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
乔镜睁开双眼, 望着远方碧蓝的海岸线,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他身处于一处悬崖的边缘,脚下踩着的, 是一片宽阔平坦的青草地。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汽,浪涛轻轻拍打在石岸上,在深灰光滑的石头上留下白色的泡沫和细小的砂砾。除此之外, 乔镜还发现自己身上正穿着一件白色的西服, 前胸口袋里放着一朵漂亮的紫色鸢尾花,剪裁也很贴合他的腰线, 比起当初景星阑带着他去手工定制的那件还要高档几分,
如此郑重的打扮, 他想, 简直像是在出席一场婚礼。
“发什么呆呢?”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声线中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
乔镜转头望去,发现景星阑也是同样的一副打扮,只不过西装的颜色换成了纯黑。
而且他敏锐地注意到, 男人今天特意仔细打理过头发, 还喷了一点男士香水, 淡淡的味道让他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墨香——但是这款香水,好像是他亲自挑选, 打算下个月送给景星阑的生日礼物吧?
乔镜心中的疑惑又深了几分。
“这是哪里?”他问道, 视线紧盯着男人身后摆放整齐的宾客座位, 以及草地上那条一直通往鲜花拱门的红毯,心道难不成他们还真是来参加婚礼的?
“你在说什么,”景星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是因为昨晚没睡好吗?不过今天下午的婚礼上可别犯困啊, 还有几个小时他们就要到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肯定道:“最多两个小时。”
乔镜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所以,今天结婚的人是——我们两个?”
“对啊。”
乔镜:“…………”
他很想问景星阑一个问题——
他要结婚了,但是身为当事人,他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就在乔镜想要抓着景星阑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远处的天空中,却隐约传来了螺旋桨的轰鸣声。
声音很快就由远及近,来到了这座面积并不算大的海岛上。
尽管距离婚礼现场还有一段距离,但直升机降落时掀起的狂风还是吹得草坪上草叶飞舞,幸好宾客的座椅和红毯都是固定在地面上的,这才没有被大风掀乱。
乔镜不得不眯起眼睛,跟在景星阑身后,走到直升机的停机坪边上。
乔存志率先从直升机上跳了下来,他转身搀扶了妻子一把,然后随手扣好敞开的西装纽扣,指挥着上面的人把一个个箱子搬了下来。乔镜看了一眼,发现这里面装的基本都是婚礼上需要用到的物品——气球、彩带、鲜花……还有一些用托盘盛着的小巧甜点。
提供给宾客的小蛋糕上面印着他和景星阑两人的卡通头像,一看就知道是找甜点师定制的。还有一块敞开书页形状的大蛋糕,上面写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网友们对这对新人的祝福语。
乔镜盯着那一行行用巧克力酱涂写的字句,内心的不真实感却又加深了一层。
所以,这是来真的吗?
他还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
乔镜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但惊悚地发现,自己竟然能感觉到疼痛。
“还愣在那儿干嘛,”乔存志见他一直站在那里发呆,忍不住呵斥道,“快过来帮忙!可别以为你今天结婚就能把活计都推给爹妈干了,没门。”
乔镜抽了抽嘴角,心道果然,就算他结婚了,老头子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讨喜。
但谁叫乔存志是他爹,他只好走过去,和老爹一起用美工刀拆箱子:“为什么不再多雇几个人手?”
既然都有这个大手笔办海岛婚礼了,身为新郎之一,不去迎接宾客而是蹲在婚礼现场扎气球,未免也有些太说不过去了吧。
“什么?”乔存志却和之前的景星阑一样,用一种十分诧异的目光盯着他瞧了几秒。乔镜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看到乔存志转头问景星阑:“你还没告诉他吗?”
“告诉什么?”
乔镜一头雾水地问道,但还不等景星阑回答,他刚拆到一半的箱子里突然窜出来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好久不见啦!”008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猫眼,挥着猫爪高兴道,“有没有被我吓到?”
乔镜:“……没有。”
008的胡须瞬间耷拉下来,似乎对没有吓到乔镜这件事很是失望。乔镜无声勾起唇,虽然心里也很高兴再见到小黑猫,但还是拎起它的后颈,淡淡道:“解释一下吧,怎么回事。”
“其实是我想送你一个惊喜啦,”小黑猫缩着脖子道,“也不用担心会对现实生活有什么影响,反正……哎呀,马上宾客们就要到了,作为今天的主角之一,你只要好好享受就行了。”
008话说到一半却突然耍起赖来,不管乔镜怎么摇晃它,都不肯再张嘴了。
乔镜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它,但是看着景星阑含笑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和乔父乔母脸上的表情,他最终还是咽下了已经道嘴边的话语,转而环顾一圈,叹气道:“你别告诉我客人都是坐直升机来的。”
“有的是,有的不是。”景星阑说。
……敢情就他一个不知道内情是吧。
乔镜有点儿恼火,还有些委屈,因为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是这帮人又不肯告诉他,只能闷闷地蹲在地上扎气球。
好歹来个人,给他介绍一下婚礼的流程吧?
单看婚礼现场的布置,这应该是一场西式婚礼,也不知道主持人是谁。乔镜没什么朋友,到场的宾客应该都是景星阑和乔存志请来的,或许还有老妈的那些闺蜜?他漫不经心地想着,一不注意,手上就弄爆了一个气球。
不高兴。
乔镜不想再扎气球了,他冷着脸站起身,准备到海边吹吹风,放松一下心情。
但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刻,不远处突然亮起了一道刺眼的白光。
几位穿着长衫的先生们出现在了草坪上,他们的头上都戴着深色的礼帽,手中拿着长长的手杖,还有人甚至在胸前别上了花束,是出席正式场合才会有的郑重打扮。
乔镜呆住了。
文春秋定了定神,抬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年轻学生。
那双苍老的眼眸中闪过一道混合着复杂与激动的情绪,最终,老校长朝他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好久不见,乔同学。”
左向庭站在他的左手处,一向只穿深色衣服的他,今日也难得换上了一身白色祥云纹长袍马褂,倒是比从前课堂上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看上去要亲切了许多。
他望着乔镜,哼笑一声,从怀里掏出请帖,合着一本册子一起拍在长桌上:“这是随礼,座位在哪儿?”
两位许编辑也把自己的请帖放在了桌上,笑眯眯地拱手,向乔镜和景星阑两人道贺新婚大吉。乔存志见儿子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像是傻了一样,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只好自己亲自出马了。
正好,文春秋对他也很感兴趣。
两人岁数相差不大,一个是乔镜的恩师,一个是他的生父,没几分钟就聊得火热,就连左向庭都忍不住借了个耳朵听着他们的谈话,时不时也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
乔镜这会儿终于回过了神来,他猛地扭头望向景星阑,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和几分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期冀:“所以,你们刚才说的宾客,难道是……?”
景星阑抱着008,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乔镜的鼻头瞬间涌上一股酸涩。
他颤抖着握紧了拳头,一直被压在心底的那个念头,在这一刻又难以自禁地浮出了水面——
如果,左先生和文校长他们都能来的话,那是不是代表着,那两个孩子也……
“先生!”
说曹操曹操到。
乔镜都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乔朵从身后猛地抱住了。十几岁的姑娘像是个小炮弹一样,脚才刚踩到地面就冲了过来,好悬没把他给撞倒。
“先生,我好想你……”乔朵的声音带着哭腔,要不是她使劲儿咬着腮帮提醒自己这是在先生的婚礼上不能哭,她现在早就绷不住了,“我,我真的……”
她还是哽咽了。
乔镜抬起头,看到站在自己对面的乔景眼圈也是通红的,他紧抿着唇,把两个外表十几岁、实则却早已在另一个世界度过漫长一生的孩子用力搂进怀里。
“我也是。”他的喉头滚动,声音沙哑道。
他做梦都想不到,这辈子,自己还有再见到他们的一天。
而且还是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里。
008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用爪子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我真是个体贴的好系统啊。”
景星阑把它放在草坪上,因为随着婚礼开始的时间将近,到场的宾客越来越多,因为没有司仪,本次婚礼的主持人文春秋还在和另一位新郎的父亲聊得火热,所以也只能由他这个新郎安排他们入座了。
见状,小黑猫便随意地在岛上溜达起来。
韩有朋和高行路是坐直升机过来的,相比起其他人,他们似乎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在坐下后就一直盯着文春秋他们不似现代人的打扮,目露疑惑。
但乔存志和这两位老先生的对话内容实在是太精彩了,很快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于是,这场堪称跨时代学术交流会都不为过的顶级谈话,又加入了两位大佬级别的人物——
高行路和韩有朋讲自己年轻时搞研究的艰苦条件,和当时国家面临的困境,乔存志之前已经讲了许多,内容大多是关于外交和国际形势方面。
不过,无论是在华国的哪个领域,他们如今都已经是泰斗级别的人物了。
但是按照辈分,文春秋和左向庭还是比他们要高上一头。
可两位老先生却并没有插话,反而是从一开始和乔存志的侃侃而谈,到后来逐渐沉默,认真地听着他们这些“晚辈”描述着近百年来华国的发展历程。
“不容易啊,”听到最后,文春秋的眼中似有泪光,“百年时光,这个国家,真的太不容易了。”
左向庭没说话,但是当他听到乔存志告诉他,华国现在在联合国已经是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在国际事务上拥有一票否决权,军队也足以抵御保护自己的民众不再受到外敌侵犯时,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咬紧了牙关,放在双膝上的五指紧攥又松开,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于叹息的声音。
就算人人都说他是国际知名的大律师,就算他能在法庭上舌战群儒为本国公民辩护,争取属于自己的权益——但光靠一张嘴皮子,怎么能拯救一个国家?
他再明白不过了。
那些所谓的国际法律,只有在制定者愿意正视你、跟你坐下来谈判的时候,才能真正发挥出它维护公平正义的作用。
梁帝不知何时也坐到了他们身后,安静地听着这些异世之人的故事。萧迩是跟他一起来的,身边的小童正就婚礼上蓬松甜软的小蛋糕究竟是如何制作出来的而困惑不已,但很快就被一种名为“可乐”的汽水彻底俘获了身心。
叶东风则好笑地抱臂看着场边的一场闹剧:程流一手拎着贺礼,一手拉着乔镜,强烈要求给自己和妻子座位。
理由很简单,他不想坐在卢笙乐旁边看他秀女儿。
——程流的妻子在婚后两年怀孕,因为夫妻俩都喜欢孩子,他们本来还打算要个二胎,结果居然一胎就生了三个男孩,可把程流愁得头发都快秃光了。
原本他就看卢笙乐不顺眼,这下好了,看看家里三个上房揭瓦每天补课能气出脑淤血的皮小子,再看看对方冰雪聪明乖巧伶俐的女儿,程流那叫一个恨啊!
“程先生不打算要二胎了吗?”乔镜这会儿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虽然眼角还有些泛红,但还是无奈地笑着问道。
“都已经三个了,还二胎?饶了我吧!”程流叫苦连天,“万一再来个双胞胎男孩,我干脆直接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原本他以为靠着联邦第一军校发的那些奖金和工资,养活一家四口绝对是绰绰有余了,谁知道一家四口变五口,其中三个都还是一顿饭至少要吃五个包子的臭小子……这日子没法过了!
“今天的蛋糕很多,”景星阑走过来替他解围,“可以让孩子们放开来吃。”
“不过,要等婚礼结束后才行。”
话音落下,音乐声响起。
宾客们自觉落座,原本吵吵嚷嚷的婚礼现场安静下来,悠扬的钢琴声混合着海水拍打岸边的浪涛声,在耳畔久久回荡。
不知是谁放飞了装在笼子里的白鸽,洁白的翅膀扑打着盘旋在天空中,似乎也在为这对新人的结合鼓掌。
乔朵坐在第一排,乔母身边最近的位置,她和众人一起扭头回望,看着站在红毯尽头一黑一白的两位新郎,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他们更般配的新人了。
“都是活了一辈子的人了,居然还在先生面前哭鼻子,”乔景压低声音笑道,“当初咱们俩结婚的时候,你都没这么激动过吧?”
“那能一样吗。”乔朵喃喃道,“这可是先生和师公的婚礼啊。”
过去的回忆汹涌而来,乔朵又有些想哭了。
或许是因为再一次见到了乔镜,这位民国第一女校长一下子变得软弱了,眼神也情不自禁地柔软起来,在这一刻,她既像是望着儿子成婚的母亲,又像是目送着兄长执手爱人的妹妹。
但是,无论如何。
先生,她在心里默念,一定要幸福啊。
作为乔镜的师长,文春秋站在前方等待着他们,手中捧着两枚装着钻戒的小盒子。因为这次婚礼的主角是两位新郎,所以并没有传统仪式上父亲送别女儿交给新郎的环节,而是由景星阑主动朝乔镜伸出手。
“亲爱的,”男人笑着对他说道,“一起吧。”
一起走过这条红毯,相伴余生。
乔镜盯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掌,抬头深深望向他的双眼,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嗯。”
礼花炸响。
漫天飘落的花瓣和彩带中,他们互相郑重地为对方戴上了戒指。
然后,在台下宾客们的喝彩与祝福声中,相拥而吻。
文春秋笑着望着他们,拿起话筒,为这对新人献上了真切的祝福。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婚礼。
——也是乔镜和景星阑此生度过的,最幸福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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