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燕时洵在探查村子里的时候, 只觉得家家户户寂静阴森,整个村落都笼罩着一股沉沉抑郁之气。
年轻人鲜少看到踪影,女性更是仿佛从来就不存在。上了年纪的村民们手揣着兜低着头, 从村子里一声不吭的走过。
就仿佛有一件不可说的共识之事,在村民们之间沉默的流转。
那时候燕时洵也想过,从家子坟村的村民口中寻机问出缘由, 但奈何家子坟村太过排外, 尤其是外姓人,更为警惕, 闭口不言。任是燕时洵旁敲侧击, 甚至话到嘴边都会重新吞下去。
就好像那是一件令他们极惊恐的事情, 如果透露半点,就会给他们引来祸端。
至于农家乐的周围, 更是因为农家乐的位置偏僻而少有村民路过, 整个月亮溪附近都是安静的。
但是,当此时燕时洵拽着杨土冲出农家乐时,却被他眼前看到的景象惊得愣了一瞬间。
就在农家乐的外面, 竟然有一整队村民手里拎着红灯笼, 沿着月亮溪向村子里走去。
那纸糊的红灯笼圆滚滚的,模样很是讨喜, 上面还歪歪斜斜贴着朱红笔迹写就的“囍”字, 透着喜庆的意味。
看来, 这队村民是要去村子里出席谁的婚礼。
村民们身上穿着整齐的好衣服, 手里红灯笼透出的光打在他们身上和脸上, 显得他们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不仅如此, 他们边走还会边笑着, 起哄着, 嘴巴里不间断的冒出着吉利的祝福语,显得很是热闹。
燕时洵刚刚在农家乐里听到的那些喧闹声,竟就是从这里来的。
村民们目不斜视,好像半点都没有看到十几米开外处,从农家乐里冲出来的燕时洵和杨土。
他们依旧沿着他们自己已经规划好的路,从月亮溪远在山脚下的尽头,一步一步的沿着蜿蜒如弯月的月亮溪走来。
红灯笼的光落在月亮溪血红的溪水里,水波摇晃破碎,所有的画面都重叠交错,村民们的脸落在里面,夹在在波纹中间的缝隙里忽又荡漾破碎,显出诡异的不真实感来。
但此时并不是观察的好时机,农家乐的院子里紧随着燕时洵两人追出来的死尸骸骨,没有留给燕时洵太多时间。
听着从身后响起的声音,燕时洵很快回神,最后深深的看了那边的村民们一眼,就立刻拽着杨土向旁边跑去,修长的身形敏捷的借助着血红月光下围墙的阴影,从农家乐的门前直接灵敏躲进了旁边一处早已荒废的村屋。
杨土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体整个像是失重一样飞了出去,五脏六腑在惯性之下搅成一团,转得他头晕目眩。他感觉自己就好像一个麻袋,被燕时洵拎来拎去的带着移动。
最关键的是,燕时洵的力气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的大,连他这个常年干农活重活的人,都没办法挣脱燕时洵的钳制,只能被动的被他带着。
等他终于能够停下来喘口气时,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己已经身处在另一个村屋中,而燕时洵轻巧又迅速的将房门上了锁,又顺手拎起了旁边早已经废弃的长条形木头,在手里掂了掂,像是在看这木头趁不趁手。
杨土只是出了个神的功夫,燕时洵竟已经将他们两人藏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屏住呼吸静静的潜伏在钉死窗户的木板后面,透过木板之间的缝隙向外看去。
“燕哥,我们这是在干什么”杨土很是惊诧,到现在还不明白目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好在他还算是有眼力见,在看到燕时洵如此警惕的模样,没有贸然发出过大的声音。而是轻手轻脚的摸到燕时洵旁边,压低了声音,用气音向燕时洵询问着。
燕时洵却只是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抵在唇前,示意杨土不要说话,不要发出任何动静,只需要安静的看着就行。
木板的缝隙之外,那些从农家乐里追出来的死尸骸骨,因为僵硬的关节导致的行动迟缓,使得它们远比燕时洵落后了好一会儿。
突然失去了目标,让它们茫然的停留在农家乐的院门口,没有目的来回走动。
后面追上来的骸骨被前面停下来的骸骨挡住了路,于是聚集在一处,骨骼的摩擦声重叠放大。
引起了月亮溪边村民们的注意。
那些前一刻还提着红灯笼的村民们,从最前头领路的一个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停下了脚步,刚刚那些喜庆的欢笑声也都戛然而止。
本来还被他们欢笑的声音打破了安静的月亮溪,重新归为死寂。只有死尸骸骨之间相撞的摩擦声,在这种安静之下仿佛被扩大了很多倍,极为显眼。
那些在原地站定的村民们,像是上好了发条的齿轮一样,整齐划一的一卡一卡的缓缓扭过头来,那对映照不出任何光亮的眼珠,用死气沉沉的视线直直的向农家乐的门口看去。
直到此时,那些反应迟钝的骸骨好像才发现村民们的存在。红灯笼的光芒倾泻在地,也将骸骨照映其中,将它们本来惨白的骨骼染成了一片血红色。
仿佛那些早就腐烂掉的血肉,又重新长回到了骸骨的骨架上,血液泼地。
在村民们僵硬看过来的视线下,骸骨仿佛才反应过来什么,立刻转身想要往农家乐里跑。
但是,后面的骸骨堵得密密麻麻,完全没有路可以给前面的骸骨通行。于是前后两部分骸骨面对面相撞到了一起,前一刻还是“同伴”,这一刻就是想要扫清的路障。
甚至不少骸骨因为碰撞得太激烈,连身上本就脆弱的骨骼都被对方撞碎,掉在地面上又绊倒了其他的骸骨。
原本杀气腾腾冲出来的死尸骸骨,忽然之间便变成了一片混乱。
而原本沿着月亮溪停下脚步的村民们,则由最前面的领队起头,重新动作了起来,缓缓从溪边走向农家乐。
最前面领头的村民是个中年男人,只是他看上去却不像是常年在农田里劳动的人那样,肤色发黄发黑。
他的脸色极白,近乎于纸,眼珠却极黑,没有眼白,整个眼眶里都是浓郁的黑色,就像是画在白纸上的墨水。
领头的村民手里拿的也不是其他村民提着的红灯笼,而是拎着一面系着红绸布的锣,上面却同样贴着大大的“囍”字。
红纸黑字,笔画起承转合之间锐利如钩。
那村民重重的一敲锣,顿时一声锣声震得人仿佛连魂魄都听到了,尖锐又极具穿透力。
那声音直往脑仁里面钻,听得人直皱眉,杨土难受得赶紧捂住耳朵。
燕时洵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还站在钉死的窗户后面,一动不动的紧盯着那拼命想要逃窜,和另一边随着锣声跟着领头人往农家乐方向拐去脚步的村民们。
“村有喜事,送女嫁神,何人喧嚣,扰乱神祭”
那领头的村民一张口,声音尖利又把音调拖得极长,在这样空旷安静的山间回荡,变成了一片安静中唯一的声音。
骸骨像是想要说话,但是它们的血肉早已腐烂殆尽,就算它们拼命张开牙颌骨,也只有几只细长黄白的蛆虫从里面探出头来蠕动摇晃。
后面提着红灯笼的村民们不言不语,只用一双漆黑的眼珠,沉沉的往骸骨身上看去。
红色的光从下向上的打在村民们的脸上,将他们的面容扭曲成骇人的狰狞模样,仿佛恶鬼张开嘴,肆意狞笑。
领头的村民还在敲着锣,骸骨们踩踏着彼此的骨头想要往农家乐的院子里跑,却还是被越来越靠近。
前一刻还仿佛是“猎人”的死尸骸骨,转眼之间便成为了别的存在眼中的猎物。
村民们用另一只没有提着红灯笼的手,伸向骸骨。
然后
杨土猛然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恐的从木板缝里往窗外看。
大口大口咀嚼的声音传来,坚硬的骨骼在被咬断时在嘴巴里发出一声声闷闷的脆响,“嘎吱、嘎吱”
重物落地的声音,骨头断裂的声音,所有的嘈杂声混为一团,在被红光映红的月亮溪旁边,成为了唯一的声音。
杨土的眼睛里憋出了泪花,却连眨眼的动作都已经在惊恐之下被遗忘,只有求生本能的拼命捂住嘴巴,不要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泪光模糊了的视野中,杨土却看到站在他前面的燕时洵,始终眉目平静的注视着这样诡异离奇的场景,仿佛早已习以为常,没有什么能吓得到他。
这一刻,杨土很想问问燕时洵你难道不怕吗平常所接触的人,忽然之间变成了这样无法理解的样子,甚至把那些想要伤害他们的骨头塞进嘴巴里,好像在咀嚼什么美食一样。你就不想跑吗不怕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吗
因为杨土的眼神太过灼烈,燕时洵微微侧首,那双眸光平静的眼眸从杨土畏惧到惨白的脸上滑过,然后重又看向窗外。
村民们并没有继续往农家乐里走,在啃噬掉农家乐门口的十几具骸骨之后,其余的死尸骸骨早就奔逃进了农家乐深处。
领头的人缓缓站起身,从刚刚野狗一样趴在地上啃食骷髅头骨的狰狞模样里,重新变成了之前喜气洋洋的模样。
其余村民也都正了正自己凌乱的衣服,显得对将要参加的成亲礼很是重视。
只是和刚刚不同的是,村民们的脸上都带着饱足的神色,像是刚刚吃完了一顿足够回味很久的大餐一样。
并且,燕时洵不知道是否是红光打上去时光影扭曲出来的错觉,他竟然觉得,那些村民们的一举一动,好像比之前更为灵活了。
只是依旧不变的,是他们惨白如纸的脸。
“该上路了,不要误了吉时。”
领头那人一敲锣,尖利着嗓子拖长音调喊道“送女出嫁,阴神将生”
那些村民们跟在领头人的身后,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整齐划一的带起了同样的喜庆表情,就连眼睛弯起的弧度。嘴角笑容的角度,甚至是脸上的皱纹,都一模一样。
像是同一张脸一直被复制,赶工期的手艺人将同样的脸和表情匆匆画在手下的白纸上,笔画过后,出现的就是一张张神情一样的脸。
村民们哄笑着,嘴巴里不断喊着喜庆的话,气氛重新热闹了起来。
“嫁女为神,开枝散叶,杨家添丁喽”
“土地神保佑杨氏,子孙绵长”
“七月七月,送女出嫁,凤冠霞帔,姣容月貌”
“她,回来了”
红灯笼大大的“囍”字遮挡了光,阴影落在村民们的脸上,脚下
村民们从农家乐旁边的小路上走向村子更深处,就从燕时洵他们藏身的村屋门前走过。
距离燕时洵和杨土的距离,不足一米。
燕时洵甚至能近距离看到那些缓慢走过的村民的脸。
他们笑着,但眼睛却始终是反射不出任何光亮的黑色,没有眼白的眼珠占据了整个眼眶,从旁边扫过时,那僵直死气的视线都仿佛带起一阵阴冷的风。
燕时洵放缓了自己的呼吸,刻意调整自己肌肉的情况下,整个人就真如一具雕塑一样,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杨土早就坚持不住,浑身发抖的蹲了下去,不敢在从木板缝里往外看去。他双手拼命的捂着自己的嘴巴,甚至脸上都被用力按出了几个青紫的手印,泪水顺着他的脸蜿蜒淌下来,惹得皮肤有些发痒。
但他一动都不敢动,像是已经知道发出声音的后果一样。
红灯笼的光顺着木板的缝隙照进村屋,落在燕时洵没有表情的面容上。他整个人踩在如血的红光与黑暗的阴影之中,目光静静的跟随着村民们离去的身影,记下了他们走去的方向和路线。
杨土发誓,这是他这辈子过的最漫长的几分钟,恐惧仿佛没有尽头,泪腺像个坏掉了的水龙头,一直止不住的往下流泪,将他的视野模糊得什么都看不到,眼前的红光都仿佛一团团光怪陆离的血液和光斑,光影反复折射交错,真实和虚幻模糊界限,不知道什么是想象的,什么是真实的。
他什么都不敢做,吓得发木的大脑只知道执行在有记忆时最后一条指令,一再的加大力气捂住自己的嘴巴,手指甲抠破了脸皮都没有发现。
直到燕时洵干燥温暖的修长手掌,落在杨土的头上,拍了拍。
“行了,那些人都已经走远了,不会再发现你了,起来吧。”燕时洵漫不经心的胡乱拍乱了杨土的头发,像是在撸一只田园狗的脑袋那样。
他嗤笑道“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吗我看村支书家后院连镇魂井都有了,还以为你从小听你二叔讲故事长大,胆子能大不少呢。”
燕时洵的话虽然是在调侃杨土,但带着笑意又自然的声调,就像是某种危机已经过去的提示音一样,让人不自觉的开始放松了浑身紧绷到僵直的肌肉。
杨土在这样的心理暗示之下,身体也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慢慢不再打着抖,开始放松了下来。
直到这时,他才敢把手掌从嘴巴上拿下来。
当杨土愣着神抬头往上看去时,燕时洵就看到了一张被鼻涕眼泪和口水糊得狼狈的脸,甚至还有几道血液从脸上破了皮的月牙形创口流下来,被泪水稀释后,又被杨土自己下意识抬手擦眼泪的动作,反而糊得到处都是。
狼狈又滑稽。
“啧。”燕时洵嫌弃的皱了皱眉,从外套里掏出随身的手帕递了过去“明明吓成这样,之前还想着要骗我。不知道该说你是对宗族朋友有义气,还是该说你胆小好。”
被燕时洵用手指了指脸上的伤口,杨土这才傻傻的抬手去摸,然后发出了“嘶”的一声气音,这才发现自己的脸被自己抠破了。
他将整张脸埋进燕时洵给他的手帕中,颤抖着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总算是缓了回来。
激烈的紧张和亢奋,都会消耗掉人大量的体力,也会令肌肉酸痛。这些变化在肾上腺素数值很高时,都会被兴奋盖掉,不会被人注意到。
而当人猛然放松下来时,疲倦和酸痛就会如潮水般迅速涌上来。
杨土只觉得腿一软,再也蹲不住了,直接往后一屁股坐在了早已荒废的村屋里积满了灰尘的地面上,发出“噗通”一声响来。
“燕哥,我们刚才是逃过了一劫吗”杨土觉得浑身发软,一点劲都提不起来,连声音都透着虚弱。
“差不多吧。”燕时洵没有否定“如果刚刚我们还待在农家乐里,就会被那些骷髅缠上。如果我们刚才在农家乐门口站着,就会腹背受敌,被那些村民和骸骨两面夹击。”
明明刚从生死危机走过一遭,但燕时洵却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不值一提。
燕时洵刚刚在冲出农家乐大门,第一眼看到村民时就能反应得如此迅速,敏捷的躲避起来以躲过腹背受敌的两难局面,甚至村民们压根都没发现他的存在。一是因为他在白天时就探查过整个村子的模样,知道农家乐旁边的房子空着没人住,可以作为暂时藏身的场所。
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江嫣然白天时的那句提醒。
无论听到什么声音,不要出门。
既然那些村民们是去参加婚礼的,江嫣然又在嫁女之前就在那户人家待着,看起来像是娘家那一方的人物,那江嫣然很可能会知道,入夜后会有一队村民沿着月亮溪走来,然后进入村子参加婚礼。所以,她才这样提醒燕时洵。
但是同时,燕时洵也很清楚的知道,并不能全然信任江嫣然。
他可没有忘记,江嫣然的提醒始终有一个前提的称呼,“好人燕时洵”。
那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如果在江嫣然看来,他变成了坏人,那么这话便不再是一句善意的提醒,而变成了催命符
而对江嫣然来说,好坏如何界定
这是燕时洵并不知道的。
况且,就算他仍是“好人燕时洵”,江嫣然仍旧能在嫁女那户人家的院落中间挣开他的手,让他突然出现在院子里那些婆婆媳妇的眼中,被团团围住,差点没能顺利离开。
而且
燕时洵缓缓侧身,透过木板之间的缝隙看向只剩下一地碎骨的农家乐大门。
他记得很清楚,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亲手将粗重的铁链层层缠绕住了大门。但是刚刚他带着杨土往外跑时,即便时间匆忙,但他还是注意到,大门一推就开。
不仅那些铁链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完全没有上锁。
如果他真的全然听信江嫣然的话,老实的待在农家乐里,恐怕外面有什么东西想要进入农家乐轻而易举,甚至不会留给他反应的时间,打他个措手不及。
那样的话,可就完全陷入了被动之中。
既然那些看起来与村民无异的东西,连骸骨都畏惧他们,甚至被他们啃噬得只剩下一地残渣,那么如何就能肯定,那些“村民们”不会对活人出手
燕时洵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皮衣外套的口袋。
在那里,静静装着一朵花。
正是江嫣然白天主动放进他手里那朵。
神使鬼差的,他的严谨让他在没有搞清楚一切来龙去脉之前,没有将这花丢弃或是随手放在别处,而是一直随身放在外套里。
所以,在农家乐里天翻地覆,节目组所有人连带着行李物品都消失不见的情况下,这朵花是他身上为数不多带出来的东西。
在燕时洵的背后,杨土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抽泣声。
“燕哥,我想回家。我想我爷爷,想我二叔了。”
这个刚刚成年了几年而已的年轻人,带着哭腔,含混不清的小声喊着“家子坟村,不是人能待下去的了,我一分钟都不想再在这里待着了,太可怕了呜呜。”
燕时洵回身,垂眸看向蹲在地上的杨土。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也随之蹲下来,修长的手掌落在杨土的头顶拍了拍。
“杨土,你得知道,我很愿意送你平安回家,和村支书、杨函他们团聚。”
燕时洵顿了一下,刻意让自己的面容上做出为难的神情“但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就算我确实会很多驱邪捉鬼的手段,但也苦手于对家子坟村并不熟悉。”
“在没有熟悉家子坟村的人帮我的情况下,我只能反复走弯路的摸索着前进。”燕时洵假意叹道“所以,就只能让你多在这边待一阵了。等我搞清楚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就能送你回去了。”
杨土惊愕的看向燕时洵,脸上显露出了思考的神色,像是陷入了沉思。
“不过你也不要太抱有希望,毕竟在不熟悉村子的情况下,我很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那恐怕会将我们都害死在这里。”
燕时洵在观察了杨土的神情后,拿捏着时间,等杨土恐惧的心理发酵后,笑着安慰他道“家子坟村离得这么近,你就算死了,你爷爷和一家人帮你收尸也还算容易。就是可怜你爷爷和二叔啊,这么疼你,结果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行我不能死在这我还得回去,我还得告诉我二叔这边的情况”
在燕时洵边瞥着杨土的神情边悠悠感叹的时候,不等他说完话,杨土就情绪激动的猛地抬手,握住了燕时洵的手臂,急切道“我得赶快离开这里我在这里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太可怕了”
燕时洵挑了挑眉,锋利的眼眸中染上笑意,刚刚面容上的为难和感叹的神色都慢慢褪去。
他没有立刻答应杨土,只是迟疑道“可是”
“你想要知道什么,我告诉你”杨土急忙道“你不是说,只要有熟悉家子坟村的人帮你,你就能带我离开这里吗我帮你”
燕时洵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目的达成。
他就着半蹲下身的动作轻松站起,又伸手提着杨土的手臂直接将他拉了起来。
“既然你这样的话,杨土,我相信你。”燕时洵直视着杨土,一字一顿的道“别辜负我的信任。”
当人被其他人期待时,就会不自觉的想要迎合他人的期待,开始遵从他人眼中的自己,生怕自己令他人失望。
杨土赶紧点点头,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责任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你应该知道,我今晚去找你为的是什么。”
燕时洵问道“那些花丛下的尸体,是你翻开的。但是你的表现不仅是发现了好朋友有可能杀人的表现那些尸体在生前,你见过吗”
燕时洵没有给杨土犹豫思考的时间,斩钉截铁的给出了答案“他们是家子坟村的人,对吗。”
杨土不自觉的被燕时洵牵着节奏走,点了点头,承认了“是,他们都是家子坟村的叔叔伯伯,平日里往来的也算是多些。”
“不过不仅如此,他们还是村子里那些比较嫉妒杨云的。”
在第一句话说出口之后,杨土就不再像之前遮掩着,而是所有回答都变得顺畅了起来“杨云在去了城里,听说有不少城里人都喜欢去乡下农家乐过周末后,回村就办了农家乐。那时候他没钱,本来想管村里这些有血缘关系的叔叔伯伯借钱,但那些叔叔伯伯不仅没人借给他,还扔了几张毛票打发了杨云出门,嘲讽他是小娃娃异想天开。”
“但杨云脑子活,在城里学会了贷款,借钱把农家乐办起来后又加入了个酒店订票平台,所以他的生意很快就好了起来,赚了不少钱。那几个叔叔伯伯见了,没少拿话挤兑过杨云,明里暗里的骂他。”
“我晚上的时候本来是想着杨云一个人打理农家乐不容易,我既然来了,就帮他干点活再走。结果一铲子下去,我人就傻了”
杨土嗫嚅道“我估计,又是那几个叔叔伯伯说什么难听的话了,结果杨云没忍住脾气,竟然杀了他们。”
“虽然我也很讨厌那些叔叔伯伯,但也不是想让他们死啊,杨云做得太过头了。”杨土道“所以我才会去找杨云,但没想到,他变得很奇怪,说了很多我听不太明白的话,话里话外好像还牵扯上了杨朵”
提到杨朵,杨土就是一哆嗦。
看来他是真的害怕这个几十年前就死去的人。
燕时洵的眼眸暗了暗,问道“你不仅认出了那几具死尸的身份吧,刚刚那些村民从外面走过去的时候,你为什么怕到那个程度”
“像你之前所说的,杨朵的鬼魂时常会去你家,已经到了扰乱正常生活的程度。而你又从小听着杨函讲以前的故事长大,按理来说,你已经在长时间的习惯下,提高了接受程度,不至于吓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燕时洵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杨土的脸上闪过恐惧,他下意识的往身后和房屋周围看去,好像此时就有看不见的鬼魂站在他身边一样。
“因,因为。”杨土咽了口唾沫,颤抖着道“因为刚刚走过去的那些人早就应该死了才对。”
燕时洵皱眉追问“什么意思”
“其实,从杨朵死之后没几年,这边就不知道为什么,死人死得特别多。那时候村里老一辈的人和有点话语权的人,几乎在不到十年里死了个干净。所以那个时候,这边村子才会请了个大师过来,请对方帮村子算算风水。也是那个时候,旺子村改名叫了家子坟村。”
“大师说,村里死人多是因为有冤魂作祟,不甘心就这么死去,所以是在找人下去陪她呢。因为大师算出那个总来闹的冤魂是个女鬼,所以就取了嫁的一边,去女留家,用这种方法镇了女鬼。又因为大师说那女鬼肚子里是怀了孩子的,所以用子来拴住女鬼。再用坟字来告诉女鬼,这就是她的新家,让她不要再破坏她的新家。所以改名家子坟村。”
“村名改了之后,这边果然就不再继续死那么多人了,生活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后来我们家请人来建造镇魂井时,那位大师也说了,之前帮家子坟村改名的大师是真的镇住了女鬼,很有一套。”
杨土往燕时洵身边靠了靠,像是这样能让他有多些安心感一样,继续说道“那时候我还没出生,都是我二叔和爷爷说给我听的。本来我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是刚刚我看到那些人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然后我才想起来,那些人,我在祠堂的照片上见过他们每一个,都是几十年前,在村子改名之前死的那批人。”
燕时洵的眼眸微微睁大,面容上闪过一瞬间的愤怒。
几十年前帮了当时旺子村的那位前辈,竟然用这种方式来镇压女鬼。
他清楚同行们的逻辑,是鬼就该死,是人就该救。
但是,何以为鬼
女鬼何以使得村中频频死人
难道是因为闲来无事的玩乐吗
当然不是
是因为怨恨啊。
生前报不了,所以执念和怨恨才会使得死后化作厉鬼。就算赌上自己转世投胎的机会,也要手刃仇人以复仇啊
燕时洵想起了在节目组出发前,早餐店老板杨光向他说过的旺子村当年的事。呢些发生过的旧事,与今日他亲眼在家子坟村的所见,可以想象得到当年旺子村里,像杨朵那样心怀怨恨的女孩,绝非一个。
可那位前辈同行既然已经进入了当年的旺子村,为什么不探明原因,帮女鬼散去心中的执念和怨恨,送其往生。反而是不由分说的直接镇压
就算再退一万步来说,鬼气是无法永远压制的,所有的镇压手段都有失效的一天。
天道无常,没人能预判到以后几十年会出现什么事情,让镇压手段失效,鬼气反噬。
要知道,镇压得越狠,反弹得就越厉害。
厉鬼不会在被镇压的时候放弃复仇,只会在无力的挣扎和囚困中,越发仇恨生人。
到那时,再次强势反扑的鬼气,就已经不是寻常人能够解决得了的了。
甚至如果处理不好,恐怕会令整个区域的土地和生命全都受到波及。
几十年前那位同行所做的,是燕时洵根本不会考虑的手段。
以致于在他听到杨土说出当年发生的事情时,愤怒从心中翻涌而上,恨不得冲到几十年前,拽住当年那位同行的衣领,质问他还配为驱鬼者吗
替不能言者发声,为已亡者伸冤。
这本就应该是驱鬼者的职责
不分青红皂白的莽撞行事,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加恶劣棘手。
不过,就算燕时洵再愤怒,事情也已经过去太久,无法补救了。
他只得在心中浅浅叹息一声,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
燕时洵的大脑飞速运转,寻找能够应对这种他所没有料到的情况的方法。
而杨土的话,也解开了燕时洵刚刚另外的一桩疑问。
那就是为什么那些村民,是沿着月亮溪从月亮山的山上走来的,而不是直接出现在村子里,从各自的家中前往参加婚礼。
因为他们,都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因为鬼魂的怨恨而死。
而因为家子坟村特殊的地理位置,四面环山,极阴隔绝外界。这使得那些死去村民的魂魄,也因此无法前往地府,只能一直游荡在家子坟村里。
至于这一队村民从月亮山上走来
燕时洵记得,杨云说过,家子坟村是杨氏的一个分支,他们的祖坟,就在山外不远处的山坳里。
电光火石之间,燕时洵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节目组在前往家子坟村的路上,所看到过的场景。
盘山公路下面的山坳,表面上乍看起来,正是一处风水极佳的阴宅之地,恰好适合作为祖坟。
恐怕,那就是家子坟村的祖坟。
而那些村民,就是从那里,一路提着红灯笼,翻过月亮山而来。
在想通了一切之后,燕时洵的面色阴沉得可怕。
杨土缩了缩肩膀,有些被燕时洵的神情吓到了。
“燕哥”他犹豫着问道“我刚刚,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不过我肯定没有看错,里面还有杨云他那个在他出生之后就死了的爸爸呢,还有好几个当时的宗老。我见过他们的照片。”
杨土道“燕哥你要是觉得我在说谎,也可以自己去家子坟村的祠堂里看看,他们的照片,就和牌位一起供在那里呢。”
“不。”
燕时洵眸光沉沉,冰冷如刀刃寒光,薄红的唇边却反而扯开一抹笑意“既然是村里嫁女这样盛大的场面,我们怎么可以错过呢既然排场不凡,我们也要给主人几分薄面才对。”
他向后仰了仰脖颈,居高临下看去的眼眸里,都是暗光。
“怎么也要喝一杯喜酒,为主人庆贺才对。”
“啊”杨土傻了眼,差点腿软到直接摔在地面上。
燕时洵心中却很清楚,这已经不是他们一昧躲避就能避开的情况了。
在来之前他就注意到过,家子坟村的地理位置很是特殊,像是太极图只有阴的那一半,阳气被月亮山山脉完全挡在外面,阴气却因为月亮溪而聚集,无法溢散。
村名连着山名,都是阴上加阴。
这种地方,是最好的聚阴之地。
偏偏是此处,有厉鬼成形
燕时洵的心脏,往下沉了沉。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