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第 165 章

    今天乔镜起得很早。

    不为别的, 再过两个小时,梁帝就要“微服私访”来刘家村度假了。

    之前乔镜已经跟村长打了招呼,用的是景星阑兄长的名义,说他有个哥哥在城里混得不错, 只是平日里太忙了没有空享受生活。这段时间正好有空, 便想着要带妻子来刘家村小住一段时间散散心。

    刘家村并不是个排外的村子, 因为地处京郊,来自国内各个地方的商人甚至是西域和海外的洋人,偶尔都会在这里借住,也算是村里人在采茶种田之余的一大外快来源了。

    因此在听到乔镜的话后,老村长也没太当一会事, 只是随口问了一句:“那他兄长准备住在哪里?跟你们一起吗?”

    借乔镜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让梁帝和他们一起挤小屋子,更何况也没有多余的房间能腾出来了。乔镜这次来找村长就是为了这件事, 他耐心解释道:“其实是这样的,他哥哥准备在我们的房子旁边新修一栋,应该没问题吧?”

    乔镜的住处是在村子边缘的缓坡上,那里本就没有几户人家居住, 老村长自然不可能不答应:“可以当然是可以, 不过这样看来,那位是准备在这里长住吗?”

    乔镜也摸不清梁帝的想法, 只好含糊道:“大概吧。”

    在简单打完招呼后,宫中的梁帝收到消息,立刻秘密派工匠过来建起了房子。乔镜原来还担心他会修成那种占地面积超过大半个刘家庄的小型避暑山庄,但梁帝“与民同乐”的决心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烈, 最后定下来的图纸上, 只是一栋普普通通的乡间二层小楼而已。

    而景星阑这段时间每天除了种地以外, 还要跑到现场去监工。

    因为要不是他时刻盯着, 这些干劲满满的皇室御用工匠们,怕是能把小木楼都修成大报恩寺的感觉。为了避免梁帝的住所和刘家村的画风太过格格不入,景星阑只能头一回拿出自己作为王爷的权势,反复叮嘱他们不要弄得太过分,朴实无华才是硬道理。

    在连天加夜的赶工下,梁帝在刘家村的小别墅很快就建好了。

    这些天内,刘家村的村民也从好奇地围观看热闹、震惊于这些工匠们的手艺再到后来的处变不惊,即使在现场注意到某些一看就知道不太像是正常男人的人物,也被老村长耳提面命着不许随便上去搭话,趁早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老村长好歹活了这么多年,最起码的眼力见还是有的。虽然当初乔镜跟他打招呼时说得语焉不详,可他小时候就见过从宫中出来的人,哪里不知道那些太监是长什么样子的?

    他只和其他村民一起凑到施工现场去看了一眼,就当场倒吸一口凉气,脑袋晕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什么“在城里混得不错”、“朋友的兄长”……统统都是狗屁!

    老村长甚至都不敢细想景星阑那位哥哥的真实身份,连带着对景星阑他也多了十分敬畏,平时对乔镜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乔镜倒是没感觉到老村长的态度变化,只是觉得对方最近好像不怎么来这一片了。

    他也乐得悠闲。因为不知道梁帝他们过来后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所以趁着最后的清闲功夫,乔镜终于又支棱起来一回,一口气存了大约两三万的稿子。

    众口难调,自新书第一册面世后,百姓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接下来梅青云参加秋闱扬眉吐气的剧情,最好等放榜后再堂堂正正地迎娶钱小芸,从此一路青云直上,过上开挂般顺风顺水的人生。

    可问题来了——

    若是这么轻而易举就成功的话,梅青云之前为什么会屡战屡败?

    难道是他不想考中吗?

    乔镜自然不会忽略这么明显的逻辑问题。在翻阅了目前大梁科举考试的主要教材后,他结合现代编纂教材的一些知识,以及人们对于强化记忆的相关研究,在文中借梅青云之口写下了一些自己的见解。

    比如考试复习的小技巧啦,如何更好地理解经义批注啦,劳逸结合和三轮复习不同的侧重点啦,基本都是一些学习方面的基础知识。但在这个还倡导读书要“头悬梁锥刺股”,不知什么叫身体才是革/命本钱的时代,也算能让人耳目一新了。

    其实本来乔镜也是可以写得更深入一些的,乔父乔母作为大学教授,都有着丰富的编纂教材的经验,在乔镜上学时也会毫不避讳地在饭桌上讨论这些内容。所以当乔镜拿到大梁的这些所谓在学子中非常流行的“复习资料”后,只是简单翻了翻,就发现上面有不少系统性的错误,注释和正文的排版也十分混乱,非常不利于学生深入研读。

    但他想到之前梁帝见面时问的那些问题,最后还是决定,写的时候还是别涉及太深了吧。

    他可不想再被梁帝抓住什么把柄了。

    不过,就算这些话题乔镜只是在文中一带而过,但这些只言片语中,蕴藏的可都是现代教育家们研究了几十上百年才总结出来的最佳经验,但凡是曾在读书上下过功夫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含金量。

    因为追更心切,每隔两三天梁帝都会派人去刘家村抄誉一份乔镜的最新书稿送到宫中,慢慢细看一遍。这就是当皇帝的好处之一了——看的更新都比别人更热乎,永远快人一步。

    而在看到这段内容后,梁帝紧捏着手中的书稿,原本轻松的神情立刻变幻莫测起来。

    旁边候着的太监还以为是乔镜在书稿里写了什么了不得的内容,心情一下子忐忑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怎么了?”

    梁帝回过神来,他细思了一会儿,拧紧的眉毛忽而舒展开来:“去,请皇后过来,咱们明日就走!”

    太监:“……啊?”

    原定后天出发的梁帝不知为何,忽然就执意要第二天就启程了。皇后知道后也十分不解,在被问及原因时,梁帝深吸一口气,抖了抖手中的书稿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皇后接过书稿,匆匆扫了一眼,但还是没发觉有哪里值得让梁帝如此激动。

    “这剧情,有什么不对吗?”她还以为是自己看的不仔细,又从头看了一遍,但还是没有察觉到任何端倪,就是一段普普通通讲述梅青云痛定思痛,对自己过往几次失败考试的自我反省。

    “重要的其实不是剧情,”梁帝这才恍然醒悟,自己竟然忘了把当初在王府上和乔镜见面时的经过告诉皇后,“这本书的作者晏河清,朕也在皇弟府上见过一次。说实话,他给人的观感和书中的梅青云截然不同,一个无心仕途淡泊名利,一个虽郁郁不得志,但却心忧天下。”

    梁帝看着皇后仍旧一脸似懂非懂的模样,笃定道:“他既然对大梁的科举如此了解,还能提出这样隐晦却相当有见地的发言,必定是下过一番苦功夫钻研的。这样的人,却说自己无心为官……”他哼了一声,信心满满道,“不过是对朕欲擒故纵的小把戏罢了,亏上次朕还真信了他的谦辞。”

    皇后:“…………”

    她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但就算看出了皇后的欲言又止,梁帝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身为一国之君,梁帝身上也是有点叛逆精神在的。对于通过科举考试考上来的官员,他觉得平平无奇,反正这么多年见过的状元都能塞满一屋子了;可对于像乔镜这样嘴上说着不了不了,还身体力行地隐居在乡下的所谓“名士”,他骨子里那种求贤若渴的劲儿,就一下子冒出来了。

    乔镜的确没有在书稿中写太多东西,但架不住梁帝脑洞太大,又把自己对书中梅青云这等人才的拳拳爱意寄托在了作者身上,脑补了一堆莫须有的苦衷出来。现在梁帝回想起那天晚上乔镜沉默寡言的模样,都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滤镜,觉得这年轻人说不定还真是块蒙尘的美玉呢。

    “朕有预感,”他深沉道,“说不定,将来朕与这晏河清,倒还真能像书里写的那样,成就一番君臣佳话,千古留名。”

    皇后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异常复杂。

    最终,她还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决定随他去吧。

    反正梁帝心血来潮也不只是一两天了,她早该习惯的。

    而当梁帝差人去刘家村,通知说他们会提前一日到达时,也就导致了今早乔镜和景星阑的手忙脚乱。

    “皇兄当真连御厨和护卫都不带?”景星阑在听完那太监禀报的内容后,大吃一惊,“这……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这次来的太监显然是个老道的,闻言笑眯眯地回答道:“王爷放心,陛下自有考虑,您只是明面上看不着那些护卫而已。再者,连大臣们都同意了,不会出什么事的。”

    梁帝之前就已经在朝会上告知了大臣们自己打算去休假一些时日的打算,这个决定自然是在朝堂上引发了轩然大波,但无论大臣们再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说,梁帝也丝毫不为所动——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他爹当初休假一休就是大半年,大梁不也好好的嘛!

    不过比起之前的历代皇帝,梁帝确实已经算得上是劳模了,因此见陛下坚持,大臣们只好退一步同意了休假的事情,至于时间嘛……

    梁帝口头上说十天左右,但到时候具体如何,那就不是大臣们说了算了。

    “我还是有些担心,”在村口等待的时候,乔镜忍不住对身旁的景星阑说道,“刘家村这边人多眼杂,各路商贩都常经过此地,就算是天子脚下……”

    景星阑捏了捏他的手掌:“既然这样,我待会儿和皇兄讲一声,把王府里的暗卫也调过来几名?”

    乔镜点点头:“可以。”

    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一重保险。

    他们在村口等了约莫半小时时间,只见一架马车远远地从道路尽头驶来。这马车表面看上去平平无奇,规格也十分普通,但光是那赶马的车夫看身形就绝非常人,一看就知道是个身手矫健的练家子。

    马车在他们眼前缓缓停下。

    “陛——”那车夫刚要出声唤车内的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立刻改口道,“老爷,我们到了。”

    “这么快就到了?”车厢内传出梁帝懒洋洋的声音。

    随后,一只大手掀起了帘子。梁帝穿着一身大梁最普通百姓们的衣裳,在乔镜默然的注视下,乐呵呵地下了车,还回头扶了一下皇后,那旺盛的精神头,简直像极了当初假期开车带着乔母和他去外地自驾游的乔存志。

    除了他们两位外,最后一个下车的,是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圆滚滚小胖子。

    他和刘旗刘小丫他们差不多年纪,但看上去要沉稳许多,漆黑的眼睛中透露着对刘家村的淡淡好奇,但却并没有失礼地来回扫视,只是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少年那还未完全褪去婴儿肥的脸庞给人一种温和敦厚感觉,一看就知道是个挺老实的孩子。

    乔镜知道,这位就是当朝太子殿下,皇后唯一的儿子梁治了。

    在见过面后,几人便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去。皇后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来这种乡下地方,她见这里的村妇的头上都对戴着斗笠,也不做任何打扮,背上还背着未足岁的娃娃便开始下地干活、插秧、除草,惊讶得掩唇问道:“原来百姓们的生活,竟过得如此困苦吗?”

    她也读过不少书,但是再多的文字叙述,都比不过今天亲眼见识到的更令人震撼。走在皇后身侧的小太子显然也和她一样吃惊,一双瞪得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田地,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礼教了。

    还是梁帝见多识广,他扭头问道:“怎么都是女子和老人在田里干活,这里的男人呢?”

    “皇兄有所不知,”景星阑笑道,“刘家村的田亩并不算太多,因为这里的人们大多以采茶为生,而采茶这种活计相较种田轻松许多,很多妇女老人也能胜任,因此年轻男子大多外出打工从商去了,每年将近年关才会回来。前几日山上的新茶才被采完,但村里无论男女老少但凡得了空便闲不下来,皇兄皇嫂才会在田间看到如此景象。”

    “原来如此。”

    梁帝大感兴味,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和宫中不一样。

    甚至包括空气,居然都是如此的清新畅快。

    乔镜一直默默陪着他们走在村里的道路上,但由于他在刘家村的知名度太高,每次乡亲们路过时,都会朝他打招呼,喊上一句“先生早”,并对他身旁的梁帝几人投以好奇的打量目光。

    如果不是老村长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不要随便搭话,这会儿梁帝他们早就被人拦下来询问唠嗑了。

    “没想到,你在这小小村子里竟如此有人望,”梁帝第一时间联想到了书中的梅青云,于是对自己的猜测更加肯定了,“你也当过教书先生?”

    乔镜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一下头:“……嗯。”

    “果然。”梁帝的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他歪着头打量了乔镜一眼,越看青年越像自己未来的宰相,而且最妙的是,如果真能让乔镜入朝为官,他岂不是天天都有更新可看?

    最重要的是,他早就想把李源穆那个嘴比石头还硬的家伙给换下去了!

    自己这次出来,朝堂上持反对意见的大臣确实不少,梁帝在心中暗骂,但就属他跳得最高!

    想到老冤家,梁帝的脸色臭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快到景星阑因为他对乔镜的关注往这边瞥了一眼,都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趟出来最少也要在刘家村呆十几天,时间可以说是充裕的很。

    朕就不信了,他自信想道,十几天都搞不定一个晏河清?必不可能!

    走在路上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乔镜,忽然莫名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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