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祥元年九月二十八, 是大皇子和大公主的周岁礼。
大皇子与大公主是皇后霍氏所出，健康茁壮，聪慧过人, 很是令宗室欢喜。
因官家重病卧床, 禁中经年沉闷, 正司望借着这一次的周岁礼重复热闹。
经皇后首肯, 这一次的周岁礼便办得格外隆重。
晨时, 约莫卯时正, 裴如意便醒来。
她睁开眼睛, 使劲眨了眨，然后便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她这边刚一动静，外面的小丫鬟穗儿便道“小姐，您醒了, 可要叫起”
裴如意嗯了一声, 从床上坐起，打了哈欠问“嗯, 今日天气可好”
外面一片细碎脚步声, 似有两三人在走动，随即便是穗儿的清脆嗓音“今日天气极好，是晴日。”
裴如意便轻声一笑“今日是两个小宝贝的生辰，自是好日子。”
她同丫鬟说着话, 床幔便被打开。
柔和的晨光透过青纱窗楞洒进屋内, 一步一挪, 落在架子床前的四季如春屏风上。
裴如意微微眯起眼睛, 适应了一会儿, 才算彻底醒来。
“起吧。”
裴如意也不用丫鬟如何伺候, 她自己利落掀开被子, 从窗幔上一番而下，伸手取过穗儿手上捧着的罩袍，简单穿上之后，才来到另一处隔间洗漱。
她自小同母亲生活在一起，幼时是母亲照顾，后来略大些，她便开始自力更生，不需要旁人如何伺候。
如今回了裴府中，丫鬟伺候着，她一开始是不适应的。
最不能接受的是要同母亲分开。
父亲母亲一起住在清风苑中，她若是年纪小些，还能去清风苑混个一间半屋，可如今这将十岁的年纪，却着实不好再如少时那般装乖做戏，只得委委屈屈搬来这踏雪楼中，开始熟悉如何做宰相府中的千金小姐。
说起来，如何做个千金小姐，对于裴如意来说其实并不算太难。
不过是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也不过是规规矩矩，客气有礼，这些对于裴如意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但她愿不愿意，别不别扭却要另说。
不过，裴如意一向心大，在短暂的别扭之后，她很快便适应了裴府的生活，毕竟，如今父母俱在，一家团聚，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再一个，她若真有不太适应之处，她也会坚持督促丫鬟和管家们改正，反正在裴府她说话最顶用。
如今在她的踏雪楼中，无论是管家嬷嬷还是丫鬟女使，皆听她一人差遣，无人对她的话质疑分毫。
裴如意自己洗漱好，便坐到妆镜前，开始摆弄面前的瓶瓶罐罐。
十五岁的穗儿跟十二岁的青鸢跟在她身后，穗儿给她梳头，青鸢帮她选衣裳。
今日要进宫，衣裳便要选得得体。
青鸢选的三身衫裙都是管家嬷嬷冯嬷嬷给她选的，每日这个时候，她都在小厨房盯着小姐的早食，不在楼中。
裴如意自己往脸上上桂花油，再抹雪芙霜，一边分神看那三身衣裳。
她看了一眼，便问“母亲今日选哪一身”
沈怜雪不太喜欢打扮，亦或者说，如今天下第一楼中差事繁杂，裴府中事情也略有些忙碌，她大半心思都是这些正事，对自己的衣着打扮便不那么上心。
裴明昉知她辛苦，便让闫管家和老管家尽量多管府中事物，又特别请母亲那边派了两个嬷嬷过来，专帮夫人打点衣食住行。
有她们在，沈怜雪轻松不少，日子越发顺畅。
因此，现在裴如意问母亲衣饰，青鸢能很快答上来“听包嬷嬷说，今日给夫人准备的是紫红的花开富贵礼衣，头冠皆是一品国夫人之珠花冠，因不是国宴，也非正礼，道小姐这边灵巧活泼便是，不用归制。”
青鸢小小年纪，却是大长公主府中教导出来的女使，她进退有度，口齿清晰，同穗儿一般都是裴如意的贴身丫鬟。
裴如意一听这话，便道“那我知道了，我便选这身秋海棠色的绯红衫裙，头上配秋海棠花钗便是。”
青鸢屈膝一礼“是。”
衣裳选好，头面也配好，裴如意便松了口气。
“今日丽婶婶是不是也会过来一起进宫”
裴如意放下手中的香露，又很臭美地捧着镜子瞧了半天，指点穗儿给她把发髻编得松散一些，才想起来似地问。
穗儿正忙着，无暇答话，另一边正收拾衣裳的青鸢忙答“是，李娘子一会儿便到。”
裴如意就开心了“兰婶婶一定很高兴。”
说话工夫，穗儿就给她盘好了发髻。
今岁再过了年，她便要十岁，介于孩童和少女之间，不过她生了一张同祖母很相似的鹅蛋脸，年纪越是渐长，越同祖母肖似几分，因此即便今日入宫，双丫髻也是很适合她的。
只不过穗儿会给她梳得更繁复一些，多坠几只珍珠花钗，就不显得如何单薄。
待她梳好头，也不急着待头面更衣，裴如意便趿拉着软底绣花鞋，往前厅行去。
这一栋楼都是她的，楼中的也都是她的贴身丫鬟，裴如意想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无人敢管。
管事冯嬷嬷更是她祖母那边选了过来，对她简直是百依百顺，疼得不行，这会儿她正在膳厅里忙活，见小小姐趿拉着鞋子，只穿了里衣便从闺房出来，一点都不恼怒，反而叹息道“小姐今日的发髻真好看，衬得小姐简直是明眸皓齿，漂亮如仙。”
裴如意忍不住噗地笑了“嬷嬷就会夸我。
冯嬷嬷看了她好几眼，目光中的慈爱怎么都掩饰不住，手里却不停，把蒸笼逐一打开“小姐前日说好久没吃油果儿配豆浆了，几日早晨厨房就做了，钟大厨还特地给做了胡辣汤，让小姐配着吃。”
自打母亲来处理做过厨娘之后，钟大厨的努力上进心简直汹涌如潮水，如今夫人的几样拿手菜都学会不说，坊间的有名小吃他也全部都信手拈来，每次回公主府上，都能同那边的大厨炫耀，厨艺简直是更上一层楼。
裴如意看着桌上的油果儿、豆浆、胡辣汤、小笼包以及四碟小菜，道“钟大厨辛苦啦。”
她如此说着，便拿起筷子，笑眯眯冲冯嬷嬷道“开饭。”
她说吃，冯嬷嬷自也陪着她吃。
几个小丫鬟轮班伺候她，一餐两人就足够。
要叫裴如意说，吃饭哪里用人伺候，她自己就可以吃得欢欢喜喜，不过这到底是府中的规矩，裴如意便是再特立独行，也不会故意让她们别扭，便没多纠正。
豆浆香醇，冒着热气，把炸得酥脆香浓的油果儿往里一泡，吃的时候豆浆会顺着油果儿流淌进嘴里，鲜香怡人，豆香浓郁。
裴如意吃了两根果儿，配了一碗浓稠的胡辣汤和小半碗豆浆，便不敢再吃汤水。
她吃饭很快，不用人多等，也不用丫鬟来回加菜伺候，不过两刻便用完了早饭。
冯嬷嬷见她吃饱了，立即放下筷子，用帕子给自己擦了擦嘴。
“小姐，更衣了”
裴如意点头“嗯。”
更衣、插戴头面，不过片刻功夫，裴如意便打扮结束。
她脚上换了一双缎面绣海棠青云履，手上挂着彩纱披帛，在铜镜前反复端详，眼睛里满是赞许。
“哎呀，这衣裳真好看。”裴如意感叹道。
冯嬷嬷跟几个丫鬟都笑了。
冯嬷嬷更是会吹捧“哪里是衣裳好看，明明是我们小姐天生丽质。”
裴如意笑容更甜“冯嬷嬷，我好喜欢你。”
冯嬷嬷陪着她下了楼来，打开油纸伞，陪着她往清风苑行去。
走出去半晌，冯嬷嬷才小声道“小姐，嬷嬷也很喜欢你。”
说是嬷嬷，其实冯嬷嬷今岁不过二十七八，她原是明懿大长公主府上的宫女，后婚配成婚，然而孩子和丈夫相继离世，明懿大长公主便让她回了公主府，做教习女官。
她如今跟了裴如意，才似找到主心骨，人也越发活泼逗趣起来。
裴如意跟她说了会儿话，便来到清风苑。
清风苑外正立着两个年轻女使，见裴如意翩然而来，忙要上前请安。
裴如意眼睛一转，冲她们摆摆手，自己悄无声息窜进了清风苑中。
同踏雪楼一样，裴明昉和沈怜雪也一起住在二楼的寝室，一楼布置同以前一般，除了把小茶室给沈怜雪改为书房之外，就未有其他变动。
裴如意轻手轻脚来到楼梯口上，抬头往上面望了一下，耳朵轻轻一动，努力听着二楼的动静。
然而令裴如意失望的是，自己的父母似乎尚未醒来，二楼依旧是静悄悄的。
裴如意往于是抬起脚，往二楼走了上去。
一步，两步，她低着头，数着脚下的台阶，就在要到达二楼时，突然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裴如意，又作怪。”
裴如意吓得哎呀一声，抬起头来，便看到母亲站在卧房前，正在瞪她。
裴如意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另一道熟悉的嗓音“再退要摔了。”
裴如意回过头，就看到父亲也站在台阶上，正伸手护在她身后。
裴如意“”
裴如意“本来想逗你们玩，结果是你们逗我玩。”
裴明昉跟沈怜雪对视一眼，裴明昉道“不怪你娘，是我要逗你。”
裴如意“”
裴如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父亲母亲含情脉脉对视一眼，两个人相视一笑。
有种说不出的情谊在两人眼波之间流转，裴如意微微一顿，自觉往边上让了让。
裴如意啧啧啧，没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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