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公馆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没有半点岁月的损毁。
不是后来一切苦难都已结束后,他回来看到的,已经在炮火中留下了伤痕、在自己没有经历的岁月里老旧的模样。
而是真真正正, 和他离开家时回头望来的那最后一眼,别无二致。
就在青年眼带怀念的看着井公馆内一草一木时,有人从鎏金楼梯上走了下来,皮鞋落在地板上,发出规律清脆的声音,引起了青年的注意。
他下意识随着声音看去。
即便在直播中看过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但在真正面对扮演自己父亲的人时, 青年还是不由得愣住了。
昏暗无光的井公馆内, 原本精美漂亮的装潢, 都因为刚刚的逃杀而损毁大半,水晶吊灯坠落,镜子破碎, 挂画歪歪斜斜,雕塑的碎片散落满地。就连地毯和墙壁上,都糊着大片大片的血迹。
一眼看去, 这不是当年令许多人敬畏交加的井公馆,反倒像是某间废弃多年的鬼屋。
而来人一身西装笔挺,剪裁合体的羊毛呢布料, 很好的将他本就优秀的身材线条勾勒了出来。
当他微微垂下平静的眉眼, 在煤油灯勉强的照明下, 那掩饰在眼眸中的锋利和智慧,却更加像是青年记忆中的父亲。
同样的冷静, 谨慎, 把控全局。
无论时局如何危机, 都永不放弃希望,永远能在绝境中找出一条生路。
一时间,青年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想到直播里说过的,所有被拉到井公馆的人,都是因为本身与角色的贴合度,而被分配了角色。他不由觉得,不管是谁分配的“井世文”这个角色,真是再恰当不过。
虽然长相并不相似,但他们身上那种执着而一往无前的东西,太像了。
就仿佛他们脚下所行,就是他们本身的道,不需他人插手。
但唯一令青年觉得不对劲的,是来人的衬衫。
上面染着大片的血迹,衣服上也带着褶皱,像是刚结束一场大战。
就在青年晃神的时候,来人已经提着煤油灯,走到了门后。
对方露出了一丝惊讶,但眼眸却始终锐利警惕,好像只要他稍有不对,就会被对方击杀在当场。
“虽然知道剧组的人也会被拉进来,但我并没有见过你,你是谁”
来人的声音很冷“今天在开机仪式的剧组人员,我都记住了脸,但其中没有你。或许,我应该让李雪堂导演自己出来认一认”
隔着已经没有了玻璃的雕花大门,青年含笑微微欠身,向对方行了一礼。
“是我唐突了,家中无人,没有招待好客人,抱歉。”
“我是井盛,井公馆的孩子。”
当年哥哥死后,父亲悲痛欲绝。
国与大义皆成全,唯有家中两相辜负。
因此,当他出生后,父亲再没有对他有任何要求,只任凭玩耍。就连名字,也没有带上沉甸甸的期待。
而是取了“盛世太平”之意。
父亲曾笑着拍拍他的头,温柔的告诉他我们这代人没能亲眼看到的盛世,就借由你的眼,帮我们看看吧。愿她永远昌盛,山河永清。
只是父亲没有想到,长大后的井盛,在他死后,没有按照他的期望做个富贵闲人。
井盛重新为自己的名字做了诠释他是,要守护这盛世之人。
而如今耄耋,他也终于可以问心无愧的说一句。
他做到了。
唯一的意外,就是他的哥哥,还有今夜井公馆一行。
井盛在租界区的迷雾中行走了很久,无人的街道上,他感慨又怀念的环视着周围的建筑,已经几乎忘记的记忆,在脑海中重新鲜活。
似乎有谁在指引着他,井盛并没有迷路,而是很快就来到了井公馆。
但穿过迷雾之后,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换了形象。
不再是老态龙钟的模样,无论是面容还是衣着,甚至是心态,都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他还是个学生,却义无反顾的向母亲辞别,毅然决然的踏上了自己的路。
带着满心的朝气和希望。
而现在,当年那个井盛回来了。
就好像是中间那几十年,从未出现过。
他的母亲林婷还在井公馆,日夜伏案奋笔疾书,笔下一篇篇稿件振聋发聩,锋利的插进敌人的心脏。
他也还是个怀抱着理想的学生,当回到家时,抬头看,永远能看到那一盏台灯的光亮。
那团光盈满了他的内心,就像是能够永远指引他的灯塔一样,让他永远不会迷路。
这让他后来即便再苦再累,几乎死在黑暗里,也依旧咬牙坚持了下来。
他知道母亲,在等他回家。
那一盏灯,为儿子留,也为同样的理想者守住。
可惜,等他终于能够回家时母亲,已经死亡。
据医生所说,即便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母亲的手稿依旧散落病榻,药水瓶下面垫着的都是厚厚的书籍。
而当时,她的手掌下,还压着一份只写到一半的稿件。
钢笔从失去了握力的手掌中脱落,在稿纸上划出长长的一条。
母亲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为了她爱了一辈子的井世文,也不是为了她的两个孩子。
而是为了她的国家。
愿我家国,河海清宴,万世升平。
雾气笼罩了井盛的眼眸,他眨了眨眼,似乎想要让自己不要在陌生人前失态,但泪水却背叛了他,先一步滑了下来。
直到故地重游,井盛才忽然发现,他对这个家、对父母的眷恋,究竟有多深。
只是这些年他太忙了,忙到没有精力来管自己的个人情绪,只将全部的生命投入到了他理想的事业,于是连带着这份情感也被压制了下来。
到现在,才彻底爆发。
燕时洵看着门外的青年,愣了愣,才忽然意识到这是谁井世文和林婷第二个孩子,井小宝的弟弟。
也是,李雪堂导演所说的,井家老太爷。
燕时洵的视线迅速扫过青年,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的,竟是百年前的校服样式。
一时心下了然。
本因为青年和井家老太爷年龄不符所带来的困惑,迎刃而解。
恐怕是井小宝的力量还在持续发挥着效果,所以走到井公馆的井老太爷,也换了模样。
但时间点不对,百年前的时候,井老太爷可还没出生,更别提是个青年进步学生了。
况且,为什么井老太爷会出现在这里
井小宝因为害怕被揍屁股,可是竹筒倒豆子,问什么说什么,交待得明明白白,被拉进来的,只有当时在租界区里的人。
但其中不应该有井老太爷才对。
燕时洵迅速打量过井盛,见对方一直在门外安静的等待着,也知道现在不是问出自己疑惑的好时机,于是把问题都暂时压在心里,开门将井盛迎了进来。
只是在走进客厅之后,井盛低头看着地面,身躯顿了顿。
燕时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那具大师的尸体,又重新出现回到了客厅。
只是大师没有平躺在地毯上,而是四肢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被强行塞在了壁炉里面。而他的脖子却像是被掰断了,脑袋软软的垂了下来,却刚好正对着壁炉外面,用一双死不瞑目充满了恐惧的眼睛,从下向上的注视着所有人。
地面上残留着新增加的碎肉和焦黑碎屑,看起来就像是大师自己走了回去,又把自己塞进了壁炉里。
也正是因为这些地面上的碎肉,才引起了井盛的注意力。
燕时洵在这一瞬间,觉得客厅里的安静竟然有点奇怪。
倒也是你在别人家里,把家里搞得乱糟糟不说,还到处糊满了血液和尸体,等主人回来了,面对主人疑惑的目光,你要怎么解释
但燕时洵的情绪只是一瞬间,然后他就咳了一声,面不改色的向井盛颔首致意“不用谢。”
刚想说没关系,就被燕时洵先一步的话给噎了回去的井盛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你哥哥确实是调皮了些,你看到的所有狼藉都是你哥哥调皮造成的,你妈现在应该就在楼上揍他屁股。”
燕时洵平静而简要的说明了井公馆发生的事。
“还有,虽然你可能不太理解,但就目前而言。”
燕时洵顿了顿,才道“我暂时是你早就死了的爹。”
井盛“”
一直盯着直播的舆论小组和官方“噗咳咳咳”
尤其是被留在夸奖大桥外面不能进入租界区,所以只好焦急的关注直播的井家人和井老太爷的秘书们“”
秘书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过去了。
他给井老太爷当秘书几十年了,从来只看到过别人小心翼翼的措辞讨好,却没见过上来就告诉井老太爷“我是你爹”的恐怕井老太爷自己也是头一次遇到。
不过最让秘书觉得一言难尽的是,严格来说,这个叫燕时洵的,还真没有说错。
从直播里目前得到的线索来看,燕时洵所扮演的,就是外交官井玢。
还真是井老太爷他亲爹。
秘书的脸顿时都扭曲起来了。
连刚才看到井老太爷出现在直播里,还是以那副年轻学生的形象,他都很好的维持住了他身为秘书的素养,却在燕时洵身上破功了。
他看着燕时洵的眼神惊疑不定,一直没停下过抽冷气。不过他还是决定,等解决这件事后,一定要好好查查燕时洵是怎么回事。
不管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能捉鬼驱邪的大师,还是别的什么身份,能坦坦荡荡告诉井老太爷“我是你爹”的,这就是独一份了
而井公馆里,井盛惊讶的看了燕时洵一眼,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燕时洵的意思。
即便他从直播里看到了每个人都持有身份这件事,在正对上燕时洵时,还是第一次有了实感。
不过,对根本就不知道有直播这件事,并且还在疑惑井盛为什么能出现在门外的燕时洵来说,这就是他在隐藏身份的同时,还想对方说明现在的情况的最好办法。
可以快速让井盛理解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而且燕时洵也存了试探井盛的意思。
井盛到底不是初出茅庐的青年人,他只在最开始看到大师的尸体时,流露了几分惊讶,然后便平静的笑着和燕时洵边走边说,了解井公馆发生的一切,甚至还有心情朝赶过来的节目组众人打了个招呼。
才被告知了这青年学生,就是那位在强敌中从容交涉,叱咤风云的外交官井盛的节目组众人,立刻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有从刚刚井小宝的世界里醒过来,整个人都恍惚了。
那种只在电视和报纸头条上看到过的,已经被写进了教科书的人物,竟然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还对他们友好的打招呼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觉得自己这是走在云朵上,绝对是在做梦。
就连直播前的观众们也觉得恍恍惚惚,要么是这世界坏了,要么是他们坏了。
啥之前总在新闻里出现的井盛,和我思想品德书上的井玢,是父子关系那个渣男我懵了,我刚刚还在说小哥哥真帅,怎么转眼就变成了那个渣男的孩子了不是说他没留下孩子吗不会是随便留的种吧啧啧啧,果然是渣男,真恶心。
前面的,等你再长大些你就知道了,井玢先生是传奇外交官,是功臣别用那种侮辱性的字眼,太不尊重人了。
我导师的导师,曾和井盛先生共事,根本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井玢先生是不想让自己的光芒成为孩子的阴影,所以才没有公开说井盛先生是他的孩子,这样井盛先生就能自由选择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不是做点什么都被不明真相的人指指点点。
井玢先生真的厉害的,井盛先生也是,他们救了几百上千万人,却只因为井玢先生的个人婚姻情况,就被有些人这么说吗
不是,之前再误解也就算了,但看完这电影你还没看明白当年的事情真相吗井玢先生是为了保护他妻子,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好吧。
卧槽,井盛先生我小的时候新闻台里都是他,他最有名的那张穿着黑大衣下飞机,和对手从容谈笑的照片,不知道夺走了多少姑娘的芳心呢
我有印象,小时候边吃饭边看电视,7点新闻里总是有井盛先生,换几个台都摆脱不掉。不过等我长大之后,我才知道我小时候最讨厌的、觉得耽误我看动画片的人,是多么伟大的人物。
可惜,后来井盛先生卸任后,就再也没在新闻里出现过我当年会选京城大学外文系,也是因为读了井盛先生的传记呢他是我的偶像,为了能离他近一点,我这个学渣真的是拼了命在学。没想到竟然意外能看到井盛先生年轻时的扮相,我都激动得快哭了。
我有个猜测,之前不就有小道消息说,李雪堂导演的剧本原型,就是外交官井玢吗会不会井盛先生知道了之后,也想借着联合拍摄的事情,缅怀自己的父亲
有可能,要不然怎么会特意安排一个演员,来扮演青年井盛。
行吧,看到这么年轻的井盛先生,我才终于信了,这就是个剧本。毕竟人又不能返老还童,而且井盛先生是什么量级的人物啊,也不可能参与这种事。
观众们即便看到了镜头下发生的事情,甚至他们其中很多人都看了很多期节目,亲眼见过燕时洵驱鬼的模样,但思维中根本没有这种意识的他们,还是想象不到,其实在他们眼前的,就是井盛本人,而不是什么演员。
至于一直看着直播的秘书,则在看到那些弹幕后,心中有一种看透了一切独醒的感觉。
说起来荒谬这位,还真就是井盛先生,而且还真的就参与了。
而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井盛的燕时洵,在看到他熟门熟路的在井公馆中行走,像是对这里熟悉非常的模样后,心中的戒备也稍稍放下了一些。
当燕时洵问起井盛他为什么会找来井公馆时,井盛微笑回道“我想,是哥哥叫我来的。”
燕时洵皱眉,心中觉得不对劲“井小宝”
井盛点了点头“是,我一直在找我哥哥,所以在看了直播后,就立刻过来了。”
“直播”
燕时洵敏锐的抓住了井盛话中的信息“什么直播”
他们从醒来后就在租界区,摄影师不知所踪,怎么可能继续直播
没看到连导演本人,都毫无导演包袱的在那放飞自我吗
井盛微讶,随即笑道“燕先生看起来,似乎还不知道”
“你们这个叫“心动环游九十九天”的节目,一直都在直播,从燕先生你在租界区小院里醒来时就开始了。”
井盛稍一思索,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他环顾四周时,确实没有看到摄像机和摄像师,也没什么导演运镜之说李雪堂导演就站在旁边呢。
而这里除了他们,并没有任何从旁协助的工作人员。
而且在来之前,井盛就已经搞清楚,并不存在什么联合拍摄。
这样的话
井盛面上不显,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也在直播中了,于是笑着压低声音,委婉提示道“人气很不一般。”
燕时洵比井盛早一秒想通了这是怎么回事,瞬间黑了脸。
而旁边本来傻乐的张无病“”
他愣愣的想到了之前自己穿着女装,毫不顾忌形象的模样,顿时整个人都呆滞了。
像是被打击到整个人都抽线成了黑白色,摇摇欲坠。
其他人也同样是一脸碎裂的表情。
直,直播
那岂不是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观众们看了去
尤其是那些本来只对朋友透露的圈内消息还有自己的形象
安南原一想到自己在直播前怂怂的模样,就是眼前一黑,觉得这事之后,自己的偶像包袱算是彻底消失了。
井盛原本还有心想要问燕时洵其他话,比如池滟,比如他哥哥现在的状况是否还有的救。
但顾虑着现在是在直播前,有些话还是应该私下说,井盛也就忍住了,准备等离开井公馆之后再另请燕时洵。
况且,他也有更在意的事情
他的母亲和哥哥。
井盛本来满脸无法克制的期待和急切,但是当他踏上鎏金楼梯时,忽然却又犹豫了,抬起的腿迟迟不敢放下去踩在台阶上。
近乡情怯。
他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他的母亲,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母亲还记不得他。会不会怨恨他没有及时赶回来,一直没有回来看过她。
而他的哥哥,井盛很害怕他的哥哥会讨厌他,毕竟是因为他重伤疗养,才让那池滟有机可乘,偷走了哥哥的尸骨,害得哥哥受这十几年苦。
他很怕,自己最重要的亲人,会用厌恶憎恨的眼神看着他。
况且,况且他已然如此衰老,他的亲人却已经时间定格在年轻的时候,哥哥更是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从直播里看,依旧是照片里那个聪慧可爱的模样。
他要如何面对他们
井盛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此时是年轻时的模样。
不然他满鬓斑白,又如何能应对这几十年带来的时间落差
即便他能够舌战群儒,从容游走在多国风云中,但往日里那些镇定和话语,此刻都荡然无存。
他就像是真的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还是个年轻的学生,会在母亲的注视下结结巴巴的叙述自己的理想,忐忑的想要求母亲放他去追寻父亲的道路。
在知道了井盛的身份后,尤其是被宋辞和李雪堂简要科普了一下这位的功绩后,节目组的人都对精神有些敬畏,不敢靠近他,只远远的坠在后面。
此时见到井盛在楼梯上犹豫的模样,其他人虽然疑惑,但也不敢催促。
只有燕时洵面色依旧平静,毫无自己身边的是怎样的大人物的感想,依旧用正常的态度对待井盛。
燕时洵迈开长腿走上楼梯,在经过井盛时,还扬手拍了下他的后背“走了。”
他看过去的目光平静,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不是说要见你母亲她就在楼上,你哥哥也同在。你来井公馆,不就是为了这个”
燕时洵已经从井盛的叙述中知道,租界区外弥漫着大雾,而井盛是冒着生命危险进来寻找哥哥,为了将哥哥带回去,已经将死生置之度外。
他知道井盛对亲人深刻的情感,也理解井盛此时的反应。
因此,见井盛依旧踌躇不前,燕时洵直接伸手拽过井盛的衣领,就不容拒绝的带着他往楼梯上走。
井盛也乖乖的跟着他的步伐走了上去,像是燕时洵这一下给了他勇气,让他忽然间就不愿意错过与亲人的相见。
倒是直播前,很多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没把自己眼睛瞪出来。
不少关注着直播的官方人员目瞪口呆,有的已经被吓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他他他”有官方的人指着直播里的燕时洵拽着井盛的模样,“他”了半天都没能把话继续说下去。
但其他人很清楚,他想要说什么。
燕时洵,真是个狠人啊
如果燕时洵知道了他们的想法,也只会一声冷笑,毫不在意。
在他眼中,只分可帮和不可帮,至于其他的对不起,什么地位高低,不存在的。反正都是人,都得死,没区别。
况且他现在还占着个井玢的身份
当爹的带着孩子看妈,有什么问题吗
而等燕时洵带着井盛走到二楼时,房间里的林婷似有所感,也恰好开了门,拎着井小宝走了出来。
井小宝身上穿着的小西装背带裤的背带,此时被林婷拎在手里,像是揪着兔子耳朵拎着一样。
而他则像是失去了所有梦想的咸鱼一样,四肢软绵绵的耷拉着垂下来,任由林婷拎着。
明明是所有人鬼都畏惧的厉鬼,却可怜巴巴的垂着头。
并且,随着呜呜咽咽的啜泣声音,他小小的身子也一抽一抽的。
看起来是哭得狠了。
燕时洵的目光在井小宝身上转一圈,就大概猜到了他这是被揍了屁股,于是挑了挑眉,眼眸中染上笑意。
以林婷的性格来说,真是不意外。
毕竟她虽然深爱着自己的孩子,但绝非宠溺孩子的母亲。正相反,她本身就经历过太多旁人一生都遇不到的苦难,性格坚韧,是纯粹坚定的理想主义者。
井小宝所做虽然情有可原,但一顿打是肯定的了毕竟杀了人,这对林婷来说,是需要及时教导孩子不要走错路的事情。
这边燕时洵慢条斯理的退开,将空间留给母子三人。
而林婷心有所感,一抬头,就看到了眼中含泪望着自己的井盛。
她重重的愣住了。
“白书”林婷轻声的喊着自己孩子的字,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怎么,看到了她的孩子呢
井盛眼中的热泪却终究的滚落了下来。
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我,我回来了。”
这个多少年都没有人呼唤过的字,像是忽然间开启了情感的闸门,母子间全然没有相别几十年的生疏,而是激动的走向对方。
林婷踩着小高跟鞋,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然后一把将自己已经长大的孩子抱住,手臂都止不住的颤抖。
井盛也弯下腰,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林婷鬓角的白发刺痛了井盛的眼睛,他走的时候,林婷还是最美的年华,而现在,林婷的形象定格在她死的那一年,已经比他印象中的模样苍老太多。
井盛鼻头一酸,手臂收紧,带着哭腔喊了句“妈。”
即便高官厚禄,世事变迁。午夜梦回,依旧是井公馆穿着旗袍的母亲踩着高跟鞋走过时的身影。
他已泅渡自己一生,而在将要走向生命末路时,却忽然发现,天地间为他准备了最好的一份礼物。
他始终怀有愧疚,思念着的母亲和哥哥。
林婷唇瓣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却哽咽到无法出声,只好抬手一遍遍的抚摸着井盛的头发。
当年井公馆前一别,谁都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几十年,生死相隔。
唯独好在,他们谁都没有放弃过自己的理想。
那是一份值得燃烧生命为之奋斗的伟大事业,而他们,到死问心无愧。
整个井家,无一退缩者。
所有人都静静的退开,没有人打扰母子久别重逢的场景。
倒是燕时洵临转身时,看了眼林婷拎在手里被忘掉了的井小宝。
孩童吸着鼻子,在空中晃来晃去,活像个兔子背包挂件。
只是在和燕时洵对上视线时,即便连眼眶都是红的,白皙脸蛋上哭出来的红晕遮都遮不住,但井小宝仍旧不服输的鼓了鼓两腮,瞪了回去。
看,看什么看
没见过厉鬼哭鼻子的么
燕时洵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长做了坏事被打屁股的,还是第一次见,你放心,我拍下来了,以后一定天天回味。
井小宝呜呜。
燕时洵低笑着转身,准备回去后,就要一份直播的截屏图片。
当然不是单纯为了气井小宝。
刚才井小宝突然暴走的事情提醒了燕时洵,那可爱的皮囊下面,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厉鬼,连他正面对上都不可能毫发无损的解决。
所以,燕时洵需要一个能够及时镇压恶鬼的手段。
如果是其他同行,一定会选择镇魂井或是其他强力的手段。
但是燕时洵并不想这么做。
井小宝只是完结了他的因果,虽然杀了人,但也在因果认可的范围内,尚不足以动用那些会造成伤害的手段。
一张被揍了屁股哭唧唧的照片,倒是刚刚好。
既能压住厉鬼,又不会对井小宝造成伤害。
谁说厉鬼没有心
他也,曾来这世上走过一遭,见识过爱啊。
虽然客厅里到处都散乱着血肉,壁炉里还有个一直死死瞪着人的死尸,但众人还是坐在客厅沙发上,将二楼的空间让给了叙旧的母子。
安南原还像是有后遗症一样拼命念着“羊驼”,其他几人也尽可能的让自己不去看壁炉里死不瞑目的眼睛。
而燕时洵,则趁这点时间简单包扎了一下自己的伤口。
因为旧伤是在肩膀上,所以燕时洵自己来,角度很是别扭,稍微一动就会牵扯到肌肉,痛得皱下眉。
邺澧看不过,从燕时洵手里拿走了绷带,就要抬手将燕时洵的衬衫解开。
被燕时洵警惕的抬手拦下。
邺澧无奈“你如果再挣的话,伤口就彻底崩裂了,等我们出去就要去医院重新包扎。不如我来,还免得你跑一趟医院。”
最讨厌的医院,和没那么讨厌的邺澧。
燕时洵迟疑了一下,松开了手,任由邺澧微凉的指腹从自己胸膛上划过,解开了衬衫。
“之前那小鬼发疯的时候你做的事,我还没问你要干什么呢。”燕时洵冷哼了一声。
但也只是嘴上说说。
他早就想透邺澧那样做的原因,甚至怀疑邺澧是不是和神明沟通过,才忽然间获得了超出以前一直表现出的力量。
邺澧却只是笑着,手下的动作轻柔,没有让燕时洵察觉到多余的疼痛。
却难得的没有回答燕时洵这个问题。
他不会告诉燕时洵,为了让他免受那小鬼发疯带来的伤害,他同意承担起与他僵持了几百年的大道,借了大道之力,才让那小鬼恢复过来。
恶鬼入骨相,一念神,一念鬼。
尤其那小鬼已经跨了门槛,怎么会那么好解决。
不过,燕时洵不需要知道这些。
邺澧垂下鸦羽般的眼睫,微凉的气息喷洒在燕时洵裸露在空气中的肩膀上,换来燕时洵一抖。
“你快些,要不就还是我来。”燕时洵有些不自在。
邺澧眼眸中泛起层层笑意,在绷带上打了个结,然后帮燕时洵拉上了衬衫,又抬手帮他系了扣子。
只是不知道是有意无意,邺澧的手指总是擦着燕时洵的胸膛过去,微凉的触感落在温热的肌肤上,总是让燕时洵不自觉抖了抖。
就在燕时洵终于皱着眉想要说什么之前,邺澧也系好了扣子,踩着线退开了来。
“好了。”
燕时洵顿了顿,刚刚心中聚集起来的不快又被冲散了,让他一时看着邺澧,忘了自己应该说什么。
而楼梯上传来了声音。
正是母子三人满面带笑的走下来。
井小宝坐在井盛的肩膀上,晃悠着小胖腿,林婷则牵着井盛的手,笑意止都止不住。
“燕先生。”
林婷在燕时洵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满怀感激的向他微微欠身“谢谢你为小宝做的所有事情。”
燕时洵看向井小宝。
孩童眨眨眼,摸了摸哭得还带着些粉红的鼻子,然后从井盛肩膀上跳下来,郑重的朝燕时洵鞠了一躬。
“谢谢。”
来自厉鬼和功德之人的感谢。
如果是那些同行,早就乐得合不拢嘴,知道这对自己而言也是功德,会在修行上一日千里,并且得到天地气运。
但燕时洵却只平淡的点点头,却是重新看向林婷“林婷先生,你该离开了。”
他又看向井盛“井盛先生,你该回去了。”
刚刚相逢就要别离的几人,都瞬间攥紧了手掌,有些愣神。
他们很清楚,这一别,再无相见的可能。
林婷眼中含泪,却缓缓点了点头“好。”
“那就拜托燕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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