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树对这里的环境更熟悉。
不是说他曾经住在这里, 而是他似乎对这类集体宿舍、工业计划城市的建筑构造十分熟悉,很快就找到了几乎被雪掩埋的入口。
电梯早已没电, 二人顺着贴满征兵标语、网络安全提示以及瑞亿脑机广告的楼梯一直往上走。楼梯间里没有关窗, 甚至有些在角落里积蓄了雪,掩盖了那里原来的消防栓与笤帚,宫理忍不住想起夜城。
庸俗的生活痕迹与无法抗拒的自然。
这里修建的似乎只是为了把人装进一个个格子里去, 台阶的高度都是忽高忽低让人难受。有些走不动了,平树在前头拽着, 宫理在后头推着她。
俩人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觉得不能把它一个人放下, 就是不能把它留在这里。
也很努力地抬脚往上爬, 平树走在前头,将围巾扯下来,呼出一团团热气, 眼睛有点红了“,再加油呀马上我们就到了,就回家了”
如果说这趟旅程的终点是这样的居民楼那俩人心里都有一点预感。宫理在后头更用力地推着它, 后来甚至是抱着它的身子往楼梯上走。
11楼到了, 回廊里也有落雪,满地是杂物,有些公寓房间的门就敞开着, 似乎是搬走的人来不及关门。
“1104、1104这里”
平树拧向门把手, 却打不开,宫理道“让我来”
她一脚踹向门锁下头,直接将老旧的金属门一脚踹开。房间内是狭窄的堆满杂物的客厅,里头气温不算低,似乎关着门窗, 窗帘都拉上了,房间里十分昏暗。
平树打开光脑的照明功能,往里照着,餐桌上堆着空罐头,地上沙发上全是男女的旧衣物,房间里一些架子都已经倒塌下来。
非常杂乱逼仄的家庭,空气中弥漫着一些臭味。
宫理看了一下食物的包装,桌面上有些从超市买来的熟食,日期还在数个月前,不算太早。也有一些罐头放在桌子底下,被舔得干干净净。
旁边的水龙头往下滴着水,橱柜门打开着,柜门上甚至有几个小小的牙印。
这个客厅连接着两个房间,光柱扫过满是灰尘的空气,平树走进右手边的房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房间的床上躺着两个干瘪的人。
看衣服是一男一女,早已死去,其中女人戴着脑机,脑机前端的信号灯已经不亮了。另一个则被摘掉了,但苍白水肿的上半张脸也证明他曾经长期使用过脑机。
两人床边都有挂营养液的架子,只是架子空了,房间里似乎也因为地震而倒塌了不少东西,宫理晚一步走进来,平树则先去看了别的房间。她怔怔地看着,忽然听到平树几乎破音一样喊道“宫理来帮忙”
宫理回过头去,只瞧见呆坐在客厅里滴滴滴乱叫,平树在另一个房间里。宫理冲过去,另一个小房间里,老式大衣柜倒下来压在金属床上。很多衣服从衣柜里掉出来也都在床上堆成了山,宫理看到了那堆衣服下头压着的脏兮兮的一双小脚。
这小脚的主人可能只有几岁,脚趾上面还有冻疮。
她心里一紧,感觉嗓子眼堵住,连忙伸手撑起衣柜,将破破烂烂的柜子扶正。平树叫起来,伸手拼命在衣服堆里刨着,直到一台脑机的前端先从衣服堆下露出来。
一个干瘦的大概也就六七岁的小女孩,戴着成人款的外接脑机躺在床铺上,那脑机大得就像是在她头上套了个高压锅。她嘴里插着两根营养液管子。两袋营养液好像本来挂在床头的栏杆上,但因为柜子的倒塌都掉在了地上摔烂了。
那衣柜也撞断了她的手臂,她右手发紫肿胀,两只脚也冻得发青
那外接脑机明显是成人的尺寸,她为了戴上,在脑袋后头还垫了一些衣服。脑机前面的灯是黄色却有些黯淡且闪烁着。宫理帮忙拿开衣服,摸向她的小腿,她身体冰凉得吓人。
眼前的小女孩,看来就是了。
平树抱住的身体,摸向她脖颈,已经气若游丝,他眼睛彻底红了,他恨恨的骂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城市总是有这样的父母”
是,这家里一切,都显然证明的父母,在走投无路之际,准备好了要戴上脑机,在美好的回声里赴死。
但他们是怎么对待孩子的呢是把她关起来了,还是给她喂了安眠药显然他们没管这个孩子。
恐怕是在这个家里已经饿疯了,父母又似乎已经死在了脑机中,她拿走了剩下的营养液,学着父母的样子,戴上脑机,吮吸着营养液,进入了元宇宙。
或者是她没有账号,或者是什么系统错乱,她进入不了元宇宙。又或是她得到了tec的帮助,肉身困死在无人的城市中,意识却得以在机械造物之间飘荡。
tec它乞求宫理,要她千里迢迢而来,并不是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阴谋,而是为了一个逐渐衰弱的孩子。
这就是tec的冲动吧它是否在网络中曾经陪伴过这个孩子
可能在原先的计划中,能在意识世界里维持几个月,足以让宫理他们赶来救她。直到发生了地震,她被衣柜压住,营养液袋子破裂,陷入无意识的快速衰竭中tec才急迫地催促他们前来。
宫理将外套脱下来盖住她小腿,将围巾裹在身上想带来一点温度,她急着又开始搓自己的手腕“tec到底现在要怎么救你没有个计划吗你就不能找旁边的人吗,你是觉得附近的人不可靠吗”
面前小女孩的嘴巴轻微的抽动着,外头的机器人滴滴滴乱叫着,宫理和平树不敢多做什么直到听到外头突然断电一般倒下去
平树倒抽了一口冷气,手按在小女孩的胸膛上,感受着她微弱慢速的心跳,眼里蓄起眼泪来“不要、不要”
床头放着的儿童小电视里突然滋滋啦啦,宫理的光脑也被强烈的信号干扰着,直接是在她没有操作的情况下,自动打开了翻译软件。
宫理看到一行字自动在光脑中输入并朗诵出来“已经断连可以先摘下的脑机,她很危险,意识涣散,要救她,要找我。”
tec似乎也在慌乱中不会说话了。
平树关掉侧面的电源,轻手轻脚地摘下脑机,他曾经这样摘下过许多人的脑机,见到他们的清醒或癫狂、死亡或爆头
外接脑机从小女孩枯黄头发的脑袋上缓缓摘下来,露出她有些肿胀的双眼,她嘴唇干裂,宫理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轻手轻脚过,小心地将营养液的管子从她口中拽出。
她估计是自己吞进去的,管子并不深,只是嘴唇干裂,指甲也都被自己啃秃。
平树敞开羽绒外套,里头穿着灰色的高领毛衣,他紧紧怀抱着,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多渡过去一些。宫理知道关键时刻不该多想,但平树这怀抱的动作也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温度。
宫理正想继续问tec去哪里,突然远处的天空中再次闪光,宫理有种不好的预感,平树反应更快,抓住宫理的衣襟,把她拽下来,竟然想一个人用后背护住她们两个,他喊道“粒子”
之后的声音被剧烈的轰鸣淹没
宫理先看到不远处的玻璃窗子整个碎裂飞溅,她低下头,气浪几乎将三个人从单薄的床上掀飞下去窗帘被吹成和地面平行的一条直线,巨大的声响几乎要让宫理耳朵流血,她剧烈耳鸣,头晕目眩。
她其实可以稳住,但平树还是伸着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像是怕她被吹跑一样。
哪怕无数玻璃碎屑刮在他手背上留下细细血痕,宫理在耳鸣眼花中伸手覆盖在他手背上,他似乎松了口气,却没有松开手指,用力到胳膊都在颤抖。
直到气浪消失,宫理趔趄了一下才缓缓站起身来,平树的羽绒服背后都已经被刮烂了,他从床上被掀道地上,跪在那儿半天起不来。
宫理抓着他的手,抬眼往窗外看去。
气浪甚至让方圆数里地内没有了降雪,宫理看到一支巨大的舰船停在云层之中,它灰白色的自身几乎要融化在同样灰白的云与雾中,就像是银色的笔放在灰色的天鹅绒上,那些奇异的反光与光线勾勒了它一小半的轮廓,特别是船的下半部分
它上半类似普通的舰船,有长长的甲板、炮台与中控室因为只有轮廓,所以她也不确定。舰船下半,有许多像是萨克斯风按键般的巨大圆盘,像是某种磁吸盘或雷达,其间又悬挂着许多像肠子肚子一样粗软的电缆,随风微微摆动。
看了就知道,这玩意儿在能动的时候,从来没打算从天上降落下来
她听力逐渐恢复,才发现自己的光脑一直在响,只是在粒子炮发射之后杂音更大了“这是、我诞生的地方找我,我救她,我告诉你”
宫理的光脑自动弹出了一个绘画软件,这里没有导航,它竟然画出了复杂且极其准确的地图,为他们指明方向。
平树抱起“我们赶紧啊”
宫理扶住他,只感觉地动山摇,似乎是又一次的地震,似乎跟之前造成地面裂缝、衣柜倒塌的类似。
宫理问道“地震还是说打仗的连锁反应到底是在打什么”
平树摇头,推着她“走,不要问,你永远都不知道这些战争在打什么,又是如何回击的,走”
平树要开车,就改成宫理去抱着,她被的重量吓了一跳,一个女孩怎么能轻得像一条毯子,她或许不止是六七岁,只是因为营养不良才看起来只有这么点。
宫理没抱过小孩子,不知道怎么才好,恨不得把她藏在怀里,二人跨出去,那个红色胶囊一样的机器人已经躺在客厅里不动了,宫理看了一眼那个机器人,抱着冲下了楼去。
二人疯跑着在地震中穿过风雪,跳上房车,宫理立刻往车厢后方去,将穿着脏兮兮睡裙的放在床铺上,打开暖风,盖好被子。但她眼睛仍旧在眼皮下乱转,没有醒来。
风雪更大,剧烈的风几乎是从街道上呼啸而过,冰渣把挡风玻璃打得咔咔乱响,宫理把地图给平树看,平树一愣“这是铁城最重要的研究中心。那里以前是普通人绝对不可以靠近的机密重地。”
宫理冻得脸上泛红“那里恐怕也早就废弃了,我们走,时间不等人”,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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