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道长和王道长在跨过牌楼的时候, 打起了十二万分戒备,想要看清到底是什么样的邪祟在影响着这里,甚至导致了节目组全体消失。
就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脚步落在地面上, 只有沙砾摩擦鞋底的轻微声响。
然而, 任由两人一眨不眨的扫视周围,依旧没能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不仅四周没有任何变化,就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感受到什么不同。
料想中的攻击没有到来,防备着的危险似乎也只是虚惊一场。
马道长缓缓停住了脚步, 疑惑的向旁边看去。
就和他在牌楼外面看到的景象一样,跨过牌楼,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也没有看到节目组众人。
王道长摸着下巴沉吟, 向马道长问道“难道, 是我们多虑了”
是他们草木皆兵,才把牌楼看得好像很危险
或许,实际上, 所谓的危险只是他们的想多了
马道长却皱着眉摇头“那在这里消失的车辙印怎么说”
说话间, 他扭过身去,大步流星的往牌楼外走去,想要问问被留在原地的道长, 在他们走进牌楼后面的时候, 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对劲。
但是在跨出牌楼又走了两步之后,马道长就猛然顿住了。
原本应该停在路边的车, 还有等在车里的道长, 都消失了。
没有任何遭受攻击的痕迹, 甚至不像是主动离开的, 地面和周围都没有半点痕迹,能够证明这里曾经有辆车来过。
就好像和之前的节目组众人一样,凭空消失了。
马道长猛地想起了什么,赶紧低头往地面上看去。
然而,土路上一片干干净净,最开始令他怀疑起牌楼的车辙印,也荡然无存。
就在这么一转身的功夫,就好像一切都是白纸上的沙画一般,轻而易举的就被抹除掉了所有的画面,连同活生生的人也消失在了昏黄沙石之中。
怎么会这样
马道长不可置信的看着不远处,一时之间甚至不敢迈开脚步向前。
王道长连忙走过来询问,也在发现车子消失之后惊呆了。
两人在牌楼内外寻找数次,却一无所获。
好像他们所身处的整个空间,都被割裂在天地之外,掉进了未知的老鼠洞,却不知道要沿着不断延伸的地洞掉落多久才会停下。
“节目组的人,当时也是这样的情况吗”
马道长举起自己的手机示意“我刚刚试了,对外没有信号。”
“不,节目组的处境应该与我们不同。”
王道长紧皱眉头“不管是我们之前看到的直播内容,还是与官方负责人的确认,他们自己本身都并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到我们进来之前,直播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所有人看上去似乎都还是安全的。”
“况且,虽然我们在进来之前猜测,是牌楼后面存在有某些东西,但进来之后却并没有看到他们。”
王道长“就像是落入了不同球袋的两颗球。”
“如果想要找到躲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到底是什么,恐怕,要往博物馆里走一趟了。”
王道长微微侧身,站在原地向博物馆的方向望去。
和在跨过牌楼的界限前一样,他们看到的皮影博物馆,依旧是一副半塌不塌的危房模样,脱落了一半的墙皮在风沙中被吹得颤动,最上面挂着的几个鲜红大字,早就已经褪色成了不匀称的粉白色,甚至油漆脱落露出了下面的木头。
王道长尝试掐指算卦,却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果然如他所猜想,被屏蔽了。
“这反而说明,我们找对了地方。”
王道长抬起头笑道“看来,马道友你说的牌楼,确实是有问题。从牌楼开始,就进入了皮影博物馆的地界。”
他放下手掌,转头笑着向马道长说“就算落进了不同的球袋,但如果逆向反推,终究是殊途同归。只要我们沿着节目组走过的路走一遍,应该就能找到他们最开始出现问题的地方,最后找到他们如今的所在。”
“那就走吧。”
马道长最后向身后瞥了一眼,压下了自己对那位失去踪迹道长的担忧,大跨步走向了皮影博物馆。
虽然不知道那位道长现在的处境究竟如何,但是在两方的情况下,马道长也只能优先选择了可能被困在皮影博物馆中的节目组众人。
他叹了口气,心中暗道,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将节目组众人带回来,然后才能去找那位失踪的道长。
两人从两列石碑中间走过,像是穿行于坟场之中。
马道长一一扫视过那些石碑,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些石碑上竟然贴上了照片
虽然因为年代久远,石碑上照片原本的色彩都已经褪色严重,乍一看就如黑白照片,上面的人一身正式打扮,冲着镜头笑得和蔼,却更加像是遗照,也让石碑看起来更加像是墓碑。
坐实了马道长之前心中的隐约想法。
但在牌楼外看过来时,分明并没有照片,只有文字描述才对。
马道长心中犯嘀咕,脚下方向一转,朝向墓碑的方向走去。
他不认为自己之前会看错,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牌楼之后的天地,已经被看不见的邪祟所操纵而发生了变化。
如果他直觉这里像是墓碑的话,那说不定在石碑下面,确实埋藏着什么东西。
马道长在其中一座石碑前蹲下。
石碑上黑白的照片中,中年男人仰着头笑得得意,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一样,让人看了不舒服。
或许是因为风雨侵蚀,在男人脸上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却恰好被腐蚀出了两个黑黝黝的空洞,为这张脸平添了一份怪异的恐怖感。
马道长看得直皱眉,想起了以前流传的一种说法。
如果有和其他人的合影,那在那人死后,就算不将合照的照片焚烧掉,也要将亡者的脸从照片上烧毁。
否则,亡者的魂魄就可能顺着照片找过来。
因为人形是魂魄的另外一个载体,在身躯已经消失之后,如果魂魄游荡在人间,就会下意识的想要去找容身之处。
而与亡者有着一样面孔的照片,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这个说法也只是在几十年前流传过,当时的道士也确实抓到了想要借由照片害人的恶鬼。
那还是个照相很隆重的年代,是一件需要精心打扮和计划的大事,花费时间冲洗后才能拿到照片。
为了照片等待而付出的期待和热爱,还有摄影师和照片本人所灌注的精力,都赋予了照片这样可能的生命力。
不过后来,照片开始普及,自拍变成了大多数人日常就会选择的事情,不再对照片抱有充足的期待,也没有耗费在上面的时间和精力,甚至不再会冲洗出来。
也因此,照片很难再作为魂魄的载体。
近年来有关于这样的说法也日渐减少,不再为人所知。
但是现在,当马道长注视着石碑上的这张照片,却忽然重新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虽然照片看起来是意外被腐蚀掉了眼睛的位置,但却让马道长本能的感觉不太舒服。
就好像要是这双眼睛还在,亡者的魂魄就会借由照片重新出现。
马道长皱起眉,顺着照片下面的介绍看去。
这一看,却让他心中一惊。
因为之前看到石碑上的刻字,都是混杂着错误的半文半白,所以令马道长印象深刻,甚至还能记得其中一些的介绍词,出生年月和成就介绍,也大抵能够记得住。
但是现在他看到的刻字,却与之前的大不相同。
不再是歌功颂德的夸赞,而是变成了冷酷的批判,字里行间都充溢着对墓碑主人的愤怒。
在这些刻字中,墓碑主人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伙同村人杀死当家的男主人,然后欺凌孤儿寡母,还试图欺骗世人,让大家认为他是皮影技艺的传承人和大师。
但实际上,就连让墓碑主人出名的皮影技艺,都是他卑鄙无耻的偷来之物,将他人的东西占为己有。
马道长越是向下读,就越能感受到刻下这些文字之人的怒火和悲愤,充斥着血与泪,字字句句,都是控诉。
看得他心惊不已。
但同时马道长也疑惑,如果真的痛恨一个人,甚至可能连被毁去了眼睛的照片都是刻字人所为,那为何还要给所痛恨之人好好安葬,立下墓碑
按照马道长以往见识过的很多事件来看,一般这样心怀怨恨之人,都恨不得将所痛恨之人挫骨扬灰,曝晒荒野,让他的魂魄不得安宁,甚至无法投胎只能日夜游荡于人间。
要说这个人因为心怀善意,所以才好好安葬了所痛恨的男人但不管是刻字的遣词造句,还是愤怒指责的中年男人生前所做之事,都不像是要放过他的意思。
马道长正觉得自己的思维打了结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了石碑上另外一处被改动的地方。
中年男人的出生年月。
时间点,竟然是三十年前
马道长只觉得荒谬。
不知道这石碑上的生辰是否是随意填写的,但是光从这照片和皮影博物馆的衰败程度来看,立石碑的时间应该也和博物馆建立的时间相同,是在很多年前。
那个时候,中年男人就应该有了四十岁左右才对。
又怎么可能出生于三十年前
“怎么,石碑有问题”
王道长见他一直半蹲在石碑前,也怕他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因此走过来关切的询问。
但这一眼扫过,王道长却发现他所看到的所有石碑上,竟然都缓缓浮现出了如同黑白遗照一般的相片。
每一张照片上的男人,眼睛的位置都是漆黑一片。
有的照片边缘泛着焦黑,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火焰烧焦后的残留。
王道长看清了马道长刚刚所看到的东西,他的面容渐渐严肃了下来,二话不说就直接就近找了石碑蹲下身来,拿起旁边的枯枝当做铲子,向石碑下面的土地挖去。
马道长错愕“你在干什么”
“看着像墓碑,对吗”
王道长头也不抬的说“被邪祟操纵的地方,却有坟墓出现。要么坟是邪祟的坟,要么,就是邪祟所憎恨之人的坟,除此之外,我想不出邪祟会主动提及死亡的原因。”
在王道长面前,逐渐被挖开的土层,露出了下面埋藏着的东西。
先是一截枯黄的骨节,从土壤中隐约露了出来。
王道长手下的动作一顿,在确定了骨节的位置之后就有了目标,更精准的在骨节附近挖下去,拂开尘土,露出下面埋着的完整尸骸。
但当尸骸的头颅露出来时,王道长却在看清头颅的瞬间,眼瞳紧缩成点。
这不是人的尸骨
“这是”
旁边的马道长惊呼了一声,赶紧凑到近处想要看清楚。
虽然乍一看与尸骨无异,但仔细看时却能发现,在那些骨头上,还有一圈圈的纹路。
是木头独有的木纹。
这不是一具血肉腐烂的人类骨架,而是用木头雕刻成了骨架的模样。
因为时间漫长,并且木头上还沁着黑色的颜色,被尘土半掩着,所以才会让两人认错。
直到木雕头颅上大面积的木纹露出来,两人这才发现尸骨的真面目。
“墓碑下面不是尸体,而是假作人形的骸骨”
马道长愕然朝墓碑上看去,却发现不仅他刚刚看到的那一座墓碑,而是所有的石碑上的刻字,都写着相似的罪状。
以及同样的出生时间。
三十年前的今天。
在皮影博物馆前的所有石碑,都是罪人的坟墓。
墓碑下却没有棺材与死尸,只有一具具用木头雕刻而成的骨架,用空洞黝黑的眼窝,冰冷冷的向上直视着挖开土层的来人。
马道长在确认了所有墓碑下面都是木质骨架之后,反倒心里松了口气。
虽然博物馆前全是坟墓和“尸骨”的场面依旧诡异,但好在能够与墓碑刻字上透露出的情绪对应的上,证明埋在这里的众多皮影大师,都是为人所憎恨,甚至早已经死亡。
那个做出了这一切之人,也没有在皮影大师们死后突然扭转了性格,怀着善意将他们安葬。
而是使用了“替骨”。
传说中,关云长死亡的时候尸骸少了头颅,无法下葬,便请了技艺最为高超的木匠,为关云长雕刻了木质的头颅,让他得以完整下葬,魂魄前往地府。
从那之后,就一直有用木头雕刻身体残缺部分,充做完好的身躯以下葬的传统。
而阎王爷虽然知道,但也感念人间不易,因此放行了这一方式。
因此,雕刻成人形的木头,在阴差眼中,就与亡者本人的身躯无异,可以将亡者完整的魂魄接引去往阎王殿,审判一生的罪孽与功德。
但是马道长却不认为幕后的邪祟有如此的好心。
况且,就算亡者的尸身残缺,也不会整具骨骼都从身体里消失,还是如此众多的数目。
他的猜测更倾向于木骨的另一种用途
或许,那人是将所有人的尸体都替换成了没有生机的木头,阴差前来的时候看到无生机的骨架,就会以为这人死亡已久,魂魄早已经不在身躯中,因此将其名字从名录中划去,不再接引。
而亡者,则因此而永远的错过投胎的机会,魂魄从此游荡于荒郊野岭,成为无家可归也无香火祭祀的孤魂野鬼。
痛苦和折磨永远没有尽头。
就连地狱对亡者而言,都是慈悲。
马道长在想通这一切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愣愣的低下头,向重见天日的木骨看去,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如果是在这档节目开播、遇到燕时洵之前,马道长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一定会遵照天地的规则,将被扰乱的规则重新摆正,让一切回到本该有的模样中。
亡者前往地府,而扰乱阴差的幕后邪祟,则应当迎来该有的惩罚。
但是马道长却想起了燕时洵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马道长,他人自有他人的因果,就算在我等外人来看,很多事情多有不对,但往往真相却与我等所见的表象相反,加害者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那时,海云观山外的灯笼明明灭灭,雾气笼罩。
而燕时洵仰头轻叹我们所看到的,大多数都已经是迟来了的复仇,是失去一切的亡魂,拼上一切的复仇和诘问。如果不仔细加以辨别,就会对复仇的亡魂造成更深的伤害,甚至做出不可扭转的悔恨之事。
阳间不判,阴间判。若地府酆都不问
燕时洵垂下眉眼,语气冰冷那苦主,当有自行复仇的权利。
马道长被燕时洵乍一听与离经叛道无异的话惊呆了。
无论是前辈道长或师父的教诲,还是经书典籍,从来都没有这样与扰乱天地阴阳无异的话。
这本不应该是守卫阴阳的道士应该做的事。
但是从燕时洵口中说出来,却又如此合理,像是本该如此,就连大道都要承认他的话。
马道长因此将这句话记了很久,也在空闲下来的时间里反复琢磨,想要理解燕时洵当时说出这话时的心态和用意。
但却一直无果。
直到现在。
当他看清了幕后邪祟对这些皮影大师的愤怒和怨恨时,忽然就重新回想起了燕时洵的话,一瞬间豁然开朗。
地府酆都不问啊
马道长仰头,长长叹息。
金红色的夕阳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眯了眯眼,也压下了眼眶泛起了湿意。
虽然从那邪祟的做法来看,是它主动遮蔽了阴差的视线,让这些亡魂脱离了地府的掌控,成为了它憎恨的出口。
但是凭石碑上的记叙,或许那邪祟,就与这些皮影大师之前害死的那一家人有关。
邪祟的真实身份,也许就是死去的那一家人中的某一个。
失去了家人和一切,悲切嚎哭之后,复仇的意愿从胸臆间迸发,即便因为怨恨和执念而被留下来成为恶鬼,也在所不惜。
马道长摇了摇头,站起身拂去身上沾染的灰尘。
他没有经历当年的一切,又如何能够有资格评价那人的做法如果失去一切的人换做他,如果海云观所有道长和他认识的人都被人害死或许他只会变得更加疯狂吧。
在这一刻,马道长忽然心生动摇,不想再因此而对那邪祟追究什么。
他能感受得到,自己在被燕时洵所影响,连所坚守的道都在潜移默化的发生着变化。
但是,马道长想要放任这样的变化。
“天地无常,诸法无常,我道亦无常。”
马道长低声呢喃了几句,然后招呼着旁边的王道长“走了。”
王道长错愕,指着被挖出来的木质骨架问道“你是被星星那孩子夺舍了吗看不出这是替骨吗这些人的死亡恐怕都是一人所为,属于非自然死亡,你要放任不管”
出乎王道长意料的,马道长竟然低低“嗯”了一声。
“只要那邪祟不伤及节目组性命,对我来说,可以当做今天什么都没看到。”
马道长说“走吧,他们在里面等我们去找呢。”
说着,马道长就率先迈开了腿,走向博物馆。
只留下王道长一个人,满头问号。
“”
他看了看身前的墓碑和骨架,又看了看马道长格外潇洒像是想通了什么难题的背影,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要转不过来了。
任由他想破了头,也猜不到是燕时洵在与马道长独处时说的话,影响了马道长的选择。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不管马道长怎么回事,先解决了当务之急再慢慢询问吧。
王道长连忙追了过去。
金红色的夕阳透过牌楼镂空雕花的空隙照射下来,落在木质的骨架上,一瞬间如同火焰点燃了木头,烈焰忽起。
燃烧着火焰的炉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柴火堆在另一边。
充斥满室的滋滋啦啦刀刃与木头摩擦的声音,忽然间停了下来。
坐在小木扎上的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慢慢直起身来,目视线透过旁边的窗子向外看去,心下犹豫沉吟。
“我们来客人了吗”
女孩娇气的打着哈欠,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抱着毛绒娃娃走过来,靠在门边好奇的问道“这次是什么人”
男人原本严肃沉思的眉眼在女孩走过来的时候,舒展了开来,就连眉间深深的皱纹都不再深陷于苦难,而是充满了温柔笑意。
“是个有趣的道士是个难得的好人也说不定。”
男人这样说着,想了想还是从小马扎上起身,将手里的半成品放在一旁,脱下手套,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他们也许会遇到危险。”
男人笑着道“既然他们对皮影感兴趣,那我去接他们过来吧,省得他们绕弯路。”
女孩点了点头,刚睡醒的脸颊带着粉扑扑的暖意,漂亮的眼睛下还坠着打哈欠带出的泪珠,显得漂亮又娇气。
她朝男人挥了挥手,乖巧道“早去早回哦。”
男人点了点头,眉眼间都是幸福的笑意。
女孩转回来的视线在扫到炉火时,不高兴的皱了皱眉,拎水将火焰扑灭,然后目光才落在男人放下的那个半成品上面。
木质的骷髅只被雕刻出了一半,另一半还隐藏于未经雕琢的木料之中,只有一半的骨头粗糙,还未经过最后打磨,却已经能看出匠人的技艺高超,让木制品与真人无异。
女孩注视了那骷髅片刻,然后歪了歪头,蹦跳着走过去,粉红色的裙角俏皮的上下翻飞。
她的笑容甜如蜜糖,伸手拍了拍骷髅的颅顶,声音柔软而甜蜜。
“你好呀。”
女孩笑起来时毫无阴霾,带着纯粹的天真“我的新玩伴。”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原本静静放置在案台上的骷髅头,忽然间眼珠转了转,只有一半的牙颌骨上下动了动,发出咯咯楞楞的声音,似乎在回应女孩。
你好,我的小姑娘。
同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响起一声压一声的细碎声响,像是木头摩擦带起的声音,无数牙颌骨开开合合,手脚摆动。
女孩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她歪了歪头,光滑如绸缎的长发从肩膀上落下来,扎在头发上的蝴蝶结粉红。
她是整个被炉火熏黑的房间里,唯一的亮色。
刚一踏进皮影博物馆,两位道长就有种走进了冷库的感觉。
阴森的冷气从脚底开始蔓延,像是赤脚踩在冰面上,令人不自觉的开始打着寒颤,想要从这里逃到温暖的地方去。
旁边墙壁上“售票处”几个大字红漆脱落,贴在玻璃上的宣传海报也半脱落下来,油墨在阳光下褪色老化,只能模糊看到上面印刷的几个皮影人物。
没有人打理博物馆,也没有人守着售票处。
两人像是来到了一处被彻底荒废的地方,这里没有任何人气,就连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已经快要消失,只剩下满院被遗弃的破烂。
马道长轻手轻脚的穿过门廊,手掌已经向胸口探去,黄符就夹在指间,随时准备应对危险。
一道高大的人影忽然映入两人的眼帘。
那人站在院落中的枯树下,背对着两人,修长挺拔的身躯站立如松,枯树的阴影落在他身后,张牙舞爪如鬼影。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或是看清那人的面容,马道长手中的黄符忽然就“呼”的燃烧起来,明亮的火焰转瞬即逝,灰烬扑簌簌的从马道长手中落下。
不仅如此,就连两位道长原本准备带在身上的所有符咒,都猛烈燃烧起来,却连一秒钟都撑不到,就统统化为了灰烬。
这是
两人俱是大骇。
符咒的力量来源于神,道士画符时向四方神明请借神力,符咒才得以生效。
但是,符咒却并非能够应对所有情况。
如果是远超于符咒能够请借神力限度的鬼怪邪祟,或是连四方神明都不敢轻易冒犯的存在,那符咒就连一张废纸都不如。
几期以来节目组所遭遇的危险,也多是符咒远远不能顾及的情况。
虽然两人知道,因此连准备的符咒都不过一直没怎么使用,但这一次普一照面就让所有符咒燃烧化为灰烬的情况,还是超乎了两人的认知极限。
那个院落枯树下的,究竟是什么存在
为何不论是向哪位神明请借神力画出的符咒,无论是何种驱魔杀鬼的符咒,在那人面前都尽数失效
甚至那人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光是他们靠近那人所站立之地,就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
那,如果节目组众人的安危就被那人的存在所威胁,他们要怎么越过那人去找到节目组众人
马道长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像是被冻住了,冬日的风呼啸着从他的胸膛穿过,他的手脚俱凉,血液好像都不再流淌,只能睁大着眼睛,死死的瞪着那人的背影。
倒是王道长,他在惊骇的同时,看着那道高大修长的身影,却忽然沉吟着觉得好像有点眼熟。
仿佛,他之前好像在哪见过
王道长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那人却微微偏过头来,向两人所站立之地看来。
男人墨色的长发从肩膀滑落,鬓边几道玄妙黑纹轻轻浮动,像是有生命力。
他一袭黑衣上绣着精致洒脱的乾坤山河暗纹,所站立之处投下的影子是最深的黑暗,在他脚下,就踩着万丈深渊,有无数鬼怪在那片黑暗中浮现又消失,嘶吼着狰狞着想要向外攀爬,却畏惧于男人的威严而再次坠落深渊。
男人的面容冷峻,眉眼锋利如刀,不怒自威的气场席卷整个院落,就连光线都瞬间黑了下来,如夜幕将临。
两位道长被男人看过来的目光惊骇僵硬在原地。
但随即,却是王道长率先反应了过来。
他眨了眨眼,惊讶的辨认出了男人的身份,失声喊道“燕师弟他爱人”
在提到燕时洵的瞬间,男人本来威严沉重的气场,忽然间就慢慢缓和了下来。
邺澧掀了掀鸦羽般的纤长眼睫,沉沉无光的狭长眼眸中倒映出两人的身影,也认出了他们是海云观的道士,与燕时洵交好。
他还记得出声这位道士姓王,是个很不错的人。
尤其是,王道士很支持他和时洵的婚约,还多次在其他人面前宣扬他的时洵爱人身份。
邺澧眨了下眼眸,看过去的眼神带上了光亮。
在他脚下踩着的沉沉黑影,也悄无声息的退去,深渊和厉鬼全部消失,只剩下再正常不过的影子。
“弟媳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燕师弟呢,他没什么事吧,我怎么没看到他”
王道长在认出邺澧之后,原本的紧张和紧绷忽然就松懈下来了。
就像是他信任着燕时洵一样,与燕时洵结婚的人,当然也在他的信任白名单上。
都是一家人嘛怎么能怀疑弟媳呢
况且燕师弟现在不在眼前,说不定弟媳会觉得不自在呢这样当然就要更加关心和主动拉近和弟媳的关系才行,让弟媳感受到一家人的温暖。
要是弟媳有什么需要,不就更应该自己来帮忙了吗
王道长这么想着,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在发现燕时洵似乎并不在院落中时,又关切的向邺澧询问着。
马道长连头都不敢转,只能动了动眼珠,用惊恐疑惑的目光瞥向身边的王道长,纳闷这人是真的感受不到院子里沉重阴森的鬼气吗还是忘了刚刚无火自燃的所有黄符
虽然他也隐约认出来了这人就是燕时洵的爱人,但他更加怀疑是不是邪祟化作了燕时洵爱人的模样来欺骗他们。
要不然这些鬼气怎么解释
不过显然,王道长并没有接受到来自马道长的惊恐提示,依旧一副亲近的模样往邺澧旁边走。
邺澧定定的看着王道长,确认了这人确实是在真切的关心着时洵,是时洵家人一般的存在。
他的唇角努力勾了勾,似乎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点。
但燕时洵不在身边,他的尝试最后还是失败了。
想到燕时洵,邺澧的眸光暗了下来,苍白的薄唇抿了抿,压制着自己的愤怒,不让自己吓到两个道士。
“时洵他。”
邺澧开口时,声音喑哑粗粝,即便压抑着怒火,却依旧带着冰冷的愤怒“他消失了。”
“什么意思”
王道长心中一惊,赶紧追问。
在面对着燕时洵信任的海云观之人时,邺澧也没有隐瞒,言简意赅的说明了情况。
燕时洵和张无病去了第三进院子关闭光碟机,其他人都在各个房间里参观皮影,邺澧则被燕时洵留下来,在第一进院子里看护着所有人的安全。
但是,邺澧在燕时洵离开后,等待了几分钟后,却忽然发觉到了不对劲。
燕时洵的气息,消失了。
不仅如此,就连节目组其他人的气息都荡然无存,像是被谁抹去了存在。
邺澧追到第三进院子想要寻找燕时洵,却一切都像是某个东西遮蔽了天地与大道一样。
他找不到燕时洵。
无论天上地下,都不见他的踪影。
而大道沉默,像是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这是邺澧从未遇见过的情况。
身为鬼神,他已经千百年都没有这样的暴怒与忐忑之感。
他翻遍了整个皮影博物馆,没有找到燕时洵,却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在皮影博物馆之外,什么都不存在。
推门出去后,外面就是苍茫茫一片如纸纯白,但那里没有生机,也没有死亡。
是真正的连天地都不存在的荒芜之地。
而邺澧本来身为鬼神的模样,却渐渐出现在他的身上。
原本与燕时洵同款的衣物发生了变化,旧时千百年高高立于神台上的鬼神,重新出现,就连酆都深渊里数不尽的恶鬼,都倒映在他的影子中。
像是,他的影子被真实的描述在了这里。
覆盖在身躯和神魂上的虚假被揭开,露出真实的魂魄与影子。
就在邺澧错愕愤怒之时,两位道长闯入了博物馆中,王道长像是一家人一样的关切和絮絮叨叨,也让邺澧在听到燕时洵名字的同时,重新恢复了冷静。
“弟媳你也看着也像是哪个流派的亲传或者祖师,连你都找不到燕师弟,再加上我们刚进来的时候黄符燃烧”
王道长沉思着摩挲着下巴,低声道“这次的邪祟,可真是令人头疼啊唉。”
“我们先去找燕师弟和其他人吧。”
王道长笑着招呼着邺澧“我懂,你们新婚的小两口都这样,一分钟看不着对方都想念,还害怕对方出了什么事开始胡思乱想。爱情嘛哈哈哈,就是患得患失。”
“不过你别担心,燕师弟是什么样的实力你还不知道吗多相信相信他吧。”
王道长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劝道“你们毕竟和普通情侣不太一样,总有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不过你放心,我觉得应该是遇到燕师弟的鬼怪更害怕,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招惹燕师弟。他不会有事的。”
以王道长的经验来看,遇到燕时洵的鬼怪实在是运气不好,说不定要哭着喊着质问老天,为什么要让它们遇到燕时洵呢。
虽然他理解邺澧丢了爱人的急切,但是倒是不太担忧燕时洵的安危,反而同情起那个遇到燕时洵的倒霉鬼。
惹谁不好,偏偏招惹个最不能惹的。
小心老巢都给你掀喽
听到王道长的安慰,邺澧的眼眸中浮上清浅到近乎于无的笑意,之前锋利愤怒的冷肃缓和了下来。
王道长笑着向邺澧说着话,却慢慢发觉,今天的邺澧好笑和他往日看到的形象有些不一样。
要说哪里不同就像是之前一直都是隔着磨砂玻璃看人,虽然眼睛看到了,但大脑却只觉得模模糊糊的不真切,也记不住。
但是现在,他却好像能够清晰的看到邺澧了。
而王道长在看着邺澧的面容时,却慢慢觉得,这张面容让他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他好像在哪见过
王道长苦思冥想半天,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马道长眼神复杂的看着王道长的背影,觉得这人怕不是天天操心燕师弟的婚事操心傻了。
他怎么想都觉得,黄符燃烧的事是和燕时洵的爱人有关啊
马道长没有直接将这话说出来,只是看向邺澧的时候,眼中带上了戒备。
邺澧感受到了,却没有在意。
倒是他脚下的影子中,恶鬼惊恐。
竟然有生人敢这么称呼酆都之主
弟媳
这个道士到底什么来头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