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忙得热火朝天, 贫民窟的人把材料从车上搬下来,再运往工地,他们虽然人多, 但力气也都有限, 这里的沙地不能用手推车,叶舟没有购买吊塔, 所有建筑材料必须靠人力。
虽然夜里没有太阳,但叶舟担心晚上太危险,毕竟即便用了灯,也不可能照亮所有角落。
而且入夜后还有上层人来贫民窟玩乐, 到时候起了冲突就麻烦了,叶舟倒是没什么,但这些贫民窟的人下场一定不会好。
既然如此,叶舟就规定了白天干活。
他在还在工地旁边搭了些帐篷,无家可归的工人们提交申请后就能在帐篷里休息。
帐篷没通电,但也可以挡沙。
夜里吹了风可不是好事,这里的风并不凉爽,还会带起黄沙, 如果没有遮挡物, 不止身上, 鼻腔和耳朵里都会进沙。
所以即便夜里会有风, 也没人会因为贪风而露宿街头。
露宿街头的, 都是无家可归, 找不到容身之处的人。
“都停一停!”武岩拿着喇叭,为了不被晒爆皮, 武岩不得不给自己涂了一层厚厚的防晒霜, 汗水已经打湿了衣服, 宽松的运动短袖现在紧紧贴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
不过也没人在乎他形象如何,工人们在听见武岩的声音后立刻停下了动作。
在贫民窟待得久了,别的没学会,但都学会了“听话”。
“过来喝凉茶。”武岩说,“喝完休息半小时!”
武岩放下喇叭,不断的拉扯自己领口,之前只是偶尔离开超市就已经被晒成了炭,现在一天几乎十个小时待在室外,别说晒黑了,人都快晒化了。
工人们立刻朝武岩涌来,他们每天最盼望的不是吃饭,而是喝凉茶的时候。
凉茶不仅解渴,在苦味中间还有甜味,喝完返甘,整个人神清气爽。
一天能喝两次凉茶,这是在赵庆手底下当打手都得不到的待遇,堪称享受。
杯子是搪瓷杯,落到硬物上也不会坏,这算是给工人们的福利,免费送,但丢失不补。
如果不幸弄丢了,他们就得拿自己的杯子过来,或者找别人借。
孙石排在队伍的中间,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却并不觉得累,反而不断的踮脚往前看,每向前挪动一步,他的眼睛就亮上一分。
“你申请帐篷了没?”排在孙石身后的人戳了戳孙石的后背。
孙石转头看过去,一笑就露出两排白牙,倒不是他的牙真有多白,而是皮肤太黑:“申请了,我有家属,所以应该会排在前面。”
身后那人羡慕道:“我就一个人,估计排最后,估计分不到。”
孙石只能克制喜悦,装模作样的安慰道:“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
但那人倒也没有太难过,往前挪动的时候还说:“听说凉茶是用药材熬的,放了糖。”
最开始人们其实不太接受凉茶的味道,但因为是水,都舍不得浪费,哪怕再难喝都得喝下去。
喝过几次之后奇怪的事就发生了,原本觉得难喝的人迅速迷上了这个味道,他们没有降温手段,明明是温热的凉茶,喝进去之后反而通体清凉。
孙石很快打到了一杯凉茶,能休息半个小时,他也就不急着喝,而是端着凉茶走到阴凉处。
工地旁边除了帐篷,还有搭起来的遮阳棚,他过去的时候遮阳棚底下已经挤满了人,孙石只能左挤挤右挤挤,强行给自己挤出了一个位子。
坐在人群中虽然热,但总比直接晒太阳好,孙石捧着搪瓷杯,一脸享受的灌了一大口凉茶。
身边的人也和他一样,直到把凉茶喝完了,工人们才开始闲聊。
半个小时候的时间不足以让他们睡一觉,互相聊聊也算放松了。
“听说今天中午有肉。”孙石听见身后有人咽了口唾沫。
孙石惊讶的转头:“真的?”
身后坐着的是个半大小子,一看就知道还在发育期,顶着一张略带稚气的娃娃脸。
“他们说后厨的人说的。”半大小子又咽了口唾沫。
他们常年吃素,身体都很差,前几天吃的也都是稠粥,粥里有菜,有咸味,还有些别的味道。
但这些粥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东西了,因为米好,所以煮出来的粥面上有米油。
油对他们来说太有吸引力了,更何况工地上的粥不限量,只要能吃进去,随便他们吃多少。
工人们吃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吃完了以后才感到羞愧——他们吃得太多,害怕自己把超市吃垮,但哪怕他们都下定决心,第二天要少吃一点,可真到了吃饭的时间,这点决心就迅速被击溃。
孙石也咽了唾沫:“不知道有没有肥肉……”
他们连植物油都吃不上,对油水有超乎寻常的执着,没人喜欢瘦肉,那玩意没油去烹调,哪怕放了盐,吃在嘴里也就是有咸味的树皮。
“肯定有!”工人们七嘴八舌地说,“说是早上就煮了,一直小火炖着,就怕火熄了会坏。”
“听他们说上头全是油花。”
“我怎么听说是骨头汤?没什么肉,不过有油。”
他们还没聊完,就听到武岩又喊:“半小时到了,上工了!”
工人们立刻爬起来,一个个格外有劲地继续上工。
没人愿意失去这份工作,哪怕只看在凉茶的份上都得拼命。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孙石又拿着自己的搪瓷杯去打饭,搪瓷杯很大,完全可以当碗用。
“是烩饭!”前面有人惊呼,“有菜!也有肉!还有汤!”
孙石恨不得把前面的人全部挤开。
他们很快就闻到了香味,肉香和米香混合在一起,原本还不怎么饿的肚子迅速叫了起来。
排在后面的人急切地想往前挤,前面的人怨声载道:“挤什么挤!”
“别挤了!我内脏都要被挤出来了!”
“是猪肉!汤是猪骨头熬的!土豆?没有土豆,里面是红薯,还有米。”
后面的人听完以后都疯了,挤得更加疯狂,还是武岩走过来吼了几句才老实的重新排好。
武岩忙得脚不沾地,等午餐时间过去,工人们去休息的时候,武岩才能歇口气。
草儿和周文都没比他好多少,三人立刻回到超市里吹空调。
“这儿简直不是人待的。”草儿吹着空调还要用扇子扇风。
武岩本来想换身衣服,想了想还是没换,反正下午肯定又要打湿。
“这比咱们逃荒的时候还难受。”周文拉开了自己的领口,无可奈何地说。
草儿去拿了三支冰淇淋,给周文和武岩一人递了一支后才撕开包装吃起来。
休息了十多分钟,三人总算不出汗了。
“这儿好像没有四季。”草儿坐在地板上,也不想去坐沙发了,身上脏,坐了沙发还得清理,“我听他们说就没见过春天和秋冬,别说雪了,雨都没怎么见过。”
武岩吃了冰淇淋还不够,又去拿了冰水,猛灌了一瓶后说:“那他们的水哪来的?”
草儿:“地下水吧,这里不下雨,总有地方下。”
“对了,今天早上何雨是不是没来?”周文问了一声。
草儿点点头:“估计有事吧,她之前让我给邹哥带话,邹哥这几天每天早上都去找她。”
周文:“你现在还叫邹哥,总让我觉得怪,他也太小了!”
草儿摆摆手:“我都叫习惯了,现在让我改口也不知道该叫什么,你们可别喊漏嘴了,邹哥现在还没名字呢,仙人说得找个合适的时候。”
草儿看向玻璃门外。
工人们有住处的都回了住处,没住处的则还是聚在遮阳棚下歪歪斜斜地躺着。
这就是邹鸣生存成长的地方。
男孩转过了头。
站在男孩身边的女人警觉的朝着男孩转头的方向看去,没发现有异常后才松了口气,小心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有哪儿不对劲?”
男孩看向女人,他不认得这个人,但这不妨碍他们此时站在一起。
“没事。”男孩说,“估计是错觉。”
女人还是有些担心,再三确认后才带着男孩进入自己的铁皮屋。
女人很美——起码比这里的大多数人美,她并不像个骷髅,也因此皮肤还算紧致,她脸上有雀斑,嘴唇也有些厚,放在别的位面大约是普通,但在这儿,就是难得的美人了。
“赵雷派人过来了。”女人哆嗦着去给男孩倒了一杯水,能用水待客,她的生活比许多人都好,她放下水杯的时候双手还是止不住的颤抖,“让、让我今晚别接客,就等他。”
女人看向男孩,她明明清楚眼前的人还是个孩子,别说杀人了,恐怕连重一点的刀都拿不起来,可此时此刻她只能指望他。
没人会愿意帮她,所有人都惜命。
男孩没有动那杯水,他只是说:“他会检查屋子吗?”
女人点点头:“以前他过来之前,都会让人先搜查女人们的屋子。”
男孩嘲讽的笑了笑。
赵雷以武力获取了现在的地位,却又害怕死在女人手里,本质上只是个懦弱的人。
“我要找个能藏的地方。”男孩说,“屋顶不行,我待不住,开个洞也太明显。”
女人在房间里左右看看,这个铁皮屋里也没什么家具,更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临时弄一个虽然不难,但摆个大家伙,赵雷的手下进来立刻就会看到,反而更危险。
“就你一个人?”女人惊了,“我还以为你、你有什么计划。”
男孩却不太在意女人的怀疑,他平静地说:“杀个人而已。”
女人打了个哆嗦,身上汗毛倒竖,这只是杀个人而已?
那可不是普通人!
但眼前的孩子就是她最后能握住的救命稻草。
于是女人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坐到椅子上,苦思冥想了良久后说:“在地上挖个坑?”
这好像是屋子里唯一能藏人的办法。
“不行,都是沙,留了透气孔我也会被活埋。”男孩否定了这个办法。
女人看着他,她的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男孩只能自己想办法。
他并不是完全没有计划,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逃跑路线,并且必须在赵雷的手下都去寻欢作乐后才能动手,一击必杀,不能给赵雷逃脱或反抗的机会。
这个计划很简单,但也难以实施,他如果待在屋内,外面的人生嘈杂,他很难知道赵雷的手下有没有离开。
逃跑路线是不是安全,他能不能在第一时间跑到超市也是个问题。
更大的问题是他没有用过枪,叶舟平时训练他也只是先让他建强身体,运动的时候更多。
他有枪,但没用过。
而和赵雷单打独斗,他绝没有赢面,哪怕他学了技巧,凭他现在的身高体重,赵雷一脚就能把他踹飞,甚至踹破他的内脏。
但男孩从没想过放弃,他看着女人,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女人惴惴不安的脸。
“我会想到办法。”男孩说。
莫名的,女人忽然平静了下来。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个男孩说他能做到,就一定可以。
女人点点头:“好,我信你。”
除他以外,她也没人能信了。
·
入夜,工人们纷纷从工地离开,有些工人回到贫民窟还要继续工作——他们做什么或不做什么,有时候并不取决于他们自己想不想。
贫民窟燃起了火光,人声鼎沸,衣着整洁的上层人们纷纷来到这里。
他们偶尔也会打个招呼,然后再去找心仪的猎物。
“雷哥。”有人一脸尊敬走过去,和高大的男人打招呼。
接近两米的男人在这里格外显眼,可在他身边却围绕着一群比他矮小的手下。
赵雷看了眼冲他打招呼的人,实在没想起来对方叫什么,因此只是点点头,没有做太多回应。
那人也不生气,打完招呼后发现赵雷没准备和自己寒暄后就立刻走了。
没人愿意得罪赵雷。
得罪了赵庆没什么,只要能给赵庆提供好处,赵庆总能轻轻放过。
但赵雷不同,哪怕能给赵雷再多好处,对赵雷来说也是出气更重要。
“雷哥,就那个屋。”尖嘴猴晒的手下指了指不远处的铁皮屋。
周围的铁皮屋都开着门,只有那个屋子没有开门迎客。
因为提前打了招呼的缘故,“客人”们也绕着那个屋子走,谁也不想和赵雷抢人,又不是活腻了。
赵雷挽起了自己的衣袖,他的手臂上满是伤痕和晒爆了的皮肤,每次从外面回来,他总要到贫民窟泄泄火气,不单单是发泄精力,还要发泄积压的不满。
赵庆在基地里享福,什么好东西都是赵庆享受。
而他这个真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却要屈居赵庆之下。
每一次看到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对赵庆卑躬屈膝,赵雷都感到莫大的侮辱。
“你们先进去看看。”赵庆对身边的人说。
几人立刻踹开了铁皮屋的门。
坐在屋内的女人惊恐的缩在床上。
几人在屋内转了两圈,确定没有任何不对劲后才退出去。
“雷哥,里面只有那个女人。”
赵雷点点头:“在外头守着。”
手下们纷纷点头,等赵雷进去了,几个手下才互看一眼,留下一个人守着后,其他人都迅速钻进人群中——他们知道赵雷每次都要花两三个小时对付女人,这个时间也够他们去找点乐子了。
守门的手下年龄最小,他抱着枪蹲在地上,打了个哈欠后打起了瞌睡。
赵雷把他们当牛马用,可从不会给他们休息的时间,想要休息就只能自己忙里偷闲。
走进屋内的赵雷没有把门关上,而是留了一个缝。
他进屋后就脱了自己的上衣,朝着女人走去。
女人吓得肝胆俱裂,她看赵雷的脸都不觉得那是人类的脸,可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克制住自己的恐惧,冲赵雷笑道:“雷、雷哥。”
然而赵雷根本没有和她寒暄或者培养感情的想法。
他在女人极端的恐惧中俯身,掐住了女人的脖子。
本来就脆弱的裙子在赵雷的掌下四分五裂,女人终于忍不住地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但在外面行走的人没有一个停下脚步,她的叫声注定没人能听见。
在赵雷眼里,弱小的人都不能算是人,只是他掠夺的对象。
他靠着掠夺活下来,也靠着掠夺有了地位,掠夺和压迫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女人的挣扎在他看来只是徒劳,可女人越是挣扎,他就越是激动。
赵雷的眼前晃过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
“啪”地一声,赵雷一巴掌打在了女人的脸上。
惊恐过度的女人直接被扇晕了过去。
但赵雷依旧没有停下,他也依旧掐着女人的脖子。
就在他轻松的吐出一口气,准备把女人弄醒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动作。
常年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直觉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赵雷立刻站起身来,伸手就准备去拿自己的裤子,他的枪被裤子遮住了。
在伸手的时候,赵雷也下意识地朝身后望去。
看到人的那一刻,赵雷高悬的心放下了不少。
站在他身后的是个不到他腰高的孩子,看穿着,应该是内城哪一家的孩子,估计是到贫民窟来玩,误闯了这间屋子。
赵雷松了口气,但他很快皱起了眉,守在门口的手下是怎么把这个孩子放进来的?
“你是哪家的孩子?”赵雷也不在乎自己此时不着寸缕,就这么坦荡的朝男孩走去,他皱眉问,“那个老板从贫民窟带走的孩子?”
对照年纪,似乎只有这个可能性。
赵雷现在从叶舟手里拿货,并不想得罪叶舟,虽然此时怒火滔天,但也还是耐着性子说:“快回去。”
他警惕所有人,唯独不警惕这样衣着体面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比任何人都想维持能吃饱穿暖的生活,没有那个勇气去攻击成年人。
男孩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赵雷终于忍耐不了脾气,伸手就准备给男孩一巴掌。
在他抬起手的瞬间,男孩也动了。
赵雷的瞳孔微微缩小。
男孩的动作就像是慢放,他看到男孩从背后拿出一把手|枪。
枪口对准了他的心脏。
在大脑还没反应之前,赵雷的身体先动了,男孩扣下扳机的那瞬间,赵雷朝旁边一扑。
原本应该打中赵雷胸口的子|弹只堪堪从赵雷的手臂上擦过。
赵雷在地上打了个滚,衣服也没穿,捞起旁边的椅子就朝男孩砸了过去。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男孩,现在回去拿枪来不及了,目标太明显,他得趁男孩被砸中的时候冲出去。
男孩手里有|枪,他绝不会因此轻视对方。
然而男孩没有被椅子砸中,他似乎早就想到了自己一击不中后赵雷会做什么,在赵雷捞起椅子的时候,男孩就已经朝前走了两步,又一发子|弹打了过去。
这一枪打中了赵雷的肩膀。
赵雷痛呼了一声。
再一枪,男孩瞄准了赵雷的头。
赵雷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在他抬起胳膊的瞬间,男孩击中了他的心脏。
赵雷不可置信的松开手,目光中带着疑惑的看向男孩。
他不明白,这个他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的孩子为什么要杀他。
赵雷趴在了地上,他的血被黄沙吞噬,但他没有立刻死去,而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冲门外喊道:“来人……来人……”
男孩走到了赵雷身边,他看着赵雷伸长的手臂,张开的手。
就像“妈妈”临时前一样,似乎在祈求着某个人帮帮她,救救她。
男孩不知道赵雷能不能听见自己的话,他平静地说:“我原本想找个地方藏,后来发现不用藏,直接从外面进来就行。”
“你的人只有一个守在门口。”男孩看着赵雷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知道他说的话赵雷已经听不见了。
于是男孩不再说话,而是静静看着他咽气。
从始至终,男孩的目光没有办法波动。
确定赵雷死得不能再死后,男孩才走出门外,看了眼还靠在墙边“打盹”的赵雷手下。
他从“对方”面前经过。
在他身后,赵雷手下缓缓倒下,在闪烁的火光下,他额头的弹|孔并不显眼。
男孩走到人群看不见的角落,拆下了枪身上的□□。
随手把□□埋进了黄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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