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城南的“超市”开门后, 临淄百姓嘴里又多了一样谈资,公室世家趋之若鹜,百姓虽然买不起,却也爱过去看看热闹, 原本门庭冷落的茶馆酒楼再次人声鼎沸, 除了偶尔有几个士子谈论朝局外, 再无人关注王宫内的情形。
似乎除了陈侯归城的当天, 这件事再没有引起半点涟漪。
叶舟这次不打算再在超市周围支帐篷——之前是荒郊野外, 实在没得选。
这次开门做生意, 叶舟不需要接待任何客人, 雇员们已经足以独当一面。
倒也不是没人闹事,但多是权贵之间的矛盾,跟店里没关系,把两家一起打出去就行了。
现在是卖家市场, 只有捧着钱和财物求着买东西的,还没有东西卖不出去的情况。
叶舟没有朝这个达官显贵们卖科技类产品,而是卖给他们在这个时代难以得到的奢侈品——糖、盐、酒,这三样已经足够了,更别说还有一堆中看不中用的小玩意。
比如水晶球洋娃娃和玻璃制品。
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糖和盐。
叶舟知道糖受欢迎, 毕竟陈侯都吃糖吃出了蛀牙,但没想到能引来全民狂欢。
为了防止世家大族们从自己这里买到糖, 再高价卖给百姓,叶舟还让武岩他们在超市门口支了个摊子,只买糖,全都是散装糖, 未必比超市里带着高级包装的糖差, 但卖相不好, 所以权贵们就算看到了,也不会觉得自己买亏了。
这些散装糖依旧不便宜,但百姓好歹负担得起了,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们偶尔也能买上一颗,带给家里的孩子婆姨甜甜嘴巴。
叶舟托陈舒去租下超市附近的宅子,最好能大一些,让超市所有雇员都能住进去。
到时候他们再把屋子修整一下,基本也能住人了。
陈舒是最适合的人选,她有战斗里,就算有不长眼的敢招惹她,她一拳就能把对方下巴打碎。
并且她虽然高大,但她是个女人,女人就是要比男人有亲和力点。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的口才比邹鸣和周远鹤好多了。
邹鸣只要不在叶舟面前,除非必要,他是轻易不会开口说话的,能够站在一边扮演一颗树。
周远鹤则是一脸苦相,好像天天都被虐|待,叶舟就怕土著里的君子,一看到周远鹤就要“解救”他。
而且医生嘛,又是超出时代的医生,叶舟还怕他被敲闷棍带走。
陈舒详细问了叶舟想要什么样的宅子以后就出发了。
她出门倒是换上了当地人的衣服款式,只不过用的是棉布,而不是本地的麻布,她不喜欢戴首饰,没那么习惯,因此只是扎了个高马尾。
照完镜子觉得自己英姿飒爽,颇有点花木兰的风范后才出了门。
超市门口依旧停满了马车,只是这些马车不是载人的,而是拉货的。
不少家仆等在一旁,就等着进去的人把买的货物带出来,然后装上车。
不仅世家权贵的家仆在这儿,商人们的伙计也在这儿,来这儿大批进货的反而是留在临淄的商人们,他们在大批进货,恨不能直接把超市搬空,不叫其他商人买到。
眼看着超市里有人出来,且一看就不是进去采购的商人,等在门口的人立刻一拥而上:“姑娘是超市里的人?可是有什么要用的?有什么要吩咐的?您只管说。”
超市里东西贵,他们都想走走人情,跟里头的打好关系,怎么也能少收他们一点钱。
陈舒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完全不跟他们客气,直接说:“我想租套宅子,最好是能住三十的,还不能拥挤,厨房还不能只是搭个棚子。”
“我倒是知道一户宅子,那家人从临淄搬走了,只留了个老仆守宅子,租是应当能租的,只若要传信,一来一回,恐怕要等一些日子。”
陈舒就不再看说这话的人,另一个穿着华美的商人说:“城东倒是有一家,他们家日子过得不好,已搬出了租宅,只是要价太高,至今不曾有人询价,姑娘若是有意,不如我带姑娘过去看看?”
商人又说:“那宅子我以前看过,平整得很,屋子也修得不错,那梁木还是从鲁国运来的,可惜那家的祖宗给子孙留下的……”
百姓也有“破产”的,他们虽然大多在城外有自己的土地,也有世仆家奴耕种,可毕竟也要交税,若是祖宗留下的家产不丰,破产也就是快或慢的问题。
只是大多百姓即便卖房,也很难卖出去,因为多数商人不会久留,就算买宅子,也不会在这两年卖,而别的百姓也没钱了。
有钱的世家也有祖宅,不可能买别家的房子。
陈舒想了想,冲那个商人说:“那就托你带我去了,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商人喜笑颜开,他问:“姑娘上车吧。”
陈舒摇摇头:“我们走路过去就行,我还没在临淄城里走过,你赶时间吗?”
商人立刻摇头:“不赶不赶。”
他等陈舒走向他以后,就带着陈舒往城东走,商人本就健谈,走到陈舒身旁一比,发觉这个姑娘竟然比他高一个头!他连忙问:“姑娘这么高?不知双亲可是外邦人?”
其实外邦也不高,但混血儿也常有,不少混血儿比父母都高。
陈舒摇头:“都不是外邦人。”
商人羡慕道:“姑娘若是个郎君,那便是难得伟岸了,进了军营定能当个将军。”
陈舒笑道:“你还有点眼光。”
她在自己的位面虽然还不是将军,但她觉得自己再历练几个位面,打几场仗,好好训练一下自己的战略战术,还是有机会在五十岁以前当上将军的。
商人看她好说话,又爱笑,态度也自然了许多:“看姑娘的样貌,怎么也不像是仆从呀。”
陈舒:“怎么?想挖我啊?你出得起多少钱?”
商人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姑娘这样的人才,我是请不起的。”
他又不傻,这姑娘在超市里,好东西随便用,好吃的随便吃,比王宫贵胄过得都好,必须是脑子出了问题才能被自己挖走。
他们一路走一路聊,很快商人就把陈舒引为知己,甚至在走到宅子门口的时候对陈舒说:“姑娘这样人才,何不另起炉灶?我卫某这些年在各国间游走,所见之人即便不到数万也有数千,似姑娘这样的,倒是一个都不曾见过。”
大方利落,又爽朗,与人侃侃而谈不见窘迫,且能言之有物,非亲眼所见,是说不出那么多内容的,多少士人连自己所住的城镇都未曾离开过,捧着几十年前百年前的书简以为自己就有了见识,知道了天下事。
卫商虽然不曾念过书,但他见得多了,知道这世上的大才太少,但凡出现一个都叫各国君主趋之若鹜,眼前这个女子,也可称大才了。
陈舒倒是毫不羞涩,很平静的接受了卫商的夸奖,她点头道:“如今你见过了,你也是我见过的人里比较会说话的。”
卫商笑了笑:“商人嘛,来往都是客,若没有一张巧嘴,可做不好生意。”
陈舒点头,叹气道:“生意可不好做。”
“那姑娘稍候,我去叫他们开门。”卫商走上台阶,敲响了这户人家的大门。
他们没有直接去这家人出售的宅子,而是到了他们现在居住的地方。
临淄城分城中,城南城东城北城西,城中乃是王宫和公族们居住的地方,是临淄乃至整个陈国的政治中心,城南商人云集,算是商业中心。
城北居住的多是世家和家里有官员的百姓。
城西则是最穷的地方,是临淄城的贫民窟,当然,他们还是要比临淄城外的庶民好上许多的。
只是城西里也有区分,越靠近城中的越富,越往外的越穷。
陈舒看着街道越来越差,路边的景色越来越荒芜,破烂的房屋越来越多,才意识到这里有多穷,她看着眼前的这扇门,这扇门竟然还破了个洞,至今都没有修补。
商人很快叫开了门,只是开门的不是仆从,而是一个年轻的郎君,穿着一身修补过的麻布衣服,上面的补丁清晰可见,估计是刚刚还在念书,手里的书简还没放下。
“郎君有礼。”商人对士人还是有点尊重的,他行礼后说,“这位姑娘想看看你家的祖宅,若是合适,应当会买下来。”
读书郎倒是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他拱手道:“还请先生稍候,我去问问母亲。”
说完他就进了屋子。
这房子可就没有院子了,陈舒打量了一眼就知道里头的布局,一个长条形的屋子,就和现代的一居室一样,客厅卧室中间用帘子或者屏风隔断,就算有了两个空间。
“他们家应当是家仆卖了。”商人叹了口气,“能卖世仆,想来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陈舒:“可他家还有个读书人,说不定日后能再起来?”
商人摇头:“他家无钱,便不能再供郎君拜师,拜不了师,便无人举荐他,无人举荐君上如何得知有他这个人?”
陈舒:“那还真是可惜,我看他的样子,书应该读的不错。”
商人笑道:“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如今有真才实学的实在是少,把他们扔到地里,不少连麦子和黄米都分不清呢!”
很快读书郎就出来了,这次他放下了竹简,可能看到陈舒是个年轻女子,有些窘迫的把手往后背——虽然他身上有不少补丁,但就袖子上的那块最大。
陈舒看他躲躲藏藏,全不在乎地说:“郎君不用躲,有志不在年高,何况你还如此年轻。”
“更何况腹有诗书气自华,你已有了世上最好的点缀,何必在乎外物?”
商人和读书郎都愣了,陈舒立刻说:“这两句都不是我想的,拾人牙慧而已。”
读书郎连忙拱手:“不知姑娘是……”
陈舒摆摆手:“我就是个店伙计,给人干活的,走吧,咱们先去看屋子。”
读书郎呆愣愣地点头,他立刻带着两人去他家的祖宅。
商人原本不太喜欢跟士人打交道,但看读书郎为人不像低看商人的样子,才说:“郎君如今家里可有什么进项?”
读书郎有些羞愧地说:“我白读诗书,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只能靠刻书挣些钱,也好补贴家用。”
陈舒奇怪地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开班授学呢?贫家子弟没有钱拜世家老师,但你开班授课,只教读书写字,也总能挣点钱,比刻书挣得多。”
这下读书郎和商人又惊了。
只是这回,两人都没赞成她的想法。
商人只是惊,读书郎就是愤了,他立刻说:“姑娘休出此言!庶民怎能读书习字?圣人之书,他们不配看!”
陈舒也惊了,她看着这个读书郎:“你不是庶民?”
读书郎一脸被羞辱的表情,气得话都说不明白:“我、我、我乃杨氏子弟!乃世家出身!”
陈舒“啧”了一声:“那也是你祖宗的时候了,现在你就是庶民啊。”
“我还有一句话,也是别人说的,很配你。”
“辉煌时刻谁都有,别拿一刻当永久。”
读书郎这下气得脸都红了,他的修养让他没有拿手指着陈舒,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姑娘请回,这宅子我们不卖了!杨氏如今是落魄了,但绝不是庶民,受不得姑娘如此羞辱!”
商人连忙打圆场:“郎君这是何必?这位姑娘也只是无心之言……”
陈舒却说:“不用劝他,人越是执着什么,越看不透什么,你以为读书习字就高贵?不是的,是读书习字被世家垄断了,所以才显得高贵。”
“世家与商人有什么区别?”陈舒看向商人,“你们囤积货物,想靠垄断获得更大利益。”
“世家不也如此?世家垄断了知识,文字,因此官员只能从世家出来。”
“于是习字的士人就会更加推崇世家。”
“都是行商贾之事,只是商人们坦荡,敢直说商人奔波只为利。”
“世家却躲躲藏藏,明明干得是商人的事,却还要给自己披上圣人的外皮。”
陈舒认真道:“若有一日,人人都能读书习字,街上不再有白丁,那才是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读书郎脸色苍白,但他根本没有听进陈舒的话,又说:“姑娘请回!”
陈舒挑了挑眉,语气甚至带了些嘲讽:“你确定?你真能做主?你去问问你娘。”
读书郎忍无可忍,怒目相视:“我乃男儿!难道做不得这个主?!”
陈舒笑道:“你还真做不了这个主,我告诉你,你娘不可能让你赶我走,没有我,就没人租你们的宅子,你就没钱拜师,永远当不了官,永远住在这儿。”
“你会读书写字又怎么样?”
陈舒:“难道有人看你会读书写字就给你送钱吗?”
“是卖还是不卖,都由不得你。”陈舒双手环胸,“去吧,回去问问你娘。”
读书郎脸色变了几遭,终于,他的肩膀塌了,精神气没了,苍白的嘴唇抖了抖,最后一个字都没说,带着陈舒和商人往祖宅的方向走去。
商人倒是一脸红光——这姑娘竟然把他们这些商人跟世家作比!
但他又觉得,这姑娘说的没错,都是囤积货物,怎么商人挨骂,世家被夸呢?
一路上读书郎都没有再说话,他垂头丧气,似乎是被谁打了一顿,羞愤无比,一副被逼良为娼的模样。
走了好一会儿,他们才走到读书郎的祖宅。
他们家曾经确实是阔过的,这是栋大宅子,还有廊桥和池塘,不过池塘已经干了,现在里头满是淤泥。
房子长久没有住人,地上已经积了一层灰。
不过屋子里都扑了木板,没有一块木板是损坏的,可见这家人曾经格外爱护自己的家。
读书郎让他们自己进去看,他就不陪着了,他怕睹物思情。
商人陪陈舒在里头逛的时候忍不住问:“姑娘厌恶世家?”
陈舒摇头,不知道商人从哪儿得出这个答案的:“不讨厌啊,世家对这里是有益的,他们一代代传承,可以将本家族内聪明人的思想传承下去,这不是百姓家出来的读书人能得到的。”
“如果没有他们,很多东西就会随着时间消失。”
“他们倾其所有的培养子弟,让家族子弟为国家做贡献,我为什么要讨厌他们?”
商人傻了:“可你说世家垄断……”
陈舒:“我也没说错啊,事情分两面,你要两面都看,不能只看一面。”
“但即便他们有好的一面。”陈舒没有把话说完。
即便他们有好的一面,最后也只会消失在时间长河内。
在她的位面,也曾有过战国,有过世家,但在经历两朝后,世家门阀的最后一股势力也被皇帝和皇后联手消灭,世家的消失是时代进步的必然,但不意味着他们没有带来过好处。
商人看着陈舒,终于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姑娘实在不像伙计,姑娘可是贵胄之后,又或者拜有名师?”
陈舒笑道:“没有,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我看就这宅子吧,我去和他谈谈价。”
站在门口的读书郎低着头,不叫路过的邻居看到自己的脸,可还是避无可避,有人给他打招呼,他还要回礼,别人若是问他搬到了哪里去,他也不敢说是城西,只支支吾吾不肯说话。
邻居看他的为难样子,也不再追问,只走远了以后说一句可怜。
掉出这个阶级,将来就很难再回来了。
再过两代,可能就会变成真正的庶民。
读书郎脑子很乱,他既悲愤,又总是不自觉的想到陈舒说的话。
他觉得她说的是谬论,可又无法反驳。
看到陈舒出来,他立刻向后退了两步,像是看到了鬼。
陈舒朝他招招手,读书郎不情不愿的走了过去,但依旧保持了大段距离。
陈舒:“这宅子我看中了,租金月付行不行?”
读书郎记起母亲的叮嘱,立刻摇头:“年付。”
陈舒想了想叶舟跟她说的话,她爽快的点头:“年付也行,你报个价。”
读书郎:“五百金!不能再少了。”
商人吓了一跳:“五百金!”
陈舒知道他们的金是什么了,他们用的金饼,其实就是黄铜做成的饼子,说是金色,其实很多都氧化了,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超市里现在一袋白糖都要卖五十金,因此这个价格在他们看来不仅不贵,还便宜的有些离谱。
商人立刻说:“姑娘,五百金可不少!”
多少人一辈子都挣不到一百金!
一年的租金这么多?怎么不去抢!
商人瞪着读书郎:“枉你还是士人,如此欺负一个弱女子!”
陈舒:“……”
她第一次当弱女子,很新奇,觉得相当有趣。
商人:“一年五十金!”
陈舒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讲价直接抹个零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读书郎似乎早就知道对方会讲,因此又说:“两百金,我这屋子能住百人,廊桥都是好的,池塘只要灌了水便能用,还有一口井。”
商人:“那也不值两百金,六十金!”
两人讨价还价了半天,商人最后帮陈舒争取到了七十八金的价钱。
陈舒听得脑袋发麻,认为自己可能也不能胜任这个工作,如果没有这个商人,估计她就直接拿出五百金了。
陈舒:“行,那你跟我去超市拿钱。”
读书郎还没有去过超市,虽然满城都因为这个超市闹得风风雨雨,可超市早就说了,货物只卖给世家贵胄,他虽然是世家,可没钱,就没有过去自取其辱。
若是遇到熟人,邀他一起进超市,难道他能空手出来吗?
但这回他是去拿钱,不是去花钱,那大约是可以去的吧?
拿到了租金,他应当就能拜个老师了吧?
只要老师愿意为他在君上那要官,他就能当官了,说不定能搬回祖宅里,日后他的孩子就还是世家子弟。
至于这个姑娘说的话……
读书郎抿抿唇,都是妖言!不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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