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07章 败犬

小说:嫁反派 作者:布丁琉璃
    青霄等人的剑法都是军中的招式。

    三名凶徒投鼠忌器,互相对视一眼,腾身翻墙逃遁。

    风停,积水里倒映着枯枝树影。

    虞灵犀屏息向前,隔着帷帽垂纱打量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五味杂陈。

    “他死了吗”

    青霄回剑入鞘,走过去将躺在血水里的黑衣少年翻身过来。

    对上少年幽沉的视线,青霄蓦地一松手,没由来心惊。

    这个少年,有着野兽一样危险的眼神。

    但仅是一瞬,那种寒入骨髓的危机感消失了,面前的少年虚弱得好像随时会死去。

    青霄收敛那一瞬的诧异,起身禀告“回小姐,他还活着。”

    虞灵犀微微吐气,说不清是轻松还是别的什么。

    少年仰躺在地上,头朝着虞灵犀的方向微微侧着,胸口一片鲜血浸染的暗色。

    虞灵犀想起此番目的,捏着马鞭的手动了动。

    前世那个不可一世的疯子,此时也不过像条败犬,半死不活地躺在她面前。

    这时候动手,他连翻身躲避的力气都没有

    可不知道为何,手里的鞭子如有千钧沉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宁殷的眼睛像是岑寂的黑潭,倒映着虞灵犀窈窕清丽的身姿,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虞灵犀难以形容他的眼神,漆黑岑寂,却暗流涌动。

    那双眼漩涡般吸食着她的情绪。

    前世种种走马灯似的掠过,委屈的,伤怀的,愤怒的

    风无声穿过,攥着马鞭的手紧了紧,终是无力垂下。

    虞灵犀忽而涌上一股疲惫,抿了抿唇“青霄,我们走。”

    青霄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少年,欲言又止。

    终是什么也没问,领着其他四个侍卫跟上主子略显仓促的步伐。

    虞灵犀没有回头,不曾发现那个躺在地上的少年正紧紧盯着她离去的方向,撑着身子一点点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靠着坊墙,他垂眸,收起了袖中已出鞘的锋利短刃。

    枯树上停留的寒鸦似乎察觉到了杀气,振翅四下惊飞。

    方才只要那个女人敢流露出一点歹意,他手里的短刃便会刺穿她那纤细美丽的颈项。

    可她没有。

    很奇怪,连续两次遇见她,她眼里的情绪都很复杂,像是害怕,又像是愤怒。

    明明不喜欢他,却又要救他。

    真有意思,那女人身上有太多未知的谜团。

    思及此,宁殷淡然拭去唇角的血渍,扶着斑驳的坊墙,一步一步朝着那辆低调的马车追随而去。

    马车摇晃,摇散虞灵犀满腹心事。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明明下定决心去揍人,却误打误撞变成了救人。

    一鼓作气再而衰,她就是那个“衰”。

    正恹恹想着,忽闻青霄叩了叩马车壁。

    “小姐,那少年一直在后头跟着我们。”

    虞灵犀立即起身,撩开车帘往后看去,果见宁殷一手捂着胸口伤处,一手扶着破败的坊墙,步履蹒跚地追着马车而行。

    虞灵犀不禁想起了年幼时随手投喂的一只小黑犬,也是这样恋恋不舍地跟了她半条街,赶也赶不走。

    马上就要进入欲界仙都的主街了,那里人来人往,总这样跟着也不像样。

    青霄开口“小姐,可要属下”

    直觉告诉虞灵犀,不该再和宁殷有任何牵扯。

    她狠下心,打断青霄的话“让马跑快些,走。”

    马儿嘶鸣,街边的楼阁飞速倒退。

    宁殷的身影渐渐远去,变成一个越来越小的黑点。

    直到他那抹执拗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虞灵犀呼地一声,有种终于浮出水面透气的感觉。

    气势汹汹而去,颓然疲惫而归。

    回房后虞灵犀一句话不说,只将小马鞭往案几上一丢,面朝下砸入被褥中,一动不动躺着。

    懊恼,很是懊恼。

    她不肯承认自己心慈手软,只挫败地想果然做恶人也是需要天分的。

    冬至,飘了一夜的雪,整个京城覆盖在一片茫茫雪色中。

    慈恩寺月中的香火最灵,虞夫人本计划趁此时机去慈恩寺还愿,谁知临出门头疾犯了,吹不得风,正蹙眉忧虑着。

    先前她在慈恩寺许愿,乞求佛祖保佑“重病不醒”的丈夫和儿子早日康复。

    如今愿望实现,礼佛之事,便怠慢不得。

    “女儿替您去还愿吧。”虞灵犀服侍母亲喝了药,提议道。

    正好她也想去拜拜神佛,辟邪辟灾辟宁殷。

    “也可。瓜果香油都已让人备好了,等你兄长忙完回来,让他送你去慈恩寺。”

    虞夫人略微憔悴,可目光依旧温柔明亮,叮嘱女儿,“大雪之日,千万注意安全。”

    虞灵犀笑道“女儿省得。”

    酉正,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京城蜿蜒的灯火影映着雪色,美得不像话。

    虞府的马车驶入宽阔的永乐街,与另一辆宝顶华贵的马车交错而过。

    风撩起垂花布帘,虞灵犀瞥见错身的那辆马车,不由怔愣那辆马车,她在欲界仙都的斗兽场前见过。

    “怎么了”虞焕臣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虞灵犀回神,心想大约只是巧合,便摇首道“没什么。”

    华贵马车拐了弯,永宁坊的夹道复行百余丈,停在一座僻静的别院前。

    马车一沉,从里头走出来一个肥硕的锦衣男人,正是曾在斗兽场前出现过的西川郡王宁长瑞。

    宁长瑞常年浸淫酒色,又好厮杀,这座宅邸便是他买来豢养打奴和姬妾的地方,特地选了远离闹市的清幽之地。

    他满身酒意,手把文玩核桃,踩着奴仆跪伏的人凳落地。

    院中积雪无人清扫,宁长瑞险些跌跤,正欲发怒,却听见厅中传来阵阵悦耳的琴音。

    姬妾中只有一人能弹出这样琴音,那当真是个连骨头都酥软的女人。

    宁长瑞酱紫的脸上露出一丝淫笑,迫不及待地挥退随从,气息浊重地推开门嚷嚷“小娘们,几时不见就在这发浪了”

    “吧唧”一声,刚跨进门的脚踩到一阵湿滑的黏腻。

    他笑容僵住,低头往脚下一看,顿时大骇。

    是血好多血

    地上横七竖八都是府中侍从的尸首,而他的娇娇爱妾就坐在那尸山血海中,小脸煞白,泪眼惊恐。

    她的脖子上架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一位黑衣少年交叠着长腿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握着匕首往前抵了抵,抬眼道“接着弹。”

    一声呜咽,琴音又断断续续响了起来。

    “今天真是个听曲的好天气。”

    宁殷姿势不变,有着和斗兽场时截然不同的狠戾从容,望向面色铁青的西川郡王,勾唇笑道,“不是么,二堂兄”

    宁长瑞的酒意一下醒了,将槽牙咬得咔嚓作响。

    “是你。”宁长瑞四下环顾一眼,确定少年是孤身一人闯他府邸,眼里的忌惮便化作轻蔑。

    再厉害也只是个带伤的臭小子,还能敌过他那十几个用人命养出来的打奴

    “本想让你死在斗兽场,谁知你命这么硬,三番两次都逃了。”

    想到这,宁长瑞把玩着核桃,冷笑道“逃了也罢,还敢来本王府上送死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

    他一挥手,十名贴身打奴手持刀剑,将少年团团围住。

    琴弦铮地一声崩裂,琴音戛然而止。

    阴风席卷,别院的大门倏地关拢,掩盖了一地血色。

    与此同时,慈恩寺前。

    有高僧燃灯诵经,千百盏油灯长明,灿若星海,有着白日无法企及的热闹。

    虞焕臣提着瓜果香油等物,将妹妹扶下车,调笑她“赶紧求个姻缘,让菩萨赐我们岁岁一个如意郎君。”

    顿了顿,凑到耳边“最好,是姓薛。”

    原以为妹妹回像往常那般绯红了脸颊,可虞灵犀只是瞥了他一眼,淡然哼笑道“还是先给兄长求个姻缘,最好是个知书达理的娇娇女郎。”

    被戳到痛处,虞焕臣闭嘴了。

    他十八岁时曾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一门亲事。

    那姑娘出身书香世家,和虞灵犀一般年纪,是个文静秀美的姑娘。

    奈何虞焕臣素来偏爱豪爽的江湖女子,不爱娇滴滴、哭啼啼的大家闺秀,对这门亲事诸多不满。

    虞灵犀知道,前世兄长借着北征的借口逃避婚事,奈何一去不回,后来听闻那姑娘不愿毁约改嫁,一气之下绞了头发做姑子

    虞灵犀于捻指的巨大佛像前双手合十,虔诚跪拜。

    这辈子,愿所有缺憾都能圆满。

    风卷过漫天碎雪,飘落在永宁坊别院。

    不稍片刻,就覆盖住了阶前那片泥泞的暗红。

    窗纸上溅开一抹血迹,继而是高壮身躯沉重倒地的声音。

    倒下的打奴面孔黝黑,眉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正是先前在“巢穴”刺杀他的头目。

    宁殷蹲身,从打奴身上摸出一封带血的密信。

    展开一瞧,他幽沉的眸中掠过一丝暗色自己身边果然有内奸,和这头蠢猪里应外合。

    五指攥拢,密信化作齑粉从指间洒落。

    宁殷踢了踢脚下的尸首,从他脖子上扯下一块铁皮坠子,对着光瞧上片刻,方解下腰间那十来根同样的铁皮坠子,与刚得的那根合在一起。

    而门槛上,躺着一个满身鲜血的肥硕男人,手脚俱以一个奇怪的姿态扭曲着。

    两刻钟前他还在嘲笑宁殷找死,两刻钟后,他便被拧断手脚丢在血泊中,喊不出,动不得。

    满府的高手啊,全被这小子杀光了

    宁长瑞眼里交织着恐惧和愤恨,就这样看着黑衣少年提着那一把带血的铁皮坠子,步伐优雅地走到他面前,然后俯身。

    “你派去杀我的十三个人,都在这了。”

    眉梢的血渍给宁殷苍白的脸添了几分艳色,他修长的手指一松,任凭十三块铁皮坠子叮叮当当落在宁长瑞面前,笑得人畜无害“你数数”

    宁长瑞肥硕的身形剧烈颤抖起来,嘴里嗬嗬吐着血沫。

    “你是装的为什么”

    宁殷漫不经心擦着手上的血,接上话茬“为什么我身手这么好,先前还会被你折腾得那么惨”

    似乎想起了一件愉悦的事,他笑了起来“不隐藏实力,以身为饵,怎么能将你们这些大鱼一网打尽呢钓鱼嘛,没点耐心怎么成。”

    宁长瑞瞪大眼,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原来看似羸弱的猎物,才是最毒辣的猎手。

    “不、不是我”宁长瑞费力吐出几个破碎的字眼,着急解释。

    “我当然知道幕后主谋不是你。你这样蠢笨如猪又好斗的人,只配给别人当枪使。”

    宁殷走到那把沾了血古琴面前,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随手拨了几个音调“不过那又何干我今晚只是,想杀你了而已。”

    宁长瑞开始后悔了,哆嗦艰难道“你既然知道,便、便饶了我,我可以当你没来过”

    “好啊,堂兄回答我个问题。”

    宁殷有一搭没一搭拨着琴弦,笑问,“那女人是谁”

    宁长瑞却是一愣,血沫含糊道“哪个女人”

    一声颤音,拨弦的手停了下来。

    “黑市,她拿着只有我才知晓的药方。巢穴,她出现得太过及时。”

    他眼一挑,“可别说,那只是巧合。”

    事出反常必有妖,宁殷从不相信有这样的巧合。

    何况,所有人都希望他死,谁会无缘无故救他

    “我不知道你你说的是谁”

    见宁殷冷眼扫过来,宁长瑞满身肥肉颤抖,呜咽道,“没骗你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难道,她的出现真是意外

    不可能,九幽香的秘方他从未告诉过别人。

    他晃了一会儿神。

    却不防尸堆中原本“死去”的黝黑汉子突然睁眼,一跃而起,手中狼牙铁锤朝宁殷狠狠击去

    宁殷的身体先一步察觉杀意,下意识抬起短刃格挡。

    铮地一声,火光四溅。

    宁殷听到了自己的右手腕传来骨骼的脆响,继而胸口剧痛,短刃脱手。

    他反应迅速,旋身卸力,同时左手匕首出鞘,横过黝黑汉子的脖颈。

    汉子僵住,喉咙上一条细细的血线,瞪着眼扑倒在地,彻底没了声息。

    尸身下紫红的稠血汩汩淌出,很快在地砖上晕出一大片暗色。

    宁殷晃了晃自己的右手,手腕没有一点力气,软绵绵地垂着。

    他饶有兴致地研究了红肿的手腕片刻,得出结论“啧,脱臼了。”

    继而捏住手腕一拧,只听“咔嚓”一声细响,错位的腕骨便被接回原处。

    自始至终,宁殷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仿佛那只是一根没有痛觉的木头。

    他弯腰用完好的左手拎起黝黑汉子的后领,两百斤重的身体,他竟单手轻松拖曳,然后噗通一声丢到到宁长瑞面前。

    似乎还不满意,他摸着下巴,又调整了一番姿势,使得宁长瑞和那具死不瞑目的尸首面对面。

    接着,宁殷拾起地上掉落的短刃,刀柄搁在宁长瑞扭曲折断的手中,让他握住。

    宁长瑞浑浊的眼中充斥着惊惧和茫然。

    但没有茫然多久,很快他就知道了宁殷的意图。

    “西川郡王府打奴造反,试图弑主叛逃,一场决斗,打奴与西川郡王同归于尽”

    宁殷慢悠悠端起案几上的烛台,蹲下身笑道“这是我为堂兄选的结局,堂兄可还满意”

    明丽的烛光镀亮了他瘦削漂亮的脸颊,宁长瑞却如见恶魔,拼命扭动着烂泥般肥硕的身形。

    可他手脚断了,再怎么挣扎也挪动不了分毫。

    他甚至,甩不掉手里那把嫁祸的短刀。

    宁殷欣赏着他绝望的神情,而后在宁长瑞恐慌的哀嚎声中,慢慢地,松开了手中的烛台。

    哐当一声,烛火顺着帷幔飞速攀爬,瞬间吞噬了整个房梁。

    滔天的火光中,热浪蒸腾,宁殷的笑俊美而扭曲。

    王府大厅烧了起来,宁长瑞凄厉地呜咽起来。

    可是有什么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舌舔舐他的衣服,灼烧他的皮肉,最后将他整个儿吞噬其中。

    今日风大,等有人发现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已烧成灰烬了。

    宁殷走出院子,抻了个懒腰。抬头一看,细碎的白飘飘洋洋落下。

    下雪了。

    “下雪好啊,能掩埋一切肮脏”

    话还未说完,宁殷忽的捂着唇,喷出一口血。

    粘稠的猩红从他苍白的指缝淌下,淅淅沥沥滴在雪地上,是比身后滔天烈焰更红的颜色。

    方才偷袭那一下,他受了很重的内伤,撑到现在已是极致。

    视线开始涣散,飞雪有了重影,可他只是顿了片刻,复又继续前行,每走几步,都有新鲜的血从口鼻中溢出。

    他抄近道朝欲界仙都的方向行去。

    欲界仙都不能呆下去了,为了保险起见,必须烧光、烧干净

    永宁街铜锣急促,火光滔天。

    官兵策马疾驰而过,大声吆喝着组织人力救火。

    虞灵犀归府的马车被堵在了大道上,寸步难行。

    “何处起如此大火”虞焕臣跳下马车问。

    青霄从人群中急了出来,气喘吁吁道“少将军,是西川王的别院走水了,火势急猛,整条街都堵住了。”

    今夜风大,火势要是不控制住,恐怕得烧了整座永宁坊。

    虞焕臣下意识往前一步,复又顿住,回头看向马车中的妹妹“岁岁,你”

    虞灵犀见兄长欲言又止,便知他不会坐视不管。

    于是撩开帷帽垂纱,无奈莞尔道“兄长去帮忙救火吧,我有侍卫照顾,可以自己回去。”

    虞焕臣这才安心上马,喝道“青霄,取我令牌调动巡城兵力,全力救火”

    说罢一扬马鞭,朝着大火之处疾驰而去。

    虞灵犀望着兄长于大雪中逆行而上的飒爽英姿,心中微动。

    他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古道热肠,意气风发。

    “小姐,永宁街方向走不得了,须得从升平街绕路回府。”侍卫牵着躁动的马,于车外禀告。

    升平街

    那不是毗邻欲界仙都么

    虞灵犀控制自己不去想那张苍白俊美的脸,放下车帘道“那便走吧。”

    升平街。

    宁殷步履踉跄,终是撑不住伤势,一头栽倒在夹道的雪地里。

    或许是身体的温度正在流失,他竟然感觉不到寒冷,只觉得惬意。

    他仰躺着,看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洒落,美丽,凄凉。

    “吁”

    路过的一辆马车发现了他,急促勒缰停下,骏马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声。

    有人提着灯踏雪而来,迟疑喝道“前方何人挡路”

    那晃荡的马车灯笼上,“虞府”二字隐约可见。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