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小说:如意宴 作者:鹊上心头
    钱德有立即便来了兴致, 他追问“大姐可知道她家在何处”

    张大娘子这会儿却拿了娇,犹豫再三道“也不能胡乱说旁人家的位置,万一有什么事要牵连到我呢。”

    张大娘子这样子的妇人钱德有见的多了, 他一看就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心里不忿,可那颗好色之心却怎么也压不住。

    他磨磨蹭蹭从怀里摸出十来个铜子儿, 递给张大娘子“大姐给我行个方便吧, 我确实有正经事, 不是胡乱寻人,你放心便是了。”

    一听他说有正经事,张大娘子立即来了精神, 她眨眨眼睛, 低声问“你先同我说是什么事。”

    话虽如此, 她还是一把抢过铜子, 直接揣进怀里。

    钱德有眼皮轻轻一抽,少倾片刻道“我我是受我家员外令, 过来请个厨厨子上门, 家里要办宴会, 老爷想要办得热闹一些。”

    钱德有差点说漏了嘴, 把厨子说成了厨娘,他这一番话结结巴巴说完, 这才低下头擦了擦汗。

    “大姐, 你可别往外说,要是提前走漏了风声,宴会办得平平淡淡, 我们员外是要发火的。”

    居然是真有正事。

    张大娘子再度打量他一眼, 见他虽然长相猥琐, 但身上衣服却很干净,看穿着打扮确实很像普通富户人家的人力,心中又有了一番计较。

    她小声问“哎呀郎君,您一看就是员外家的得力管事,且也不知这差事能给几钱若是当真差事好,我自然不会拦着邻居有好前程。”

    她一而再再而三询问,弄得钱德有有些着恼,他狠狠皱起眉头,声音里也带着凶恶“大姐,你钱都收了,怎么还要问这许多,你要是不说,我大可以找旁人询问,反正我这还有钱哩。”

    钱德有自然不可能再找旁人询问,他做事也谨慎,万一被人瞧见了脸,事发以后告了官,他何苦做这阴私事,去红招楼寻个歌娘子耍不好吗

    说到底,还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钱德有心里这么想,脸上表情越发凶狠。

    张大娘子被吓了一跳,转念一想自己确实问得有些多,犹豫再三,还是贪心占了上风。

    她闭了闭眼睛,道“我同你说,那家住在淡水巷第三户杂院,从大门进去左手第一间便是,你要是寻到他们给了好差事,一定要说我一句好话。”

    钱德有斜着眼看她,脸上渐渐恢复平静“大姐哪里人士回去我还要同我们员外禀明,若是这宴会办得好,说不定另有赏赐。”

    张大娘子立即高兴起来,她道“我姓王,当家的姓张,就在甜水巷里开浆洗铺子,街坊都叫我张大娘子。”

    她如此说着,又追了一句“贵府若有浆洗的活计,也可以给我家,指定算你便宜。”

    钱德有要到了她的姓名住处,心中有了计较,便再也懒得听她废话,摆手匆匆寻路,往淡水巷行去。

    张大娘子见他这么着急,心里一下子便高兴起来。

    甭管街坊怎么说,他们一家这日子眼看越过越好,她堂弟若是能接这份差事,还不得成了有名气的酒食作匠,到时候生意肯定能压过那小贱人。

    张大娘子心里别提多开心了,她哼着曲,转身往家去。

    另一边,钱德有低着头,悄无声息来到淡水巷。

    这个时候,淡水巷还是有些往来行人的,他贴着墙根走,尽量不抬头。

    一路来到第三户门口,他便佯装绑腿散了,蹲下身来把绑腿解开,慢条斯理重新系。

    他手上动作不停,眼睛却一直盯着门口左手边第一家。

    这一家正好有个临街的窗,透过窗,钱德有能看到一个略高一些的人影来回走动,人影动了动,一会儿又有一个矮个儿的过来,两个人便忙碌起来。

    因着烛火影影绰绰,又因窗纸太过厚重,钱德有并未看清里面人的样貌几何,但人影的高矮和他所知都对了上。

    沈怜雪早在沈家时就生了个没爹的杂种,那孩子如今也有七八岁,他不知道高矮,人群里匆匆看一眼,也看不真切。

    但若是透过窗楞,看着大抵就是那样。

    钱德有越想越高兴,越想越兴奋,他蹲在那,仔仔细细把这杂院看了一遍,看邻里都有几户,看人家窗户里有没有灯光,待到情形都摸清楚,钱德有便心情极好地走了。

    这边发生的故事沈怜雪母女两个一概不知,她们今日又早早歇了,次日早早便去灌汤包铺子边摆摊。

    这一日她只要了两百根油果儿,一直磨蹭到巳时正才将将卖完。

    她不去管对面那王家夫妻如何得意,又是如何冷嘲热讽,她只闷头做她自己的生意,认真把每一个煎饼都做好。

    沈怜雪果断收摊,回家准备午食。

    原她们娘俩也不用午食的,或者说,大凡穷苦人家,中午都不会多做一顿饭,一个是浪费柴火,一个是没那么多工夫。

    往常都是吃些茶水点心,把午时挨过去,待到晚上再用饭。

    不过现在日子平顺,她跟女儿每日都要忙一上午,很是辛苦,她便想着多准备一次饭食,让女儿吃好一点。

    今日她想煮鱼羹。

    早晨去刘二娘家取炉灶菜蛋时,她看见今日有新鲜的大青鱼,便从刘二娘家定了一条。

    这会儿到了家,她就从水盆里把鱼捞出来,想要拿去走廊上的水台上洗。

    凑巧的是,她刚一出门,就瞧见孙九娘跨进小院的身影。

    这个小院临街一栋楼,还有他们这处带塌房的是另一栋,两栋楼紧紧挨着,前面隔着其他杂院的围墙屋舍,中间空出一个不大的院落。

    院子里支了衣杆,还有三个大水缸及水水池,临街屋舍门前放了两个,她们这边放了一个。

    这个水缸都是沈怜雪和李丽颜在用。

    孙九娘脸上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来,她只是行色匆匆,进了杂院便是瞧见沈怜雪,也只点点头,没多说话。

    待到她上了楼,看沈怜雪正在洗鱼,就简单催了一句“快着些。”

    沈怜雪便把鱼放回盆子里,洗洗手跟她进了租屋。

    “大姐快吃些水,跑得都出汗了。”

    到了十一月,日子是一日比一日寒冷,沈怜雪甚至已经去成衣铺打听过,想要过两日给女儿买件带鸭绒的夹袄。

    她这么想着,递出干净的帕子,让孙九娘擦擦脸上的汗。

    孙九娘这汗不是热的,是激动的。

    她等沈怜雪锁好门,这才一把握住她的手“雪妹子,你可真厉害。”

    沈怜雪抿了抿嘴唇,她低头看了一眼得意的女儿,顿时觉得有点好笑。

    “今日当真跌了”

    “跌了跌了”孙九娘差点没喊起来,“你可不知道,今日跌了多少。”

    沈怜雪心里大概有数,不过还是问“多少五十”

    度牒能跌到五十,已经超过了人的想象,但这个价格,许多人又不敢买了。

    买涨不买跌,世人都是如此奇怪。

    孙九娘道“昨日里他们卖八十,其实还是卖出几份的,确实有人想以度牒出家,买回去有用处,所以能卖出。”

    昨日买度牒的,基本没有倒卖者,都是确实要用,所以八十贯的价格很合适。

    但到了今日,大抵因手里还有大量积压,便只得再度降价。

    孙九娘听见沈怜雪的话,狠狠摇了摇头。

    她一边说着,嘴唇都抖了“你都想不到,没有人能想到。”

    “他要卖三十贯一张”孙九娘差点没喊起来。

    沈怜雪看她眼睛都红了,怕她激动地晕过去,忙扶着她坐下,指挥沈如意端了茶水过来。

    一碗苦涩的茶水吃下去,孙九娘才缓过神来。

    “我实在是”孙九娘叹了口气,“不瞒你说,不光是我,就连我那帮闲都激动了,他都想买上一份。”

    三十贯,努力积累不乱花的人家,若是咬咬牙也能出得起。

    只是若买了,往后日子便苦巴巴,定要节衣缩食过好长一段时间。

    沈怜雪道“别说大姐了,就连我刚才都吓了一跳,要站不住呢。”

    她自不是说好话,只是听到三十贯这个价格,跟沈沈如意所说相差无几,这些时候,沈如意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得到了印证。

    作为母亲,她只有满心的紧张和仓皇。

    她不知道女儿为何会如此,她到底遇到了什么,或者变成了什么。

    沈怜雪把这些都藏在心底,面对孙九娘的时候,她努力绷着脸,不让心底深处的担忧表露出来。

    孙九娘整个人都浸染在莫大的喜悦里,她已经看不到眼前的一切,只想把话都说清“帮闲说,那富户着急卖,这个价就在今日,且不让外传,他午饭后就走。”

    这价格太低,低到凡俗都无法理解的地步,他若是一直这么卖,若是被其他富户知道,会被人群起而攻之。

    孙九娘道“雪妹子,我今日是一定要买的,你呢”

    沈怜雪闭了闭眼睛,她道“大姐,若是你能买十张以上,你就同他谈,算上我这两份,凑足十份上,直接去祠部交易,问他二十贯一份肯不肯。”

    “若他肯,大姐就直接买,我便算两份,若他不肯,三十贯我也要,算一份三成。”

    “就买今日,买完过户,不要同任何人多说一句。”

    这个胆小、怯弱、受尽欺凌的女人,这一刻,说出来的话却铿锵有力。

    孙九娘被她的态度感染,不由点了点头。

    她紧紧握住沈怜雪的手,同她约定“好,你放心,我一定把事办成。”

    孙九娘匆匆而去,留下沈怜雪母子两个,都有些忐忑。

    沈怜雪看沈如意来回在屋里踱步,满脸愁容,不由笑道“你个小人儿,操心什么呢”

    沈如意抿了抿嘴“娘,万一买了卖不掉怎么办”

    主意是她说的,她也确实在上一世窥见了未来,但到底要如何买卖,如何赚到这笔钱,实际上沈如意根本不清楚。

    眼看孙九娘也要压上大笔存款购买度牒,沈如意这才有些慌了。

    说到底,她便是上辈子多活几年,也依旧是个单纯的小孩子。

    沈怜雪见她有点慌张,便把锅盖盖上,让鱼羹在锅中小火炖煮。

    她擦干净手,过来抱起女儿,让她跟自己一起靠在床上。

    炉灶虽然小,却依旧火光闪现,给潮湿的室内增添的几分暖意。

    就如同小小的团团一样。

    她就是沈怜雪努力生活的全部希望。

    沈怜雪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温柔而耐心地哄她。

    “团团怎么了”她问女儿。

    沈如意把脸迈进母亲怀中,小脸蹭了蹭,蹭得脸蛋都红了,她才说“我怕我怕九婶婶赔钱。”

    这两年,孙九娘对她们母女两个不止一次伸出援手,她是嘴碎又直白,说话偶尔不太中听,性子也有点急,但她是个实打实的好人。

    沈如意生下来就面对了满沈府的恶意,她从来不知道可以有人对她们母女好,也不知道原来世间是可以有温暖的。

    其实对于沈如意来说,母女两个被赶出沈府,是一件好事。

    虽然生活更难,虽然日子更苦,但沈如意到底看到了世间的光。

    在她孩童的天真眼眸里,终于窥见了除母亲以外人的温暖和善良。

    嘴硬心软的孙九娘,爽朗勤勉的李丽颜,温和有礼的郑欣年,可爱勤快的刘春燕,这些人,让沈如意渐渐从过去的阴影里摆脱出来,她开始融入甜水巷,同这里的孩童们玩成一团,渐渐开始展露更多笑颜。

    这一切,沈怜雪都看在眼中。

    欣慰的同时,她又很是心酸。

    她希望女儿永远保持天真善良,希望她身边永远有光,希望她的未来充满善意。

    所以,当听到女儿担心孙九娘的时候,沈怜雪的内心酸涩却又感动。

    小小的团团,已经学会操心大人,为自己喜欢的长辈担忧。

    沈怜雪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对她道“团团,你要相信自己,如今发生的每一件事,你都提前说中,所以所以度牒我们可以低价买到,也一样可以平价卖出。”

    “便是不卖一百贯,哪怕三十贯、四十贯,哪怕去外地,哪怕多费事端,也肯定能卖掉。”

    沈怜雪决定同她说得深一些“你九婶婶在这甜水巷十几年光景,她又不是普通妇人,在姐夫过世时,年哥儿还不到十岁,不能立户。”

    “那一年你九婶婶都能熬过来,这些楼房屋舍,这些塌房宅院,都是她一手置办下来的。”

    “她敢大手笔买入,就一定能卖出,你不用担心她。”

    沈怜雪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儿“母亲不担心她,不担心那银钱是否能赚回来,母亲其实更担心你。”

    沈如意抬起头,懵懂地看向母亲。

    沈怜雪顺了顺她耳边的碎发,把她身上穿的小袄子拢了拢,怕微微有些寒冷的租屋冻到女儿。

    “母亲其实不知道你为何会知道这些,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担心你,怕你因为这些受到伤害。”

    她顿了顿,脸上有些显而易见的懊恼。

    “我们母女形影不离,你遇到这些,而我却什么都没察觉,”沈怜雪沮丧道,“是母亲的失职。”

    沈怜雪如此说着,眼底泛红,她甚至没有去管女儿是否听懂了她的话,她只是把满心的难过困苦说出来。

    仿佛只要她说出来,女儿就不会遇到更多的怪异,她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困难。

    沈怜雪低下头,用额头贴着女儿的额头。

    小丫头脸蛋滑滑嫩嫩的,她身上就跟个小火炉似得,抱在手里又软又暖。

    “不是你离不开母亲,是母亲离不开你。”

    沈如意睁大眼睛,她一瞬不瞬看着母亲,看着她脸上的难过,看着她漂亮桃花眼里的泪痕。

    她的母亲,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沈如意伸出手,她抱住母亲的脖颈,用自己的脸蛋蹭了蹭沈怜雪的。

    “娘,”沈如意坚定说,“娘,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发生了很多事,再醒来的时候,我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

    “娘,那就是个梦,醒了就过去了。”

    她用最稚嫩的嗓音,说着最成熟的话。

    在沈如意的私心里,她不记得的都是那些困难和眼泪,她所记得的,都是自己同母亲幸福的过往。

    前世已过,梦醒云开,困苦就会随之消散。

    她坚定认为,母女两个以后所拥有的的,都是幸福。

    沈如意看沈怜雪脸上的担忧渐渐消散,她咧嘴笑起来“娘,以后再想起什么,我会告诉娘的,然后”

    她指了指冒着香气的锅子“娘,我饿了。”

    沈怜雪这才想起两人还没用午食,她叹笑着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咱们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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