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快刀斩乱麻地拿到了和离书, 小玉儿再也不必顾忌什么,她没有搬出府去,不过等候大玉儿改嫁, 给十四爷留脸面罢了。
给远在草原的父亲母亲去信一封,她详细说了多年以来受的委屈,还有自己选择的良人的身份。天潢贵胄又如何何况瓜尔佳氏满门勋贵, 鳌拜最得大汗信重, 如今的功劳足以封爵,亦可以照拂族人,阿布额吉不必担心。
从前不说, 是还想和多尔衮过一辈子,哪有现在的快活解脱。贴身侍女萨仁最是知道自家大福晋,不, 格格的过往, 震惊于她和鳌拜统领的事,然后高兴得直抹泪, 里里外外地张罗起来。
博礼走后, 她探头瞧了瞧, 转身整理起箱奁“格格,除了咱们的嫁妆,库房的那些财宝, 要带走吗”
“要,怎么不要。”小玉儿闲适地剥了个橘子, 边吃边道,“多尔衮金口玉言, 府中上下都听见了, 后悔也晚了。”
除了萨仁, 正院其余的侍女同样知道了大福晋改嫁,霎时慌乱、无措、迷茫的神色不一而足。她们要么是旗下包衣,要么是家生子,顿时对未来惶恐起来,小玉儿同她们道“我会向十四爷讨一份恩典,让你们侍奉更好的主子,或是回去嫁人,绝不耽误前程。”
说罢,眼眸亮亮地吩咐萨仁“你去宫外瞧瞧,朝会结束没有”
鳌拜如果叙完功,她终于可以单独同他见面了。
面色铁青地忘掉“替身”之言,多铎下了朝直奔十四贝勒府,并没有去往十王亭。
昨晚多尔衮在,他又被气成那般,许多话都不好明说。几年相处下来,他是真心拿小玉儿当嫂嫂敬重,即便今后不是了,他也得问问她日后的打算,介绍镶白旗的未婚勇士给她认识。
正白旗若要为难,他断断不会同意。天下那么大,他哥眼瞎,总有不眼瞎的男人
想到这儿多铎就痛苦,随即甩甩脑袋,逼迫自己忘掉此事。一不留神,他越过了十四贝勒府的正门,来到偏僻巷口,正欲策马回身,就见一道眼熟的背影站在角门处。
不对,是两道。
他一惊,连忙遮掩身形,远远望见男子英武,女子明丽,他们面对面站着,好似都红着脸,不知过了多久,男子迟疑地俯下身,亲了一口她的额头。
多铎灵魂出窍似的僵住了。
刚说总有不眼瞎的男人,现下就来了一个。
还是他在城门口打趣过的,问是不是给心上人搜集财宝的鳌拜。
午膳时分,多铎回到十王亭,脚步有些飘。习武之人下盘总是稳当,旗下佐领见他神色不对,那叫一个赤橙黄绿青蓝紫,对视一眼,不由心下揣揣。
“十五爷是听到了大汗赐婚的消息”
他一愣,回过神“什么旨意”
佐领咽咽口水,两桩婚事在宫中掀起轩然大波,一位福晋,一位侧福晋,他们爷还不知道把大汗颁布的旨意重复一遍,就见多铎恍惚坐下,又猛地起身,夺门冲到多尔衮办事的地方。
他想问小玉儿和鳌拜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琪琪格到底又是怎么回事,话到嘴边再也说不出来,最后化为怒讽的笑容。
迎着多尔衮的目光,多铎低声道“鳌拜统领和她挺配。”
他倒要看看,一个大玉儿,一个琪琪格,他哥婚后能成什么样子。
当日知道了旨意,大玉儿一言不发,在厢房关了许久。琪琪格哭诉没用,拒婚也没用,想到大汗跟前求他收回成命,被哲哲领人拦了下来。
她不可置信“姑姑”
哲哲掐了掐手心,面容苍白如雪“不能去。”
大汗递了那样的话,还不许她们见雅图,便是最为真切的警告,清宁宫再不能有失了。额吉的盘算落了空,晕倒至今没有醒来,她决不能再行半分差错,哲哲厉声吩咐侍女“把格格好好看住,否则唯你们是问”
转眼半个月过去,盛京入了夏,大玉儿改嫁十四贝勒的日子终于来临。
既然从清宁宫出嫁,婚仪自然由大福晋与十四贝勒府筹办。婚期定的太过仓促,通知科尔沁的信件还在半路,何况科尔沁大妃与博礼福晋前来盛京,哪里料得到今天,大玉儿唯有之前的嫁妆可用,以及哲哲这个姑姑帮衬一二。
至于添妆,全盛京都没有几份添妆,一个侧福晋的规制罢了。
有了对比,关雎宫的添妆就格外显眼起来,让人感叹海兰珠福晋与布木布泰福晋,不,布木布泰侧福晋实在是姐妹情深。
让博礼听得喉咙都咽了血。
要说乱,还是十四贝勒府最为忙乱。小玉儿大福晋许是因为恼怒,甩手不干了,其余女眷皆是透明人,最后筹备的重担落在前院管事身上。
因为侧福晋原先的身份尴尬,十四爷若要出聘礼,又要聘给谁
他愁得头发都掉没了,见大福晋将钥匙、账簿一一递到他手中,登时大惊失色“大福晋”
小玉儿挑眉,多尔衮竟没告诉他和离的事
她不容拒绝地交给他“你收着。”
多尔衮不懂这些,即便吉日将近,也掩不去他心底的复杂。把大权交予管事之后,叫人拨出两个小院,一个装饰精美,离前院近些;一个装饰不输,甚至更为宽敞,离前院却是极远。
管事握着钥匙,生不出半点喜悦,到底是喜欢多年的人,爷忍不住偏心。
不止是他,府中侍从皆对未来的侧福晋没有好感。一来因为大福晋掌权多年,他们从心底敬服;二来因为布木布泰侧福晋的过往与风评,得知还有一位科尔沁出身的福晋入府,他们颇为埋怨地想,后院怕是再不会平静了。
六月初一傍晚,喜轿正式从清宁宫抬入十四贝勒府。
大妃水土不服请了太医调养,琪琪格没有出席,博礼强撑着笑,坐在大福晋之下,看着来往宾客络绎不绝,却不是为祝福新人,而是时不时望向外边,翘首以盼,低声私语着什么。
直至嘹亮的通报响起“大汗到,海兰珠福晋到”
皇太极阔步而来,免了众人的跪拜“今日十四弟大喜,本汗岂能不带来献礼。”
说罢让宾客们自便,见多铎一语不发,坐在席间喝着闷酒,把他叫到自己身侧“这么多天,什么气也该消了。兄弟没有隔夜仇,你还是不觉高兴,四哥补偿你一个大福晋如何”
皇太极什么时候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过话。还特意替他们兄弟说项,多铎捏紧酒杯,升起满身鸡皮疙瘩。
他是世界观受到冲击,一时间缓不过来,哪里是为了什么大福晋想要还嘴就见海兰珠目光柔和地看着这边,他张张嘴,艰难地改口“谢大汗。”
小玉儿挽住海兰珠的手,只觉近来多铎很是奇怪,有心找他问问,这小子回回都躲了开。不说就不说吧,她凑过去,眉眼飞扬地道“表姐,不如你我去闹洞房”
这话要让别人听到,以为大福晋去闹侧福晋的洞房,还不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喜色收敛些。”海兰珠忍不住嗔她,“我们去不合适。”
也是,人生难得几回婚,大好的日子,就别膈应布木布泰了。她扑哧一笑,点点头,在人群中梭巡起鳌拜的身影。
大汗象征性地来一趟,已经够给十四贝勒面子,只喝了一杯,便携海兰珠福晋回宫。
替新嫁娘张罗只是因为姑侄亲缘,拜完堂,国主大福晋也没有理由再待下去,哲哲即便不想走,也不得不走了。
余光瞥见难掩喜意的小玉儿,她敛起最后一丝沉郁,对博礼道“嫂嫂,你叫玉儿常来看我,还有大福晋的位置”
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大玉儿和琪琪格,她自然更偏着侄女。
替十四爷生阿哥要紧,博礼勉强一笑“嫂嫂省得的。”
侧福晋的院子比不上正院,更比不上清宁宫,即便大玉儿从前住的只是厢房。
同额吉说完最后的贴心话,新郎官来了。朝多尔衮露出一个笑容,见他愣神许久,呼吸重了重,转身去往前院敬酒,大玉儿手捧苹果,面色无悲无喜。
苏茉尔看她这般,心下刺骨地疼。
大婚之夜,格格需要高兴一些,这样的话她实在劝不出口。雅图格格在前院读书,怕还不知道额涅改嫁的消息红了数遍的眼眶再一次湿润,她忽然听大玉儿道“苏茉尔,我想通了。”
“他的预言从不出错。他说我是有福之人,是凤命,”大玉儿说着,眼底泪光闪烁,“死前又说,姐姐一生难测,福气终究比不过我。”
四岁的她什么也不懂。心里朦朦胧胧地羡慕海兰珠,羡慕姐姐人人夸赞,人人喜爱,唯独年老的大祭司对她最好,让她侍奉榻前,叫布木布泰格格的地位水涨船高。
可又是因为姐姐的批命,他圆寂了。
她呆呆地离开坐榻,听见苏茉尔问大祭司批了什么,她说,姐姐没有福气,会是科尔沁草原的灾祸。
灾祸这个词,是她从大祭司这里学来的。
她知道它代表不好的意蕴,却不知道批命会影响人的一生。不过是赌气之言,她不想要姐姐比不过她,而是这方面永远也不如她,若阿布额吉听见,会不会更爱她一些,族人会不会更喜欢她一些
苏茉尔那年八岁,主动跑到阿布额吉跟前叙说了这话。阿布额吉第一反应便是不相信,苏茉尔急得重复了好几遍,第二天难掩忐忑地同她坦白,帐篷外面好似站着来求批命的客人。
后来,苏茉尔后悔了。她说都是她的罪过,可大玉儿知道,苏茉尔没有罪过。
姐姐入宫后的一切,都是长生天对她童言无忌的惩戒
大玉儿闭上眼,清泪滚滚而下。
这么多年,她何曾没有懊悔过。可姐姐为什么要遇见大汗,为什么要来到盛京
婚房没有第二个伺候的侍从,她的声音极轻,轻得人心底发沉。
“如今我毁了脸,改嫁给十四爷,就当偿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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