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冷水哗啦泼下, 阿娜日打了个寒颤。
堵住的口鼻呛得她撕心裂肺,伴随冰入骨髓的寒意,她从未觉得自己离死亡那么近过。
身为大福晋的贴身侍女, 跟随哲哲从草原来到盛京,她的半生堪称顺风顺水,除了被赏板子的那一回,什么时候遭受过这样的罪
到底是谁胆大包天,是谁在宫中胆敢行凶, 等她禀报大福晋,定要他们生不如死
到底被强大的求生欲影响,阿娜日忍住惊惧,不让自己的恨意显现, 瑟瑟发抖地睁开眼。
满室黑暗冲击着心理防线,阿娜日差些陷入崩溃,直至微弱的烛火亮起, 她终于看清了面前人的容颜。
国色天香,娇若牡丹。
她瞳孔一缩“海、海兰珠福晋”
海兰珠双手交叠,红唇轻轻弯起,唯独阿娜日瞧得清晰,她柔美的眼眸没有丝毫笑意,犹如被冰冷的蛇身缠上, 缠得她心脏发疼。
“大福晋的贴身侍女投井,从今往后, 清宁宫再无阿娜日。”
说罢轻飘飘道“拷问吧。不必上刑。”
立在海兰珠身后, 恍若幽灵的两道影子拱手“是。”
阿娜日是哲哲最为信任的心腹, 知道的秘辛只多不少。对于精于此道的人才来说, 不上刑罚的拷问也有千万种, 一轮一轮地问下去,肉身定然无损,心理可就不一定了。
海兰珠轻轻点头,不顾阿娜日眦目欲裂,继而面如死灰的脸,起身离去。
清宁宫烛火通明,哲哲深吸一口气“阿娜日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同去提膳的侍女跪在地上,小幅度地发着抖“回禀大福晋,我们、我们方才遇见了内务府的管、管事,近来供应的布匹又有缺漏,奴才气不过,问了他几句话,一转身,阿娜日姐姐就不见了”
其余侍女吓得说不出话,磕着头不敢隐瞒,说辞与她并无出入。眼前传来晕眩,哲哲猛地握紧扶手,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去找”
直至翌日天明,哈达公主惊马的消息传来,宫人终于问出了一条线索。
据昨晚值守西北角的侍卫叙述,傍晚时分,那口经久不用、杂草丛生的水井传来巨响,一位侍女自个儿跳了下去。他们也曾试图打捞,却因水深过度,捞上来的唯有石块,不知是不是大福晋身边的阿娜日姑娘。
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哆哆嗦嗦地上报,果不其然看见大福晋失色的脸
公主惊马,不出多时阿娜日失踪,多么相似的手段,海兰珠她就没想隐瞒。
哲哲措手不及,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哲哲彻底心乱了,一张脸白得吓人,便是大玉儿改嫁多尔衮,她也没有露过这样的神色。若阿娜日真的在她手里,问出什么要命的东西,等大汗归来她闭了闭眼,从牙根挤出一句话“去关雎宫。”
“姑姑说些什么,我竟不知晓。”哲哲到来自是稀客,海兰珠亲自出迎,做足了礼数,闻言浅笑着摇头。
哲哲须保持镇静,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失去大福晋的温婉。心头恨不能好侄女消失,表面勉强露出笑容“阿娜日昨儿消失不见,我这做主子的实在着急,关雎宫掌着宫务,故来问问你。”
海兰珠柔声道“姑姑,我掌管宫务不假,可若有人一心求死,又怎么救得回呢。”
说话间,侍从有眼色地四散,修养完毕的吉雅盯了哲哲几眼,转身退了出去。
哲哲缓缓收了笑,不加掩饰地回望她。投井自尽,如此荒唐的理由,半晌她吸了口气,放软声音“我们同出科尔沁,本就一脉连枝。姑姑从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姑姑没有对不住我。”海兰珠的指尖竖在唇边,“姑姑对不起的是大汗。”
哲哲心头骤冷,慢慢捏起绣帕,就见她笑了起来“从前的事,我们暂且不论,只是豪格既为贝勒,又是大汗的长子,如何能被那起子小人离间呢。”
说到最后,几乎化为气音,像是掌控人的心脏,却偏不一下捏碎,而是一刀一刀地凌迟。
她果然知道了。
阿娜日便是再忠心,如何熬得过酷刑,哲哲动动唇,控制不住地往后退步。还有她指使玉儿联系多尔衮,把琪琪格当枪使,从前的桩桩件件,海兰珠全知道了
“姑姑,你既与莽古济公主来往颇多,不如替我捎句话。何必执着于我的命,等大汗归来,我若揭发公主有反心,岂不是一句话的功夫”
好一个有反心。
这话如惊雷一般响彻,哲哲猛地闭上眼,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莽古济有反心,那与反贼来往的大福晋又是什么
她拼着最后的冷静,挤出一句话“你这是污蔑。”
海兰珠的语调又轻又柔,像是恃宠生娇“污蔑又如何我不喜欢讲理。”
随即传唤候在外边的宫人“大福晋累了,你们送大福晋回宫。”
说是送,实则带有强制的意味,与此同时,西四所内。
长荣温声对同僚道“ 谢了。”
“你我之间,道什么谢。”不就是撒个小谎,同僚用拳头顶了顶他,压低声音问,“侍卫所传来风声,富察长荣要调去崇政殿里当值,你小子走了什么好运”
长荣木讷寡言,文不及内院学士,武不及两黄旗兵士,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忠心。
可忠心之人多了去了,富察氏不比出了开国功臣的瓜尔佳氏、钮钴禄氏显赫,长荣的曾祖虽投奔老汗王,也只是个佐领。
后来,老汗王将长荣的祖父拨给孟古大妃,为显重视,也为保护,也就有了如今东配殿的守卫。
大汗记着孟古大妃跟前的老人,长荣凭祖父的荫蔽成为带刀侍卫已是恩赐,日后运作一番,当个外放的官儿,亦有不差的前途。
而守卫崇政殿的差事不一样,堪称一步登天日日在大汗跟前晃悠,前途自然远大,同僚既惊奇又艳羡,却也真心实意为他高兴。
长荣的脸微微发红。
侍卫所做主之人,乃鳌拜统领出来的心腹,大汗不在,听谁的自然不言而喻。
他哼哧一番,道“遇到一个姑娘”
他们富察家家风清正,连小厮都没有几个,长荣又是被祖父带大,小时候除了母亲,没见过其余女人,对于外貌的认知并不清晰。
故而见了海兰珠并不愣神,还让关雎宫的宫人稀罕了好一会儿,长荣侍卫这样的多罕见呐
同僚却听得傻眼了。
遇到一个姑娘什么姑娘能有那么大的能量,说调就调,还送他一个前程
他咽了咽口水,惊恐道“留在宫中的两位格格还不满十岁”
长荣“”
不一会儿,西四所传来一声直入云霄的惨叫。
哲哲又气又怒,一回宫便倒了下去,卧床许久,太医开药也不见好。
她得的是心病。
如今的破局办法,唯有解决掉海兰珠,可她做不到。
大福晋入秋感了“风寒”,无人怀疑病因。代善同心腹谈起的时候,捋着短须感叹“从前都说海兰珠福晋体弱,宫权由她掌管,我担忧的唯有这个。现在看来,倒也不尽然。”
世人的恐惧有千万种,却都逃不过“投鼠忌器”四个字。大汗亲征已逾两月,整整两个月,公主府安分万分,再也没有额外的动静,唯独放了豪格大福晋与岳托大福晋入府探望,对外说是养伤。
即便她的额伤血流如注,看着吓人,却没有危及性命。一时间人言纷纭,都说公主时运不好,该去佛寺去去晦气,一时间,宗室们除去送药,便是送开了光的佛像,公主府堆积如山,连一向唯唯诺诺的驸马都有了意见。
许是哲哲同十四贝勒府传了话,海兰珠难得过了清净的日子。只除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信件再三地读,珍惜地与令牌放在一处,或是打听战事如何,不比朝臣的关怀少。
大金节节胜利,就是她最好的慰藉。
小玉儿便笑她,与其藏在心底不与她人说,不如坦白出来,思念还会少一些。
说罢叹了一声“我那冤家,半月没有传信回来,不会是打着打着另找新欢,彻底把我抛在脑后了吧”
海兰珠“胡说什么”
那天小腹传来的不舒服只是一瞬,很快就消失无踪,海兰珠只以为是担忧吉雅的缘故,并没有放在心上。补药依旧喝着,平安脉也未落下,太医显得极为高兴,说福晋的身子一日日好转,再养养便称得上康健。
太医诊断,海兰珠自然不会怀疑,只是近两天的感受越发异样
身体时常使不上力气,用膳偶尔没有胃口,这些异样时有时无,也没有到忽视不了的地步。
大汗亲自寻来养生秘方,嘱咐她好好用膳,便是因此,海兰珠比任何人都爱惜自己的身子,思虑一瞬,只等太医再请平安脉时仔细询问。
请脉的例行时辰在午后。今儿晨起,膳房熬了一碗鱼片粥,她轻轻蹙眉,反胃感涌上心头,等银勺碰到嘴唇,海兰珠再也受不住,俯下身干呕不断。
端膳的吉雅神色大变“格格”
这是从未有过的反应,博敦嗓音凝重,万般念头在心里转了个弯“莫要动那碗粥,快请太医”
莫不是鱼片粥有问题谁都知道她们主子需调养身体,受不得半点侵袭,关雎宫的宫人惶惶然起来,狂奔着去请太医。
今儿当值的是一位精通妇科的太医,上回请平安脉,还是半个月前。
验过的粥水无毒,他的手有些颤,搭上海兰珠的手腕。
渐渐的,太医瞪大了眼睛。
脉象如滚珠,是他最为熟悉的情形。不会错的,女子若有孕,少则一个半月,多则两个月余才能诊出,凭借海兰珠福晋的身体,两个月才有确切的脉象
海兰珠福晋,有孕了。
漠南草原,大金驻扎的中央大帐,正在迎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我的丈夫得了天花,不久就要回归长生天的怀抱。”瞧着三十出头,样貌美艳,一身贵族装扮的蒙古女人缓缓说道。
不顾在场将领的哗然,窦土门福晋如钩的眼睛轻轻吔过皇太极,满是势在必得“草原的英雄不少,唯有金国大汗能够让我改嫁。大汗要是娶我,我即刻率领牧户归顺大金,并且说服众位姐妹,还有林丹的长子额哲,不知大汗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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