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那抹微红不是错觉。

    素来让她看不透的俊雅面容透出惶然,瞳仁爬上嗜血的威慑,叫人不敢抬头,看一眼都要战战兢兢地跪下。大汗何时有过这样的失态,连大氅都来不及披,像是听见禀报立刻赶来,生怕来晚了一步

    刀刃闪着寒光,四周亲卫环绕,小玉儿实在没有料到这般场景。

    呆呆推了海兰珠上前,她结巴道“大汗,表姐安然无恙,您、您且宽心。”

    皇太极只听了个大概,月白身影一入眼,便什么也盛不下了。

    心头像是烈焰在灼烧,他三两步上前,仔细打量着海兰珠,见她衣裳完好,眼底红色稍褪,压抑着情绪低低道“哪里受了伤哪里有不舒服”

    海兰珠眼睑发热,飞快地摇了摇头。

    这里不是科尔沁,也不是乌特,而是大汗所在的汗宫。她也不是和吉雅相依为命的无福格格,有人递来真挚的善意,生生把她从阴影中扯了出来

    “小玉儿妹妹护着我,您看,我与出门时候一模一样,半分也没有差。”海兰珠抓住他的手,嗓音柔软,似溪水潺潺安抚躁动,“大汗别为我急。”

    接过恩和怀里的玄黑大氅,踮脚给他系上,说罢抿了抿唇,道“里边”

    肩头掌心传来温热,皇太极略一阖眼,心间惶然潮水般褪去,转而望向小玉儿。

    小玉儿如梦初醒,一双眼泛上怒意,直呼从前的三贝勒全名“里边还有莽古尔泰,他冒犯表姐不说,还不管不顾同十五弟动武,实在有扰孟古大妃的安宁,大汗快去瞧瞧”

    殊不知殿内厮打早已停了下来。

    拔刀的声音传进耳朵,多铎便停了手,没管身上的疼痛,居高临下望着瘫倒在地的男人。

    莽古尔泰喘着粗气,一张脸青紫交加,几乎看不见人样。红肿的眼睛布满阴鸷,交杂轻微的恐惧,谁能知道多铎这小子成长得这么快,方才是要把他往死里打

    “多铎,你给我等着。”他断断续续地道,“不把哥哥放在眼里,明儿有你好果子吃”

    话音未落,沉沉的脚步响彻大殿,像是裹挟万千寒意,一声一声敲打在人的心上。

    皇太极缓缓走来,站在莽古尔泰身旁。

    瞧见他浑身的伤,不由望了眼多铎,像是认同像是赞许,多铎不知怎的有些不自在,悄悄撇开了脸。

    “大汗”莽古尔泰却是大喜,挣扎着起身,抛开怨愤就要行礼,“四弟,四弟可要给哥哥做主”

    迎面而来绣满金纹的长靴,狠狠踹上他的腰腹。

    用了几成力道,唯有皇太极自己知晓,只听“砰”地一声,八尺高的身形抛上半空又重重落下,莽古尔泰来不及哀嚎便晕死过去。

    听闻动静人人惊骇,大汗多久没亲自动手了

    踹的还是同父异母的兄长,皇太极不是推崇礼教,尽管心计深沉,表面总是兄友弟恭

    多铎不敢相信地看他,小玉儿捂住嘴,倒吸一口凉气,亲卫持刀的手震颤一下,紧接着鱼贯而入,把莽古尔泰围了起来。

    “拉下去,强闯内宫,同阿敏哥哥一样圈禁。”皇太极轻声道,“回头罪状,让范文程看着拟订,本汗容得下第一第二次,容不下第三次,何况惊扰额涅安息”

    随即吩咐恩和“两次进宫是谁领的路,一并审讯了,问不出来处死。”

    “是”

    东配殿霎时陷入忙碌,头发花白的守卫颤颤而来,“大汗”

    “我早早请您出宫享福,你不去,这样如何能养好伤。”皇太极负手而立,语调沉冷,唯独守卫听出淡淡的无奈,他摇摇头,笑了,“大妃对奴才有恩,出宫更比不上这儿清净。”

    随即催促道“格格诚心祭拜大妃,谁想受了惊,大汗还是快些回去。崇政殿想必还有大臣等着吧”

    皇太极一顿,目光落在殿外的海兰珠身上,道了声好。

    政务军务一应处理完毕,剩下的都是些琐事,碍不着什么。若迟来一步,让兰儿重陷四年前的惧怕,才是悔恨终生。

    崇政殿。

    文臣们面面相觑,忍不住道“大汗这一去不回”

    怎么就旋风似的走了

    范文程按住不断上涌的猜测,忽而神色一凝,心道若是有关格格,大汗及时赶到当也无妨,“大汗日理万机,怕嫌琐事纷杂,你我需多多分担才好。”

    闻言,他们恍然大悟,七嘴八舌地应和起来“很是,很是”

    大汗同守卫说话的时候,海兰珠立在殿外,朝小玉儿招了招手。

    尽管这是她与表妹多年来的唯一一次见面,海兰珠眉眼温柔,充斥着感激,递出一个精致的香囊当谢礼“小玉儿,谢谢你。你若得空,日后尽管来关雎宫找我。”

    说罢红着脸,与她解释了住处的不同。

    “真的四天之后就是大婚”小玉儿眼睛一亮,爱不释手地接过,“那我就叨扰表姐了,表姐可不要嫌我烦才好”

    她嫁来盛京这么多年,没一个说话的人,好不容易来了个表姐,就想着与她聊聊天,探探海兰珠是怎样的性子。

    谁知海兰珠姐姐长得天仙似的美,与布木布泰完全不一样,温柔善良又手巧。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她自然感受得出来,小玉儿如同做梦一般,明艳笑容更加真挚。

    然后就见大汗跨出殿门,牵过表姐的手,同她低低道了声谢,继而掀开大氅将怀中人罩住,乘上轿辇一道离开。

    “”那一声谢,小玉儿听得实在恍惚,站在原地,顿生不切实际之感。

    一个王者,可能吗

    她几乎站成一座雕像,直至多铎催促的声音响起“嫂嫂,回魂了。”

    小玉儿猛地回神,上上下下打量他的伤势,片刻松了口气,“还好,涂些药就能痊愈。”不会影响这张老天赏饭吃的脸。

    迈开的脚步一顿,她越想越是狐疑,今儿多铎卖力得有些可疑。

    虽说在宫苑练兵,到底离东配殿有些距离,马儿都不能跑这么快,还有那句“你不配”

    小玉儿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喜欢表姐”

    多铎一愣,见她脸上刻着大大的“没戏”二字,登时不服气起来,又有些勘破心思的羞恼“我有哪里比不过四哥爷还年轻”

    小玉儿扑哧一声笑了。

    她笑多铎“不过小孩子脾气。喜欢不是争抢,攀比又有什么用什么时候深情能比过大汗,海兰珠姐姐自然会喜欢你。”

    事关海兰珠,多铎罕见地没有反驳。

    望向小玉儿,半晌舔了舔虎牙“说得有理。”

    他往日觉得哥哥与布木布泰福晋两情相悦,便一直愧对嫂嫂,嫂嫂掌家理事,劳苦功高,没有半点错处。出征一趟,发现是他哥识人不清,回头得多劝劝才行。

    莽古尔泰的议罪旨意尚未颁布,东配殿的事被恩和下令封口,然而临近傍晚,麟趾宫还是得知了一些端倪。

    乌兰蹭一下站起身,被处死的侍从是她的人

    海兰珠还是好端端回到崇政殿去了。这样万无一失的计划,为什么没成她蓦然抓紧帕子,狰狞之中带了些惊慌,如若事情败露

    “福晋不要急,他是奴婢从前结下的善缘,从没来过麟趾宫,万万不会供出您的。”侍女不住磕着头,“前头政事忙碌,将士们都忙着出征,大汗不会查出来的”

    乌兰捏紧帕子的手缓缓松开。

    是啊,不会查出来的。真被发现了,拿侍女顶罪就好,狰狞面色只一瞬便放松下来,爬上怒火与不甘。

    另一边,清宁宫小花园。

    阿娜日匆匆而来,附耳对哲哲道“扫尾都扫干净了。”

    四处无人,唯有二格格三格格玩闹的声音,哲哲眼中顿生阴霾,半晌没说话。

    乌兰那嚣张跋扈的女人难得动脑,居然被小玉儿瞧见。小玉儿啊小玉儿,你可坏了姑姑的大事

    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不是说无福之人,怎么又来贵人相助

    若要破坏婚事,容不得她不谨慎,诸多算计只敢交于阿娜日一人,更不敢留侍从旁听。帮乌兰扫尾更是多年以来的头一回,她闭了闭眼,终是下定决心,低声吩咐几句。

    阿娜日闻言一惊“大福晋”

    “没时间了。”哲哲敛目道,“按我说的去做。”

    崇政殿。

    前头议事的大臣散去,宫人依旧进进出出不停歇。得知海兰珠差些遭罪,博敦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东配殿可是孟古大妃的祭享,主子这是被算计了

    跟随格格的侍女不乏涂药养伤的,莽古尔泰的武力她们如何能比。脊背霎时浮出冷汗,博敦跪在地上,深深趴伏下去“是奴才伺候不周,奴才不该同格格说起配殿一事,还望大汗恕罪”

    皇太极坐在榻边,凤目深邃冷沉,忽觉小拇指被勾了勾。

    阵阵麻痒传来,像是心脏被蛰了一下,他面容微顿“起来吧。没有下次。”

    海兰珠藏在帐中,眼眸蕴了清清浅浅的星光,便听大汗吩咐道“把铜盆端来。”

    铜盆盛满热水,挂有一条雪白的巾布。皇太极试了试水温,俯过身,轻轻替海兰珠脱掉鞋袜,“今天走了许多的路,不知磨出伤痕没有。”

    见她不安分地缩回双足,语气不由带了严厉“我看看。”

    偏殿倏尔寂静,吉雅看得傻了,不知道手脚往哪儿放。海兰珠心头一颤,再也不敢乱动,下一瞬,脚踝被强硬地按在水中,力道随即变得温柔。

    大汗半跪在她的身前,神色专注“烫不烫”

    “不烫。”她恍惚着答,声音细细小小。

    “不烫就好。”粗茧拂上脚心,见没有水泡也没有红肿,皇太极这才放下心,净了净手,替她掖好锦被。

    转身出了屏风,恩和早就候在外边了。

    “那狗奴才一句话也不说,不怕牵扯到家人,是个硬骨头。”恩和低声禀报,“清宁宫没有大动静,麟趾宫有是有,却找不着线索。”

    大汗的人多在清宁宫,这回却没探听出什么来

    皇太极没说话。

    他的表情与方才截然不同,片刻道“找不到,那就造。”

    恩和遽然抬头,眼睫一抖。

    “扎根太久,她也该给兰儿腾位置。”皇太极缓慢道,“趁大婚前解决本汗的心病,正好。”

    心病什么心病那个“她”又指谁

    恩和简直不敢深想,颤着声开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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