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叶舟想过小时候的邹鸣会是什么样。
邹鸣五官长得很好, 他眼睛深邃,眉毛漆黑,鼻梁高挺, 至少山根是比普通人挺的,但又不像外国人那么夸张, 嘴唇看起来薄, 实际上跟他的五官搭配起来正好。
有青年的俊美和成年人的英挺。
在叶舟的想象里,小时候的邹鸣,应该也长得很好看, 可能是包子脸,大眼睛,小小的翘鼻, 就是打扮成女孩应该也不违和。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 邹鸣小时候竟然长成这个样子。
虽然还是大眼睛——但一看就知道是饿出来的,脸颊没肉, 眼睛就显得突兀得大。
也没有包子脸,是细瘦的小脸,尖下巴, 看不出一点长大后帅气英俊的样子,甚至称得上尖嘴猴腮。
人类对幼崽的审美几乎是统一的,圆脸大眼睛, 如果不是塌鼻子就更好了,藕断一样白胖的胳膊和腿, 走在路上的时候都能被一堆叔叔阿姨侧目,恨不得抱起来亲两口。
但像邹鸣这样的孩子, 一双黑沉沉的大眼睛, 配着小脸尖下巴, 看起来就有种让人难受的阴沉感。
但叶舟从认出他是邹鸣的那一刻起,就觉得这个孩子长得格外好看。
他大步朝着邹鸣的方向走去。
原本挡在叶舟前面的人纷纷让开,就连按住邹鸣的男人都愣愣地松开了手。
而地上的男孩,经过长时间的逃窜和挣扎后已经失去了力气,他本来应该爬起来然后逃走,可今天拿到的那个土豆太小了,补充不了他的体力,而他已经干了一整天的活了。
他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晚上要找“肥羊”,白天要去干活挣水和吃的。
一天能不能睡四个小时都难说。
直到叶舟走到面前了,男人才有些拘束的站直,他也是最底层的打手,给人办事混口饭吃,他那贫瘠到几乎没有的羞耻心在看到叶舟终于重新冒出了一点头。
但他不愿意露怯,毕竟打手嘛,露了怯,以后可能就干不了这一行了。
而他长得又丑,卖屁股都没人买,到时候只能饿死在外面的黄沙里。
“干什么干什么?!”男人色厉内荏地吼起来,“有什么话去找我们老大说,别找我!”
叶舟却对他说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指着地上的男孩说:“我要他,你报个数。”
男人一愣,没料到这是来买人的。
于是他立刻换了嘴脸,带上了堪称丑陋的谄媚笑容,他搓了搓手说:“这个小崽子不好看!我那有更好看的,还没卖……”
这是想把贵的卖出去,把羊宰了再说。
叶舟摇头:“就要他。”
男人咬了咬牙,报了个好看孩子才配得上的价:“一盒饼干。”
在他看来,现在被他抓着的这个只值一块,配不上一盒。
说完,男人就去看叶舟的脸色,担心对方讨价还价,如果讨价还价的话,他也得咬死半盒饼干,基地里的一些上层人其实占比中层的都抠,他们更愿意做无本买卖。
但他意料中的讨价还价没有出现,只看那个年轻俊美,在日光下白得仿佛在发光的男人转头对他身后持枪的女人点了点,女人就转过身,让对方从自己身后的背包里把东西拿出来。
男人立刻伸长了脖子去看。
叶舟拿出一盒饼干,背包里除了饼干还有面包和水,面包是里面又热狗的那种,还有便食的三明治和汉堡,只一个背包,就装满了在这儿能买不少东西的食物。
男人看着年轻人把一盒饼干朝自己扔来,立刻伸手去接,好悬没有落到地上,饼干就算发了潮,这个高度摔到地上也是要碎的。
他拿到饼干之后还在看背包,但也不敢再去要。
毕竟对方五个人,是个都拿着枪,令行禁止,一句话都没有说,比起打手更像军人,刚刚讨要饼干已经花费了他所有的勇气,现在就揣着饼干,悄悄的走了。
叶舟也已经走到男孩面前,男孩瞪着他,双手撑着地,就那么死死瞪着叶舟的眼睛。
就好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明明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反抗,却还是要做出攻击的样子。
叶舟慢慢弯腰,男孩的眼睛越瞪越大,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如果他是一只猫,估计此时全身的毛都已经炸起来了。
此时的男孩身上满是黄沙,脸上涂抹的黑色污渍也不知道是什么。
其实贫民窟要说脏,除了一些不明液体以外,也脏不到哪儿去。物资有限,于是连垃圾也很有限,小沟里的垃圾多数都是一些用到不能再用,网状的毛巾帕子和衣服,又或者一些弄脏了草纸。
别的东西,只要还能用,那就是难得的财产,不舍得扔。
叶舟把男孩抱了起来——他不太会抱小孩子,独生子,亲戚家只有比他大的,没有比他小的,所以动作很生疏,好在男孩很瘦,只有一把骨头,哪怕不抱,一拎就能拎起来。
叶舟想了想,把男孩拢到自己的臂弯里,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高兴一边心酸地说:“别怕。”
男孩被叶舟抱在臂弯里,现在已经完全傻了,褪去了佯装出来的凶狠,眼睛里满是茫然无措。
他有记忆起,就没有被人这么抱过,从未被珍视过,毕竟父母都死了,其他人都和他没有关系,自己的孩子都养不活,怎么可能对别人的孩子伸出援手。
叶舟刚走了两步路,男孩就开始不断挣扎,他扭动身体,想从叶舟的怀里跳下去。
但他没有力气,即便自认为在拼命挣扎,但在叶舟看来这挣扎的毫无力量,轻易就能压制下去。
“先带他回去洗个澡。”叶舟扒拉了一下男孩的头发,有些奇怪,“竟然没有虱子和跳蚤。”
不应该啊,人都还没灭绝,虱子跳蚤就更不可能了,就贫民窟的环境,不生这些东西才奇怪。
男孩被叶舟一碰就立刻不动了。
他能从叶舟的动作察觉到对方并没有恶意。
判断别人有没有恶意已经成了男孩的本能。
男孩也不说话,闭着嘴当自己是哑巴,可能是发现自己跑不掉,已经破罐子破摔,不做挣扎了。
叶舟抱着男孩走了一路,贫民窟的人就一直看着他们。
但没人议论,他们只是麻木的看着,就像一颗小石子落入池塘里,那一点涟漪很快消失不见。
把男孩抱上房车后叶舟才松了口气。
陈舒也跟着上了同一辆车,她看着被放到椅子上,竭力显得平静的男孩,怎么也看不出这么个小鸡崽子会是邹鸣。
她认识邹鸣的时候,邹鸣已经不比离开前差了。
他好像生来就什么都不怕,哪怕有彗星从他面前落下,似乎都不会抬一抬眉毛。
原来他也有这么弱小的时候。
陈舒:“老板,水准备好了,你帮他洗澡吗?”
叶舟把袖子挽起来,他点头:“他自己肯定洗不干净。”
听到这话,男孩终于忍不住了,他还没有变声,但因为多年的磨砺,声音不像普通小孩一样尖锐,反而像是半大小子一样粗粝,他紧盯着叶舟问:“你们要用我干什么?”
叶舟没想到邹鸣的声音是这样,他转过身,正面对着邹鸣,并且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和邹鸣平行,然后才说:“不用你干什么,带你去洗澡,换身干净的衣服,以后你就跟着我了。”
现在无论叶舟做什么,男孩都无力抵抗,他身体在发抖,但声音却没有:“我有遗传病,我的器官不能用。”
叶舟一愣,他怎么不知道邹鸣有遗传病。
但他只愣了几秒。
“放心吧。”叶舟再次把男孩抱起来,浴桶就在房车里面。
虽然邹鸣还是孩子,但叶舟为了照顾他,还是准备用帘子隔绝陈舒的存在。
叶舟:“你的内脏值一盒饼干吗?”
男孩不说话了。
在他的印象里,好像是不值的。
毕竟土豆红薯还在产出,但饼干这种东西早就不产了,只有上层人有。
和面饼一样,都能当硬通货。
叶舟把男孩放到浴桶旁边的小板凳上:“你自己脱衣服。”
叶舟没管他,伸手去试了试水温,试完后发现男孩是没动,“威胁”道:“你自己不脱,我就帮你脱了。”
就在叶舟以为必须以“暴力”说服男孩的时候。
男孩却突然说:“我给你当打手,当什么都行,你不能睡我。”
叶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他几乎失声道:“你说什么?!”
男孩抬起头:“你不能睡我,我太瘦,太小,我会死。”
“天……”叶舟扶住额头,他冷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说,“你放心,我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我也没有那种变态的癖好!”
叶舟不由起了怒火:“你还这么小!”
男孩却不当回事,多少孩子都死在“大人”的手里,那些人不会在意孩子是不是小,哭喊的是不是凄惨,他能活到现在,全靠他知道什么时候该逃,什么时候该拼命。
他一无所谓,唯一拥有的就是自己。
甚至这个自己,都是残缺的,不被自己完全掌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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