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鬼山林屋(23)

    今夜不平静。

    远处的城里伴随着爆炸声, 不断响起着慌乱的求救声和哭喊声的同时,山林里也回荡着惨叫和怒骂声。

    土匪们闯进了别墅,杀人如切瓜, 眼都不眨一下就乱刀将跑出来的护院园丁等,都砍成了一团肉泥, 随意扔在种满了白玫瑰的精致花园内。

    半弯的月亮挂在高空, 冷漠的注视着别墅里发生的事情。

    原本在皎洁月光下美得梦幻的纯白玫瑰丛染上了鲜血,被土匪杀死的人们死不瞑目的倒在花丛中, 流出的血液沁入泥土。

    土匪们带着浑身的血腥味和煞气,撞开了别墅的大门。

    明亮的水晶吊灯下,装潢奢华气派的宽敞客厅闪到了土匪们的眼睛, 他们在短暂的惊讶后发出了狂喜的大笑声, 用沾满了鲜血的手去触摸那些昂贵的挂画摆件。

    他们兴奋的嚷嚷着要将这里作为自己新的寨子, 重新发展自己的匪帮。他们一边念叨着这些值钱的东西真是发财了, 一边顺着鎏金的栏杆向楼上大步跑去, 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楼上的房间还有多少好东西。

    然而匆匆从厨房跑出来的上了年纪的女人像是护犊子的老母鸡一样,伸开双臂挡在了土匪们的面前, 想要阻拦住他们向上的脚步。

    大当家掐住那女人的脖子把她扔在一边, 然而那女人吃痛却仍爬起来重新冲到大当家的面前, 抱住他的手臂又被扔开, 拖住他的腿脚又被踹开。

    那女人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却仍不肯放弃的奋力想要拖住大当家。

    借着大当家的眼睛,燕时洵很清楚的认出,那女人就是他在厨房看到的奶妈。

    终于,本来没把这个年老体衰的女人当回事的大当家烦了。他嘴里骂骂咧咧的, 大手一把扣住奶妈的脑袋, 揪着她的头发凶狠的将她拖上楼梯。

    然后, 大当家顺手拐进了二楼拐角的那间房间,不顾奶妈拼命的挣扎和拳打脚踢,将她拖到房间大开着的窗户前就把她扔在了窗柩上,掐住她的脖子想要顺着窗户把她扔出去。

    窒息的痛苦和上半身悬空带来的恐惧感,让奶妈本能的挥舞着手臂想要逃脱,挣扎中她的手指不断抓挠在大当家身上和阳台上,指尖血肉模糊。

    忽然间,上半身悬在窗户外的奶妈,看到了上面从四楼窗户探出来的那张脸。

    由奶妈一手带大的小姐面色惊慌,她眼带泪水的看着奶妈,伸出手拼命向下仿佛是想要抓住奶妈。她的泪水落下来,砸在奶妈的脸上,让已经力气渐渐枯竭开始放弃挣扎的奶妈,忽然又生出无限的力量。

    快跑

    被掐住了脖子无法发声的奶妈长大了嘴,只能发出气音也要用嘴型拼命提醒她的小姐别管我,快跑跑啊

    然而一个已经衰老的女人的力量,怎么能挣得过杀人无数的土匪。

    大当家不耐烦地一把捞起奶妈的两条腿,直接顺着窗户将奶妈扔了出去。

    “砰”

    奶妈重重摔在花园地面上的身躯,被花园的铁艺花栏当胸贯穿,血液横流。

    在四楼眼睁睁看着奶妈如此惨状的小姐,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呼唤着被她视作母亲的奶妈。

    “奶妈啊”

    奶妈的视线渐渐模糊,她抬起手,想要帮小姐擦拭去眼泪。

    然而她的手伸向一半,就无力的垂了下去,滑落在血泊之中。

    小姐啊快,跑

    大当家冷哼了一声“本来还想留你煮个饭,谁让你来惹老子的”

    他只伸头确认了一下奶妈不会再碍自己的事,就再次去搜刮别墅里值钱,没把奶妈的死放在心上。

    别墅里到处都是仆人的挣扎和惨叫声。

    一片混乱中,尸体挂在栏杆上向下滴着鲜血,死不瞑目的眼睛青白凸起,死死瞪着土匪们,仿佛是想要把他们的样子刻在灵魂上,做鬼也要找他们报仇。

    不甘,心啊

    好恨

    好恨

    浓重的血腥气覆盖了幽雅的檀香,往日的精致奢华变成了催命符,藏娇的金屋变作了死亡的屠场。

    大当家大步流星的走上了一看就是主人房所在的四楼,大力推开雕花大门时,一道纤细的红色身影迅速冲了过来,手中紧紧握着的发簪直冲向大当家。

    没想到能在这遇到反抗的大当家躲闪不及,一侧身被那只锐利的发簪插进了手臂。

    大当家吃痛“嘶”了一声,随即反手一巴掌将那人扇出去好远。

    然后大当家才看清,伤到自己的,竟然是一个养尊处优的漂亮女人。

    女人害怕得泪流满面,纤细的身躯不住颤抖。但她美艳的凤眸中更带着仇恨和愤怒,怒骂着土匪,嚷着要为奶妈和其他人复仇。

    她穿着一件满绣着玫瑰花纹的白色旗袍,珍珠项链衬得她格外华美,即便在刚刚的推搡中,她本盘起来的头发散落肩上,狼狈却无损美丽。

    燕时洵立刻认出来,她就是他曾在白霜房间的幻觉中所看到的那名女人,别墅的女主人,袭霜。

    但大当家却恼火于女人的反抗,他走过去拽住她的头发,粗暴的将她拉了起来,本来想直接杀了泄愤,却扫到了旁边梳妆台上散落的名贵首饰。

    大当家贪心顿起,立刻向女人逼问其他珠宝和值钱物件的所在。

    女人却咬死不松口,还在挣扎中用尖利的指甲抓破了大当家的脖子。

    大当家的耐心终于彻底耗尽,他将女人扔在梳妆台上,然后抽出砍刀高高举起,在女人惊恐的目光中,飞快落下。

    “噗呲”

    女人被斩断的头颅从梳妆台上咕噜咕噜滚落到地毯上,鲜血喷溅,涂满了整个梳妆镜。

    这面曾见证了女人所有的美丽和哀伤的镜子,在这个残月之夜,又见证了女人的死亡。

    大当家抬手摸了下自己被划伤的脖子,不高兴的骂了几句,被女人伤到的他颇觉丢脸和恼怒,立刻又乱刀砍在女人没有了头的身躯上,发泄着自己的愤怒。

    锋利的砍刀之下,女人被碎尸成数块,流出的血液将白色的旗袍染成分外鲜艳的红色。

    大朵大朵的白玫瑰被染成红玫瑰,开得妖异,它们仿佛活了过来,在血泊之中怒放。

    女人美丽的头颅就倒在地面上,那双失去了光亮的黯淡凤眸沾染了血液,像是无机质的红色玻璃珠。

    她就用那双无法闭合的血红色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大当家将她碎尸。

    又看着大当家翻箱倒柜的寻找着珠宝,将原本她与情郎整洁精致的爱巢,翻得混乱而狼藉。

    被珠宝的光泽闪花了眼的大当家被占据了全部注意力,丝毫没有在乎被他扔在一旁的尸体,只随口交待其他土匪将别墅里的尸体收拢到一起扔出去。

    毕竟,他还想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寨子,带着兄弟们东山再起。

    土匪们杀光了别墅里所有人,又将尸体草草收拢在一起,断肢残臂层层叠叠的装在大口袋里,扔进了花园最角落的柴房。

    女人的头颅从口袋里滚落了出来,摔在被血液染得血红的玫瑰花丛中。

    她青白的面孔僵硬却残留着刻骨的怨恨和愤怒,那双红色的眼球,直愣愣的看向天空。

    像是在质问。

    她还没有等到她的情郎,她的奶妈就摔死在她的面前,别墅内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此时都变成了冰冷残破的尸体,和她被砍成尸块的身体胡乱塞在一个口袋里。

    凭什么

    凭什么杀人者能在别墅内欢笑,而他们这些什么都没有做错的人,却被弃尸山野,无法复仇

    她好恨,她不甘心

    月光静静的洒了下来

    燕时洵能感受到从花园传进来的浓重怨气,但他却被限制在大当家周式的身体里,无法自主移动到窗边查看花园里的情况。

    土匪们正将肆意搜刮出来的珠宝堆积在到处喷溅着鲜血的客厅,他们欢呼着从楼上一把一把的向下抛着染了血的珍珠与翡翠,狂欢一样发出怪笑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狂喜,被珍宝银钱彻底迷了眼。

    事情发展到此,燕时洵已经彻底明白了此时他所身处的,正是百年前别墅里真实发生过的事所搭建起的景象。

    而他则被塞进了土匪头子周式的身体里,他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也不能借由周式的身体做出任何举动,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这场旧日的屠杀在别墅里重新上演。

    身上还溅满了鲜血与碎肉的土匪们,举着从酒窖找到的酒尽情欢呼畅饮庆祝,灯光明亮的别墅内,一片笑声。

    和巨大的落地窗外被惨白月光笼罩的死寂花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燕时洵因为土匪们毕露的丑态而厌恶的皱起了眉,借由周式的眼睛,所有的线索都连接在一起,前因后果清晰的展现在他的眼前。

    他已经确认了从进入鬼山别墅开始,自己心里的猜测。

    既然有用的信息都已到手,燕时洵也丝毫不准备再委屈自己,继续待在这具恶因缠身的身体里。

    在他眼中,这里的每一个土匪身上都缠绕着血红色的怨恨,像是被打下了印记一样。

    土匪们做下了恶因,那就必遭恶果。

    燕时洵微微阖上眼眸,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沉入自己意识的最深处,将自己与土匪周式本来重合的存在分离开来。

    燕时洵已经知道这里是虚构出的记忆世界,受制于记忆搭建者的力量,较之正常的世界来得要脆弱不少,如果他直接使用像往常一样的方式,很可能会让这个脆弱的记忆世界直接被破开。

    而他还有一些猜测想要借由这间百年前别墅的幻影来证实,只能采用更温和的方式从土匪头子的身体里离开。

    客厅里的水晶灯闪了闪,整座别墅微弱的晃动了几下。

    当燕时洵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身处在厨房的门口,以旁观者的角度在看客厅里欢庆的土匪们。

    但奇怪的是,明明有土匪的目光扫过厨房,也有人走来走去的从厨房里拿食物和酒水,但却无一人看得到燕时洵。

    在此刻的幻象中,燕时洵倒反而像存在于别墅里的幽灵,不被此时作为“活人”的土匪们所感知。

    燕时洵看着客厅里的土匪们,他蔑然嗤笑一声,便转身准备进入厨房。

    从之前他就想要知道,为什么别墅里的老管家接连想要把血肉喂给节目组众人,那些血肉是什么老管家的目的又是什么

    在百年前事件发生当晚的别墅厨房,他也许会找到答案。

    然而当他刚推开厨房门时,就发现里面竟然早有人在等待着自己。

    是奶妈。

    不久之前,燕时洵刚在旧日的记忆里看到奶妈被土匪头子从窗户扔下,浑身是血的凄惨模样。

    而此时,已经上了年纪的奶妈衣着整齐,掺杂着银白发丝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好盘在脑后,不见半分刚刚鲜血淋漓的狼狈。

    奶妈就站在灶台前,双手自然交叠在身前,冲着燕时洵道了一声“先生来了。”

    她的笑容慈祥而平和,没有任何阴霾和怨恨,就像是旧时代寻常的母亲,目光温柔的在看护着自己的孩子,怕孩子冷嘱咐添衣,怕孩子饿操持饭食。

    更会,不顾一切的保护孩子。

    燕时洵没想到奶妈会出现在这,他挑了挑眉,握住门把的手掌一松,厨房门闭合,将客厅里的喧嚣吵闹声全部关在了门外。

    骤然安静下来的厨房内,只剩下了他和奶妈两个人。

    炉子里的柴火燃着红光,“噼里啪啦”的烧着,旁边的银质水壶里热水飘散着袅袅热气,还有饭食的香气从灶台上传来,专为小姐炖的甜汤也还盛在精致的白瓷盅里,像是马上就会被端走。

    厨房里温馨而宁静,就仿佛没有经受过百年前骤然被打破的夜晚带来的苦难,依旧是那个能让人感到安心放松的别墅一角。

    然而燕时洵很清楚,即便奶妈看着依旧鲜活,却已经在百年前的那个夜晚就死了。

    就被摔死在把她视为母亲的小姐面前。

    “先生看起来好像有很多话想要问我。”奶妈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也带着慈祥温暖的笑意“我可以尽数为先生解惑,只是,还请先生不要忘了我之前的请求。”

    她轻声细语,却格外坚定“请将我的小姐,从没有尽头的怨恨中拯救出去。”

    “你的小姐,是叫袭霜吗”燕时洵向她确认道。

    奶妈点头“没错,我的小姐,百年前滨海城里声名最盛的粤剧名伶,这间别墅的主人,袭霜。”

    燕时洵想起袭霜两次制造幻觉,展露在丁茜和白霜面前的,都是狰狞仇恨的恶鬼像。

    在节目组刚刚跨过横倒在路上的枯死槐树,进入鬼山地界时,他就感知到了这整座山,都被黑沉沉的怨气所笼罩,像是深陷沼泽囿困于此,就连天色也受其影响而黑沉如墨。

    然而就在这样深重的恶鬼怨恨中,奶妈就像是完全不属于这里的一张白纸,干净得过分。

    在她的身上,除了一点母亲对孩子的担忧之情外,燕时洵找不出任何与女鬼或老管家相似的怨气。

    “那你呢,你不恨吗”

    看出奶妈对自己持配合态度,燕时洵就直接将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你视为己出的小姐就死在这里,你的姑爷再也没有露过面,那些土匪在被你视为家的地方肆意妄为占为己有。就连你自己,都痛苦死去。你就一点都不怨恨吗”

    奶妈缓缓摇了摇头,她笑着回答道“在我小时候,老人们都常说,恶人做事神明判,我信的。而且,我相信先生会帮我。”

    “但我知道我已经死了,应该从这里离开了。要说百年来还留在这里的理由,也只是因为小姐吧。”

    她担忧着道“小姐死得太惨,她又有太多未平之事,即便她杀死了那些土匪为我们所有人复了仇,但怨恨和痛苦也将她囿困于此,不得离开。我很担心她,所以才主动留了下来,想要最后送她一程,看着她好好的入轮回。”

    “在看到先生要通往四楼的时候,我就知道先生会被拉进记忆里,所以便早早在这里等着先生。”

    就在刚刚燕时洵借由土匪头子的身份时,奶妈一直在厨房里,平静的注视着百年前那一夜的旧事重新上演,然后耐心的等待着燕时洵前来厨房。

    她知道燕时洵会来的。

    这位在百年后借住了她的房间的青年,是一位强大且聪明的人,在得知了那些借住在别墅里的生人所食用的饭食都是她在操持之后,一定会怀疑原本的食物究竟是什么,并且会来厨房寻找。

    而且,因为燕时洵之前在厨房里将了老管家周式一军,奶妈得以趁机掌控了厨房,并且因为在她活着的时候,她就经常呆在厨房里,所以才顺利的进入了记忆世界的厨房,不受任何力量干扰的行动。

    “实不相瞒,就算是我在这百年的时间里都没能成功走上四楼,小姐屡屡拒绝我的请求,不想见我。”奶妈苦笑道“但我知道,小姐这一次是误会了先生。”

    从奶妈的诉说中,燕时洵知道了自己刚进入这方记忆的世界时,为什么会借用了土匪头子的身份。

    对于这间被两股互不相同的深重怨气吞噬的别墅而言,很多在正常世界里常见的举动,在这里都具有象征性意义。

    就比如燕时洵发现的,别墅左边的房间使用的全部是白色布料,女鬼对住在左边房间的人并没有下死手。而右边房间全部是红色,处于老管家和那些怪物的控制之下,却被女鬼怨恨。

    再比如,老管家只能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死死的扒着玻璃怨毒的注视着柴房,却一步也走不出别墅,无法进入花园。

    花园里的人脸玫瑰,则畏惧着柴房。

    而燕时洵在踏上四楼的时候,遭到了女鬼激烈的反击,他却凭借着自己的力量破开了四楼百年来的屏障。

    那道屏障,是女鬼袭霜画地为牢的,禁锢了她魂魄的牢笼。

    但也是她安心的围栏。

    她始终恐惧着会沿着楼梯走上来的那个男人。

    而燕时洵的所为,击中了女鬼袭霜百年来最深的恐惧和愤怒,让她理智全无之下魂魄混乱,现在的景象和旧日的记忆重叠,她将燕时洵当做了杀死了奶妈后来杀她的土匪,并主动发起了攻击,将燕时洵拉进了记忆构筑的世界。

    因为四楼由女鬼袭霜掌控,所以被袭霜误当成了土匪头子的燕时洵,才会出现在土匪头子周式的身体里,借用他的身份进入了记忆世界。

    奶妈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却更痛心于小姐被困在这里,于是她赶在小姐与在她看来可以将小姐救走的燕先生见面之前,将自己所知的一切毫无保留的告诉燕先生,期冀着小姐能够在时隔百年的现在,重入轮回。

    就在奶妈最后一个话音落下后,整间别墅的灯光忽然全部暗了下来,奶妈的身影也渐渐消失。

    整间别墅连同着那些在客厅里狂欢的土匪,全部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中,然后悉数化作腥臭的污泥,铺天盖地向燕时洵淹没而来。

    燕时洵垂在身侧的手指颤了颤,压制住了自己身体本能的结印手势,不做任何反抗的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

    然而燕时洵没有注意到,就在黑暗降临的那一瞬间,一双青白暴突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了来。

    失去了刚刚像是活人一样的生机和灵活,原本站在客厅里背对着厨房,与所有土匪一起举杯欢庆的土匪头子周式,僵硬而迟缓的转过身,在一切如沙砾坍塌的黑暗中,死死的看向厨房的方向。

    好像能透过逐渐崩塌的空间和围墙,看向厨房里的奶妈和燕时洵。

    随着奶妈的魂魄逐渐消失,土匪头子眼睛里原本的忌惮一点点褪去。他张开腐臭的嘴巴,缓慢僵硬的笑了起来

    当燕时洵的耳边再次传来风声的时候,他才缓缓睁开双眼。

    然后就骤然正对上了一张双手扒着脸向下、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女人脸。

    视野被血红深黑占据。

    女人笑得癫狂又绝望,用一双怨毒的血红色眼珠,恶意的死死望来。

    乍然从黑暗脱离进入光明之中,人的视线会有片刻眩晕,不知身处何地与虚实。

    几乎会将那女人当做扑向自己索命的厉鬼。

    然而燕时洵却始终平静站立在原地,没有被这份光影带来的错觉影响。

    是画。

    挂在四楼走廊里、曾出现在安南原的直播画面里而引起了燕时洵注意的挂画。

    他已经从虚构的记忆世界,回到了有女鬼袭霜的别墅里,并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跨过了楼梯,直接站在了四楼的走廊里。

    果然不出他所料,只要不做出任何反应,就会跟着女鬼袭霜的怨恨回到百年后的别墅。

    纯白如纸的奶妈,是全然黑暗的记忆世界中,最后的支撑点。当她将心愿托付给燕时洵,魂魄心满意足的跟着执念一起消散时,作为记忆世界构筑者的女鬼袭霜,显然也感受到了。

    狂怒使得她主动撕毁记忆世界,拼命想要从中抓住逐渐消散掉身形的奶妈。

    然而已经晚了。

    “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一直在燕时洵心中默念的符咒生效。

    “去吧,到你该去的地方去,不要再留恋人世。”

    燕时洵微微垂眸,长长的眼睫半盖住他眼中的神色,让他一向桀骜肆意的面容上,难得显露出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温柔。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即便是阎罗酆都,都不能定你的罪。进入轮回吧,你会重新投生,在富贵人家,享一世平安喜乐然后,也许有缘,你还会和她再相遇。”

    “那会是再一个盛夏的凉夜,但天空只会有烟花燃放。熙攘人群中,你会抓住她的手,再一次唤起她的乳名”

    奶妈已经彻底脱离了一团污黑的别墅,去往她百年前就应该去的地方。

    从来没有怨恨过,所遗留的只有不舍和担忧的善良魂魄,甩脱了束缚了百年的重负,含笑着渐渐消散。

    燕时洵能够看到在别墅所处的空间之外,奶妈温和的笑着,用口型无声的在向他说

    谢谢。

    燕先生,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了。

    然而像是感应到了女鬼袭霜的愤怒,挂在四楼走廊的全部画像,都不断的猛烈敲击着墙壁,发出一声接一声起伏的“砰”、“砰”声。

    画中原本悲伤哭泣着的女人脸,也变成了愤怒狰狞的鬼面,长大了嘴巴露出下面的腐肉和森森白骨,像是在无声的尖叫。

    她们缓缓抬起利甲,伸向画面外,像是想要扒着画框爬出来,抓向燕时洵。

    燕时洵却镇定站在原地,不慌亦不惧。

    他的视线落在几米外紧闭的房门上,咧开了浅红的唇“出来打个招呼吧,袭霜。”

    “让我们聊聊当砍刀劈在你的身上直至卷刃时,你的心里,在想什么”

    燕时洵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雕花的大门被从里面狠狠撞开。

    一道深红色的身影迅速从里面袭来,快到看不清对方的样貌,只在空气中残留下了深红色的残影。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啊啊啊啊周式”

    披散着黑色长发的女鬼痛苦嘶吼着,冲向燕时洵。

    “把我的,奶妈,还给我啊啊啊啊”

    她手中紧握着的锐利发簪,直刺向燕时洵的腹部。

    却被燕时洵修长的手掌一把握住了发簪,让它寸进不得。

    燕时洵垂眸看向状若疯癫已经理智全无的女鬼,嗤笑了起来“你想要杀死我,却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周式别用那鬼都嫌的玩意儿来侮辱我了。”

    “给我好好记住啊,你要杀的人的名字”

    他的掌下发力,让女鬼无论怎样用力想要挣开,都依旧随着那只发簪而被固定在原地。

    燕时洵修长的身躯挺拔如一柄不折的刀,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满身怨恨恶业缠绕的女鬼,缓缓扯开一个肆意的笑容“我是,燕时洵。”

    “不过介于你早就已经死了百年,连尸身都已经腐烂成灰了,介绍和寒暄就省了吧。然后是”

    燕时洵的眸光一凛,手掌骤然发力将女鬼手中的发簪硬生生夺了下来。

    发簪上黄金玫瑰锐利的边缘割破了燕时洵的手掌,鲜血缓缓顺着他肌肤的纹路蜿蜒而下,落在地面上便是一个被腐蚀烧焦的黑洞,发出“滋滋”的声音,令人闻之胆寒。

    女鬼也被那流出来的血液惊到,求生本能的下意识后退了几步,避开血液滴落的范围。

    就连神智都恍惚恢复了几分。

    “直接送你上路,怎么样。”燕时洵冲死死瞪着自己的女鬼微微歪了歪头,说出的话直接而正中女鬼的死穴。

    “是你”

    刚认出燕时洵这张脸的女鬼,就又因他的话而被激怒“我认得你,你诋毁了我的情郎原来你也和周式是一伙的吗”

    “你们这种家伙”

    黑色的长发狂乱飞舞在空气中,女鬼青白的手指上指尖暴涨,锐利如刀。

    一声接一声的“咔嚓”声也从走廊各个角落传来。

    那些挂画中的女人们,满面狰狞化身恶鬼,从画中爬了出来,她们的长发铺满了地面,在地面上拼命伸出骨爪向着燕时洵爬行而来。

    “去死,去死,去死啊”

    女鬼怨恨的尖叫着,冲向了燕时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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