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洵注视着邺澧, 几乎被那双眼眸中的光亮吞没。
邺澧将神名借给了他,因此此时,大道尚与他同在。
透过那双眼眸, 燕时洵像是看到了堆积了千百年的死亡, 可是最深的黑暗里, 却升腾起唯一一点光亮,刹那间深海燃烧起火焰,冰雪消融,火山岩浆喷薄而出, 整片黑暗,亮如金乌燃烧。
而倒映在双墨色眼眸里的是自己的面容。
燕时洵感觉到了难以形容的疑惑, 他隐隐约约觉得, 邺澧所说的话并非神与人之间的对话, 而只是单纯是两个人没有任何距离的低喃。
邺澧不需要自己的供奉, 也不想要人间香火那他,想要什么
十几年前,在看到父母的眼泪和恐惧之时, 燕时洵就明白,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付出, 他们所有的笑脸和关爱,都想要得到对等的东西。
比如可以与人炫耀的资本,比如可以通过孩子看到的可以希冀的美好未来。
后来,燕时洵走街串巷, 接触到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 无论是富贾一方的豪奢, 还是老城区守着小摊维持生计的普通人, 都有着相似的情感, 他们都有想要得到的东西。
争分夺秒的学者想要一天有二十五小时,创业总裁想要健康的身体,母亲惦念着的孩子想要的新书包,父亲发了工资喜气洋洋的去割了两斤肉给家中女儿做红烧肉
人间烟火,不外如是。
燕时洵看得懂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在除了驱邪镇鬼,守护其他生命平安之外,想要的是什么。
他也曾在结束了委托,将上身恶鬼驱散之后,坐在小巷的老树下静静的看着喜极而泣相拥的一家人,心中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我想要的,是什么呢
也许是那顿没能吃上的,李乘云亲手做的元宵。
也或许是再见李乘云一眼,告诉他不必担心自己,他不再是十几年前那个小少年了,就算一个人也可以照顾好自己。
虽然,偶尔也会在烟火热闹的间隙,忽然感到从心底深处蔓延上来的孤独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1
燕时洵不知道。
当局者迷,他看不清自己。
但这一刻,燕时洵看不懂的人里,还要再加一个。
邺澧。
邺澧想要什么呢
鬼神在乎的东西,邺澧都拒绝。
邺澧能够沟通天地大道,世上还有什么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呢
燕时洵的眼眸中,难得浮现出一丝迷茫。
“你”
他看着邺澧的神情复杂“你的意思是,想要和我一起同行”
图什么
他和其他日进斗金的驱鬼者不一样,他口袋里的钱永远只能维持普通生活而已。
即便张无病支付给他的酬劳不菲,过往也有很多家庭条件不差的委托者不容他拒绝的塞给他很多酬劳,但是燕时洵从来不在意,看到谁需要就给对方打了过去。
比如那位意外而死的医生的父母。
燕时洵不需要这么多钱,他对物质的要求程度很低。
所以他乐得看到那些钱在真正需要的人手里,帮助那些人重建生活。
和他同行可是竹篮打水,什么都得不到。
“即便是道士们请借神力,所能借来的也不过是些许残留在四方神位上的力量,降神术更是早在百年前开始,就再也没有人成功施展过,人间早就没有了神明的痕迹。”
燕时洵诚恳道“无论你想要什么,海云观或者其他大门派,能够给你的东西都远远多于和我在一起所得。”
邺澧已经不像是刚刚震怒之时的冷冽肃杀。
心爱之人在怀,连带着他也沾染上了人间的温度。
“我想要的很少。”邺澧语气中带笑“我只想要你。”
“有你就已经足够。”
足够慰我千百年失望与冰冷。
“能培养出李乘云,海云观确实很好,但是海云观没有你。所以时洵。”
邺澧低低笑着,带起胸膛一片震动“下次再想要说服我的时候,记得找一个有你的。”
“比如,我看你那个小院子就不错。”
燕时洵“”
燕时洵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他曾经看过的推销员,并且是非常有良心,生怕对面吃亏的那一种。
只是与推销员不同的是,他疯狂向对面推荐别家,对面却疯狂表示自己就要这一家。
燕时洵有些怀疑,难道神明与凡人之间有这么大差距吗为什么想的东西截然不同。
他感受到了难言的烦躁,一向能够看清真相的思绪卡了壳,像是石子卡住了齿轮,没办法继续运行下去。
这样的情绪让燕时洵感觉血液向脑部的供血都加快了,身体温度上升,脸颊发热甚至连耳朵都红透。
“啧。”
燕时洵摸了摸自己热得和暖手宝一样的耳朵,烦得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但也亏了这个动作,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到现在还在邺澧怀里。
燕时洵果断推开邺澧“行了,你那些阴兵差不多结束了吧”
“道长们过来了,阴气太重,和我不一样,他们承受不住。”
燕时洵平静道“是时候鸣金收兵了。”
他回身向公路另一侧看去。
远远就可以看到,好几名身着道袍的海云观道长,正在急速向这边跑来。
看来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另一侧的人,很快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如果不收敛好浓重阴气,会对他们的身体造成负担。
燕时洵皱了皱眉,严肃看向田野之上。
弥漫开来的血雾和腥臭气味中,之前还高高在上的阴差已经如丧家之犬般狼狈奔逃,但依旧逃不出精锐大军的长刀范围。
很快,整片山野就逐渐安静了下来,那些恶鬼的哭嚎和阴差求饶的声音,都渐渐弱了下去。
只剩下深秋的冷风从旷野上吹过,带来阴冷的寒意。
冷风从燕时洵因为剧烈动作而松散的衣服缝隙中钻进去,原本温热的肌肤碰到凉风,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燕时洵抖了抖。
邺澧立刻就注意到了他的模样,原本退后的脚步重又上前,抬手摸了摸燕时洵半隐在发丝下的耳朵。
柔软的,热的
邺澧晃了晃神,修长冰凉的指腹几乎克制不住想要揉捻指下的软肉,但他还是凭借着恐怖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惊动燕时洵,让还没有彻底落进猎人陷阱里的大猫猫受惊跑走。
“穿的太少了。”
邺澧回神,皱了皱眉“深秋郊外,温度太低了。”
阴气也是造成此地格外寒冷的原因之一。
他不动声色的掀了掀长长如鸦羽的眼睫,冷漠看向旷野上的十万阴兵。
像是得到了某种讯号,扫荡完战场的精锐大军沉默后退,原本凝实的身躯溃散成丝丝缕缕的黑雾,与黑暗环境融为一体,很快就有序的逐渐消失不见。
正如来时一样寂静无声。
而说着话,邺澧平静收回视线,极为自然的手掌滑下,帮燕时洵整理了一下衬衫,抚平上面的皱褶,又平静的帮燕时洵拢好了大衣。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燕时洵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邺澧冰凉的手掌,甚至连对方手指游走的轨迹都能够感觉得出来。
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微凉,像是冬夜守着火炉温热时的一丝醒神凉意,令人记忆深刻,下意识给出了反应。
过大的温度差,让燕时洵忍不住绷了绷结实的腹肌,瑟缩了一下。
但不等燕时洵皱起眉出言,邺澧就已经刚好卡在他所能接受的限度上,沉稳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那种莫名其妙的诡异氛围也随之消散,让燕时洵松了口气。
脸颊和耳朵上的热度也渐渐退去。
燕时洵迅速收拾好了情绪,等他再重新抬眼看向前方时,就发现刚刚还在的精锐大军,竟然荡然无存。
只剩下无人的旷野,寒风吹过,枯枝草叶籁籁抖动,轻微的声响更加显得天地寂寥空旷。
唯有地面上到处遍布的血液碎肉和恶鬼枯骨,还在证明着刚刚的一切并非一场错觉。
燕时洵“”
邺澧什么时候让这些阴兵撤退的,他怎么没注意到
不过,他只是提了一句,邺澧就放在了心上
燕时洵皱起了眉。
他总觉得,邺澧对他的态度太奇怪了。他一个凡人,能对神明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
燕时洵在心中暗暗记下疑惑,但同时也意识到,邺澧对他也造成了影响,甚至让他没有注意到阴兵是何时撤退的,失去了对环境的警惕性。
这足以让燕时洵戒备。
但不等燕时洵再问出口,另一侧的道长们就已经赶到。
燕时洵听到了脚步声一转身,就对上了道长们一张张目瞪口呆的脸。
道长们来的时候,离老远就看到了旷野之上浑身缠绕着黑色雾气的阴兵,也看到了两方之间的互相拼杀。
不,那根本就是一方压倒性的胜利,另一方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只能等着长刀落下,血肉喷溅。
即便是阴差,也逃不了死于刀下。
这让道长们心中大骇,一时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地府阴差与阴兵自相残杀。
因为没有看到前因,再加之酆都早已经百年闭门,没有人再见过他们的踪迹,甚至已经渐渐成为了传说,被年轻一代质疑真实,所以道长们根本没有想到这两方阴兵根本不是同一阵营的可能。
他们看到的,就是地府之人分成了两派,一方在屠杀另一方。
其中一位道长当时就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福生无量天尊这,这,这”
这几位道长都是多年来一直追查阴路方位的,比燕时洵更加了解阴差押送恶鬼一事。
即便阴差的举动奇怪,也吞噬镇压地府的力量增强自身,但是在他们看来,这都是地府自家事,并没有想到阴差早就已经随着阎王死去而有了二心。
监守自盗。
“这是在内讧吗”
一位道长忧心忡忡“我们要不要上前”
地府到底执掌着阴阳轮回,如果地府真的出了事,死去的亡魂无法往生,都堆积在人间,那绝对是一场灾难。
这位道长想要从根源上杜绝这种可能。
但是其余道长注视战场片刻,却有些迟疑“等等再看。”
“燕道友就在前方,但一直没有动作。”
道长遥指前方的燕时洵“燕道友还在和友人聊天,看起来情况并不紧急。”
“我等毕竟没有看到之前的情况,还是向燕道友问明情况之后,再做决定,这样妥当些。”
达成了统一想法后,道长们就迅速上前,想要与燕时洵汇合。
结果刚一靠近,还没等说话,就看到了燕时洵身边高大的男人凑近了燕时洵。
男人微微弯下腰,墨色的长发从肩膀滑落,低垂下的眉眼间笑意柔化了锋利,抬手细心的为燕时洵整理稍显凌乱的衣物,还摸了摸燕时洵的耳朵,态度很是亲昵。
燕时洵并没有拒绝,看起来态度也很是平常,还在与对方低语。
而从风中隐约递过来的话语中,道长们还听到了天冷加衣服之类的话。
再强大锋利的人,也有自己的软肋。
那是他心甘情愿为之付出所有情感和柔软之人。
所有道长齐齐停下了脚步,目光不断游离在燕时洵和这个男人之间。
“燕道友”
好半天,才有道长颤巍巍出声“是,是谈恋爱了吗”
“和,和这个人吗”
几名道长中,唯一一个因为自家徒弟崇拜燕时洵而对他多少有些关注的道长,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没,没听燕道友提起过啊。”
“而且,性别是不是不太对是朋友吧”
那道长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自己闭了嘴。
朋友之间会亲密至此吗
道长想了想自己和友人之间日常弹琴论道的场景,又试图想象了一下友人要是像这个男人一样的举止
他抖了抖,目露惊恐。
但其他道长的疑问,反倒激起了一名与宋一道长一脉交好的道长的叛逆心。
他重重一哼“怎么了我们又不是全真派,谈个恋爱怎么了,你们是从棺材里挖出来的老古董吗这都要说”
“恋爱自由没听说过吗”
道长一梗脖子,硬气道“燕师弟想和谁谈恋爱就谈,关你们这些老家伙屁事”
其余道长“”
嗯不愧是与李道长那一脉交好的道长,连脾气也和李道长如出一辙的暴躁。
这一脉真的让人又爱又恨,天资高到其余人望尘莫及,却偏偏个顶个的脾气不好。
李道长就不用说了,他要是生起气来,连监院都拎起来揍,他弟子宋一道长就算是年轻一代佼佼者,四十几了还被满山追着打,经常被游客震惊围观,也算是海云观一景了。
还有游客特意跑来想要看宋一道长被揍,没赶上还会遗憾的问道观里的小道士,揍道长的节目哪天有表演,搞得小道士人都疯了,大喊我们是正经道观没有这种节目
宋一道长倒是个严肃不苟的性格,但偏偏门下的入室弟子路星星是个不靠谱的,于是他们师门依旧每天揍徒弟追着满山跑。
整个海云观都已经习惯了。
就连这个与宋一道长关系好的,都连带着被影响成了这个性格。
那道长还在维护燕时洵和“燕时洵的恋人”。
“年龄光长褶子没长修养,别人恋爱干尔等何事管那么宽要不明年马道友不用设立结界了,台风一来就把你放海面,当时就遮住了整个海岸线。”
道长横眉立眼,抬手一指邺澧“就这长相,和我家燕师弟不般配吗多有夫妻相啊燕师弟不找这样的,难道找你吗脸可大。”
其余道长“”
可以了闭嘴吧知道了
唯有早就注意到几名道长之间争论的邺澧,眼眸染上了笑意。
海云观真是不错。
下次如果这位道长请神,回应一下也占不了太多时间。
邺澧默然想着。
而道长们接连承受了几波精神攻击,等走到燕时洵面前时,明明根本没打过架,却一副体虚力竭的心累模样。
燕时洵“道长们在来的时候遇到了什么吗”
道长们“唉。”
别提了,不想回忆,他们怎么会有个这么暴躁的道友简直洗脑,他们现在脑海中还回荡着“脸可大人可宽干你们何事”的声音。
维护“燕师弟恋爱”的那位道长,亲亲热热的上前,伸手就从怀里掏出一枚法器,直接拽过燕时洵的手,往他手掌心一拍,豪迈道“份子钱”
燕时洵“”
他觉得他和这位道长对于“份子钱”的定义,可能不太一样。或许这位道长想要说的是见面礼
看到燕时洵疑惑的模样,那道长本来消退下去的维护之意又熊熊燃烧了起来,看着燕时洵的眼神简直堪称是慈爱。
道长之前就听说了,乘云居士只有这唯一一个弟子,结果多年来乘云居士下落不明生死未知,这个弟子也没有认回海云观,一直孤狼一样独行。
说不准燕师弟一直都没有体会过被师门保护的安全感,才一副根本不相信有人支持他恋情的模样。
这么一想,燕师弟也太惨了
道长护短的心思一起来,连带着看身边其余几位道长的眼神都不对了,带着谴责。
其余道长“”
福生无量天尊你在想什么呢别乱想
但道长已经拉着燕时洵的手,语重心长的道“燕师弟,有什么困难就和师门说,乘云居士不在,我等就是你的师门中人,随时准备为你撑腰,你放心大胆的做想做的事情,不用顾虑别人的目光。”
说罢,道长又掏出一沓黄符,直接往邺澧手里塞“别客气,和燕师弟好好的。”
燕时洵一头雾水,邺澧却轻轻笑了起来。
“你叫什么”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主动询问这位道长的姓名。
“我姓王。”
道长一副面对自家人,诚恳亲切的模样,道“要是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海云观找我,我要是不在就找我徒弟,一样的。”
“当年乘云居士带你回海云观的时候,我还没有出师,跟在我师父身边做个小道童,没在观中,也没有看到你。”
道长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带着感慨“之前倒是听宋道友提起过你,没想到你已经长到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
想了想,道长还回忆着自己印象中年轻人的模样,僵硬生疏的向燕时洵握了握拳,干巴巴的说“加油,冲压。”
他记得,之前路过商业街的时候,就见过年轻的女孩这么祝福有了恋情的朋友。
虽然他不懂“冲压”是什么意思,但总归是年轻人搞出来的新奇东西,跟着说准没错。
道长我刚骂完身后这堆人是老古董,绝不能暴露我也不太懂年轻人时尚的事实,不然就太丢脸了。
燕时洵看着手里的法器,沉默了好半天,才低低笑了出来。
“谢谢,王道长。”
燕时洵眸中带着轻柔的笑意“如果王道长有需要帮忙的,就来找我吧。”
那句不伦不类的“冲鸭”,让燕时洵认为这位道长应该是想要贴合年轻人的用词,结果搞了个乌龙,误用了“份子钱”这个说法。
但是,王道长在乎他的感受,愿意为了他而调整态度的事,燕时洵还是领情的。
燕时洵不随意与人结因果,但是这份带着暖意的因果,他愿意接下。
王道长和燕时洵的理解虽然南辕北辙,但依旧愉快的达成了共识。
看着燕时洵和邺澧“小两口”和谐相处的模样,王道长还得意洋洋的扫了眼身边的道长们。
那眼神简直是在说看见没事业爱情双丰收,这么优秀的年轻人,我家的
其余道长们“”
有道长痛苦捂眼。
监院,监院我申请换个工作
几人之间的寒暄很快结束,燕时洵也正色向道长们简要说明了刚刚的情况,解释了那些阴差的事情。
“什么”
道长震惊“怎么会这样,地府无人管理这种事情吗”
燕时洵与邺澧对视一眼,没有说明阎王已死的情况。
天机不可泄露。
在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的前提下,或是大道认为此人没有资格窥得天机,那此人在听到天机之后将要面临的,就是生死绝境。
不少得道之人都曾试图窥见天意大道,但是其中一部分,都在窥见的那一瞬间身死。
即便如李道长那样道法高深,也几乎濒死。
燕时洵此时若是说出了真相,才是在害道长们。
所以,他只平静垂眸“不可说。”
道长们了悟,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懂了。”
其中一位道长感慨的向燕时洵一抱礼“辛苦燕道友帮助我等解决阴路之事。”
“若今夜没能守住阴路,让那些已经异变了的阴差进入滨海市。”
道长抬头看向旷野中仍旧残余的血液碎肉,声线下压抑着轻微颤抖“那就是我即便身死也不可被饶恕的罪过了。”
海云观以苍生为道,保护生命是他们的责任。
但如果真的因为他们力所不能及,让千万人口的安全被威胁,那道长们就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自己,甚至道心崩塌,即便活着也修为再无寸进了。
王道长也感慨,燕师弟不仅是救了滨海市的生命,也救了他们啊。
在确认过这边的阴路已经彻底解决了之后,道长们赶紧联系官方负责人,告诉对方危机已经解除。
而道长们则手持法器符咒进入了田野公路,开始清理落在地面上的血液和碎肉,驱除阴气,重新恢复此地的生机。
救援队也赶了过来。
整条公路被封锁,救援队和道长们地毯式清理所有的缝隙,确保不会留下一丝阴气影响过路人的安全,或是影响到周围村庄。
地面上的血迹也被冲刷干净,碎肉被清扫成一堆。
在深秋初冬的寒夜里,空气中清爽的水汽味道取代了血液的腥臭,生机取代了死气。
而在山林尽头,一轮朝日,缓缓升起。
最深的黑暗已经过去,整个山野都迎来了光明。
金红色的霞光散落下来,为山林镀上了一层金边,美轮美奂。
再不见昨日的幽暗。
综艺咖被找到的时候,整个人屁股朝外撅着把自己埋在灌木杂草之间,瑟瑟发抖的似乎想要掩盖住自己的身形,却偏偏更像是鸵鸟,顾头不顾尾。
救援队员看到都“噗呲”一声,乐了。
综艺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乍一听见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救援队员见吓到了综艺咖,有些抱歉的蹲下来,笑着道“放心吧,都安全了。”
“不冷吗车上有毯子和食物,走吧,灌木丛里没吃的。”他打趣道。
几次过来救援,连队员都已经和节目组众人熟悉了。
综艺咖起于末微,精于人情世故,对于身边人的声音和长相身份都会记住,所以一下就听出来了这声音是救援队员的。
他赶紧把自己的头从灌木丛里拔出来,结果没想到拔到一半
卡主了。
综艺咖模样滑稽又可怜,像是被缠住了鹿角的大胖鹿。
“哎呀,哎呀”综艺咖可怜的喊“我的脖子,头,头”
救援队员憋着笑上前,拿开横枝交缠的树枝“拔都拔不出去,所以你是怎么把头伸进来的”
综艺咖哭丧着脸“没见过爬上去爬不下来的猫吗没见过吞了电灯泡吐不出来的人吗我这算什么,已经很好了好吗”
救援队员安慰道“好好,特别好,你别动哈,放着我来,我是专业受过训练的,你放心。”
综艺咖欲哭无泪。
但是旁边的救援队员们都快要笑疯了。
虽然他们还在顾虑着综艺咖的心情,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但是紧张提起了一夜的心,却慢慢放松了下来。
紧绷和担忧过后,所有人都迎来了轻松的安全感。
包括综艺咖本人和他屏幕前的观众们。
蹲了一夜的观众,觉得自己脚都快蹲麻了,看到综艺咖和救援队的人在一起,才放下心来。
讲真,我也快要吓死了。天亮了,我也终于能安心睡觉了。疲惫jg
只有他的分屏和别人画风都不一样,躲了一夜,好家伙,不愧是你。
鹅鹅鹅鹅鹅鹅多敬业啊请各位综艺节目导演看看他,都到这份上了还不忘拉满节目效果,这个被卡主的姿势也好笑了。
所以灯泡真的能吞进去吗有点好奇,心动想要试试。
你别随便心动,这档节目的经验告诉我们,凡是“心动”的,最后都变成了“心惊”。
笑死,前面的要是真去试了就有意思了。
屏幕前的观众们都在轻松的聊天,但官方负责人的工作还没有结束。
他的几个手机轮番响起,接了这个还没挂断就接起了另一个,看得旁边第一次亲眼看到特殊部门是如何工作的制服人员们,都大开眼界。
“好像也和我们没什么区别”
有人嘀咕着“就是比我们更忙了。”
官方负责人听到了这话,笑着抬头“当然,我们都是一样的为了保护生命而奋斗。”
节目组的人很快就都被找了回来,除了路星星安南原他们是实打实的被吓得半死,其余人状态都很好,顶多有几个因为吹了山里的冷风,有些着凉,和救援队一起回来的时候一直打着喷嚏,没一会儿就用完了一整包纸。
感冒是其余人受到的最重的“伤”了。
倒是找到井小宝的时候,救援队员觉得自己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孩童纠结的背着手,软嫩的手指纠缠在一起来回掰,像是在畏惧什么东西,犹豫不敢上前。
救援队员心都化了。
“小朋友,和叔叔一起回去找家长吧。”救援队员掏出糖“叔叔这有糖吃。”
有些救援队员并不知道井小宝的身份,当时井公馆出事时,他们没去,而是守在了其他地方。
他们看井小宝年龄小,还穿着不太厚的小西装背带裤,有些担忧这么冷的天气,会不会把孩子冻出病来,所以想要赶快带着井小宝回去查查身体。
井小宝犹豫又害怕的开口“我不敢回去找家长。”
他抿了抿嘴巴,欲哭无泪“燕燕一定会揍我屁股。”
救援队员燕先生家的孩子吗
“不会的。”
救援队员温声劝道“别看燕先生看着凶巴巴的,但是他是最讲道理的人了,他不会揍你的。”
这孩子也太乖了,燕先生真会教孩子,也太懂事了。
有些年长的救援队员感慨着,和家里皮猴一样的臭小子一对比,对井小宝的好感度疯狂上升。
还有救援队员向井小宝承诺,要是燕先生要揍他,自己一定拉着燕时洵不让揍。
井小宝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对方“说话算话。”
救援队员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与厉鬼做约定,于是毫不在意的一点头“当然。”
毕竟谁家孩子要是丢在山里一夜,家长不得急哭了怎么还会揍孩子呢心疼还来不及。
救援队员如是想到。
但是他不知道
井小宝这一夜,真的在山林里玩疯了。
那不断回荡在山林间的“咯咯咯”稚嫩笑声,就是对恶鬼最恐怖的催命符。
很多恶鬼在魂飞魄散之前,都将这声音印刻进了魂魄,深深恐惧着这个看起来小小一团的孩童。
恶鬼妈妈我要回家这孩子比我还恐怖,吓死鬼了
不,已经死了
因为燕时洵忙于其他地方,所以没有燕时洵的监管,井小宝开开心心玩了个爽。
直到他发现燕时洵的气息出现在公路上,而整个鬼气构筑的虚假世界破碎,阴气消散,这才想起来
他是有家长的鬼来着
井小宝qaq
就像是出门尽情玩耍的孩童,带着一身泥巴回家的时候,才想起来害怕。
不过井小宝坏心的找了个看起来就心软的生人为自己背书,他觉得,既然已经做下了承诺,那燕就没有再揍他的可能啦
井小宝嘿嘿嘿
燕时洵和邺澧并肩而行,初升的朝阳将金红色的光芒洒了他们一身。
两人修长的身躯相互靠近,互相低语时,俊美的面容上都带着笑意。
而他们彼此的影子在身后相互交融,成为一体。
从不对他人展露笑容的人,在面对唯一心爱之人,才将柔软一面展现出来,任由索取情感。
也因此十足珍贵。
王道长锤了锤老腰,一直起身,远远就看到朝阳下的两道身影。
他不由得感慨“多般配啊。”
本来向这边走想要帮忙的道长顿了顿,立刻面无表情的转身就走。
莫名有种饱了的感觉呢,呵呵。
等看到燕时洵两人沿着公路悠闲踱步过来,路星星高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师叔,师婶”
路星星兴高采烈的迎了上去“怎么样,都解决了吗你们受伤了吗”
简直就像是看到人回来的二哈,嗖嗖嗖的就冲过去,尾巴摇得飞快。
不等燕时洵回答,路星星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愧是我师叔,真帅”
路星星太给我长脸了以后都有资本和小伙伴们炫耀了
燕时洵“”
邺澧的眼眸中却沁满笑意,满意的分给了路星星一个认同的眼神。
然后他侧眸,看向燕时洵。
“因为是时洵啊,是我的驱鬼者。”
邺澧的声音很轻,缱绻低喃。
燕时洵觉得脸上有些热。
奇怪,受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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