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星星从来不知道, 安静是这么难捱的事情。
他坐在小木楼的客厅中央,按照记忆中燕时洵的样子,拿着从房间里找到的长木杆当做武器。
但他死死攥紧木杆让指关节都泛起的白色, 还是出卖了他隐藏在强制平静下的慌乱。
路星星以往旁观燕时洵,都觉得那些事情不过是信手拈来, 熟练得不要再自然。
直到如今他的身前再也没有人帮他顶住青天,反而要让他自己来做支撑, 保护所有人,他才知道, 能做到以往他所看到的燕时洵的程度,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看到了前面就关注不了后面, 过于专注于视野都听不到耳边的声音, 每一缕风吹进来造成的声响都会让心脏紧张得突突狂跳
路星星简直像是精神病患者,稍有风吹草动, 他就立刻慌张看去。但没有声音的时候却反而让他更加害怕, 每隔几秒钟就神经质的猛地甩头往身后看去。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他身后,他只要趁那东西不注意立刻回头看,就能让那东西躲避不及的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路星星浑身肌肉紧绷, 神经也崩得紧紧的,生怕因为自己的不注意而漏掉了危险。
而楼上的众人,同样提心吊胆, 不敢稍微安下心来。
要是燕时洵在这里, 那众人虽然害怕, 却还是会觉得心安,不会有现在这样空落落踩不到地面的悬空感。
可现在负责保护他们的, 是路星星
大家倒不是对路星星有什么意见, 只是在他们的印象中, 贴在路星星身上的标签,仍旧是“天才独立音乐人路星星”,而不是“海云观很厉害的能够保护其他人的道士路星星”。
众人不免有些担忧,要是真的有危险该怎么办要是有鬼怪想要冲进小木楼,或是从缝隙里爬进来,路星星真的能保护住他们吗
张无病对此倒适应良好。
他不信任路星星的能力,但他信任燕哥和邺澧。
燕哥不会将他们的生命随意托付给靠不住的人。
况且,路星星不是燕哥的师侄吗
因为张无病常年遇鬼,导致张家与各处庙宇道观的关系都不错,国内只要是有些名气的大师,张家都知道联系方式。
得益于此,张无病在从燕时洵那里得知了乘云居士和老道长的关系之后,也打听到了老道长这一脉的情况。
看到资料的时候,张无病直到读完了才发现自己忘了合上嘴巴,口水都淌了下来。
这一脉,各个是顶尖人物啊
老道长和乘云居士自然不必说,宋一道长也是这一辈里的领头人物,至于他燕哥他燕哥简直是降维打击,放在这里和其他道士比,相当于巨人走路踩死蚂蚁一样,太欺负其他道士了。
在一众大佬里,只有路星星菜得格格不入。
不过,如果把路星星拎出去,和其他同样年龄辈分的道士比,就能看出来路星星的天赋其实已经算是优秀。
他就像是班上最聪明但是顽皮的学生,其他人都埋头苦读,他却疯玩不守心。可即便如此,每次考试他也能轻松及格。
一旦他真的沉下心想要去学什么,那就是突飞猛进的进步。
这次宋一道长被路星星错以为他死了而嚎啕大哭的事,气得有些狠,于是连来长寿村都让路星星背着书,勒令他背不下来就不用回海云观了。
而路星星被逼到极限,之前死活背不下来的符咒,这一路上竟然也背得七七八八。
甚至就在刚刚,张无病还亲眼看到路星星现学现卖,边翻着前辈道长的手札边给南天看,磕磕绊绊的但也真的奏效了。
常年被燕时洵这样不世出的绝顶天分,潜移默化提高了评价标准的张无病,不由得摇头失笑。
其实,哈士奇偶尔还是能有狼一样的威慑力的嘛。
虽然路星星经常帅不过三秒就是了。
听到张无病为路星星说的好话,众人也有些犹豫。
“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人选。”
张无病无辜的摊了摊手,道“只要撑到燕哥回来就行,应该没有问题。”
安南原犹豫了一下,但想到路星星和自己也算是过了命的兄弟,他脱离原来经纪公司的时候,路星星还公开表态支持自己,路星星这么对他,他还怀疑路星星,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张导说的对。”
内心天人交战之后,安南原点头道“要不是星星,刚刚我们也不会发现床底的事情,要是真就这么毫无防备的睡过去,恐怕就真的全军覆没了。”
被安南原提醒,众人也看向了房间里被掀了个四脚朝天的床。
原本在背面的床板正对着众人,栩栩如生到如同有生命力的菊花花纹,即便在黑暗中也隐约流转着奇异的光华。
其中,更是有一张床的背板上已经开出了一点嫩黄的花蕊,只是在被及时发现后,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众人不寒而栗。
这也说服了他们,让他们对脱离危险重新充满了信心,比刚刚的精神状态要好得多。
安南原见状,也轻轻笑了起来。
他也知道路星星有很多小毛病,但是作为路星星的朋友,被路星星用真心对待的人,他还是同样真心希望其他人认同路星星。
不过
想到刚刚听到声音打开门时,看到的那道身影,安南原心中又充满了疑惑。
他觉得自己应该见过那个人,并且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可他的脑子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主动将有关那个人的所有信息点和样貌,统统打上了马赛克,连记忆也同样模糊不清。
就好像是源自于魂魄深处的求生欲,只有遗忘那个人,他才能活下来。
虽然刚刚赵真向所有人分享了他找到的笔记本,说明了在这个村子里,记忆会受到影响,遗忘很多事情。
但安南原并不觉得那个人同样也是因为这个,才被他遗忘的。
况且,那种气势,还有那个人抬眸时漠然瞥过来的一眼
简直冷透了魂魄。
怀抱着这样的疑惑,安南原下了楼去找路星星,好奇想要问个清楚。
路星星正担惊受怕着呢,听到木质楼梯的吱嘎声,吓得直接从沙发上原地起飞,挥着手里的棍子就想揍过来。
然后就轻而易举的被安南原夺了棍子。
两人视线相对,面面相觑。
安南原“”
他无语又嫌弃,赶紧把棍子重新塞回到路星星手里。
安南原忽然很想要收回自己刚刚为路星星说的好话。
这家伙,是真的帅不过三秒啊,两秒,不能更多了
“看你拿个棍子,还以为你真能像燕哥那么能打呢。”
安南原嫌弃道“我一个跳舞的都能缴了你的械,真要是面对鬼怪,你要怎么办”
路星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又心虚又不甘的为自己辩解“道士里也不是每个人都是武术派啊,寺庙里还分武僧呢,怎么换到我这就必须得全能了”
“那也没见你专精哪一门功课了。”
安南原眼神死“像燕哥那样的叫全能,你这样的,算无能。”
路星星“兄弟,这话说的可太扎心了。”
不过,路星星别的优点不多,重在有自知之明,于是迅速转换了话题,不准继续和燕时洵比然后丢脸。
“你跑下来干嘛的”
路星星鄙夷道“该不会是特意来羞辱我的吧”
安南原“星星,你其实是哈士奇投错胎了吧”
和被人在路过时不小心踩了尾巴,就觉得那人是专程来踩自己尾巴的哈士奇有什么区别
听到安南原说起与邺澧有关的话题之后,路星星摸了摸下巴,毫不在意的随意一挥手“嗐,你说师婶啊。”
安南原“”
他只得燕时洵是路星星师叔,所以师婶燕哥和那个人在谈恋爱吗
安南原的眼神堪称惊悚,不管他怎么仔细回想,都不觉得以他所了解的燕时洵,是能够谈恋爱的性格。
还是那样气场恐怖的人
“那个人,和燕哥”
安南原没忍住,质疑道“他是什么来头啊看着也太可怕了,燕哥真能接受他吗”
那不小心被扫过的一眼,让安南原直到现在仍旧心有余悸。
其实路星星本来也不知道邺澧和燕时洵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会称呼邺澧做师婶,也是因为在井公馆的时候,因为邺澧和燕时洵扮做了井氏夫妇而延续下来的习惯。
不过,安南原这样质疑真实性的口吻,一下子就把路星星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脾气给点燃了。
路星星不满道“你什么意思那可是我师叔我路星星的师叔,配天仙就没问题,哪怕是个神都配得,怎么了,我师叔想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关你屁事”
“再说,我师婶这样的不强吗”
想了想邺澧借给他的力量,路星星就觉得又是高兴又害怕,对邺澧更加敬畏恐惧,半点不敢违逆邺澧。
“我还真就说了,我师叔师婶,那就是天作之合,万中无一的好姻缘”
路星星的话语坚定又有力,掷地有声。
连安南原都被震在了原地。
旁边房间里,陪着宋辞躺在床下的赵真,也忍不住偏过头朝客厅里看去。
啊原来一直跟在燕哥身边的那个人,是燕哥的另一半吗
赵真暗暗记下了这件事,并准备从此之后,对那个人像对燕哥一样尊重。
“怎么着你有意见”
说完之后,路星星还挑衅一般得意的向安南原投去一眼。
安南原“不敢。”
是真的不敢。
哪怕稍微在脑海中想想那道目光,安南原都能感受到源自于魂魄的恐惧,又怎么可能敢对那个人有什么意见
更何况,如果这是燕时洵的选择,以安南原把燕时洵当做自己偶像的信赖和狂热,只会双手举高高说燕哥说的都对燕哥真厉害,怎么会提出半点反对意见
与路星星以为的正相反,安南原此时就像是不小心窥见到了偶像恋情的忠诚粉丝,满心的兴奋和狂热不知道该怎么宣泄,憋得他脸通红。
等回去之后,一定要发动态祝福燕哥让燕哥感受到粉丝们的支持和祝福。
安南原多动症一般扭了扭身体,兴奋的想到。
不过,有安南原在,路星星反倒安心了些。
他强烈要求安南原坐在他身后,和他背靠背。
这样他就不用担心有怪物从身后袭击自己了。
“人要是在脑袋后面也能长两个眼睛该多好。”
路星星感叹道“我怀疑燕哥脑袋后面就长眼睛了,要不然他怎么能连后面有什么都知道,我怎么就做不到”
安南原“幸好燕哥不在,要不然你就等着被揍吧星星。”
因为小木楼里一片安静,所以楼上的人,也都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
许久,才有人犹豫着开口“燕哥恋爱了”
白霜茫然道“啊我是真没看出来啊。”
看燕哥一贯的镇定从容,也不像是沉迷于恋爱的模样啊
张无病伤心的捂住心口,他觉得他不是阿爸最爱的崽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燕哥竟然没告诉他那井小宝是不是知道
果然,从井小宝跟着燕哥开始,他就有危机感了,觉得井小宝严重威胁到了他在燕哥心里的地位。
但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虽,虽然他不太想多个妈,但如果这样会重新赢回燕哥,他倒也不是不可以。
张无病“qaq。”
他在心里暗暗下决定,等燕哥回来之后,一定要在燕哥面前好好表现,夺回被井小宝领先一步的进度
众人对此好一顿讨论,原本紧张的神经也慢慢松弛了下来。
不过,人在一个全然黑暗的环境下,而且时间还逐渐滑向平日里休息的时刻,身体会自然而然的想起休息的本能,慢慢变得困倦。
众人就算强制睁开眼睛,甩甩头想要让自己精神起来,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打起了哈欠,困意席卷身体,让大脑变得迟缓。
就在所有人都松懈下来的时候,那些雕刻在木板上的花纹,却像是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众人一样,以极为缓慢而不易被察觉的速度,慢慢在木板上旋转绽放。
花纹中,纤长的花瓣微微颤抖,像是被风中逐渐开放、尚带着露珠的新鲜花朵。
然后,之前一直默默累积的力量,在一瞬间猛然爆发
整栋小木楼中,所有木板上雕刻的花纹,都在同一时间齐齐开放。
白的,黄的。
争相竞放。
一簇簇菊花掩盖住了下面的木板,整个小楼都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变成了花的海洋。
最先发觉这件事的是赵真。
他担心宋辞再出什么事情,所以一直眼不错珠的盯着宋辞,和头顶那丛开得艳丽的菊花。
身底下传来的凉意,也让赵真一直保持着清醒。
所以,当宋辞原本已经恢复了正常温度的红润面容,转眼间就突然开始变得灰白,温度也急剧下降的时候,赵真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
“路星星”
赵真嘶吼“花,花”
路星星一个激灵立刻起身。
但还不等他跑到赵真所在的房间里,他就忽然发现在他目之所及之处,所有的花纹上,都在缓缓绽开着艳丽的菊花。
花苞从花纹中间冒出头来抖了抖,呼吸间便从嫩黄的小花苞立刻长大,花瓣缓缓舒展开来,变成一如之前所见的妖异美丽。
而楼上,也忽然间传来惶恐的惊呼声。
“花开花了啊”
“木头怎么能开花呢这都是什么东西啊啊燕哥,燕哥”
路星星心下一跳,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一时间顾不上赵真,迅速低声念起符咒,将邺澧借给他的力量迅速抽调出来,按照之前宋一道长教给他的步骤进行,声音也逐渐从磕磕绊绊到顺滑流畅。
黑色的雾气从路星星周围溢散出来,顷刻间便席卷了整栋小木楼。
巨兽从丝丝缕缕的雾气中缓缓步出,尖利的爪子在地板上留下深刻的抓痕。
它压低了庞大的身躯,像是进攻的前奏,喉咙间发出咕噜噜的低沉声响,震慑着敌人。
威严不可冒犯。
而透过旁边的窗户,路星星看到,在小木楼外面的黑暗中,一道道身影摇摇晃晃,腐尸的轮廓若隐若现。
只有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赤红眼珠,漂浮在黑暗中,死死的盯着小木楼。
路星星的心脏像是坠入了万丈悬崖,沉重得无法呼吸。
在小楼外面的河水中,黄白相间的花瓣,不知何时又重新覆盖住了整条河面。
一具接一具的腐尸从河底起尸,随着溅起的水花和水流滴答声,迟缓僵硬的爬上河岸。
潮湿腐臭的气味,挤满了整个村子。
而腐尸原本空洞僵直的眼珠,现在充斥着悔恨和怨气。
它们用妒恨的目光看着近在咫尺的小木楼,隐约飘来的生人气息,让它们心中的怨气更加浓重。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还能活着,我却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你们不和我一样死去为什么变成这样的是我
如果将你们也拖进死亡的地狱中,是不是我就能得救
赤红的眼珠充斥怨恨,一步步向小木楼靠近。
一具具腐尸,将小木楼围得密不透风。
腐烂的臭味顺着门窗的缝隙向小木楼里吹去,即便是鼻子再不灵敏的人也被这股直冲天灵盖的臭味,差点熏了个仰倒。
更有人一边恐惧的看着到处都是的簇簇菊花,一边克制不住翻滚着的胃袋,发出干呕的声音。
有人一把拨开旁边的人,冲到角落里呕吐,酸臭的味道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被旁人的恐惧和恶心所影响,小木楼的气氛紧张而阴沉。
而在路星星看不到的地方,小木楼架空的楼板下面,金色的根须穿透楼板一路向下,深深扎进了泥土里。
楼板下面的菊花花纹,却没有像小木楼中一样开出菊花,而是
开出了人脸。
一张张无声哀嚎着的惨白人脸,挤挤簇蔟的布满了整个楼板背面。
他们面色痛苦,嘴巴张大到极致似乎是在痛苦求助。
然而,没有人能听得到他们的呼救声,没有人能来帮他们。
所有被索取过的好处,都变成了因果,反噬自身。
而还有更多的腐尸,却直愣愣的穿过河边两栋小木楼中间的小路,直接走进了村子里。
盛开在村子空地上的菊花丛,随着山风轻轻摇晃,像是在喃喃低语。
老人的家中已经点起了蜡烛。
白色的蜡烛立在空荡荡的墙壁前,随着风而烛光狂舞,将老人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妖魔般可怖。
老人平静的坐在房间中,身前火炉里跳动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
半明半暗之间,那张原本和善的脸,显得狰狞骇人。
而在他眼前的矮几上,还放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肉。
烂熟的肉质散发着浓香,勾人食欲,在蒸汽缭绕中显得无比诱人。
只是,在热气的白烟中,那一大块肉中,忽然掉下了一颗圆滚滚的东西。
像是烂熟的筋肉再也兜不住里面的东西,于是从原本应该在的位置里脱离了出来。
只留下空空的洞。
那东西掉下盘子,顺着地板一路咕噜噜的滚到了火炉旁边才停住。
老人弯下腰,丝毫不嫌弃脏的将那珠子捡了起来。
在指缝中,那珠子上点缀在白色中的黑色清晰可见。
就像是
人的眼珠。
老人一张嘴,就将珠子扔进了嘴巴里,有力的牙齿嚼得咯吱作响,在嘴巴里爆开滚热的浆水。
门外原本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因为被吓住而猛然停住了。
空气中只剩下炉火噼里啪啦的火花爆开声。
老人轻蔑的瞥了眼窗外的黑暗,丝毫不惧。
“活着的时候奈何不了我,死了又能做什么废物。”
他冷哼一声,然后伸出满是油光的手,抓起堆在自己脚边的骸骨,一把丢进了身前的炉子里。
瞬间火焰高涨。
而在盘子里,一张人脸松散的摊开,在热气中还维持着曾经面目的轮廓。
老人的小木楼外,原本怨恨盯着窗户里光亮的腐尸,像是在畏惧什么一般,畏畏缩缩的向后退去。
长寿村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有火光的明亮透过窗户,将外面的菊花丛映照的更为鲜艳。
同时,也将炉火前老人们的身影拉得老长,不似人形。
噼里啪啦的柴火声响起,浓郁的肉香顺着门缝飘散出去,勾得人食欲大开。
可遍布在一栋栋小楼外面的腐尸,骇然后退。
燕时洵在将南天拎回房间之后,就立刻通过写在彼此手掌上的方式,无声的向南天询问清楚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正如南天所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在节目组休息的小木楼里时,从天黑开始,南天就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像是身躯上的每一缕肌肉,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嚷着想要休息,就连魂魄都不肯再动弹一下。
南天也曾参加过马拉松,也在之前参加综艺的时候攀登过国内著名的险峻山峰,在万丈的云层之下拉着紧紧勒在山壁上的锁链,一步一挪动,身后就是深渊,一失手就是死亡。
他体会过那种耗费尽了全部体力的疲惫,在沾床的一瞬间就会入睡。
但即便如此,南天仍旧对天黑之后的困意心有余悸。
就像是一个醒不过来的梦,仿佛梦境才是真实,他睁开眼之后看到的现实,反而是虚假的梦境。
抵抗不住睡梦的感召,南天在几次被旁人惊醒后,就彻底的放松下所有警惕,沉沉睡去。
南天再次梦到了那个从儿时开始,就纠缠自己至今的噩梦。
但是这一次,一直一成不变的噩梦,有了改动。
南天感觉自己就像是悬浮在梦境的半空中,看着年幼的自己走在村子的小路上,而一道微微佝偻着腰的苍老身影,就走在他的身边,紧紧攥着他的手。
我们天天以后就要去城里生活了,开心吗
声音响在南天的耳边,带着令他熟悉的慈爱和苍老。
南天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他呆愣着偏过头,视线从自己身上转向旁边。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令他思念了几十年,却再也没有再见过的脸。
是他的阿婆。
不知道为什么,南天从被阿婆送回到城里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那时他年纪小,哭着喊着要找阿婆,他和从小就不在身边的父母并不亲近,也不喜欢父母买来逗他的玩具零食。
他只想要回到村子里,陪阿婆一起种菜,在阿婆干农活的时候调皮的在田埂里来回跑,调皮的捉弄阿婆,然后再背阿婆轻轻的揍一顿,咯咯咯的去找小伙伴去山上摘果子,下河摸鱼。
城市里的生活太无聊,小南天很想念自己在村子里的小伙伴们。
几次哭喊之后,母亲被磨得没了耐心,崩溃般大哭着朝小南天喊道他们都死了死了你回去也找不到他们,要不是你阿婆,你也会死在那里
小南天不懂什么是死。
但是他听小伙伴提起过,山上,有被吊死的人,也有撞在石头上摔碎了脑袋的人。
那一年,村子里很多小南天熟悉的脸,都再也没出现过。
小南天也问过小伙伴什么是死,小伙伴想了想,把自己的头从脖子上拧了下来,奶声奶气的道就像这样,就是死。
那时候,他惊呆了。
但并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好酷好厉害,自己就没办法把头从脖子上摘下来。
小伙伴也很得意。
可阿婆很快就找了过来,不顾小南天的哀求将他抱回了家。
阿婆告诉他,那个小伙伴是因为从出生就是不正常的,现在,大道来追讨生命欠下的因果,所以那个小伙伴就死在了因果之下。
他阿婆为了有个孙子,把前面六个女婴都送进了山里。
阿婆冷笑,眼里是小南天从没见过的冷酷他的生命建立在六个姐姐和一个母亲之上,又怎么能逃得过阎王爷的审判。
鬼年鬼门开,鬼王巡游,审判罪孽,作恶者死。
小南天隐约记得当时阿婆说的话,所以,当母亲哭得浑身发抖的时候,他却只是懵懵懂懂的有些遗憾,自己拥有不了把头从脖子上摘下来这个很酷的技能了。
那天夜里,小南天在出门喝水的时候,听到了父亲哽咽着安慰母亲的话。
父亲说,阿婆已经死了,不可复生,但是南天还在,生活还要继续。
父亲说,不要再回去了,阿婆也不希望我们回去,她把南天送出来就是为了让我们一家远离危险,平安的活下去。
小南天不懂死亡的难过。
可后来,逐渐长大的南天开始理解死亡。
他再也见不到阿婆朝他笑了,他的阿婆,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埋在阴暗潮湿的地底下,被虫蚁啃噬,逐渐腐烂。
可是,家里却从来没有过阿婆的遗像,逢年过节时也不见父母祭拜阿婆,他们对阿婆的死亡忌讳莫深。
即便南天询问阿婆到底葬在了哪里,他想要去给阿婆扫墓,迎来的也只有父母的泪眼和叹息。
而几十年来,南天更是一次都没有梦到过阿婆。
久到他已经忘记了阿婆的音容笑貌。
甚至有的时候,他都会在怀疑,他真的有过阿婆吗还是说,那都不过是童年时的幻想
直到现在,南天在这个清醒梦里,再一次看到了阿婆的脸。
那一瞬间,尘封的记忆被唤醒,久远前的那张脸,和眼前的面容相互重叠,重新变得鲜活。
阿婆弯下腰,朝不高兴的小南天解释道因为邻居们做了错事,酿成了后果,如果没有人去管的话,不仅是我们村子,还有南溟山附近一整片的村落,都会受到影响。
所有人都会死去,被当做祭祀的肉畜摆在神台前,请神降临。
等那个时候,灾难就再也不可逆,没有任何人能拯救人间。
阿婆是这个村的人,也是村里的神婆这一切的灾难,都会变成阿婆的罪孽,连阿婆都无法饶恕自己。所以啊,天天。
阿婆慈祥的笑着,看着幼小的南天阿婆要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道场上,不能退缩。
阿婆要进山啦,唯一担心的,只有你,天天出山之后,永远不要再回来,永远不要靠近南溟山。
切记。
小南天牵着阿婆的手,走到了村里的三岔路口前。
他不能理解阿婆在说什么,只是疑惑的抬起头看着阿婆。
可一直旁观的南天,却终于因为这个梦,回想起了早就被自己遗忘的记忆。
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思念和疑惑,不自觉向前迈了几步,动容的喊道“阿婆”
那一瞬间,原本弯着腰笑得慈祥的阿婆瞬间严肃,却在抬头看到南天时,眼神变得错愕。
“你”
阿婆一把拍在快步走过来的南天背上,将他推向了前面的三岔路口“快走”
南天错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阿婆的手劲极大,他踉跄了几步,扑向了三岔路口。
他感觉到身体失重落下,下意识回过头看向阿婆。
却惊恐的发现,就在阿婆身后,一道道如同黑雾的身影站在村子里,眼睛嘴巴只剩下了空荡荡的黑洞,却在无声的跟着阿婆注视着他,张开的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缠绕着黑雾的手臂也抬了起来指向他,似乎想要将他留下来。
可挡在三岔路口前的阿婆,却将一切都隔绝在身后,绝不让那些黑影跨出村子一步。
她以往佝偻着脊背的身影,此时显得如此高大。
而南天越发下坠。
像是梦境坠进了现实,将要从深层的意识中苏醒。
“阿婆”
南天满头大汗,被噩梦惊醒后猛然翻身坐起。
但是他喘着粗气张惶向身边看去时,却已经没有了阿婆的身影。
而他也发现了自己身边的场景不对劲。
他竟然躺在一大片菊花丛中,白黄相见,让南天恍然以为自己看到了殡仪馆告别厅,自己死后躺在花里
不等南天胡思乱想完,一个打着赤膊的男人就笑呵呵的出现在了他面前。
男人像是偶然路过,在看到南天后很是惊讶,然后说自己是这附近的村民,可以让南天先住在村子里,等明天再送南天出去。
听南天叙述完,燕时洵伸手向下,指了指地面,示意南天是柳名吗
南天点了点头。
燕时洵的眉头一点点皱起。
他通过河水逆流而上到了村子的方式就已经够奇怪的了,没想到,南天到达这里的方式比自己还奇怪。
若说有什么共同点,那就只有菊花了。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沿着河岸盛开的菊花,南天更是睡在菊花丛中。
不过,按照南天的叙述,南阿婆绝对与他到这里来脱不开干系。
可,一个爱着自家孩子的阿婆,为什么会把南天送到这样处处透露着诡异的地方
应该送到安全之地才对。
还是说,南阿婆在死后无法做到更多,能将南天送到上游的长寿村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或者,南阿婆认为,在这样的地方,还藏有生机
燕时洵满心疑惑,抬眼看向窗外明媚阳光下荒凉了大半的长寿村。
南溟山
他在心中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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