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接待科尔沁来客的排场很足。
大汗亲派的侍从候在城外, 一进城门,又有礼部派遣的官员相迎,从科尔沁勇士手中接过献礼, 精心设立小宴招待, 为他们接风洗尘。
众目睽睽之下,侍从做出“请”的手势, 科尔沁大妃微变的面色很快恢复如常。
先去关雎宫,那就关雎宫吧。难不成她还要在城门口质疑, 为何不先去拜见大福晋, 让大福晋给她们安排住处
人家都明白说了, 如今做主的是海兰珠福晋。
既如此, 送往关雎宫的礼还需加重一些。
她慈和地应了, 招来护送的勇士吩咐几句, 后者当即掀开遮布,从牛车匀出几份礼物,看着琳琅满目,贵重不已。
这是专门送往后宫的东西, 福晋庶福晋都有,最显眼的那份自然是送给海兰珠福晋。大妃解释几句, 侍从笑容更深, 忙不迭叫人接过“福晋若是接到您的关怀, 一定欣悦得不得了。”
车厢内,听闻布木布泰福晋已经出来了, 博礼实在满心复杂,既为大玉儿解开禁足高兴, 心急如焚想要见她, 又为海兰珠的求情感到不自在。
闻言更生了不舒服, 这奴才是从崇政殿出来的,怎么句句都往关雎宫偏如今连大汗的身边人也这般,又把清宁宫至于何地
姐姐克妹妹这句脱口而出的猜测,虽被大妃制止,博礼却依旧这样认为。她已经多年没有见过长女了,如今见不得玉儿,还得先去海兰珠那里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
去往汗宫的轿辇停在跟前,博礼便是心情再复杂,还是扶着侍女的手下了马车。转头唤了一声琪琪格,不多时,一位身穿蒙古服饰的年轻姑娘走到跟前“安布。”
见她肤色白皙,样貌却是普通,侍从恭敬道“这便是前来盛京小住的格格了吧格格请。”
琪琪格倨傲地看他一眼,绕过他上了轿辇。
侍从笑容依旧,据说这位格格是大妃的侄孙女,近些年最受宠爱的科尔沁贵女,身份比十四福晋还要贵重几分。此番为了联姻而来,却是不知为了哪位爷
轿辇舒适宽敞,容得下三位主子与伺候她们的侍女。琪琪格四处打量,片刻淡淡道“这装饰好是好,不如阿布送我的精美。”
说罢挽住大妃的手“听说关雎宫聚集整个大金的宝物,竟然比姑姑的清宁宫还要奢华,可是真的”
她始终想不明白,姑父这样英明的雄主,为什么会在女色上犯糊涂。不就是长得美,把一个既无财产又没福气的改嫁之人宠到天上去,她还比不得玉儿姐姐年轻
大妃拍拍她的掌心,眉眼微沉,博礼叹了口气“真不真,一会儿就能看见了。”
都说大汗对海兰珠福晋的宠爱毫不遮掩,传去科尔沁总有几分失真,如今她们终于有了直观的感受。
连通往关雎宫的地砖都比别处不同,宽阔大气,光鉴如新,一看就是重新修葺,看不见半点陈旧的青苔。
远远映出恢宏的鎏金牌匾,琪琪格嘴唇一抿,当即不说话了。
直至队伍停住,博礼平复好心情,露出一个笑容,搀着大妃走下轿辇。却见关雎宫的宫门紧闭,散发冷冰冰的气息,朱红颜色慑人,连道留白的缝隙都没有
四周一片寂静,无人出来相迎。
博礼面上的笑消失无踪,琪琪格愕然地看着这一切,就连科尔沁大妃也再不能够平静,手发起了抖。
海兰珠、海兰珠她
崇政殿侍从像是没料到似的,不慌不忙朝她们躬身“几位主子稍安,奴才这就去通报福晋。”
话音未落,只听吱呀一声,宫门开启,博敦缓步了出来。
她福了福身,面上带着的沉稳的笑,紧接着化为担忧“主子今儿早起,觉得眼前晕眩得很,连忙请了太医诊治,哪知竟连身子都没了力气。”
“太医勒令休养,主子焦急却也无法,实在见不了大妃与各位至亲,只能躺在榻上吩咐奴婢,让轿辇转道清宁宫,别让大福晋和布木布泰福晋等急了。”
说着叮嘱侍从“都听见了别有片刻耽误,要是怠慢了主子的亲人,主子饶不了你”
侍从吸了一口气,匆忙点头道“是,是,奴才这就转道,博敦姑姑可要好好照顾福晋。”说罢转过身,重新请大妃她们上轿。
一来一回像唱双簧似的,大妃的手依旧在发抖。
她按住眼底浮现怒意的琪琪格,又制止忍不住想要开口的博礼。这位博敦姑姑说的话并无破绽,更彰显了关雎宫的孝心,大孙女病了都要想着她们,做额吉伊吉的如何能不体谅
这儿是大金,是海兰珠掌权的后宫,不是科尔沁。
大妃何曾被人这样下过面子,直至双手不再发抖,半晌挤出一个笑“好好休养要紧,我这老婆子什么时候都能见,哪里缺这一时半会的上轿吧。”
清宁宫。
哲哲腿伤好了大半,偶尔行走不成问题,听闻科尔沁大妃入宫的消息,便叫人搀扶着走出寝殿,坐在炕上。
大玉儿挑了一身鲜妍的旗装,挨着哲哲坐下,那张不复往日明丽的面庞有期盼,有喜悦,却掩饰不住酸涩与苦闷。
不知过了多久,她搅紧了绣帕。
去岁哥哥省亲,像是犹在昨日。她和姑姑坐在同样的位置,满怀期待迎接亲人的到来,如今全都不一样了,都不一样了。
额吉和伊吉,她们需去姐姐宫里,少说也有半个时辰,她们
念头在脑中纷杂,忽然间,苏茉尔急急跑了过来“大福晋,福晋,大妃一行人到清宁宫了”
大玉儿猛然起身,连哲哲都浮现不敢相信的神色,额吉、嫂嫂还有琪琪格怎么会这么快
来不及多想,她欣喜道“快,扶我去迎。”
忙乱间帘子掀起,脚步声越来越近,科尔沁大妃握着博礼的手,琪琪格紧随于后。终于来到正殿,亲人团聚的一瞬间,哲哲眼眶微湿,大玉儿的眼泪唰一下流了出来。
“给大福晋请安,给布木布泰福晋请安”
大妃话音未落,哲哲轻轻摇头“您这是折煞女儿还有嫂嫂,如今还行什么礼”
大妃的目光落在哲哲的腿上,苍老面容浮现心疼,颤巍巍地坐在她的身旁。那厢,大玉儿再也忍不住了“伊吉,额吉
她扑到博礼的怀中,哭得再伤心不过,博礼也哽咽了,不住抚摸着她的背脊。
“玉儿,额吉在,额吉来看你了。”说罢捧起她的脸,急声道,“给额吉看看你的脸,伤到了哪里伤的重不重”
颤着手掀开碎发,看见那条细细的疤,颜色不深,却叫人如鲠在喉,博礼眼前一黑,半晌才喘过气,转而看向哲哲的腿“天杀的刺客,他们好大的胆子”
什么天杀的刺客哲哲苦笑,用帕子擦了擦脸,待心绪稍稍平复,对阿娜日和一众宫人说“你们都退下。”
琪琪格坐在最末,见没了顾忌,耳边尽是哭声,她依旧惦记方才的闭门羹,连忙劝说道“大喜的日子,姑姑和玉儿姐姐哭什么安布也是,两位福晋久不见草原,该给她们说说科尔沁的变化。”
心知她说的对,大玉儿止住眼泪,慢慢地不再抽噎,挨着博礼坐在炕上,低低叫了声额吉。
博礼忙道“她是你琪琪格妹妹。”
大玉儿恍然,哲哲看向琪琪格,温和开口“几年不见,都长那么大了。来,坐姑姑身边,让姑姑好好瞧瞧你。”
近看才发现,这个侄女其貌不扬,一身皮肤却是白皙,稍稍装扮也能和清秀挨上边。她暗暗思虑,娶妻娶贤,纳妾才是纳美,何况身份尊贵,着实不用考虑容貌。
不由笑道“不知哪家儿郎那么好福气,能够娶到我们科尔沁的格格”
她问的是大妃,琪琪格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如今不好说私密话,之后有的是时间,大妃便也不再沉郁,撇开满心感怀,拉着哲哲的手道“十五贝勒尚未娶妻,琪琪格的年纪又与他相配,这桩姻缘岂不是正好”
她带琪琪格来,自然经过了深思熟虑。十五贝勒多铎年纪轻轻,手中握有实力强劲的镶白旗,琪琪格如能嫁去做大福晋,一来能给科尔沁带来助力,二来,能更好地帮衬清宁宫。
听说小玉儿那丫头和关雎宫走得近,是个不中用的,哲哲实在独木难支。还有玉儿,她们岂能时时刻刻待在盛京,一旦离开,玉儿又如何争回雅图,重获大汗宠爱
哲哲微微一怔,思虑着笑道“额吉说的很是,多铎正缺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大汗诏令已下,大军不日班师回朝,琪琪格来得正是时候。”
这桩婚事能成,自然是极好;琪琪格能够进京,想必大汗也是默许的。
可多铎出了名的喜好美人,心思没个定性,甚至有小道消息说,他和大汗曾经争抢过海兰珠
虽不知真假,娶妻一事总要多铎点头。他不同意,就算大汗也不能强按着他娶亲,盛京谁人不知他的脾性
大妃目光如炬,虽然只有瞬间,却也瞧出了哲哲的为难。
打趣了琪琪格几句,她把此事记在心底,转开话题道“太医说过没有,腿伤何时能好还有玉儿的脸,不知科尔沁的膏药有没有效用。”
哲哲笑容变得勉强“玉儿的脸既然有科尔沁的膏药,明儿我就交给太医。”又说“额吉不用为女儿担心,我这腿如今能够下地,再养半个月便大好了。”
可好了又有什么用宫权牢牢握在海兰珠手中。说到海兰珠,她敛住满腔情绪,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额涅和嫂嫂没去见她么
哲哲不由问起此事。刚提了半句,大妃面色瞬间阴沉下去,博敦猛地攥住大玉儿的手,琪琪格深吸一口气,冷着脸道“海兰珠福晋身体不适,不能见人,把我们都关在宫外了。”
她像是遇到奇耻大辱“我们不远千里,甘受路途颠簸,她竟连自己的额吉都不愿见也就仗着大汗早朝去了,一时间管不到后宫,否则她哪敢张狂”
“姑姑,你一定要和大汗揭露她的行径,装得这样明显,哪里不值一个禁足”
大玉儿浑身一颤,哲哲以为自己听错了,胸口不住地起伏,她静坐片刻,召了阿娜日过来。
阿娜日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恍惚之余,支支吾吾地站在原地,不敢回话。
哲哲厉声道“说”
“确有此事,大汗想必也知道了。”
大妃与博礼心神一紧,琪琪格眼睛大亮,急切地问“大汗训斥她没有”
阿娜日怆然道“大汗、大汗下了早朝就赶往关雎宫,还让总管搬去崇政殿的折子,到现在还没离开。据说晚上的宴席也取消了,只等海兰珠福晋好转,再宴请大妃和博礼福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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