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尖啸声紧接着变了调的唢呐声、二胡声、敲锣打鼓声齐声鸣奏。期间还有各种沙哑的含混不清的, 简直像是烧红铁棍烫了屁股似的“歌声”。

    仿佛一万场村里红白喜事交织成一团,就这乐声仿佛是哭丧抱新娘,婚闹闯棺材, 坟头蹦迪的开始跳脱衣舞, 丧夫的老太太喜不自禁劈叉旋了两个大绿棒。

    而那灯火的队伍在这乐声中走的更带劲了,简直像是在飘忽中几次快速移动, 几个眨眼间就来到了宫理视野范围内。

    一群人连忙蹲伏在草堆里,一边后退一边隐匿身形。

    前后有手持火把头生枝杈的污秽者开路, 还有各路已然不成人形的怪物拿着唢呐乐器跟在后头,用自己的木头肺可劲儿的吹拉弹唱。

    队伍正中,大型红木轿辇顶镶宝珠, 四角挂有金莲装饰, 晃晃荡荡,前后八个抬轿的头若花苞的男女,像是被恶趣味的打扮的满身金玉红帛,妆容艳俗,膝盖以下却长成了木轮。木轮嘎嘎吱吱往前滚, 让人说不清楚这到底是车还是轿了。

    轿子四壁倒是没有布帛, 足以看清里头金光闪烁的宝座,上头坐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只瞧他两腿随意分开, 坐姿狂妄,手里拿着个红色苹果抛起接住。苹果抛接时,另一面也转了过来, 宫理竟看到那苹果上生了一只眼睛, 正害怕般紧紧闭着——

    聒噪的唢呐二胡破锣声还在继续, 在这灰黑色的树林里热闹到诡异, 从那简直如同待嫁新娘的红轿子里, 传出沙哑懒散的声音:“行了行了。”

    后头形态各异的污秽者乐团忽然被掐断了声音。

    坐在红轿中的男人压根没往宫理和左愫半蹲着的灌木丛的方向看,只是攥紧了手里的红苹果。

    那苹果痛的睁开眼来,睚眦欲裂,眼白布满血丝,简直像是要被活活掐死,他却又松开手。

    红轿里的男人道:“左桐乔,你都变成这幅鬼样子了啊。”

    宫理没想到自己能在怪物堆里,听到人说话的声音。男人慢慢悠悠从红轿子里站了出来。

    宫理先看到了大片如血的腊梅,在他胸口肩膀处肆意绽放。

    这男人一头红发,只穿了件几乎没遮肉的破碎玄衣,露出肌肉虬结的双臂与脖颈上的金环。他半边胸膛与面目,是那种病态的墙皮般的冷白色,另一半却是如老树树干,布满树疖木裂与枝杈,血红的腊梅在他木质化的半边身体上生长着。

    这一头红发和出场的阵仗,宫理觉得这应该就是甘灯说的那个屠戮了定阙山满门的邪修。

    而左愫竟然也认识这个男人,蹲在树丛里,喃喃道:“……绛响。”

    左愫望着他,神态中隐隐浮现有些混乱痴狂的神态,宫理想到甘灯提及——遇到这红发男人的干员非死既疯。

    宫理猛地掐一下左愫的胳膊,低声道:“你先带着弟子们走。我不是为了给你断后,这人便是我要找的人。我不会受他影响。”

    左愫猛地回过神来,回头看到云浪楼弟子们也陷入混乱挣扎的表情,心里一惊,立刻点头,去掐醒那些神智受蛊惑的云浪楼弟子,带他们偷偷从反方向离开。

    绛响半边脸也已经完全木质化,像是失去水分的木乃伊,几乎能看到牙齿和眼眶的轮廓,这腊梅似乎也想向他面容上蔓延,却在脖颈以上的部分都被折了枝,甚至脸上甚至为了抑制这红梅的生长,还有无数层层叠叠的烫烙痕迹。

    他抛接着苹果,水母似乎也如临大敌,静静悬浮着与他对峙。红发男人另半张脸笑的有几分狂妄,声音沙哑的就像是木头在摩擦:“大师哥啊,自废功法二十多年,听说人病的快死了,但你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变成一只软囊囊的水母吧。”

    但男人却又半晌道:“……你之前快病死了也未曾找过我,到春城出了事,偏要为了一帮凡人弟子来向我求救。我得知的晚了。不过也没用了,我不会救他们。春城也早已无药可救。”

    看来左愫师父说要去求救,求的人就是眼前一头红发的绛响!

    宫理也在观察他。

    说是春城最早的异兆,他也是一位植物系的污秽者。但他明显还是绛响本人,也没有失去理智……

    他仿佛压制住了附着在他身上的“污秽”,与之共生共存。定阙山早都被屠戮满门了,却远远看来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显然是他成为了定阙山顶峰的王。

    宫理看到他身边那些匍匐着的污秽者,还有骑着灵鹿的污秽者也垂下头,似乎是本能中的臣服。

    宫理想到了……自己。

    想到了万云台时候的一些对她俯首称臣的污秽者。

    “左桐乔。我却没想到这份力量在你身上。别慌。我送你上路。”

    绛响话音刚落,宫理只瞧见他抬手,身上只是某朵含苞待放的腊梅绽开花瓣,那七八位骑灵鹿的修真者身子一紧,像是被他驱使,齐齐朝水母攻击而去。

    灵鹿跃至空中,像是能在半空中行走一般,迅速接近水母。水母的帷幔触足和丝线不再像刚刚那样慢吞吞,而是开始如胡旋狂舞的衣袖般甩动,而它光芒亮起时,从它伞罩之下,竟有许许多多的小水母钻出——

    而左愫听到声音,也止住脚步忍不住回头看向那被多方围攻的水母。

    那边缠斗成一团,绛响只是抛接着苹果笑看着,忽然他身影原地消失了!

    宫理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爆发数声尖叫,她猛地转过头去,只瞧见左愫符纸中一个“刺”字在空中闪耀,一团红发出现在左愫离开的方向,拦截住了他们!

    绛响已经不在刚刚的地方,他仿佛是瞬移过去的!

    宫理猛地弹身而起,朝左愫的方向飞奔而去。

    左愫甚至没有来得及掏出第二张符纸,绛响已然出现在她面前,手指用力扣住他脖颈。

    他胸口肩膀上的梅花像是春风吹拂过一般,缓缓绽放颤抖着,便听到左愫喉咙里发出几丝孱弱又反抗的嗬嗬声,她瞪着眼睛,面部表情却像是被人强挤成笑容,身子也软倒下去。

    而她身后那帮弟子们更是双目呆滞瑟瑟发抖。

    绛响正要缓缓松开手,忽然捕捉到一丝破空声,他抬起头,只瞧见银色戟尖朝他眉间而来。

    白色短发身材修长的女人,手持长戟,周身还缠绕着蒸汽或腾云,朝他狠狠杀来——

    他再变位置,那女人竟似乎早有预料,凌空身子一拧,脚朝后踢向他肩膀。

    绛响这才注意到她银色的手臂与双腿,在树隙月光碎影之下,闪烁着耀眼的浮光。

    仿生人?!怪不得他丝毫没有探查到她的气息。

    绛响伸手捉住她脚腕,正要用力一捏,这女人另一只脚简直是打年糕一样,不讲道理且凌乱的踢向他门面,完全没有正派弟子的一板一眼的套路。

    期间竟然还相当聒噪:“哟,还是个足控啊?不好意思铁脚没有那味儿,满足不了你的特殊癖好。”

    绛响太久没听到有人说话,这么有活气的说话——他也笑了,红发如狮鬃,再次瞬移,直接出现在半空中,手臂直直劈向她横在空中反击的身体,将她狠狠击落在地!

    女人闷哼一声,脸朝下砸在地上,她腰腹倒是人类般的柔软。绛响懒得打斗,身上红梅再次绽放,这女人却丝毫没有显露出呆滞或疯狂。

    他倒有些惊讶了。

    她完全不受影响?!

    绛响抬手要去将砸在地上的她拎起来,她却银色手臂滑腻如鱼,从他手中迅速逃脱,身子顺着这滑溜溜的劲儿,翻身到他身后竟直接像蛇似的攀上他后背。

    而后两腿夹住他脖颈,身子团抱住他脑袋——

    绛响:“?!”

    刚刚出现在女人手中的银戟化作一根细筷子,扎在他没有木质化的左边侧颈。女人笑道:“别上来就动杀招啊,聊聊,咱们聊聊。”

    绛响忽然脖子一转,将肌肤直顶上她手中的筷子,穿透了自己的血肉!

    宫理震惊!

    他声带的震动顺着插入喉咙的筷子,传递到宫理手上,宫理听到他笑道:“也好,陪我说说话吧。我唠死太多方体的干员,像你们这样没有发疯的太少见了。”

    宫理:“……”

    他根本对这种致命伤毫不畏惧,简直是乐在其中啊!而且宫理用力拔那根筷子,像是被他脖颈的肌肉夹住了一般,根本拔不出来——

    绛响转了转脖颈,宫理感觉他脖子简直如同藤蔓一般可以随意变形,他道:“要不要我把头转过来,跟你面对面聊聊。”

    宫理:“……倒也不必。”

    宫理就是跟个去游乐场骑在爸爸肩膀上的小孩儿似的,两腿夹着他脖颈不肯下来:“那你先等一下啊。”

    她说着将戴着手表的手腕往前伸,一直伸到他面前:“趁你现在还没想弄死我,你比个手势行吗?”绛响有些不明所以,宫理在联络器上一点,表盘内藏的摄像头咔嚓一闪。

    绛响看着那联络器上的图片,才发现是一张……自拍!

    白色短发女人满脸笑容在他脑袋后面比了个rock的手势,他还在前头有点发懵不知道该看哪里。

    这哪里像是在满地死亡的春城,她要是再戴个蝴蝶结发箍拿个棉花糖,简直就像是在迪土泥乐园看烟花!

    这联络器的前置摄像头还有美颜功能,竟然把他木质化的半张脸上的横纹与烫烙的痕迹都给磨皮磨得差不多,还加了两团腮红特效和豆沙色口红……

    宫理立刻发送出去,手一撑,从他肩膀上跳下来:“大哥,抱歉,老板跟我说,我的工作就是找到你,别的也没说让我干嘛。就当是咱俩拍个照当我上班打个卡。谢谢谢谢。”

    宫理站在他面前,比他小了一圈,她两手攥着堆着笑,一副刚刚杀意凛然的人不是她似的:“您能把我筷子还我吗?”

    绛响拔下脖子上那根筷子,轻笑着扔给她:“左桐乔用过几年的旧兵器,竟然落在你手里。”

    宫理没想到他跟左桐乔竟然如此熟悉,但她辨不清楚对方底细,还是笑道:“谢谢您的配合,那您忙您的,咱们有缘再见?”

    绛响被她这变脸的本事逗乐,抱臂:“行啊,你走吧,这帮人就留在这儿,你们带不出去。”

    宫理简直像是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还反问道:“为何?”

    绛响抬手,依旧抛接着苹果:“你们这些方体干员想把人救走,不是吗?而我的原则就是,天灾发生时在春城的任何人、或者物,皆不可再离开此地。”

    宫理笑道:“可有一大帮相当强悍的污秽者,混入了万城上层。”

    绛响没想到她知道的如此之多,半晌道:“这才是这一原则诞生的原因。”

    什么意思?

    宫理隐隐感觉到,他既像是借着天灾作威作福的王,又像是在控制着天灾,不希望它影响到更多地域和城市。

    绛响抬手:“你是唯有的意识正常的人,或许离开此地之后,你也能不被洗脑删除记忆,替我传达给方体一些话语。”

    宫理抬眼看他,绛响灰色的瞳孔闪烁着微光:“我对方体抱着友好的态度,也对这结界的加固表示感谢。但我更需要的是互不干涉。我会靠一己之力,成为这里的王,并带领春城走向众人期待的灭亡。”

    绛响言以至此,似乎不愿再多说,忽然抬手,他胸口的血红腊梅抖落出成片闪光的花粉,而这花粉就要覆盖向那些面目呆滞的云浪楼弟子。

    宫理忽然冲过去,一拳打向左愫意识迷糊的门面,从她衣襟里掏出一沓符纸,在里头快速抽出“风”的符纸,喊道:“左愫!快点醒过来!”

    左愫猛地一个激灵,那符纸被宫理攥着捏在她手上,她条件反射般便有灵力涌入。

    一阵风穿过树林,带起破碎的叶片,吹散了那一阵阵花粉——

    绛响冷笑一声:“你真以为你能阻止我?”

    而与此同时,宫理看到有月的灰白色光辉在绛响身后亮起——是水母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

    绛响却神色不变,只是将那苹果往空中一抛。宫理只瞧见苹果上颤抖惊惧的眼皮,在它被抛至高点时忽然睁开——而后,它停止了坠落。

    周围的一切时间都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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