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晋江

    海云观坐落于滨海市主城区, 附近一整片山林溪流青葱翠绿,是滨海市钢铁丛林的繁华中,一点怡然的绿色。

    因此, 很多来滨海市旅游的游客, 都会把海云观算进旅游必去攻略中,不管信不信道教, 都乐意来这里看一看数百年的文化古迹, 感受滨海市市民对于海云观的推崇和热情。

    今天明明是周末, 游人香客最多的时候, 但海云观却早在前一天就在社交平台的官方账号上发了通知,说明今日除非与各位道长有预约,否则平常游客不售票,不接待。

    游客们很是奇怪,但奈何海云观负责运营平台的小道士, 是个高冷的性格,根本不理会失望的游客们在账号下面的哀嚎。

    也有人奇怪“会不会是和之前道长们去滨大的事情有关啊”

    “我妈是护士,她们医院那天送来了很多道长呢, 受的伤都不轻。”

    “还真是啊天”

    虽然当时海云观官方给出的解释, 是道长们路过滨大拔刀相助, 但一部分还是将信将疑,一直都坚持滨大闹鬼论, 想要从蛛丝马迹中找不同,推翻官方的定论。

    不过很多人并不关心这件事。

    滨大闹鬼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家闹鬼。

    所以, 一部分的疑问并没有在官方账号下面溅起水花, 还有人觉得这不是正常的吗。

    “你们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就是原因吗道长们见义勇为, 受伤了, 所以为了不打扰道长们静养, 闭观了。”

    “对啊,我也觉得是这样,周末海云观有多少游客,本市的人心里都有数吧平时就算了,周末吵吵闹闹的,多不利于道长们养病啊。”

    “这样一说,还挺人道主义的。”

    “好啦好啦,今天去不成就明天呗,有什么区别,海云观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

    “啊嗯自从我看了那个道长御剑飞行的短视频,总觉得海云观也有这个功能呢。”

    “所以别的城市会多出一座飞来观”

    “笑死,收收脑洞吧,我亲爱的沙雕网友们。”

    负责运营的小道士面无表情的坐在门口售票处,一手不断划着平板上的评论消息,一边时不时的抬头往山门前看。

    在看到有人哭唧唧的评论能不能“约一下运营小道长拿到进道观的资格”时,小道士眉头一皱,冷哼了一声。

    关闭道观是为了保护他们好吗

    因为担心有些人是真的需要求助,所以海云观常年开放,除了重要的科仪等场面以外,很少闭观。

    就算是这次二十几位道长全都受了轻重不同程度的伤,也不是因此才闭观的。

    而是

    小道士一抬头,远远的就看到沿着山路拾级而上的青年。

    对方神色冷淡,眉眼锋利,周身气场像是生死中走过几遭后的锐利淡漠,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物,寻常的犯罪分子见了都会赶紧收心跑路,生怕招惹到了狠角色。

    但偏偏这样锋利的气质,却被青年身上的衬衫大衣包裹,野兽的凶狠被文明束缚,反倒更加平添一分西装暴徒的复杂气质,令人见了移不开眼。

    黑色衬衫很好的勾勒出了青年紧实的胸肌线条,最上面解开的两颗扣子露出了漂亮的锁骨和喉结,因为初冬天气微凉,他的肩上搭了一条驼色的长围巾,坠在墨绿色大衣外面,随着他的走动而微微摆动。

    一路从山路走来,路边高大古老的树林中带着未散去的寒冷雾气,在青年挺括的肩膀上结了薄薄一点寒霜,但他对此并无所觉,只垂着眉眼面目沉静。

    就好像,无论是如何艰难之事落在他的肩上,他坚实挺拔的身躯都永远能挑起沉重的责任,没有什么能压垮他的傲骨脊梁。

    就算是天塌地陷,他也会是第一个主动走出来,成为撑起天地的那个人。

    马丁靴踩在山路上,在落了一层白霜的古老台阶上,留下沉稳坚实的脚印。

    青年走得不急不缓,却令小道士立刻激动了起来。

    他“哗啦”一下站起身来,差点将平摊在膝盖上的平板掀到地面上,往日里的高冷不见踪影,眼睛中满满都是崇拜和惊喜。

    “燕师祖”

    小道士喊得声音都破了音,像是追星现场的狂热粉丝,远远看到偶像的身形就已经在内心疯狂“啊啊啊”。

    燕时洵听了这称呼,差点脚下一滑没站稳。

    他抬眸看去,就见一个年轻道士站在海云观门口等着自己,神色激动得不知所措。

    于是刚刚被叫了“师祖”的惊诧,全都变成了好笑的包容。

    还没出师的小道士啊也不知道是哪一位与他相识道长的徒弟徒孙,竟然上来就喊他“师祖”,生生把他二十多的年纪喊成了耄耋之年一样。

    燕时洵失笑,但没有拒绝小道士的激动,而是轻笑着缓步走过去,问“马道长呢我与他有约。”

    小道士就像是被偶像搭了话的狂热粉丝,近距离接触偶像,连脸都憋红了,兴奋得快要不会说话了,磕磕巴巴的道“知,知道,马道长在等您呢。”

    “师,师祖,我给您带路,这边。”

    小道士转身的时候因为眼睛一直盯着燕时洵,差点直接撞上旁边的门框,还是燕时洵眼疾手快捞了一把,才把小道士拽了回来。

    “好,你看着路。”燕时洵有些无奈。

    虽然他愿意包容对方过分的热情,但也不想看着对方因为自己来个血光之灾啊。

    想着,燕时洵随手从怀里掏出笔记本撕下一页,以手指代笔在纸上迅速画了个安神符,交到小道士手里。

    “虽然不知道你师父是谁,又为什么称呼我为师祖,但毕竟你喊了一声,我不给个见面礼也不合适。”

    燕时洵垂眸微笑“拿去吧,祝福你能触及大道。”

    小道士原本还在因为在崇拜之人面前丢脸,而尴尬到几乎想要就这么昏过去,但没想到燕时洵不仅没有笑话自己,竟然还送了自己符咒。

    他惊呆了。

    等缓过神来之后,小道士伸出去接过符咒的手都是颤抖着的。

    “谢,谢谢师祖”小道士激动道“我会努力的”

    海云观之所以闭观,就是因为燕时洵今天要来办的事情。

    兰泽与成景执意在一起,哪怕会对生人躯体有损伤,会让鬼魂魂飞魄散再也无法投胎,也在所不惜。

    但是,燕时洵虽然在邺澧的提醒下理解了兰泽,却也不会真的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真的走向悲惨的结局。

    于是燕时洵与海云观商议,想要借助海云观数百年的正气,来帮助成景抵消鬼气带来的伤害。

    燕时洵本来以为像海云观这样数一数二的大道观,应该会很难以沟通,程序繁琐。

    却没有想到,他刚把想法和马道长说清,马道长就立刻郑重的给海云观监院拨通了电话。

    监院直接与燕时洵交谈,只听了个开头就立刻同意了。

    这让燕时洵有些诧异。

    毕竟以他之前与得道隐士之人的接触经验来看,得道之人都颇有自己的脾气性格,绝非世人眼中毫无脾气的温和。

    尤其是道长们,更是一个比一个暴脾气,像是李道长那样的简直不要太寻常,和他们一比,燕时洵都算是好接触的。

    但监院却回答得爽快,完全没有燕时洵计划中的那样需要耗费时间。

    显然,对海云观内部不甚关心的燕时洵,并不知道海云观众人对他的尊敬和信任。

    几次危机以来,都是燕时洵力挽狂澜,甚至解决了海云观心头的旧年重疴,让不少以往没能解决危机而心有愧疚,以致于在修道一途再无寸进的道长们,都豁然开朗,重新向前。

    比如二十年前没能救回野狼峰村民的马道长。

    因此,即便燕时洵并未主动认回海云观,甚至他自己认为自己之于海云观只是个外人,但是在海云观众人看来,燕时洵却是一位足以得到他们敬重的得道道友。

    “燕道友本就是乘云居士的亲传弟子,要是论起来,你还要叫我一声师叔。自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

    监院在电话里笑呵呵道“况且,我相信燕道友,也愿意帮那两位一把我等道观存在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入世帮助众生,才是我等的道。”

    因为监院和其他道长的支持,所以兰泽和成景进入海云观的事情,很快就被敲定了下来。

    既然兰泽的鬼气会伤害到成景,那就用海云观的正气来镇。既然兰泽长久滞留人间会导致魂魄消散,那也用海云观的符咒阵法来留住。

    太极流转,阴阳平衡。

    只要两人待在海云观,海云观就会相当于一个中转站,为他们两人过滤掉不需要的阴阳之气,让他们可以继续与彼此在一处,却免去了最后彼此伤害的结局。

    但兰泽毕竟是厉鬼。

    他死前的痛苦和不甘化为的执念,甚至勾动了阴路,这就足以看出他的强大。

    而他曾经与地狱鬼气纠缠,坠入血海的经历,也让他身周缠绕着森森鬼气,会对所有靠近他的生人造成负面影响。

    因此,海云观决定在兰泽前来这一天,闭观禁止所有游客入内。

    这既是怕吓到游客,让他们亲眼见了鬼打破世界观,也是为了避免游客们被兰泽的鬼气影响。

    甚至观内一些刚入门的小道士,都被嘱咐在阵法建成前,不要出门。

    厉鬼从地狱里带出来的鬼气,可不是闹着玩的。

    马道长早早就在自己房间准备好了阵法所需要的符咒法器,等燕时洵刚一踏进后院,马道长就推门笑着迎了上来。

    “燕师弟。”马道长好奇的往燕时洵身后看了看“那两位呢”

    燕时洵平静开口“成景还有些事情要与兰泽父母说明,他们会在稍后前来,我们先布置阵法。”

    海云观毕竟还担心兰泽会不会伤害生人,每当阴气鬼气强盛之时,鬼气重到一定程度,也会影响鬼魂神智,即便他们本身不想,也可能会遵循本能去伤害生人。

    因此,海云观决定将镇住兰泽的法阵放在海云观内,破例为两人单独辟出一个小房间,让成景像是其他道长一样,可以待在海云观内,时刻与被镇在这里的兰泽相处。

    燕时洵和海云观,尽最大可能给出了一个温柔的结局。

    在这里,两人可以像寻常人一样相处,而没有死生的界限与顾虑。

    马道长看两人还没来,也没什么所谓,直接带着燕时洵就往被清理出来的空房间走。

    “听说成同学是滨海大学的高材生,也算是燕师弟的学弟,这样一来,他也算是我师弟了。”

    马道长笑着说“我给我成师弟选了个向阴的房间,虽然别人都喜欢阳光多,但我估计成师弟一定会愿意在阴面对厉鬼影响最低的地方住。”

    “就是”

    马道长有些犹豫“虽然海云观比起其他道观已经算是与时俱进,又不是远在深山的清苦,但是和年轻人们多姿多彩的生活比,还是无聊枯燥了不少,也不知道成师弟会不会习惯。”

    “他会的。”

    燕时洵笑着肯定“有什么比他们彼此在一起,更让他们感到满足的事情”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燕时洵也最后向成景说明过利弊。

    毕竟成景本来的目标是要考研到京城大学研究所,而在兰泽死后,这个保研的名额顺位下移,又落回了成景身上。

    只要成景愿意,他还可以继续走科研的道路。

    但如果要接受燕时洵的方案,在海云观陪着被法阵压住无法移动位置的兰泽,离不开海云观的成景,很可能无法继续他的研究。

    燕时洵难得为成景算了命盘,告诉成景只要他继续科研,十几年之后,他就会取得巨大的成功。

    但是成景丝毫没有犹豫的拒绝了。

    “在大二进入课题组遇到兰泽之前,我的世界里只有符号和公式,每个人都是一段抽象的分子式,对于我来说,他们没有意义。”

    成景笑着,神色满足“从爱上兰泽那一刻起,我的理想就已经从化学,变成了他。”

    “他是我的全世界,我又怎么会拒绝能与他继续在一起的机会”

    成景这样说着,拒绝了京城大学研究所的保研名额,向滨大请了假,去了兰泽的家,向兰泽父母郑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承诺以后兰泽父母就是他的父母,他会代替兰泽做好后续所有的事情。

    兰泽父母从知道兰泽真实的死因之后,哭得几次昏了过去。但成景带来的消息和成景的存在,为兰泽父母重新注入了希望。

    怕兰泽的遗骸吓到他的父母,所以兰泽的后事都是由成景来操办的。

    见到这个年轻人亲手为爱人操办后事,每一处的工作人员都觉得遗憾和心疼,宽慰着成景,生怕他想不开也自杀跟着殉情。

    但成景一直心态平静,对于其他人的安慰和鼓励,也都笑着礼貌道谢。

    他的眉眼间满是知足。

    那些人看不到,兰泽,一直就在他身边,与他在一起。

    成景觉得,自己已经是最幸福的人了,能够永远与爱人不分离。

    见燕时洵回答的坚定,马道长也点了点头,一路将他引向成景以后在海云观内的新房间。

    镇压兰泽的法阵,就会设立在这里,这也是为了成景考虑,为了让他以后能时刻与兰泽相处。

    马道长在听说了两人的故事之后颇为唏嘘,甚至还和其他道长吐槽“我们也不是全真派,怎么就都是单身呢”。

    其他道长“传统吧,海云观好像一直都是单身,结婚的道长少到可怜。”

    马道长长叹一口气,对成景兰泽两人的事情更为上心,设立结界的每一道符咒都是用了心在画。

    从被王道长骂了说对师弟不上心之后,马道长就憋着一股气,对燕时洵的事情格外上心,连带着爱屋及乌,成景的事情都是他一手操办的。

    即便公路那边扫尾的工作忙得他脚不沾地,也倔强的一定要抽出时间,绝不让王道长再有骂自己的机会。

    马道长斜眼看王道长呵呵,谁还没点小脾气了

    王道长羡慕的看了看马道长,回身就劈头盖脸骂了自己徒弟一句“你怎么没有对象是不是以为你是师父是老古董,不支持你谈恋爱”

    王道长徒弟猝不及防,满脸茫然“师父你说什么呢咱们道观不就是单身道观吗一百多年也没听说哪位道长成家啊。”

    王道长暴跳如雷“去找对象去找不到今年过年就别回来了你看看燕师弟,再看看成景,怎么人家找得到就你找不到”

    徒弟啊这没想到我都是道士了,还要承担着被催婚的压力

    这算是祸及池鱼吗

    太阳升起到日中之前,成景一手牵着兰泽的手,一手抱着兰泽的骨灰盒,一步一步登上了前往海云观的山路。

    小道士惊奇的看着兰泽,又看了看成景手中的骨灰盒。

    很少有鬼魂主动来海云观这种地方,这位还是第一个。

    兰泽温和的笑着向小道士点了点头,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死亡的现实。

    只要能与成景继续在一起,生与死对他而言没有区别。

    马道长为成景所选的房间外面,还种着一颗百年金桂,每到秋日金桂飘香,黄澄澄的花朵铺落满地,煞是好看。

    兰泽原本害怕其他道长会厌恶他厉鬼的身份,甚至是想要驱赶他,但看到马道长表现出的热情之后,原本忐忑的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因为燕时洵的关系,马道长热情的向他们介绍着海云观和观内的一切事物,嘱咐他们如果有需要就随时来找自己,不必客气。

    “成师弟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去藏书阁帮忙,那边老旧的经籍手札很多,需要时常整理晾晒,驱虫装订。”

    马道长善意的建议道“或者成师弟也可以看看售票处那边的工作,虽然给的工资不高,但是吃住都在观内,其实用钱的地方也不多。”

    虽然海云观地处滨海市区内,网线和现代化设施都有,但毕竟与现在很多年轻人灯红酒绿的生活不同,马道长不了解成景以前的生活,担心他会不会对此感到厌烦,所以给了不少意见。

    成景听出了马道长的好意,笑着向他道了谢。

    “以前是实验室,现在的道观,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成景眼中荡漾着春水的温柔,转身看向站在桂花树下的兰泽“他在,就够了。”

    兰泽的骨灰盒被安放在阵法之中,就在房间窗外的桂花树下,成景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

    而兰泽的魂魄也可以因为在骨灰旁边而维持稳定。

    虽然这种亲眼看着自己骨灰的感受是挺新奇的,但是两人都很知足。

    如果没有燕时洵,兰泽会迷失与浓郁鬼气中,失去神智,变成厉鬼。

    而成景失去爱人,最后郁郁自杀,追随爱人而去,却不知道爱人的魂魄已经与地狱鬼气交缠束缚,他再也找不到爱人。

    或者如果没有燕时洵提出如今的解决方法,最后成景也只会因为鬼气入侵,虚弱而死,兰泽愧疚伏在爱人的尸体上哭泣。

    而现在,燕时洵从源头避免掉了这样的可能,给了两人一份安稳的人生。

    他们会在桂花浮动的暗香中,度过他们在海云观的每一个春秋冬夏,直到成景老去,直到头发花白的成景在爱人含着热泪的注视下,笑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然后,成景的魂魄重新化为年轻时的模样,温和的笑着牵住兰泽的手,两人一起被前来的阴差接引去地府投胎。

    当小道士早晨来成居士的房间敲门时,就会发现在大开着窗户的房间内,老去的成景身上落满了桂花花瓣,安详笑着,永远睡去。

    而在桌上,残留着墨迹的宣纸在暗香微风中轻轻鼓动。

    那上面,是成景留在人间的最后一行字唯不忘相思。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1

    与兰泽相守的一生是成景呵护的奇迹。

    燕时洵看着桂花树下站立的两人,脑海中模糊的片段闪过,像是天地在向他展示两人未来的一生,直到死亡。

    燕时洵久久不能回神。

    “燕先生。”兰泽含笑向燕时洵道谢,然后奇怪的问道“那位一直跟在您身边的先生,今天没有来吗”

    燕时洵眨了下眼眸,回过神来。

    “他不适合来海云观,”

    燕时洵笼统的给了个理由。

    天机不可窥视,鬼神真身也同样。

    寻常人若是见了鬼神真身,重则当场暴毙身亡,轻则对神魂造成影响。

    所以邺澧在行走人间的时候,才会一直借由力量覆盖住自己的模样,让旁人看不清自己的模样,也记不住自己的存在。

    那是鬼神对人间最后的温柔。

    不过,海云观因为数百年的底蕴积累,大殿诸神像中还残留着不少各方神力。如果邺澧前来海云观,与那些与他属性不相同的神力相碰撞,燕时洵不知道会不会造成什么旁人无法承受的后果,所以才没有让邺澧跟着他一起前来。

    毕竟对于执掌生机、镇邪驱魔的神明来说,邺澧这样与死亡有关的鬼神登门,简直和来踢馆无异。

    燕时洵想了想,还是算了。

    海云观与他无冤无仇,他干嘛要拆了人家的大殿

    装修钱和医药费也很贵来着。

    兰泽不知道燕时洵所想,他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向燕时洵问道“燕先生您没有和那位先生在一起的想法吗”

    “”

    燕时洵歪了歪头,皱起眉一副疑惑迷茫的模样。

    什么意思他和邺澧不是一直在一起吗这人还说自己没有钱,所以非要借住在他家呢,他也没赶他走。

    “为什么这么问”

    燕时洵想了想,又道“如果不是来海云观的话,我会和他一起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

    兰泽看着燕时洵,表情惊诧。

    他愣了好半天,与燕时洵对脸茫然,随即才慢慢反应过来。

    啊怪不得。

    所以他才会看到那位先生对燕先生一直情深意切,一副深陷爱河不可自拔的模样,燕先生却一直反应平静。

    这两人,竟然是一个把对方视为爱人,一个只当对方是朋友。

    想明白了之后,一时间,兰泽啼笑皆非。

    不过,为了感谢燕时洵对自己的帮助,兰泽还是打定主意,帮这两人一把。

    “燕先生,我觉得,那位先生应该是喜欢您呢。”

    兰泽斟酌着措辞,努力用即便是幼儿园小朋友也能明白的表述,向燕时洵道“那位先生对燕先生,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不是亲情友情,而是爱情呢。”

    “是像我和成景这样,想要一辈子和对方一起走下去,永远不分开的情感。”

    兰泽笑着道“那位先生身份非凡,我即便身为厉鬼,在那位先生面前也恐惧想要逃离。”

    “不过,唯独燕先生您在他身边的时候,这样恐怖的感觉,会削弱到最低。”

    兰泽诚恳的道“燕先生是唯一能够影响那位先生的人,那位先生对您的情感,早就已经不是天地阴阳能够阻隔的了,远远比我与成景之间的感情更加深厚沉重。”

    “燕先生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考虑一下那位先生。”

    成景也走过来拥住兰泽,真诚道“我看得出来,那位先生身上有和我相似但远超于我的东西。小泽如果出事,我会发疯,如果燕先生出事那位先生也同样。”

    正因为成景经历过,所以他看得出来。

    可也就到这里了。

    他们不知道邺澧的具体身份,只能凭借一丝隐约的感觉来劝燕时洵,但听到这话的燕时洵,所要想的就多得多。

    燕时洵的眼眸缓缓睁大,俊容上带着不可置信。

    所以,邺澧说不要香火供奉他所求的,是自己吗

    怎么可能

    燕时洵觉得脑子里面搅成了一团,什么都无法思考,耳边的世界也都抽离成了电流声。

    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看似得体的向成景兰泽和马道长等人告别,然后转身准备离开海云观。

    与来时的沉稳不同,燕时洵的精力被脑海中的胡思乱想牵扯去,一时没注意到脚下,差点被绊倒。

    但是一股阴冷的力量从山外吹来,轻柔的拖起了燕时洵,没有让他被海云观高达几十厘米的门槛绊倒,而是晃了晃就稳住了身形。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燕时洵没有发现这件事。

    他站在山门外,抬眸从山上向滨海市繁华城区眺望,眼中带着恍惚。

    兰泽所说的是真的吗

    还是那只是兰泽的错觉

    毕竟邺澧是鬼神,兰泽对邺澧的猜测有所偏移也是正常的。

    但同时另一个声音在燕时洵的脑海中响起,大声问他既然你说所有人付出物质和情感都是为了得到什么,那邺澧想要得到什么

    燕时洵晕晕乎乎的想着,深一脚浅一脚下了山。

    好在今日海云观闭观,没有游客上山,不然狭窄的山路台阶,燕时洵非得撞到人不可。

    兰泽注视着燕时洵的身影远去,眼带担忧。

    “燕先生看起来无所不能,但是对于感情,却意外的和幼儿园的孩子差不多呢。”

    成景笑着紧了紧拥抱兰泽的手,道“那就只能祝福那位先生,希望燕先生早点认清自己的情感了。”

    兰泽温和的笑着仰头,与爱人对视。

    桂花残香幽幽浮动,甜腻中带着初冬的凛冽清爽。

    燕时洵从海云观离开之后,就准备去滨海大学校园。

    之前他向成景舍友借了平板,承诺了一定会还给对方。

    却没想到平板和分屏镜头,都在当时追踪兰泽时被兰泽所损坏。

    因此,燕时洵准备走一趟滨大校园,赔偿成景舍友。

    去往滨大的路曾经是燕时洵走习惯的,他大学四年都在此度过,因为辅导员害怕他没有家长而没有人照顾,所以总是格外关注他,让他整个大学期间都安稳在滨大读书,直到毕业后才做了驱鬼者,四方云游。

    多年没有走过这条路,让燕时洵有些感慨。

    身边往来的都是年轻的学子,脸上洋溢着朝气和没有被社会打磨的纯粹,干净炽烈的情绪令人见了微微笑起,心情颇好。

    滨大旁边走过的人还在谈论着之前紧急疏散的事情,但面上一点担心的情绪都没有。

    “五星级酒店环境真不错,白钻石餐厅也好吃。这种哪是疏散啊,分明是去度假。”

    “嗐,官方就是太重视我们了,才有一点危险都赶快要保护我们,怕我们受伤。”

    “有官方在,一点都不担心会出事哈哈。”

    讨论的声音传入燕时洵的耳朵,他的注意力逐渐从之前的事情里抽离,眼神恢复清明,微笑着看向另一边走过的人。

    也恰好看到了那边的零食商店。

    甜腻的糖果味道从蹦跳着的孩童身上传过来,是燕时洵曾经熟悉的味道。

    劣质的,简单的工业流水线产品。

    应该是十几年前了吧

    燕时洵眼眸中带上了怀念。

    最便宜的糖果,在那时候也是他根本舍不得吃的战略物资,放在口袋里攒着,担忧哪一天父母遗弃了他,有几块糖随身带着,他也能当做充饥的食物挺过艰难。

    不过,自己那时候还是分了一块糖给陌生人。

    燕时洵后来也偶尔会想起当年集市上的那个人,他想知道,那个分走了他一半口粮的人,后来活下去了吗

    那人一身血污,满眼失望,像是放弃了人间。

    小小的燕时洵想让那个陌生的人活下去,他想告诉他,别放弃希望,生机永远存在。

    就像那个陌生人遇到了他一样,他会分给他一颗糖,所以活下去,抓住生机活下去,人间还有希望。

    不过可惜,萍水相逢,后来燕时洵跟着李乘云离开了集市,即便多年后故地重游,也没有看到过那个人的身影。

    到现在,那个人的模样已经浅淡到几乎从燕时洵的记忆里消失了,但燕时洵还记挂着那个人的生死。

    如果认真算来,那应该是自己救的第一个人吧。

    还是在自己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情况下。

    两颗糖,分开成两份,支撑两个生命活下去。

    燕时洵想着,笑意柔和了眉眼。他迈开长腿,平静向那家零食小商店走去。

    店主热情的接待了他,麻利的装了花花绿绿的糖果递给他。

    燕时洵随手掂起一颗,红红的糖纸上画着形象的苹果。

    苹果味道的。

    他眉眼带着笑意,忽然想起,当年自己没有吃到的那颗糖,就是苹果味道的。

    即便后来与李乘云一起,生活无忧,但燕时洵一次都没有再吃过糖。

    他已经对人间的情感再无索取的想法,因此连甜味都不再渴求,李乘云亲手所做的饭菜已经能够保证他对食物的需求,他重新有了家。

    可是再后来

    李乘云死在了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运送回来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小院里也再也没有等他回家的人,没有一盏为他而留的灯。

    每次回家,他都是一个人平静打开灯,然后静静睡去,侧躺在冰冷的被子下,安静合眼到天明。

    如孤狼独行。

    不过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两个鬼一个人,在等自己回家。

    那个曾经死一样安静的小院,现在已经充斥着小宝的哭闹声和张无病蠢兮兮的发言,热闹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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