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愫:“你用竟是变成了长戟。我师父用的时候是化作两把大刀。我师父早年兵器众多, 他很多都扔了,就留了这个本来是要给我用的。他说他小时候为了练力气,就用这筷子扒饭,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可我不擅长力量, 又倔强想练, 小时候逞强被这双筷子压断了手指, 他就封起来再也不让我练了。我觉得你有义体的力量, 用这个正合适。”
这兵器沉重,常人双手持一把,都有些艰难。左桐乔竟然能年轻时, 双持两把大刀吗?这是何等的大开大合,莽撞迅猛,真是与他那副书卷气的样子联系不到一起。
主要是化作筷子的时候装在盒里, 筷子盒上的灵力就卸掉了它自身的重量, 盒子带在身上如寻常筷子一般轻巧,很适合长途跋涉。
宫理:“等这次用完,我再还给你, 毕竟也是你师父的东西。”
左愫摇头笑道:“你拿着便是,师父如今也拿不动了, 这在我们这儿是宝物,或许到了定阙山、古栖派就是没人看得上的玩意儿了。要我师父在, 肯定也说谁能拿这双筷子夹红烧五花肉,谁就该用。”
他们转了转, 宫理也收拾行囊, 只给自己带了几件有数字加成的衣服, 跟力量与理智相关的她都穿在身上, 其他属性加成的都留在包里。不过宽大的白色卫衣一遮掩, 套一条黑色短裤,谁也不知道她在下头穿了多少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宫理道:“走吧。”
这里没有白天黑夜,只有蓝紫色的星空,时间很难把握,在昌和好好休息之后,左愫和宫理带着他一同出发。
对于小孩子来说,从洞窟道云浪楼路途简直如同天堑,但对宫理和左愫来说,以短暂的靠符纸飞上山崖之类的办法,或者是用特备包里的勾索,只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到了昌和记忆中的区域。
但这里确实地貌复杂,深灰色枯萎的植被上下,到处都是沟涧峡谷,洞穴暗河。
左愫道:“那怪物体型很大吗?大概是什么模样呢?”
昌和却恐惧的说不上来,重复半天只是道:“就发着灰白色的光,还有一些丝线在树林里就像活着一样飘荡……我不敢看……”
宫理和左愫蹲在一颗老树高高的树梢上,四处搜寻。
咚……咚咚……
空气中竟然传来遥远的社鼓声,在此情此景下,如万千马蹄,不知该说是气势恢宏还是令人窒息。
往上看,宫理竟然看到一团雾飘散开,正露出春城最高峰山顶上灯火辉煌的殿厅宅府。里头点起的灯烛之明亮,将山顶映的一片橙红,让整座直上直下的高耸山峰,像一柱点燃的香。甚至还有蜿蜒的点亮着火把的山路,从那错落的檐牙廊腰、层叠屋瓦中向下盘绕。
宫理呆住:“那是哪里?”
左愫扶着树干,沉默半晌道:“……定阙山。像是古栖派尚青绿之色,柏家多为黑发青丝,屋阁多为木筑着青绘、嵌绿石;定阙山尚金红二色,建筑也多是朱阁红柱,听闻修炼内门功法大成者,也都会有一头染火的红发。”
宫理:“可是你师父就是一头灰发啊?”
左愫:“我也问过,他说他自废了在定阙山修习的功法之后,红色褪去,就留下一头灰发了。”
宫理他们在树林中搜索,许多藤蔓树叶几乎是一碰就碎,左愫时不时会跳上树梢看四周是否有端倪,宫理刚想在树底下跟昌和八卦点左愫和师父的事儿,就听见左愫喊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宫理爬上树梢,就看到远处一片山石上,一片身影正列队前行,他们点着火把或拎着灯笼,如同行军。
先是一群细长瘦高甚至堪比树木的“巨人”,它们腿脚纤细,赤|裸的棕黑上半身上,却长出十几条可以垂到地面上的手臂,那些手臂像是节肢动物的多足,不断撑着双腿往前走去。
后头跟着一些形如鼠妇的油亮黑色甲壳生物,它们就蜷成一团靠着打滚前进,只有偶尔有石头滚不过去了,它们才会伸长身体。但宫理看他们很奇怪的昂着头,拿出特备包里的望远镜去细瞧,登时头皮发麻——
它们前端甲壳之下,还有着小小的头颅,如果像鼠妇一样前进就会面朝下,因而看不到道路,所以不得不昂头前行,而甲壳下都是柔软的肉色肌肤,甚至连在地上攀爬的触足都是人手的形状……
这一支行军队伍上方还有飞翔的人面蜂,后头还有形似蚰蜒或形态不明的其他生物。显然这都是因污秽而变化的人。
宫理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她目前看到了的污秽者,形态中分别有三类特征,海洋生物、昆虫与植物。
目前这三类污秽者,基本都只跟自己同一类别共生共存,就比如说万云台袭击那一次,基本全都是海洋生物类的污秽者;而眼前这支不知要去哪里的队伍就全都是昆虫类。
难道说他们三大类别真的拉帮结伙?
这帮虫类污秽者行军极快,但宫理不觉得他们拥有清醒的意识,他们就像是被什么驱赶着,向某个方向马不停蹄的前进。
它们的身影消失在树冠之下没多久,紧接着,宫理就看到丛林深处的某个洼地,亮起来一团灰色黯淡光芒,成排的树倒下,似乎那里发起了激战。
而倒下的树木也展露出了复杂的地形,昌和道:“就是这个灰色的光!是不让我们出洞穴的怪物!”
三人越是往灰色光芒的方向走,宫理就越是看到了更大型的怪物遗骸。
有蜘蛛形态的虫怪,虫身上长满了各种美丽女性的上半身,那些女性臂挂披帛,高髻上缀满金玉,手捧笙箫琵琶等乐器,但下半身都长在了满是绒毛的蜘蛛虫身上——
只不过蜘蛛已经死在原地,甚至虫腹都干瘪凹陷下去,只有那些女人的上半身双目紧闭栩栩如生,如庙里的彩塑瓷像。
左愫紧紧握着佩刀走过去,小声道:“这些女人可能是尘梁轩的乐修,不知为何长在这蜘蛛身上……”
昌和吓得紧紧攥住左愫的手,颤声道:“春城还会变好吗?”
这里怪物尸骸的密度多的不正常,再考虑到刚刚他们眺望到的虫子行军,很有可能是被什么力量驱使着来到这里,去“进攻”洞口的怪物。
这守在洞口附近的怪物竟然如此强大。而为什么它会招惹这么多虫类远行来杀它?
她看到的遗骸只有植物系与昆虫系污秽者,却没有任何有海洋生物特征的。如果按照她想的“同类不相杀”的规则,她觉得,眼前那个散发灰光的怪物,可能是跟海洋相关。
在虫群嘶鸣中,他们离隐匿的洞穴入口越来越近,他们埋伏在灌木丛中,瞧见一只数条长臂的细瘦巨人匍匐在地上,孱弱的双脚已经软塌,它正用十几只长手不停地痛苦的在地上打滚扑腾,用手指去抓砸丛林中的生物。
而在它周围,发亮的十几条丝线像是活着,在空中轻轻荡漾着漂浮着,细软丝线只是触碰过它的手臂,它就像是被麻痹或中毒一般开始痉挛。
不止是细丝,宫理还看到那黯淡灰光最亮的附近,连片的轻纱帷幔在蓝白色的树干之间,有灵魂般飘荡,准确的避让开树枝。
几只鼠妇人蜷成一团,打着滚就往轻纱帷幔汇聚处滚去,它们背上的甲壳能够抵御丝线的剧毒。
待它们滚入那长长的轻纱帷幔深处时,忽然从蜷缩的身体开始膨胀,身体越来越透明也越来越发亮,虫身上挥舞的手在痛苦的捶打着地面——
“砰!”“砰砰砰!”
这群鼠妇竟然自爆袭击!
树林里爆开一团团火光烟雾,这一招确实有些惊动了树林里隐藏的怪物,细丝线飘动抽离,轻纱帷幔卷起向上浮动,宫理看到树冠处出现一团光亮,而后那怪物飞出丛林之上。左愫与宫理终于得以看清它的全貌。
一只凌空而起的大型水母。
水母在空中如鬼魅的精灵,缩起半透明的伞罩,伞罩边缘处便是几十缕长达数十米的细丝,随着它动作如同在深海中漂浮。而伞罩正中间,便是它如同冥河水母般拖出了四片十几米长的“帷幔”般的触足,那触足轻薄且有光泽流动,星光之下如同鲛纱或绸缎,随着它的浮动摇曳在身后……
它很美。但看起来也似乎很致命。
在它几乎透明的伞罩上,有些奇妙的白色纹路,而在纹路之中,宫理看到一个似人的形态,就蜷缩在伞罩之下,只是那人面目难辨,四肢化作帷幔触足……
打斗之中击倒了大片树木,脆弱的灰黑色叶片碎屑随风浮动,更像是深海中的浮游颗粒。
左愫仰头看着它,宫理低声道:“趁着它们缠斗的时候,咱们先去洞窟里——”
左愫仍是呆呆的,宫理拽了她一把,她猛地回过神来。
三人压低身子朝隐秘的洞窟入口狂奔,那里地形极其复杂,有多个地陷的大坑,很多大坑内部都有着一圈圈的泥石层,宫理不断地回头看着那树林中缠斗的灰色水母,昌和到处乱看,终于对一处最大的地陷坑中狭小的出口喊道:“我就是从这儿出来的!”
宫理一跃而下:“走!”
洞口狭窄,但能够阻隔大型怪物进入;内部有活水暗河的流淌声,能有活水水源。春城的里头还有些上方的孔洞漏下几丝微光,能让他们对时间有些基本的辨别。不得不说师父还是找了个适合躲避的地方,若不是春城天灾太诡异,一般的灾难足以让孩子们在这里躲避了。
昌和光着脚在前头引路,路上有些用夜光蘑菇做的标记,昌和还是机灵:“这蘑菇是我留下的。地下河道太复杂了,我们也做了很多探索,你看石壁上用白色粉笔画的图案,就是提醒——这里前面是悬崖、这里前面有漩涡。”
在洞窟中淌水翻坡,他们终于看到几丝微光,眼前豁然开朗,在一个有钟乳石柱的偌大石厅内,墙壁上悬挂有几盏长明灯,地面上也有些火堆,甚至搭设了简易的帐篷,或用一些草铺出了床铺。
但这里并没有人,昌和刚刚慌神起来想要上前,宫理忽然一把按住他肩膀。
在地面的苔藓与碎石丛里,有几条用铁丝勾扎出的绊索,绊索连着几个挂在暗处的金属铃铛。
这里的师弟师妹,自制了防御措施,或许是听到他们在洞穴里传来的声音,此刻就全都躲了起来。
宫理凝神捕捉到一点反光,这才发现山洞壁的一块阴影里的突石上,蹲着个少年,正瞪着眼睛看向这边,拉满弓,手中磨得锃亮的箭矢头反射着篝火,这才暴露了她的位置。他身上穿着老鼠皮缝的袄子,脸上手上抹了灰泥,隐藏的非常好,虽然毫无灵力,却像个机警的狙击手。
那少年对视过来,也看清了左愫的脸,惊骇狂喜却没发出声音,直到昌和挥挥手:“是真的大师姐!不是幻象!大师姐来找我们了!”
但山洞里依旧没声音。
这帮孩子真是警惕性很高,他们能好好活下来,跟这份心智上的冷静密不可分。
左愫面上几分欣慰,几分心疼,她从怀中抽出一张符纸,朝天空抛去,那符纸在空中幻化成嘭嘭几朵小烟花,烟花还有兔子、花草的轮廓——
一下子,在那帐篷之后、草垫之下,或石壁上方,二十来个人突然跳出来:“大师姐!是大师姐!”
一时间石厅内全是哭笑叫喊,左愫伸开手臂,从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到六七岁的小男孩,这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孩子们,全都涌上来恨不得跳到她身上!
宫理不想打扰他们这份团聚的狂喜,就退到一边。
左愫确实是定心骨,她几乎抱了每一个人,一边抱一边其实也在暗自点人,终于她点了一圈,开口道:“姜珠呢?”
狂喜的孩子们一下子安静了起来。
“姜珠她在……我们来这个洞穴之后没多久,她就开始总说自己头疼,开始掉头发,有一天我们醒来,发现她脑袋上凸出了一个碗这么大的大水泡,大水泡里好像还有东西在晃动……”
“然后!然后她害怕光,一直用衣服挡着那个水泡,到后来,就开始……脑袋都变形了,就跟、就跟那种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一样,脑袋大了两倍!她一直用衣服裹着头,说不想看到光亮。我们也害怕,就把她藏在那边看不到光的地方,天天给她送吃的。结果突然有一天,她就失踪了!”
头上裹着衣服?
那岂不是跟他们刚进入春城时遇到的怪人一样。
宫理站直身子,左愫转头轻声道:“姜珠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修真纲能力者,她能力大概在F级左右,只是能炼制一些基础丹药。”
果然。
左愫安慰道:“别担心,先送你们出去,我会想办法找到她。你们知道我能做到的,对吧。”
孩子们纷纷点头:“对!”
“大师姐只要回来了,咱们云浪楼就不会、就不会散!大师姐不要再走了!”
“大师姐可一定要找到姜珠啊……”
这帮孩子其实居住在这里的长时间,也没有放弃四处探寻出口,但其中几个人在暗河山涧内摔到骨折,也没能找到其他出口。
而孩子们也盼望着左愫找到了师父,但只换回了左愫的摇头。
如今正是有虫类在外头跟那只危险水母缠斗的时候,没有什么时机比现在更适合溜走了。
左愫立刻清点人数,要他们轻装简行,不带任何会发出声响的重物或金属物,每个大孩子拉扯几个小孩子,跟她一起离开这里。
宫理道:“我殿后?”
左愫摇头:“不,你打头阵吧,我在后面负责让他们不掉队。我对他们的状况更熟悉。”
宫理跟她合作过很多次,也有默契,点头走在了最前头。
其他也有些人好奇的看向宫理,不论是她额心的洞,还是她的白色短发和卫衣袖子露出的银手。
走出去的路比进来时要快得多,特别是这帮孩子绝没有拖后腿,他们既是已经适应了黑暗和洞窟内崎岖的地形,走的又快又稳,相互拉扯帮助着,还有几个人在前头拎着灵灯为他们指路。
到达洞窟附近,有穿堂而过的风声,宫理侧耳想要去听是否还有打斗声,却只听到一点树杈晃动的声音。
或许真该带柏霁之来,他走路悄无声息耳朵又灵敏,实在是适合在这里作战。
宫理走出狭窄的洞窟,到达塌陷的碗型地坑内,环视四周,后面的云浪楼弟子轻声道:“难道它走了……”
宫理抬手本是要看联络器上的地图,但她银色手腕上,却反射出了一团不起眼的灰色微光——
她猛地抬头,发现那透明章鱼竟就在他们头顶之上高悬!
它似在埋伏隐藏,身体透明的几乎只有一层淡淡的灰色辉光,而它伞罩边缘的丝线,将整个地坑笼罩住。
而那几片轻纱帷幔般的触足张开,如同纱帐一样拢在他们头顶,仿佛随时会收网。
还有数个跟它形态类似只是小得多的水母,在蓝紫色的天空下游曳荡漾,看似好奇实则危险的朝她们靠拢过来。
这距离足够近,她也终于看清了那水母伞罩表面的纹理,那不是花纹或斑点,而是层层叠叠的字形……
耒艸臣虫而耳缶艮虍臼 米齐肉色舌页先行血 羊 聿至舟衣竹自羽
全都是偏旁部首。
宫理呆住了。这太熟悉了,这水母必然是——
那水母似乎有些惊讶,没想到宫理他们钻出了地洞,它立刻就要将其中十几根细丝如射出去的水柱一样,刺向宫理和她身后的云浪楼弟子!
这碰上去,绝对就是个死!
左愫忽然从后方拔剑而起,一手将一枚符纸捏在手中,一手挥砍向那些细丝!
宫理惊道:“左愫!它很有可能是——”
左愫:“我知道!”
她捏成一团的符纸猛然甩出去,在空中爆成一团,没有火光却有气浪,显然是故意扰乱这只有听觉或能感知声波的水母。
左愫咬紧牙关:“他是,也不是!此般已经与那人面蜂,毫无区别!我不信他会袭击自己的徒儿!”
水母缓缓降下来,细丝更加急迫的想要将他们逼迫回去,那细丝斩不断,一碰到刀便浮浮荡荡弯折起来,如同空中飘舞的棉纱,根本无处使力。
身后一个女孩避之不及,身上穿的老鼠皮衣裳碰到了细丝,瞬间变焦黑萎缩一片,她连忙避让,脱下衣服,可手臂上依然有一处冻伤似的黑痕,而且还在隐隐扩散。
女孩一咬牙竟拔|出匕首,将那块两个拇指大的黑肉剐下,以绳带止血,飞速往后退去。
左愫双目泛红,她从衣衫之中,掏出一把纸符,如同早已思考过千万次如何排兵布阵的打牌,数张纸符交叠挥出去,一时间,狂风大作掀起水母轻薄的细丝,天降细雷直插水母的伞罩,火浪向天滚起烧焦它触足的幔边——
宫理惊骇:她真的知道吗?
她真的知道眼前的水母很可能就是她的师父吗!是她从小依恋的、长大后倾慕的、陪伴她二十多年的人吗?
但宫理看向左愫被道道雷电照亮的面容,她咬牙到两腮抽动,双目似怒火似绝望,却丝毫没有停下杀招——
她知道。
左愫在那召唤出的狂风中,沙哑道:“你说过,你病死只是时间,我无论如何也要护好云浪楼弟子。你要我剪一缕发,向你发誓。那如今哪怕是你要伤害他们,也别怪我遵守咱们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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