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冲喜

小说:嫁反派 作者:布丁琉璃
    宁殷年少颠沛, 在众人的想象中应是个木讷寒酸之人。

    是以看到这道紫袍玉带、苍白英俊的高大身影,一时间众人眼中的惊讶大过轻蔑,磨蹭了好一会儿, 陆陆续续有人起身行礼。

    一旁的薛岑起身欲拱手,却在见到七皇子容貌的那刻,倏地一僵。

    七皇子的容貌, 为何与那曾引诱二妹妹逾矩的侍卫一模一样?!

    卫七,卫七……

    薛岑喉结微动, 缓缓拢袖,下意识望了身侧的虞灵犀一眼。

    虞灵犀敛目, 随女眷一同屈膝福礼,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鬓钗的光泽映在她的眼中, 漾开浅淡潋滟的光泽。

    那是面对薛岑时, 不曾起过的波澜。

    她几乎要用尽所有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抬眼看他。

    视线中, 一片深紫的下裳从面前行过,黑色的官靴没有片刻停留。

    风停, 清冷的檀香消散, 了然无痕。

    “二妹妹?”

    身侧传来薛岑压低的声音, 虞灵犀这才大梦初醒, 缓缓起身归位。

    宁殷在上方落座, 执着酒盏浅酌,紫袍墨发衬得他的面容越发英俊苍冷, 散漫的视线不曾在薛、虞两家的位置上做片刻停留, 好像真的只是赴宴讨酒喝的陌生人。

    他来做什么呢?

    按照前世的记忆, 此时他断不会这般抛头露面才对。

    虞灵犀心中波澜不息, 尽管控制着不看不想,可身边有关七皇子的议论声却不曾停歇,蚊虫般往她耳朵里钻。

    她轻吸一口气,拿起案几上的糕点和果脯,一样又一样地塞入嘴中,以此分神定心。

    心里像是破了一个大洞,仿佛只有不断地塞入吃食,才能填补那阵空落。

    一旁,薛岑不动声色地给虞灵犀递了杯茶水,眼里含着毫不掩饰的凝重担忧。

    又一声唱喏,太子入场,有关七皇子的议论才渐渐平歇。

    见到宁殷,宁檀眼底明显划过一丝冷笑。

    “七弟好兴致啊,孤几次三番以礼相邀都不见你人影,今日竟肯赏脸赴宴。”

    宁檀夹枪带棒,给了一个眼神。

    立即有一名绿袍文官会意起身,端着酒盏道:“太子殿下礼贤下士,厚待手足,有明主之风!臣深以为感,敬太子殿下与七殿下一杯!”

    太子瞥了宁殷一眼,扯出兴味的笑来:“虽有美酒,却无人执盏。久闻七弟流亡在外,想必对伺候人的手段颇为了解,不知能否请七弟为孤斟酒,好让咱们兄弟把酒言欢?”

    太子与麾下党羽一唱一和,俨然是奚落宁殷曾沦落为奴,等着看他笑话。

    宴上众人作壁上观,无人为宁殷辩驳,虞灵犀不由握指蹙眉。

    一旁的虞辛夷按住了她的手背,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虞家刚从风口浪尖退下,七皇子又尚未站稳脚跟,此时出头只会授人以把柄,牵连宁殷。

    虞灵犀明白阿姐的顾虑,可还是觉得心堵。

    正想着,这阵沉寂中传来玉壶斟酒的淙淙声响。

    只见宁殷亲自斟了一杯酒,呈到宁檀面前,缓声笑道:“皇兄英明神武,深得民心,这杯酒理应愚弟敬皇兄。还望皇兄不吝珠玉,多多赐教!”

    宁檀没想到他这般顺从,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得意地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这酒不知什么品种,烈得很,一入腹中便如火遇热油般腾得烧了起来,熏得宁檀神志恍惚。

    他脸颊绯红,眼神涣散,拍着宁殷的手臂道:“七弟这般识趣,将来孤继位,定然要将你封王留在身侧好生照顾!就封……封你为‘昏王’如何?哈哈哈哈哈!”

    宴上众人一凛,顿时悄寂。

    今上健在,太子便越俎代庖计划“继位”以后的事了,这可不妙啊!

    通传的小黄门看着门外站着的帝后二人,顿时如掐住脖子的公鸭,吓得闭了声。

    皇帝本就风寒未愈,听了太子这句僭越的混账话,顿时气得面色青黑。

    东宫的内侍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搀扶住胡言乱语的太子道:“我的爷!您快少说两句吧,陛下来了!”

    宁檀这才看到门口站着的帝后,七分酒意惊醒了三分,忙东倒西歪站起来行礼:“儿臣叩见父……父皇万岁!母后千岁!”

    谁知晕乎乎找不到平衡,身子一歪便栽倒在地,丑态百出。

    众人跟着行礼迎接圣驾,想笑又不能笑,一旁的虞辛夷嘴角都快憋得抽搐了。

    虞灵犀心中解气,暗道一声:该!

    皇帝黑着脸入座,看在皇后寿辰的面上留了几分颜面,沉声道:“众卿平身。”

    皇后坐于皇帝身侧,不动声色道:“虞二姑娘与薛二郎果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双璧人,本宫见之心喜。不知虞二姑娘的身体,可大好了?”

    虞灵犀心里明镜似的清楚,皇后突然将话茬引到她身上,可不是在关心她,而是为方才太子的失态转移注意力。

    果然,众人的目光追随皇后,纷纷落在虞灵犀和薛岑身上。

    虞灵犀出列,盈盈跪拜道:“托娘娘洪福,臣女病体沉疴,本不该来此叨扰娘娘寿宴。”

    说罢以袖掩唇,轻咳一声,全然弱不胜衣之态。

    “无妨。”

    皇后虚目一笑,“二姑娘的身体薄弱,需要一桩喜事冲一冲病气才好。依本宫看,何不趁今日良辰美景,为二姑娘定下婚期冲喜,也好给夙兴夜寐的虞将军一个交代。”

    虞灵犀双肩一颤。

    都说冯皇后礼佛宽厚,虞灵犀却看她深藏不露,绝非善类!

    太子宁檀今日近距离见到虞灵犀,只觉明珠耀世,万千姝丽都失了颜色。不由暗骂便宜了薛岑那书呆子!

    虽是不甘,但此时为了保全自己也只得颔首附和,顺带踩一脚宁殷道:“七弟,你以为呢?”

    赐婚大事,本轮不到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置喙,宁檀此举纯粹是为了恶心宁殷罢了,毕竟传闻中虞家与流亡的七皇子有过牵扯。

    虞灵犀垂着头,看不清宁殷的神情。

    只闻他清冷散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陌生的音调,没有丝毫迟疑:“得偿所愿,自是皆大欢喜。”

    明明做好了准备,虞灵犀仍是被那句轻描淡写的“得偿所愿”刺得心尖儿一疼。

    她许久没有抬起头来,仿佛咽下锋利的冰块,忘了该如何辩驳。

    她抿了抿唇,听皇帝道:“可。”

    于是众人起身贺喜,薛岑端庄儒雅地笑着,耐心同每一位道贺的命妇、世子回礼。

    虞灵犀置身虚与委蛇的热闹中,目光越过歌舞水袖望向前方,一片沉静。

    宁殷搁下未饮完的酒盏,起身离席,自始至终不曾往她的方向望上一眼。

    ……

    寿宴结束,坤宁宫。

    皇后站在殿前,望着摇摇晃晃站不稳的太子,平静问:“太子可知错?”

    “儿臣险些坏了母后寿宴,儿子知错!”

    宁檀醉眼醺醺,踉跄挥了挥手道:“不过母后放心,待儿子以后掌权了,定会给母后操办一场更风光的寿宴尽孝!”

    此言一出,连一旁的崔暗都露出了几分讥诮。

    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白瞎了皇后娘娘一手栽培。

    冯皇后蛾眉微蹙,冷声道:“崔暗,给太子醒醒酒。”

    “是。”

    崔暗会意,走到宁檀面前,歉意道,“殿下,得罪了。”

    宁檀迟钝,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听噗通一声水响,他整个人宛若沙袋飞出,栽入了殿前的佛莲池中。

    “救……救……”

    宁檀扑腾着划动手脚,可没人敢来拉他。

    他尊贵的母后就站在阶前,凤袍贵气,无悲无喜,只有彻底的冷漠。

    没错,是冷漠,就像是看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废子。

    宁檀总算抱住池边吐水的石雕,身上挂满水藻,狼狈地瑟瑟发抖。

    他彻底酒醒了,无比清醒。

    “本宫护得了你一次两次,护不了十次百次。”

    皇后道,“太子就在此好生冷静反省。”

    殿门在眼前无情合上,宁檀抹了把水,目光瞪向一旁垂首躬身的内侍。

    一时间,内侍低眉顺眼的脸都仿佛飞扬跋扈起来,咧着讥诮的笑,嘲弄他的愚昧和狼狈。

    他双目赤红,恐惧之中终究夹杂了几分怨恨,恨自己身体里流着肮脏贱婢的血,恨母后将他扶上太子之位,却不肯施舍哪怕是一丁点的亲情亲近……

    等着瞧吧!

    宁檀牙关颤颤地想,他会证明给所有人看,他才是唯一的真龙血脉!

    坤宁宫毗邻的指月楼上,宁殷一袭紫袍挺立,将太子泡在池中的狼狈蠢样尽收眼底。

    他身后,一名禁军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道:“殿下,可要制造点意外,让太子顺势溺毙池中?”

    “不必。”

    宁殷手中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摇着,唇线一勾,苍白的面容便显出几分温柔的疯狂来,“死是一件简单的事,哪能这般便宜皇兄。”

    他要将当年承受的一切,百般奉还给这对母子。

    目光越过巍峨的琼楼殿宇,落在远处的宫道上。

    宁殷视力极佳,哪怕只是遥远如蝼蚁的几道人影,亦能清晰地辨出那抹窈窕明丽的身形。

    嘴角的笑到底沉了下去,他将折扇一收,转身下了楼。

    宫门外,虞辛夷快步追了上来。

    “岁岁。”

    她握住虞灵犀的手,眼里的担心不言而喻,“你没事吧?”

    虞灵犀飘散的思绪这才收拢,反应过来自己不和薛岑一起叩拜皇后就快步离席,未免有些失态。

    好在皇后顾着太子,不曾留意她的动静。

    虞灵犀轻轻摇头,努力露出轻松的笑来:“我没事的,阿姐。”

    虞辛夷拉着虞灵犀上了自家的马车,放下帘子。

    她伸手捧住妹妹的脸,直将她那张美丽小巧的脸揉得皱起变形,方捏了捏她的腮帮道:“不开心就要说出来,岁岁。”

    虞灵犀怔神。

    “当阿姐看不出来呢?你对薛岑,已经没有年少儿时的濡慕了,对么?”

    虞辛夷叹了声,“皇后今日以冲喜为借口堵死了我们所有的退路,装病都装不成了,的确不太厚道。不过岁岁,若这桩婚事只给你带来痛苦,我宁愿你不要应允,哪怕是抗旨不遵、抄家入狱,我也……”

    “阿姐!”

    虞灵犀拥住了虞辛夷,轻声道,“不要说这种话。”

    去年北征之事,她好不容易才扭转宿命,让这些可爱可敬的亲人能继续长留身边,怎么忍心因一时的委屈而功败垂成呢?

    何况自离开宁殷的那日起,她便知道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她都没有资格难受。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唯有一条黑走到底。

    虞辛夷大刀阔斧地坐着,将妹妹的头按入怀中。

    她想起了虞焕臣的那句话:虞辛夷,是我们无能,给不了岁岁更多的选择。

    皇权压迫,君命如天,一切功勋皆是泡影。

    想改变,唯有换一片天。

    ……

    因是打着冲喜的名号,礼部的动作很快,将虞灵犀与薛岑的婚期定在了年关。

    虞灵犀没有露面,开始加快步伐搜查赵玉茗之死的幕后真凶。

    她需要事情来分散自己过于紊乱的思绪,亦怕真的成婚后,再也没机会帮宁殷什么。

    至少在那之前,她得知道蛰伏在暗处谋害虞家,以及意图刺杀宁殷的真凶是谁。

    没想到查了半年没有音讯的赵家侍婢,今日却突然有了线索。

    “你说赵玉茗的侍婢红珠,藏在青楼里?”虞灵犀倏地从秋千上跳下,讶异道。

    “接到线人消息后,属下亲自拿着画像潜入青楼确认,看相貌的确十分相似。”

    青霄禀告道,“且那女子额角有疤痕,与红珠曾撞柱一事吻合。”

    红珠是奴籍,没有卖身契是不可能跑远的。虞灵犀只料想她还藏在京城,却未曾想过就躲在青楼中。

    “为何不将她带回?”虞灵犀问。

    青霄露出为难的神色:“小姐不知,那青楼并非一般的销金窟,而是有前庭后院之分。前庭供普通人消遣,而后院则专门接待身份显贵的达官贵胄,需要专门的身份令牌才能进去,戒备极为森严……属下怕打草惊蛇,故而不敢靠近。”

    这倒是和欲界仙都的规矩有些相似……

    想到什么,虞灵犀眼睛一亮:“有一人绝对有门路,你去请清平乡君过来,说我有急事烦请她帮忙!”

    青霄领命,抱拳告退。

    宫门。

    薛岑从礼部出来,正好瞧见宁殷自宫门处上了马车,朝市坊行去。

    薛岑想起这位七皇子的容貌,不由又联想七夕那夜撞见他宣誓主权般亲吻虞灵犀的画面,不由心下一沉,勒缰回马,暗自追踪七皇子的方向而去。

    他倒要看看这七皇子处心积虑接近二妹妹,到底意欲何为。

    跟了一路,七皇子的马车拐了个弯,消失在街口。

    薛岑下马,追随马车消失的方向望去,只见街道尽头是一处脂粉浓艳的秦楼楚馆。

    七皇子狎妓?

    也难怪,只有这般心术不正之人,才会将单纯的虞二姑娘哄得团团转。

    薛岑顿时为二妹妹感到不值,可怜寿宴上相见,她仍记挂着这个朝秦暮楚的负心之人。

    只有自己,才是一心一意爱着她的人。

    薛岑哂然转身,正欲将此事告知二妹妹,却忽而察觉后颈一阵巨痛,顷刻倒了下去。

    有人接住了他倒下的身形,拖入巷中隐蔽的青楼侧门。

    而巷子尽头,那辆消失的马车正静静地停在侧门,将一切尽收眼底。

    “殿下,人已经顺利带进去了。”下属来报。

    风撩起车帘,一线光洒入,照亮了车中倚窗而坐的华贵青年。

    惊鸿一瞥,姿容绝世。

    “很好。”

    他一手撑着太阳穴,冷白的指节仔细把玩着一方玲珑妙曼的墨色玉雕,眼底漾开冰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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