,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你听见了?”
草儿摇头:“看就看出来了。”
陈舒叹了口气,她伸手揉了把草儿的头发:“这事你回去别跟人说。”
陈舒又说:“你以后也要仔细,结婚成亲这种事要慎之又慎,反正我是大概率不会结婚的,除非我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离开他就过不下去,为了满足自己才会结婚。”
草儿奇怪道:“不是要找个对自己好的吗?”
陈舒虽然没有什么感情经验,但她有丰富的“理论知识”,对草儿侃侃而谈:“你要是冲着他对你好结婚,那有一天他对你不好呢?人心易变,谁敢说自己能从一而终,这辈子不起邪念?”
“等他对你不好了,那你如何自处?”
“选个自己喜欢的,哪怕最后结果不好,好歹也是尽过了全力,没什么好遗憾的。”
草儿有些纠结,她觉得娘说的对,但陈舒说的也有道理。
陈舒看她纠结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她又揉了揉草儿的头发:“更何况,还有不结婚的选项,干嘛结婚?在我那,结婚生孩子的才是少数,不结婚谈谈恋爱也好,想生孩子了,就挑个基因好的,不想生就不生。”
草儿惊讶的长大嘴巴:“这、这不是偷情吗?”
陈舒:“怎么说的这么难听,谈恋爱,你情我愿,分手后各不相干。”
“哦哦,我忘了,你是大梁朝的人。”陈舒摸了摸后脑勺,“反正你就记着,没人不老不死,只要不触及法律和道德底线,别管那么多,自己过得好才是真的好。”
草儿点点头,虽然她还是半懂不懂。
韩冉垂头丧气的站在原地,亲兵正巧过来,看他一脸颓丧,一猜就知道就发生了什么,他拍了拍韩冉的肩膀,安慰道:“左将军,那女子一看就知是不会在这里成亲的人。”
韩冉叹气道:“我知道,不过就是不问不甘心,总是问过了才能心安。”
从那以后,陈舒就把给兵卒们送东西的差事交给邹鸣了,反正她是绝对不去了,看到韩冉就难受。
邹鸣也不推辞,反正也耗费不了多少时间。
他现在事情也不多,除了自己锻炼就是教叶舟格斗,再抽空监督孩子们读书,他一天能空出半天的时间做其它事。
天慢慢回暖了,虽然地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但叶舟已经把自己要和陈侯一起前往王都的决定告诉了店里的雇员们。
“你们现在都会骑马,孩子们到时候可以坐马车,就是有点陡,不过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大。”叶舟把雇员们都叫到了休息室里,“到了那儿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开门做生意。”
“不过还是有点事要跟你们说,那边有不少公族贵胄,他们如果来麻烦,都不要跟他们客气。”叶舟,“你们人人都配枪,到时候你们开枪,只要不把人打死都行,就朝手臂和腿上打。”
雇员们站在叶舟面前,都听话的点点头。
他们倒也不怕——连逃荒路上的人相食和丧尸都见过了,还能怕普通人?
叶舟看他们都点头,又说:“等积雪融化了再上路,免得路上出什么事,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雇员们:“知道了,仙人。”
叶舟:“去休息吧。”
其实叶舟自己也想出去,他们降落在这儿等了好几个月才等到陈侯他们,而且如果不是他们倒霉,被截杀以后无路可走,也不会到这儿来。
这里才是真正的人迹罕至,比在大梁朝都难见到人。
也不知道,这个陈国王都,是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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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王都,临淄城内。
马车经过城门,穿过狭窄的街道,扬起尘土,沙尘令行人偏头捂嘴,盔甲不甚合体的士兵步行跟在马车后,手里拿着长戈,老百姓缩着脖子,等士兵走远之后才议论起来。
“这是谁家马车,怎么这么急!”
“扬我一身沙!新做的衣裳,回去叫我婆姨看着了,又得是一顿好骂!”
“哈哈哈哈哈,走,我们这就陪你回去,看看嫂嫂如何骂你。”
“可别,她那性子,简直是个母大虫,我上回去醉倚坊喝酒,回去叫她闻出了我身上的酒味,她二话不说便跑回了娘家,我去接她,她还逼我发下重誓,若是日后喝酒,死后尸身不全,不入祖坟。”
“大哥这是被嫂嫂吓住了?”
“我是敬她!哪里谈得上怕?夫妻间的事,能说吓不吓的吗?”
一群人笑起来。
又有人叹道:“听说如今还没有君上的下落,上回我去醉倚坊,听那些士人说,如今各国都没有君上的消息,生死不知啊!”
“听说赵国派了不少人,都探听不到君上的消息,说不定君上已经……”
“哎!这可如何是好!陈衍将军也与君上一同失踪了,如今我陈国只剩孤儿寡母,这不是谁都能欺负吗?”
“以前君上在的时候,也没少被欺负。”
此话一出,百姓们安静下来,虽然君上不见得是个厉害的国君,但对他们是真没的说,临淄多年没有涨过税收了。
“君上有天佑,必能逢凶化吉,一定能平安归来。”
“正是!你们莫说丧气话,没找到也是好消息,说不定君上就在回临淄的路上。”
“就是,说不定君上明日便回来了。”
马车一路疾行,停在了王宫门前,马车里的人还未等车挺稳便立刻跳下来,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他手里高举着令牌,一边哭一边喊:“让我进去!我要见侯夫人!我要见侯夫人!”
守门的甲士接过令牌仔细查看,确定无误后才放他进了王宫。
男人很快被带到了侯夫人的宫室内,他忐忑的等待着,等他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便即刻拱手低头,等着侯夫人进来。
侯夫人带着两名宫女和侍卫,一见男人便问:“你是何人?见我所为何事?”
男人哆嗦着手从怀里取出一枚玉佩。
侯夫人看了眼宫女,宫女走近后将玉佩取来,递给了侯夫人。
侯夫人一看玉佩,便不由瞪大双眼,声音尖利:“此乃君上所佩之玉!缘何在你手里?!”
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声嘶力竭地嚎哭道:“夫人!君上!君上被找到了!”
侯夫人身形一晃,宫女连忙扶住她,她颤抖着问:“君上……在何处?”
男人趴在地上捶打着石板:“君上被发现时已被巨石压毁了面目,只有此玉能辨身份,君上,薨了……左徒大人亲自扶君上灵柩回来,君上已立太子,还请夫人早立新君,以安民心。”
侯夫人浑身颤抖,她看着手里的玉,突然向后倒去。
宫女们立刻接住了她,焦急得唤道:“夫人!夫人!”
男人还在哭嚎:“君上!君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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