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薇问完了后, 江烨沉默片刻却没回答，而是奇怪地看她一眼。
“这就是你刚刚在想的问题”
还以为她沉默不语是因为情绪低落，结果就在想这种无聊的事
纪薇其实想说, 要是喜欢不粘人的，她还可以再不粘人点，但听他那个语气, 好像觉得自己完全没t到重点, 脑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似的。
那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想什么问题
难道听了他前女友的一番气话，就要重新审视他一次吗, 然后跟苦情戏精似的问原来你看中的只是我不粘人吗。
啧，想想都觉得一身鸡皮疙瘩要起来了。
她才没那么矫情，再说自己当初看上的不也是江烨的才华和名气吗大家彼此彼此嘛。
但想归想，纪薇知道这种话不能说出口, 真实也不意味着什么都往外说。
毕竟刚得知自己可能是江老师迭代了三位前女友后选定的塑料女友40版本, 若表现地太无所谓，可能会显得没心没肺了点，说不定更加深了自己身上轻浮随便的标签。
那可对成为江老师的真爱无益。
于是纪薇很深沉地嗯一声“其实，我刚才还想了点别的问题。”
江烨淡淡看她一眼, “什么问题”
纪薇目光沉沉地瞥了他手里猫包一眼“我在想是不是就像是这只猫一样，长得越是抱歉的你就越喜欢。”还有宋姑娘那样当初越穷越惨的小可怜，你就越喜欢捡回家。
江烨“”
纪薇还沉浸在这个问题里, 甚至发散思考了起来，“那我这样的是不是不太符合你的审美, 毕竟我”她顿了顿，似乎想表现地谦虚一点, “毕竟我可能是太好看了点。”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 但一转头就发现身边已没人了。
江烨不知何时远远地走在了前面, 像是不想听她再多讲一个字。
纪薇快走两步追上去，“江老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江烨自顾自地坐进车里。
把猫包放到后排后，他才淡淡地哦了一声“你要实在憋不住的话，想问就问吧。”
纪薇早习惯了江大佬的冷漠，并没打击到，只瞥了一眼后排的猫包。
那只叫小酒的丑猫正抱着爪子老神在在地卧在那里，一副大爷似的模样，明明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江烨“我就想问，小酒到底是你捡回来的，还是宋蕴捡回来的”
毕竟这么丑的田园猫大概不会是买来的，最大可能就是路边捡回来的流浪猫。
如果是宋蕴捡的，那就不是江烨的审美问题了，她就可以松一口气。
没想到江烨却说“不是捡的。”
纪薇“难道真是你买来的”
不是吧，江大佬。房子你要住又老又贵的，餐厅你也要选又难吃又贵的，女朋友你找又穷又惨的，完了一只宠物猫你还要买最丑的。
这位大佬要么是脑回路异于常人，要么是钱多烧得慌。
在纪薇深深怀疑江烨是不是有病时，他回头看了眼小酒，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过去似的轻声道“没有，是它自己来的。”
纪薇这才知道，小酒能成为江大佬的心上猫，果然是有点来头的。
那时江烨跟人创办八荒幻想奇异杂志时没多少启动资金，办公地点就在郊区，附近一堆流浪猫经常来讨吃的，小酒这猫算是里面胆子最大的，别的猫就是到门口混点吃的，它却很鸡贼地学会了在人刷完门禁卡的时候跟着进去。
后来这猫出入公司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登堂入室，不止在沙发上躺着睡午觉，去公司楼顶天台上趴着，还会跳上办公桌看人在干嘛，不过倒不太捣乱，从不碰翻什么东西，只是哪儿有空位就躺哪里，经常睡得四仰八叉。
渐渐的，小酒这只流浪猫就混成了公司资深元老，之后办公地点几次迁址，他们都会把它给一起带上。
八荒停刊分家以后，几个曾经一起创办杂志的作家兄弟反目，再也老死不相往来。
有人回归家庭，有人告别文坛，有人带走了八荒这个杂志去办了自己的新刊。
而江烨则带走了小酒，从此再也没跟任何作家有任何深交。
开车回家的路上，纪薇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后座上的小酒，以及副座上沉默看着窗外风景的江烨。
她想起宋蕴之前说，八荒分家到底谁对不起谁时，一副话里有话的样子，应该指的就是江烨和段如萧的事。
当时共创八荒的九个作家里，江烨和段如萧是九人中最出名的两个作家。
江烨在圈里是出了名的孤僻，极少与人结交，但段如萧却是一个例外。
当年他算是江烨关系最好的兄弟，两人都是才华横溢极有野心的年轻作家，八荒创刊就是他们共同发起，一起找来其余七人的。
如果说江烨是一个将内心封闭得紧，因此而很难懂的人。
那世上最理解他的人，恐怕不是离他最近跟他最久的人，而是最懂他作品与理想的人。
无论是纪薇，还是宋蕴那些前女友，几个人加到一起来恐怕都比不上段如萧懂他。
纪薇从未听说江烨会特意给哪个女友写一本书，但他和段如萧的关系却曾好到一个地步，两人都会特意在对方生日当天开始连载一本新书，算是把这本书赠给对方的意思。
如今这个世道已经很少人会有所谓知己，但他们却是真的互相把对方视为今生唯一知己的稀有存在。
但曾经是如此理解彼此的挚友，后来也随着八荒停刊就此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只留下一摊陈年烂账，谁也说不清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纪薇本来对这种文学杂志真是一无所知的，但谁让当初八荒分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叫她这种娱乐圈老油条都不由得叹一声贵圈真乱。
上辈子跟江烨在一起后，她背地里曾偷偷捋过一遍八荒大瓜的始末。
不过那时纪薇只把这当成大佬情人的中二期黑历史看，毕竟江烨当年跟人一起创办八荒时年纪还很轻，年轻到他们这一群人都极其理想主义，创造杂志的时候竟是抱着振兴中国奇幻这种宏大到可怕的初心他们攒了局在一起共创了一个叫八荒的大型奇幻世界，并开放设定让别的作者也可以用。
那时这群人似乎算是国内新生代的奇幻作家，文风各异，各有所长，在当时而言几乎就是一支梦之队，每个人都自带大量书粉，合称八荒九子。
资深奇幻粉们看到这些原本毫无交集的大大聚在一起搞大事都要乐疯了，杂志创办那两年，就跟嗑男团似的疯狂嗑他们，全员乱炖疯狂凑c。
最初八荒的创办者们都怀抱着一腔奉献出自己最好的创作，以将奇幻这个冷门题材和八荒这个幻想世界带到更多读者面前的赤诚，但不知何时起，随着粉丝们疯狂的追逐，一切就逐渐变味了。
每次谁跟谁合著了一本书，或者谁帮谁写了个同人文，就会引起圈内一小波粉丝的嗑c浪潮，后来这一小波粉丝战斗力越来越强，拉来了越来越多的路人粉入坑，把一个小众圈子拱得越来越火。
再后来八荒九子出圈了，这群粉丝也逐渐变成了杂志最主要的购买群体。
于是，作家们平时的正常互动也变成了粉丝们嗑糖的来源，以至于只要谁跟谁之间让粉丝感觉到了c感，就开始热烈期待着他们能合作一次。
为了让奇幻这个冷门题材能被更多人所了解和喜爱，那个时候的八荒九子是默许着，甚至是纵容着这种倾向的。
但是后来情形变得越来越奇怪，不知何时，九个年轻的作者已经从单纯的创作者变成了偶像式的作家。
每次八荒杂志销量连破记录，都不是因为那期的创作水准有多高，而是因为那期有粉丝最嗑的那对c联合创作的一篇文章。
而那时江烨和段如萧本来就是人气最高的两位作家，私下关系还极好，可想而知粉丝对他两合作的期盼是有多疯狂。
那时江烨和段如萧各自呕心沥血创作的书，销量都只是平平，但他们偶尔在杂志上合作共著一篇文章，却能带动起极其可怕的杂志销量。
渐渐地，八荒的每个作家几乎都开始面临着一个问题到底是文学性更重要，还是迎合商业更重要。
前者曲高和寡，付出与收获完全不成正比，后者却不需要多努力，便能带来极其丰厚的名利。
段如萧曾是个热血的理想主义者，但几本新书销路都遭挫折后，他开始妥协，更多地开始跟八荒九子的其他作家一起合著文章与小说，甚至在微博上会频频跟其他作家互动，以给书粉撒糖。
那段时间，八荒杂志销量越来越好，甚至从一月一刊，变成了半月一刊，公司收益也节节攀升。
与此同时每刊的文章质量几乎都大幅下滑，但在那种空前的热度和掌声鲜花中，根本没人注意到这点。
如今想来，江烨后来变得极其厌恶粉丝干涉笔下剧情走向，也几乎不在微博上发任何私生活相关的内容，可能就是从那段时间开始的。
他后来很少再跟段如萧合作，也不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八荒停刊并且分家。
昔日兄弟情深变成了互相指责，几乎闹到对簿公堂，每人口中的故事都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版本，大瓜满地落，人人都一身洗不干净的脏水。
这些男作家开撕起来，骂人都不带脏字，但一字一句都是诛心之言，战斗力之彪悍完全不亚于娱乐圈明星之间的倾轧。
如今八荒已成过去，那个曾经寄托着九个人年少热血与赤诚理想的幻想世界已经一片荒芜。
当年江烨的那本山海录写到大结局的时候，正是八荒九子开始各奔东西，四散离去的时候。
放现在来看，山海录其实是一本群像式的奇幻小说，里面每个人气角色的原型几乎都能在八荒九子上找到一丝踪影。
他当初开始连载山海录的时候说过，这本书是为了纪念一群最好的兄弟而写。
但后来完结这本书的时候，江烨却几乎堪称冷静地一个一个屠尽了所有角色，哪怕数万书粉曾经联名请求他停下屠刀，请求他复活他们。
但江烨没有，他让这本书永远地停留在了全员死亡的惨烈结局。
后来有人说山海录的结局，写的其实不是他们最终的分离，而是他们所有人的死去的理想所留下的一具又一具尸体。
后来也有人说，段如萧带走了八荒重新创立了新刊，但却没有赋予八荒新生，而是夺走了八荒最后一分体面。
后来还有人说，江烨从此再未动笔写过一个关于八荒的故事，但讽刺的是，当初八荒带给读者的那种感觉，如今却只孤独地存在在他一个人的作品里。
当所有人都已离去，只有他还固守原地，像一个在废墟之上飘荡的孤魂。
如今江烨写给他们的山海录正筹备着改编成影视项目，而段如萧当年写给他的那本将入夜也正在拍摄。
但两个人已经再没有任何联系，甚至成了互相打擂台的劲敌。
很多书粉如今都在好奇，等山海录和将入夜都拍摄出来以后，哪个会更受欢迎。
纪薇一路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结果路上路过了好几个肯德基和麦当劳都没想起来去买点东西吃。
等快到江烨家了，她才发觉自己饿得要死，但这时也只好到路边的便利店凑合着买了两份便餐。
纪薇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跟江烨这辈子第一次约会不仅一点也不浪漫，结局还堪称荒谬。
她站在大马路边上，一手拿着一份饭盒问江烨“我们是在便利店吃，还是去你家吃”
江烨看了一眼便利店，又看了看她。
最终他疲累且无语地捏了捏鼻梁“回我家吃吧。”
纪薇于是又跟着他爬了一趟六楼。
当坐在江烨家的沙发上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自己那份咖喱盒饭时，她感觉自己今晚惨得令人心疼。
江烨似乎倒不是很饿，他没急着吃东西，先去给小酒弄了猫粮和水，把猫砂盆拿出来在客厅布置好。
纪薇一边把咖喱往嘴里送，一边看着江烨蹲在地上给小酒开罐头。
小酒胡噜胡噜吃罐头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着，然后不知为何想起了什么淡淡笑了笑，轻轻揉了两下那丑猫的脑袋。
明明应该是挺温馨的场景，她却不知为何觉得那一个人和一只猫，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显得很孤独的样子。
纪薇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之前看到的一个视频，那群嗑c不嫌事大的粉丝给江烨和段如萧剪辑的兄弟向视频，配得bg是知我
徒余留，明月忆往昔，温酒会知音。
借问人间，知我者能有几
知他者，段如萧也。
但是陪他者，却只有一只叫小酒的丑猫。
嗯，再加上一个目前在他心里大概就是个塑料女友的自己。
不知为何，纪薇当晚做了一个梦，一个很诡异的梦。
跟白天经历的一切明明没有任何联系，但却就是毫无理由地梦到了这个场景。
她梦到上辈子那场惨烈的车祸，梦到自己像是从上帝视角，俯视着那个横尸街头的自己。
然后那个面目模糊的极端粉丝走到自己的尸体面前，低声喃喃说了一句话。
一句令人听不太懂的话。
她说，只要你想留，他绝不会放弃你。但你竟然却先放弃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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