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喜嫁丧哭(2)

    燕时洵所在的是滨海市老城区的一处小院子, 是他师父李乘云留给他的,因为年份太久加之常年没有人在家,所以显出了岁月的痕迹。

    但红砖灰瓦的屋子外面是郁郁葱葱的爬山虎, 小院子里开着不少随风飘进来落地生根的小花, 铺在院子里的灰石板被水冲洗后也显得清爽透亮, 在清晨的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发着光。

    是现在生活节奏很快的大都市滨海的钢铁丛林里,难得一见的悠闲慵懒。

    被张无病的电话吵醒后, 燕时洵眯起被太阳晃到的眼眸, 也没了睡意, 干脆翻身下床, 一边漫不经心的思考着早上该吃什么填饱肚子, 一边慢悠悠的刷着牙。

    小院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争吵声。

    燕时洵懒洋洋的走到门口, 修长的身躯倚在门口, 脑子里还想着张无病告诉他的下期节目地点,对外面的吵闹声也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

    好像是隔壁邻居上了年纪的阿姨,在吵闹着埋怨她的新租客, 指责对方连租个房子都不干脆利落的掏钱。

    反反复复都是鸡零狗碎的抱怨,让燕时洵很快就对外面发生的事失去了兴趣, 转身准备去把口中的牙膏泡沫吐掉。

    但就在这时, 一声带着笑意的低沉男声, 极具穿透力的从小院外面传来。

    “燕时洵。”

    燕时洵迈出去的脚步顿住了,他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是还没睡醒, 幻听了。要不然他怎么会听到夜厉那个家伙的声音现在他是在自己家,又不是在节目里, 怎么还能遇到那个浑身都是疑点、神秘得要死的家伙

    “燕时洵。”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疑惑, 又一声呼唤从小院的门外传来, 间杂着无奈笑意,像是熟人间亲昵的打趣玩笑“既然已经醒了,就出来看一眼。你要是再不来救我,我可就要被打了。”

    燕时洵“”

    就很离谱,还真是夜厉那家伙

    而且开什么玩笑,外面的声音不是隔壁阿姨和附近邻居的吗就凭这些人,能打一个连卦象都不敢言说身份的人这真是他听过最荒谬的笑话了。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打开小院的大门时,就正对上了邺澧那张冷峻的俊容。

    身材高大的邺澧此时正被一群街坊老阿姨围着,她们冲着邺澧指指点点,面容上带着不满,而那个之前被燕时洵听出来声音的邻居老阿姨则一脸神气,带着自己的老姐妹,看着被围在中间看上去无处可逃的邺澧,一脸得意洋洋。

    但邺澧却连眼神都没分给她们一个,只是一直注视着燕时洵小院的方向,目光专注,忽视掉了周围所有嘈杂的声音。

    在燕时洵看来,这画面简直就像鹤立鸡群一样滑稽。

    燕时洵“”

    这是什么情况是他还没睡醒吗,怎么能看到这么奇怪的画面

    邺澧却在小院的大门被推开,燕时洵的身影出现在他视野中的那一瞬间,眼眸里划过浓重的惊艳。

    燕时洵的嘴角还带着一点没来得及冲掉的泡沫,刚洗漱过的原因让他薄红的唇看起来极为水润,让人有想要伸手去触摸的冲动,想要看看那触感是否是想象中的那样柔软微凉。

    而他没有完全擦干的面容上,还带着一点水汽,在清晨明亮阳光的照耀下,肌肤都仿佛闪着光,带着清透而干净的美感,不像是之前在山神庙时狂傲不羁能割伤人的锋利的距离感,而更加的柔软,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

    邺澧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下意识蜷了蜷。像是想要触摸什么。

    “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在非工作时间内一大早就出现在我家附近”燕时洵单手撑着大门,看着邺澧一副愣神不说话的模样,唇角抽了抽,觉得这人奇奇怪怪的。

    而且他怎么觉得,这人一直在看着他的脸他刚刚洗脸的时候泡沫没有冲干净吗

    燕时洵狐疑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手却只有一片微凉的光滑。

    邺澧也在燕时洵的声音下恍然回神,唇边重新漾起笑意“具体原因可以稍后再问。你要不要考虑先把我救出去燕时洵。”

    燕时洵无语的看着邺澧,上下打量的眼神明晃晃的在说你这么大一块,还会怕旁边的老阿姨们你怕不是又在逗我。

    邺澧无辜回望难不成我要打出去不过你要是真的狠心不来救我,我倒是可能会考虑这么做。

    燕时洵“啧。”

    他欠他的吗

    而两人之间熟稔的交谈也引起了阿姨们的关注,这两个人看上去关系很亲近,并不像普通朋友或同事那样疏离而礼貌,虽然燕时洵语气不好,但却透着亲近朋友才能开玩笑的熟悉感。

    “呀你这人,原来你是燕大师的朋友啊,你怎么不早说”领头的隔壁阿姨恍然大悟,顿时埋怨起邺澧起来“你要是早说你是来找燕大师的,我不就不用浪费这么多时间了,嗐耽误我去菜市场买肉。”

    虽然不愿意理会邺澧,尤其现在既不是在节目中也不是在直播镜头下面,按理说自己完全没有义务去管邺澧死活。

    但燕时洵还记得邺澧本身带给他的违和感和危险感,在还没有完全摸透邺澧的性格之前,他不会用其他人的安全来赌。

    尤其挨着住了这么多年,燕时洵很清楚这个邻居阿姨本来说话就不是很好听的人,现在还叫了这么多朋友来,一看就是想搬出她以前以年龄说事的那一套。

    要是这人真被惹恼了

    “陈姨,不去买肉”燕时洵声音冷淡的向邻居阿姨发问“再不去,你孙子要的排骨就卖没了。”

    “燕大师又算出来啦”邻居阿姨有些惊讶,虽然还想再向邺澧抱怨着什么,但顾虑着燕时洵平时带给她的压迫感,还是尴尬的笑着打着哈哈,散开了本来围着邺澧的包围圈。

    “不知道是燕大师的朋友,我还以为是哪个穷乡僻壤来的穷小子来租我的房子的呢,连钱都拿不出来。哈哈,哈哈,既然是误会那就没什么了。燕大师你们聊,我不打扰你们了。”

    从邻居阿姨的叙述和反应,燕时洵才捋顺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邺澧早上就过来等在燕时洵的小院门口,因为这里是老城区房租便宜些,经常有年轻人来租房子。于是一早出门准备去菜市场的邻居阿姨一看家旁边站个人,也自然而然的以为这也是来租房子的,看邺澧穿戴不像是没钱的模样,热情凑过去的邻居阿姨临时一起意就说了个高价。

    但邺澧全程却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连正眼都没看邻居阿姨一眼,这让她有些气愤但又有些心虚,以为邺澧是发觉了她报高价的事。

    于是恼羞成怒的情况下,邻居阿姨干脆就拦下了也早上出门晨练买菜的朋友们,冲着她们添油加醋把这事一说,把邺澧说成是个没钱还来租房子的,于是七八个阿姨就都围着邺澧说教。

    而邺澧则耐心的等到燕时洵醒来,才出声喊了燕时洵的名字。

    燕时洵真想转身回房间继续睡,就当没听到这事。

    “各位,早上不去晨练,不买菜”

    燕时洵没什么情绪的目光又扫向旁边看得直愣神的阿姨们,让原本战斗力彪悍的阿姨们在这一眼之下,顿时有种被看透了心思的感觉,不由得慌忙四散开去。

    被从包围里救了下来的邺澧也笑着迈开长腿,走向燕时洵。

    “陈姨。”燕时洵忽然又叫住了已经转身走了的邻居阿姨,像是随口一提醒一样,漫不经心道“捡废品回来卖没什么,但也看清楚那究竟是废品,还是别人需要的东西。拿了别人的东西就沾了因果,小心报回来。”

    邻居阿姨心里一悚“燕大师怎么知道我燕大师你最近不都没在家吗”

    燕时洵本来也只是看在挨着住了这么多年的份上,随口一提醒,并不准备多说什么。对方又没有委托他什么,他说得多了反倒给自己身上惹因果。

    于是他没有再理会隔壁阿姨,见纠纷已经解决了,就准备关上门。

    然而邺澧却眼疾手快,极为敏捷的趁着燕时洵准备关门的几秒钟里,擦着门缝进了院子。

    燕时洵“你这人怎么回事,不请自来”

    邺澧却神态自然的环视小院,最后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燕时洵的身上,道“我虽然不是来租房的,但其实她们说得也差不多,我没有地方住。”

    本来强压着耐心听着的燕时洵,却发现邺澧的话说一半就没下文了,于是疑惑追问“所以”

    和他有什么关系向他说这些有什么用,求安慰吗

    “所以我是来找你借钱的,刚刚的事让我意识到,或许在你家隔壁租房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邺澧笑着道“你不是说可以聘一个助理吗我觉得我就可以应聘,只要为我付房租就可以。”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抬手一指大门“门在那,自己走。”

    “借钱我自己也穷得不行,你在想什么呢”燕时洵嗤笑“借钱不是应该去找张无病才对吗,我刚捐了所有钱,存款清零。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从野狼峰回来后,燕时洵就将张无病支付给他的报酬,全数捐给了官方,指名用于野狼峰生态重建计划。

    这件事被现在已经变身为燕时洵小迷弟的安南原听了去,于是也跟着一起将自己的报酬捐给了官方,其余几个嘉宾有样学样,也或多或少的捐了钱。

    于是,燕时洵的存款重新归零,本来参加了两期节目而稍微宽裕些的钱包又再次瘪了下去。

    这也是燕时洵这么多年依旧贫穷的原因。

    按理来说,很多看风水算命的大师都能赚得盆满钵满,只要站在那就有人上赶着求着送钱。

    但燕时洵从先师李乘云离开,他出师入行开始,就从来不给人看风水算命,只驱邪捉鬼。并且因为很多能找到他面前的人,都已经是情况危急死马当活马医的了,他也只是按照因果来收取费用,绝不多取分厘。

    而就是这些钱,还经常被燕时洵拿去给委托人或看到的一些需要帮助的人。所以这么多年下来,燕时洵愣是没攒下来什么钱,只是够生活而已。

    不过他也不看重这个就是了。

    明明被燕时洵拒绝,邺澧却丝毫不恼,反倒像是早有预料一样,迈开长腿走向小屋,然后倚着门抬手指向里面一间明显空置了许久的房间,笑着向燕时洵问道“既然这样,那收留我几天如何”

    燕时洵被这人的厚脸皮气笑了“你倒是真不和我客气。请问我们很熟吗为什么我要么就要借钱给你,要么就要收留你你不是导演助理吗去找张无病去。”

    “不,我害怕。”邺澧面不改色的说道“我听到海云观的人说导演是招鬼的命了,我怕跟在导演身边被牵连,跟着你才有安全感。”

    燕时洵“下次说谎也装得像一点。不要一边说自己怕鬼,一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谢谢。”

    邺澧被燕时洵戳穿也没有什么慌张的情绪,而是神色自然的道“好歹也算是共事过一段时间,燕时洵你就忍心看到我流落街头吗我无处可去,也只能蹲在你家大门口了,希望不会打扰到附近居民的生活。要是他们晚上被我吓到,我也很无辜啊,毕竟唯一还算熟悉的朋友都不肯收留我。”

    燕时洵怒极反笑“请问你的脸皮是城墙做的吗我们什么时候成为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之前在野狼峰露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好像不擅长做饭”邺澧没有继续与燕时洵对着来,而是顺毛捋,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如果善良的燕先生肯短暂的收留我几天,我可以帮你做饭。虽然比不上专业的厨师,但也还算可以,就当用劳动抵住宿费了,如何”

    燕时洵本来还想继续说的话戛然而止,堵在嗓子里没有说出来。

    他疑惑的上下打量了邺澧几眼,总觉得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个会做饭的主儿。不,应该说这都不像个活在人间的,浑身上下一丝人气儿都没有,像是刚从北极回来一样。

    会做饭

    骗他呢吧

    邺澧神态自然的任由他打量,也笑着提议道“既然这么好奇,那就试试怎么样你总不希望我吓到附近的老人吧。”

    燕时洵假笑“吓死了因果怎么算我算不算是间接推手毕竟从你这话听起来,像是我不收留你你才会出去吓人一样。”

    邺澧看出了燕时洵的动摇,于是趁热打铁,说道“也就两天时间而已,等节目开始录制了,我就离开。”

    在邺澧多个方面的论述下,燕时洵也觉得这种连自己都还没有摸透的危险人物,放出去实在是有些危险,还是放在身边看着会安全些。

    要是他没看到也就算了,既然他看到了,也无法置之不理。

    “行吧。”

    燕时洵终于松了口,刚刚紧绷起来的肌肉重新放松了下来。他指了指那间空置多年的房间,道“房间在那,卫生你自己收拾,我绝对不会帮你干活接受不了就走。”

    邺澧没有给燕时洵反悔的时间,直接一口答应了下来。

    只有返身准备回房间的燕时洵,觉得这怎么越想越不对。

    怎么莫名其妙就收留了一个人中间是哪里出了差错

    “吃早饭了吗,这个时间不是生人吃早饭的时间”成功让自己被收留,登堂入室的邺澧,则好心情的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耳边敏锐的捕捉到了从远处传来的叫卖早点的声音。

    于是,既是为了和缓气氛让燕时洵放弃继续深思刚才的不对劲,也是为了关心燕时洵的肠胃,邺澧出言提议一起出去吃早餐。

    “家里确实没有吃的。”

    燕时洵想了下,上期节目野狼峰的旅程结束之后,他刚回到滨海市,就被海云观的李道长拽去了海云观说要叙旧,问问他师父李乘云的情况。因为是长辈,不好推拒,所以燕时洵只得在海云观待了好几天,才勉强在道观里有活动时找到了借口离开。他昨天才刚回家,厨房空空荡荡的,除了水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也同意了邺澧的提议,准备换身衣服就带邺澧出去吃早点。

    正好这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滨海市传统早点摊子,从他跟着他师父住在这里开始,就总去光顾,也有十几年的时间了。

    离家多时,许久没有吃到熟悉的味道。不提还好,一提,燕时洵倒也有些想念那个味道了。

    在燕时洵说话或是思考的时候,邺澧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被这份惊艳他的美吸引,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和邺澧之前在野狼峰所见到的狂傲而锋利的形象截然不同,居家的燕时洵穿着宽松休闲的白色短袖和运动睡裤,还没来得及打理的头发有些凌乱的散落在额前,多了一份慵懒柔软的美感。

    就像是此时初秋的阳光,温暖却毫不刺眼,只舒服得让人想要一直被阳光包围着,感受着这份幸福。

    因为是初秋,温度刚好适宜,家里许久没人又空气流通不好,所以昨晚燕时洵睡觉的时候就将卧室的窗户打开了些。因为早上是被张无病的电话叫起来的,又还没彻底清醒就在院子外面看到了邺澧,所以完全没来得及关上窗户。

    此时因为燕时洵在思考着其他事情,又因为是在自己家,处于很放松的信任环境的状态,所以也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直接在卧室开着窗户换了衣服。

    燕时洵一边走神,一边双手抓住白色短袖的下摆向上掀起,露出了肌肉线条流畅而结实的上身。

    虽然力量远超普通人,但是他的肌肉并非十分厚重或虬结着的丑陋,不是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样子,而是真真正正在长久与鬼神搏斗的状态下,从无数次危机和死亡下练出来的实打实的肌肉,出手不为震慑,而为杀鬼,充满了力量的美感和爆发力。

    坐在院子里原本淡定沉稳的邺澧,瞬间睁大了眼眸,那双狭长的墨色眼眸里,在千年的时光中难得如此明显的显露出了自己的情绪,甚至冷峻的面容被打破,出现了一瞬间的失态。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了卧室,也落在了燕时洵的肩背上。

    光影明暗之间,他就像是雕刻家穷尽一生最高最求下最臻至完美的作品,兼具着铁石一样的坚硬,与肉体的柔软鲜活,肌肤的细腻纹理。

    刚与柔完美融合,光与暗切割出最动人心弦的作品。

    邺澧愣在了原地,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窗户里的燕时洵,原本纯黑无光的阴沉眼眸中,点燃起了火焰的光亮。

    这道窗就像是阴阳之间的间隔,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脆弱,仿佛他只要伸出手去轻轻一推,就能破开阻碍,握住燕时洵的肩膀,感受手掌下柔软细腻的触感。

    那是生人的温度,是人间驱鬼者所拥有的力量与美,令他无可自控的想要靠近,想要留在身边,永不放手

    “想什么呢”

    燕时洵站在邺澧的身前,挡住了照射向邺澧的阳光,却看到这个人的眼神完全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世界里的沉思模样,就算挥手在这人面前晃都完全没有反应。

    他挑了挑眉,有些奇怪的道“不是你提议的去吃早餐改主意了”

    “那行啊,我自己去了,还能省下付你的那份饭钱。”

    说着,燕时洵完全不准备等待,直接迈开长腿从邺澧身边擦肩而过,走向小院的大门。

    邺澧下意识伸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的大手握住了燕时洵的手腕。他的眼神还处在沉思的状态之中,还没有回神,却已经对燕时洵离开自己的事有了下意识的反应,直接拽住燕时洵不许他离开。

    慢了好几拍之后,邺澧才缓缓眨了下鸦羽般的眼睫,恍然回神。

    “走吧。”他的视线从自己握住燕时洵手腕上的手掌上滑过,动作自然的直接起身,跟在燕时洵的身边行走,却依旧握着燕时洵的手腕不准备放手。

    燕时洵无语的瞥了他一眼“放手。你是幼儿园三岁小孩,一起手拉手上厕所吗”

    邺澧没有半分窘迫,从善如流的放开了手掌,精准踩在燕时洵可以容忍的范围内。

    因为这套小院子是李乘云年轻时的房子,所以几十年过去,这里已经成为了真正的老城区,老人与孩子悠闲的生活在其中,具有浓厚的生活烟火气息。

    天亮之后,睡眠少的老人早早就起了床,去菜市场挑选他们喜欢的新鲜食材。而街边的早餐摊也都早就摆了出来,迎来送往忙得和面干活的手快到成了残影,吆喝声、交谈声和自行车的声音混响成一片,成为了唤醒不少人自然醒来的闹铃声。

    因为燕时洵和邺澧出来的早,很多要上班上学的人还没有出来,所以早餐摊子的人算不上太多。

    燕时洵在和门口的老板打了个招呼后,就很自然的进店坐了下来,为自己和邺澧直接点了早餐。

    来的时候因为没什么事,燕时洵就随口和邺澧聊了几句,也算是间接在了解邺澧的情况,在心中评估他的危险度。

    在知道邺澧不是滨海市人,口味偏向中原后,燕时洵也就自然的将点餐大权揽到了自己这边,向邺澧保证他不会对滨海市传统早餐失望。

    “虽然还没有尝试,但我已经知道自己不会失望了。”邺澧看着燕时洵和周围人自然的打着招呼,像是被这一片的人都很熟悉的模样,低声的呢喃被街道上的喧闹声盖过“有你在,我怎么可能会失望”

    只是不知道,他所说的失望,是对燕时洵所说的早餐,还是燕时洵所在的人间,抑或是燕时洵自己。

    “燕先生,来和朋友一起吃饭吗”老板撩起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油,对待燕时洵的态度很是敬重,为他端来了点的早餐。

    “有一阵没看到燕先生来了,是又去帮人看了吗燕先生可真忙啊,好像没怎么看到燕先生休息。”

    燕时洵答了几句,然后看着今天格外忙碌的老板,才意识到今天店里少了一个人。

    往日都是老板和老板娘共同经营的夫妻摊,一个做食物,一个收钱收拾桌子。今天却只有老板一个人,所以才让老板看起来格外的忙碌,分身乏术。

    “老板娘呢今天怎么没见她。”燕时洵随口问了一声,算是和人交际时的关心。

    但老板本来不住用围裙擦着的手,却顿了下来,像是燕时洵问到了令他难过的事情。

    “花儿,花儿啊。”老板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明明是在笑着,却和哭一样难过“她,她今天身体不舒服。”

    本来没放在心上的燕时洵,立刻抬头,将目光从眼前的早餐移到了老板身上。

    老板似乎有些忐忑犹豫,一直用围裙反复擦着手,衣角被他自己揪得全是小褶子,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却躲闪里带着期待。

    似乎又怕燕时洵细问起来,又想向燕时洵求助。

    燕时洵察觉到了不对劲,眉头皱起。

    但不等燕时洵问出口,就又有人从门口进来,高声喊着老板点餐。老板赶紧应了一声,匆匆和燕时洵说了一句“燕先生慢用”,就快步走了过去。

    燕时洵看着老板忙碌的背影和硬挤出来的笑容,好半会儿才重新低下头,慢条斯理的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相互蹭着两根筷子间细碎的木屑,免得扎手。

    第一次来到这种环境的邺澧也已经开始品尝,但他看了眼旁边燕时洵的模样,知道燕时洵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鲜美的生煎一个个滚胖混圆,面褶均匀好看,带着煎后的金黄色,撒了葱花后看起来卖相很棒,让人食欲大开。

    但燕时洵刚吃了一口,就停顿住了。

    和往常他习惯了的味道不一样,今天的生煎包,味道不对劲。

    不是不好吃,而像是厨子本身无心料理,满腹焦虑,于是这份心情也跟着手下和面的动作一起被揉进了面里,因为心不在焉于是连做习惯了的配料都放错了比例,味道变得不再和谐。

    “这食物里,有死亡的味道。”

    在燕时洵停了筷子之后,邺澧也随之放下了食物,垂眸看向盘子里生煎包的目光微凉,带着看透了一切的透彻。

    “身体不舒服是哪种不舒服”燕时洵哼了一声,并没有被老板的应付糊弄过去。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邺澧“本来还说要带你试试最正宗的滨海早点,看来今天是失言了,改天吧。”

    “你要是有急事就先离开,我在这里等等老板。”燕时洵的唇角扯开一抹笑“我倒是想知道,是怎么个不舒服法。”

    邺澧从善如流“我的时间很空闲,我陪你一起等。”

    而那边,随着人流量上来了而一直在忙得团团转的老板,却时不时就用焦虑忐忑的目光向燕时洵这边看来,像是担心燕时洵会离开,又怕让他看出端倪的想让他离开。

    于是,在看到燕时洵和同伴慢慢的吃完了早餐还坐在那里等待时,老板不自觉的松了口气的同时,眼里也浮现出忧虑。

    等终于忙完了早上的高峰期之后,太阳已经升到天空中了。

    老板收完了一份钱,赶紧转身看向燕时洵所在的角落。

    他的面色惊喜,但动了动嘴唇,还是犹豫着没有说出原本想要说的话,而是问道“燕先生怎么还在这里,是早餐分量没够吗”

    “你妻子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燕时洵乍然出声,打断了老板的话“很多年前我就帮你妻子驱过邪,你应该知道,如果我想知道什么,你是瞒不过我的,我可以算出来。”

    “花儿,花儿她没什么事啊”老板本来还想打着哈哈糊弄过去,然而却在对上燕时洵的视线后,熄了火。

    他就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压垮了精神一样,肩膀猛地向下颓唐的垂了下来,之前还精神着的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像是下意识的想要保护自己一样,双臂抱住了自己的脑袋,面色痛苦,双眼含泪。

    “燕先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老板的眼眶通红,声音颤抖着“花儿她的状态很不对,但,但我没办法和任何人说,也不敢找人求助。我没有办法了,但我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花儿现在这个样子,我,我”

    “你别着急,慢慢说。”燕时洵随手从旁边拿过一只塑料凳子,放在了老板身边,示意他坐下缓一缓再说。

    老板抖着手坐在凳子上,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只是他通红的眼圈和恐惧的眼神,看起来状态仍旧很不好。

    “燕先生,你是知道的,我和我家花儿出身不好。”老板苦笑了一下,之前的恐惧和焦虑,都在看到燕时洵的时候,逐渐平缓了下来,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样,重新安心定了下来,开始娓娓道来这段时间他们家发生的事情。

    老板姓杨,叫杨光,他妻子则叫杨花,两个人是出了五服的同宗,几十年前年轻的时候从乡下来到滨海市打拼,因为户口有问题,只能在查的没那么严的老城区,靠着做早点维持收入过活。

    原本两人的生活虽然艰难,但有情饮水饱,也算过得和睦甜蜜。而且这对夫妻不知道原来曾经经历过什么苦难,完全不怕吃苦,就算每天要起得很早都不叫苦,而是乐呵呵的,向问起来的人回答说,自己很喜欢这种能每天第一个看到太阳的生活,这会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

    但最近十几天,杨光却发现,自己的妻子杨花变得疑神疑鬼,经常在半夜惊叫而起,抓着他的手说自己看到了鬼,就在她身边站着还让杨光赶快把鬼赶走。然而当杨光看去的时候,黑暗里只有家具,并没有妻子说的什么鬼。

    妻子在和缓了下来后,也对吵醒了杨光很内疚,毕竟他们还要很早就起来为早点摊做准备,能睡的时间很少。杨光以为妻子只是最近压力大而已,在安抚下妻子后,也重新睡下。

    然而没多长时间,妻子却再次恐惧的大喊着从床上猛然坐起身,满身是汗被吓得六神无主,眼睛瞪得大大的抓着杨光说她看到了她的妹妹,说她看到她那个早就死了几十年的妹妹出现在她梦里,浑身是血的向她哭诉自己很疼,想让她去救她。

    听到这话的杨光,心都凉了。但却也只是强撑着打起精神,安抚着妻子,说梦都是反的,妹妹在下面过的很好,早就已经投胎了。

    那天之后,妻子每天都会从睡梦中惊醒,说自己梦到了妹妹来找她哭诉。杨光一边安慰着妻子,一边抽空跑去了海云观去求了个辟邪符,偷偷挂在家里的床头上,想要阻止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来骚扰妻子。

    但是,明明是最灵验的海云观出的符咒,却完全没有作用。

    妻子的情况开始变本加厉,不只是晚上,就连白天也会在看到黑暗的角落时,惊恐的向杨光说,自己看到妹妹就站在黑暗里,一身都是血染红了衣服,披头散发的无声流着眼泪,在看着她。

    又是恐惧又是心疼,妻子心都快碎了,精神很快就垮了下去,连白天站在早点摊做早点,都会突然瞪大了眼睛,指着街上的人群里说自己看到了妹妹,妹妹就站在那个人身边,在静静的看着自己。

    没办法,杨光只好让妻子待在家里,自己一个人每天忙完了早点摊的事就赶紧赶回家陪伴着妻子,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安慰她,告诉她妹妹在下面过的很好,他每年都代替她去给妹妹上香烧纸,让她不要担心。

    可杨光自己很清楚,自己应该去找个大师来帮妻子看看情况了。

    然而,之前帮过他们的燕时洵不在家,其他人他也不敢找,只好一边心里焦急着,一边拖着想办法。

    直到燕时洵出现在了早点摊。

    沉默的听完老板的话后,燕时洵冷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直说,如果你刚刚就将这话说出来的话,我会帮你。而不是像之前那样,一直犹豫遮掩着,我问起的时候你还想着瞒过我。”

    老板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没有其他人在旁边后,凑近了过来,小声说道“燕先生,我是不敢直说啊。我怕,我怕您会杀了花儿”

    燕时洵挑了下眉,向后仰了仰身躯,用惊讶而质疑的眼神看向老板“你这话说的我好像是杀人狂魔一样。”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老板赶紧摆手,犹豫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向燕时洵道“我家花儿,现在完全不能见人见阳光。她,她好像被她妹妹的鬼魂上身了,好像就因为这个缘故,我从海云观求来的符完全失效了,像是把那个鬼魂认成是花儿了一样。所以我才担心您会不会为了驱鬼,而杀了花儿,也不敢向您求助。”

    “事情发生之后,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您,但是您那个时候完全不在家,手机也打不通。我就只好等着,祈祷着您能赶快回来,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花儿的状态越来越不对。有一天我出完早点摊回家之后,花儿突然就不做噩梦了,也不指着家里的角落说她妹妹站在那里看着她了。”

    “她反倒问我,姐姐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难道你不知道吗这么多年,你就没想着来帮帮我吗,你忘了当年求我帮你带走姐姐时说的话了吗。而且她还说,如果我不能满足当年答应她的事,就,就带走花儿,当做是我违约的惩罚。因为这个,我才不敢找其他大师,后来也犹豫要不要找您帮忙。”

    燕时洵听明白了老板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声音平淡的道“既然是死人显魂,还明确说出了自己的要求,那你只需要满足就能将她送走。你刚刚说,你妻子的妹妹已经死了几十年了几十年还能存留在人间,还能拥有上身生人的能力,说明她死之前是有怨气的,这口怨气不散,她不走。”

    “你当年答应她的事情,究竟是什么让你既害怕她真的带走你妻子又不敢找人求助,却也不去完成”

    因果循环,从来不需要别人擅自插手干预。

    如果真的像老板所说的,现在的事情起源于几十年前老板自己对别人的承诺,那这就是老板一家自己的因果,他不会管。

    老板明显看出了燕时洵的拒绝,顿时有些急了“燕,燕先生,不是我不完成啊,是根本完成不了了”

    “您也知道,我和花儿都是从南边的村子里出来的,虽然我们都姓杨,是同一个宗族,但我们是隔壁村的,中间隔了座大山。我们村因为前面修了条路,经常有外来人在这里修车落脚,所以很多习惯都潜移默化的被影响了。但花儿他们村子却是在山里的,相对封闭很多,习俗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说起往事,老板的表情很是痛苦,像是仅仅只是回忆,就能给他造成很大伤害。

    “花儿他们村子,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尤其是花儿他们家只生了两个女孩子,在村里很不好过。族长还说是因为花儿他们家做过错事,让土地神发怒了,才会让他们家没儿子,说只有让这两个女孩祭了土地,平息了土地神的愤怒,他们家才能生出儿子。”

    “那时候我已经和花儿彼此心意相通,想要来年开春就结婚了。我从我们村村长嘴里知道,花儿因为已经成年,所以他们村子决定将花儿祭了土地,换一个男孩回来。我当时就很着急的翻山去找了花儿,想要连夜带她走,并且求了花儿的妹妹杨朵,想让她帮忙给我们打掩护,好让我们能顺利逃走,不被村人发现。因为杨朵的年龄比花儿小好几岁,还没有成年,相对来说她的处境比花儿安全很多。”

    “杨朵同意了,只是她提了个要求,说等我把花儿带出去,在外面安顿好之后,要很多回去把她也带走。她说她觉得族长最近看着她的眼神怪怪的,让她很害怕,她听完我说的族里对花儿的安排后,怕自己也会落到这么个下场,所以想要赶快从村里逃走。”

    “我答应了杨朵,那天晚上趁着夜色,我就带着花儿离开了,一路北上逃出了有我们族人在的村子的范围,到了滨海市才敢停下来暂时歇歇脚,觉得到了大城市,就算遇到了族人来抓我们回去,也可以报警求助。我也没有忘记我答应她的话,在安顿好了花儿之后,我很快就一个人赶了回去,想要把杨朵也从村子里带出来。可是”

    老板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悲伤而难过,眼睛里流露出的恐惧和痛恨不像是在对他妻子妹妹的,而是对当年的村子,和他看到的画面。

    “杨朵,死了。”

    老板轻声说道“那个还没有成年,只有十四岁的小妹妹,死了。”

    当年,赶回到村子所在地的杨光,因为对村人过于封闭传统的习俗的了解,而没有贸然进入村子。

    他躲进了自己村子的一间破旧柴房里,晚上找到了自己儿时玩到大的朋友,想要了解自己带着杨花离开后这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

    朋友却生气的打了杨光一下,说他可把杨花他们家害惨了。

    杨光惊愕,然后很快从朋友嘴里得知,在他带着杨花逃走之后,山里的村子很快就发现了这件事。

    愤怒的族长认为这是在渎神,是对土地神的不尊敬,原本只需要一个人祭土地就能平息下来的愤怒,恐怕要更多的祭品才可以。

    于是,在族长的命令下,杨花的奶奶,妈妈,还有妹妹,他们家里剩余的三个女性,都被同样群情激愤的村民们压着去了祠堂。

    在向列祖列宗告罪,在向土地神告罪请求神明息怒之后,这三名女性,无一例外全被装进了棺材,活埋进了祠堂里的土地下面,当做对土地神的祭品。

    听完朋友讲述的杨光,疯了一样翻身冲进了杨花的村子,趁着夜色摸进了他们家。

    然而,空荡荡的家里一片静悄悄的。

    在之前每次他来的时候都会笑呵呵的打趣他的奶奶,屋子早就空荡,杨花的妈妈所有的物品都被扔在院子里,烧了一半只剩下了些残骸,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而杨朵,那个他有过承诺要把她带出去的小女孩,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男人打鼾的声音,响亮的回响在夜里,也让杨光的心,更加沉甸甸的像是坠了铅块。

    按照朋友所说的地点,杨光摸去了祠堂,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住些奇迹一样,在朋友所说的范围内徒手疯狂翻找着,想要救出杨花一家人。

    然而,新翻动的土层还没有踩实,很容易就被杨光扒了开。里面露出的,是三口被用长钉钉得死死的棺材,里面早已经没有了声息。

    杨光一边哭一边用旁边的农具拼命砸烂了棺材,然而借助着微弱的月光,他却只看到棺材里,死不瞑目的杨朵的尸体。

    她的身上还穿着红色的吉服,头上戴着漂亮的首饰,打扮得像是给土地神的新娘。

    然而,这些对于新娘而言好看而期待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意味着苦难和死亡。

    梳起来的鬓发和首饰挣得凌乱,衣服上全是磨出来的血点,狼狈污糟。

    棺材内侧全都是指甲划出来的抓痕,杨朵的十根手指被磨得血肉模糊,可见白骨。

    甚至在杨光砸开棺材时,杨朵还保持着拼命向上的姿势,想要掀开棺材逃离。

    然而,她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早就没有了生机。往日漂亮而充满了灵气的眼睛,变成了浑浊黯淡的玻璃球。

    只有怨恨,依然清晰。

    杨光哭得不能自已,本来想将杨朵的尸体带走,就算无法将活着的她带走,也不能把她留在这种她不喜欢的地方受苦。

    然而,杨光砸棺材的声音却惊动了村民,让他们追出来查看。

    无奈之下,杨光只好自己离开。

    “回来之后,我本来不想让花儿知道她妹妹的死讯,但花儿却梦到了,说她妹妹向她说再见。没办法,我只好告诉花儿,村子里生了一场大病,她的妹妹就死在了那场病里。”

    老板痛苦的抱着脑袋,向燕时洵道“花儿知道他们村里的习俗,所以也从来没提过说要回去看她妹妹的坟。我骗了她,她不知道她妹妹当时的死相,只以为她妹妹是睡梦中死的畜生那些人是不开化的畜生啊”

    “燕先生,你说,我现在要如何完成和杨朵的约定。我,我没办法带她离开村子。”

    老板泪流满面。

    燕时洵沉默的听完后,心里有了主意“一起去你家看看你妻子的状况,我来帮你。你的委托,我接了。”

    “你妻子当年的村子,是哪里”

    “是旺子村。我们村在山那边,叫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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