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名字

小说:嫁反派 作者:布丁琉璃
    虞灵犀在后院找了一圈,果不见宁殷,便转身直奔角门马厩。

    侍卫青霄牵着马匹走过,似是准备出门办事。

    来不及打招呼,虞灵犀从青霄手里抢过缰绳,踩着石阶翻身上马,一拍马臀喝道“驾”

    “小姐,这马”

    青霄惊骇这马还未来得及装上马鞍和垫子啊

    来不及去追,骏马已驮着素衣披发的少女消失在浓黑的街角夜色中。

    虞灵犀沿着府门前的街道找了一圈,都不曾见到宁殷。

    天这么黑,他又受着伤,能去哪儿呢

    脑中灵光一现,虞灵犀想起一个地方,立刻调转马头,朝升平街奔去。

    亥时,市集皆歇,街上几点灯影寥落,空无一人。

    欲界仙都烧塌的房舍,宛如黑骨般嶙峋支棱在黑暗尽头。而焦黑残败的坊门下,果然靠着宁殷孤寂的身形。

    他听到了马蹄声,站直身子,影子在他脚下投出长而落寞的影子。

    可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丁点意外。

    那一瞬的尘埃落定,使得虞灵犀忽略了檐上灰隼一掠而过的影子。

    心安过后,便是绵密蔓延的酸意。

    或许宁殷没有家,被父兄“驱逐”出府,他潜意识中的归宿,仍是这个赐予了无尽伤害与屈辱的欲界仙都。

    又或许他是故意躲在这儿,在她能找到的地方。

    无论有意无意,虞灵犀都必须将他带回去。

    不管是天神抑或恶鬼,她都要让他,成为虞家未来的庇佑。

    “吁”

    宁殷微微仰着头,眸中映着她驭马急停的小小身影。

    骏马高高抬起蹄子,马背上的少女捏紧缰绳,披散的墨发如云般飞扬又落下,在身后拉出金丝般耀眼的光芒。

    她竟是来不及梳洗更衣,穿着素白的中衣单裙便追了出来,翻飞的裙摆下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脚踝和小巧的绣鞋。

    马背光秃秃的,甚至没装上马鞍。

    虞灵犀控制着马儿小幅踱步,澄澈美丽的杏眸投向马下。

    “小姐。”

    四目相对,宁殷欲盖弥彰地将包扎严实的左臂往身后藏了藏。

    虞灵犀还是瞧见了那渗出纱布外的殷红,不由抿了抿唇,唇齿间仿佛又溢出了那股腥甜温热的铁锈味。

    她蓦地开口“你说你没有名字,我便送你一个。”

    宁殷望着她,静静听着。

    “你原先的代号二十七太过拗口,我便取末尾字七,以国号卫为姓。”

    虞灵犀的胸脯微微起伏,目光像是穿透眼前的的少年,回到遥远的过去,一字一顿道,“在找回你真正的名字之前,你便叫卫七。”

    宁殷在诸多皇子中排行第七,“卫七”是前世虞灵犀和他离京去行宫养病时,取的假名。

    是一个,只有她知道的名字。

    宁殷微微睁大眼,死水般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异色。

    这个名字他并未听过,可不知为何,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之感。

    “卫七”他重复。

    低哑而微微疑惑的少年音,伴随着温柔的风声飘落。

    虞灵犀颔首。

    捏着缰绳的手紧了又松,她于马背上缓缓俯身,第一次主动朝宁殷伸手。

    “跟我回家,卫七。”她红唇微启喘息,说道。

    “家”之一字,无非是世间最可笑的字眼,可从她的唇间说出来,却莫名有种令人信服的沉静。

    宁殷喉结动了动,怔了一瞬,方缓缓抬起将干净的右手,将指节轻轻交付于她的掌心。

    他说“好。”

    那只小手纤细娇嫩,却温暖柔软,只轻轻一拉,便将宁殷拉上马背。

    落魄的少年和娇贵的少女,俱是在此时此夜,各自开始了一场前路未知的豪赌。

    “你左手有伤,身形不稳,最好抓住我,掉下去我可不负责捡。”少女压低的嗓音自前方传来。

    宁殷垂眸,迟疑着伸手,环住了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纤细,柔软,仿佛双掌就能掐住。

    他生平第一次对女人的身体产生了好奇。

    正疑惑掌下究竟是什么软玉做成,便见一个手肘捅了过来,少女娇气的警告传来“抓衣裳,不许乱碰。”

    “是,小姐。”

    身后的少年嗓音乖软,可眼里,却分明露出晦暗恣意的笑意。

    将军府,仍是通火通明。

    虞灵犀从侧门入,将宁殷带去了偏厅。

    一路上侍从纷纷躬身行礼,但谁也不敢多看一眼,多说一字。

    见到女儿回来,虞将军和虞夫人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黑衣少年身上,刚松开的眉头又不自觉拧起。

    “爹,娘,兄长,岁岁回来了。”

    她仔细盯着父兄的反应,看他们是否会认出宁殷的身份,但出乎意料的,父兄的神色除了略微的头疼不满外,并无任何异常。

    他们不认识宁殷。

    面对虞将军气势凛然的审视,宁殷亦是一脸坦然,只是眸色幽黑了些许。

    见虞灵犀的视线望过来,他立即展颜笑了笑,宛如春风化雪。

    “你先下去歇息,吃食和伤药,我会让人送到你的房中去。”

    虞灵犀放缓了声音,杏眸坚定,娇弱又耀眼。

    宁殷听话得很,忍痛朝虞将军和虞夫人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小妹,你心太软了。”

    虞焕臣深吸一口气,最先开口,“你尚未出阁,春搜遇险,纵使那无名无姓的奴子待你再忠诚,也不能”

    “他并非奴子乞儿。”

    虞灵犀看向虞焕臣,认真道,“他有名字,叫卫七。”

    “名字根本不重要,你的清誉才最重要。”

    虞焕臣向前道,“纵使他救了你一命,你也曾于大雪中救他一命,两相抵消,你根本不欠他什么,重金酬谢送他出府便是最好的结局。”

    虞灵犀接过侍婢递来的披风裹在身上,微微一笑“兄长,你心里其实很清楚,我救他只是举手之劳,他救我却是以命相搏,怎可相提并论”

    长廊拐角,听到这番话的宁殷脚步微顿。

    虽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这番温柔而坚定的话语,仍是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一圈涟漪,转瞬即逝。

    他唇角勾着,似笑非笑,转身走入长廊不见尽头的阴影中。

    偏厅,虞灵犀不疾不徐道“阿爹从小教我忠肝义胆,正直坦荡,既是被人舍命相护,我怎能因惧怕旁人的流言蜚语,而做出有悖良心的事。”

    “咱们又没亏待他,我赠的银两够他受用一辈子了,是他不肯要”

    虞焕臣嘀咕着,被虞辛夷一个拐肘捅过来,便闭嘴了。

    虞灵犀一向乖巧听话,第一次如此执拗,虞夫人只有叹气的份,给丈夫使了个眼色。

    虞将军倒是缓了面色,露出欣慰的神情来,连连颔首道“不愧是我虞渊的女儿,讲义气,有担当”

    “夫君,岁岁并非男儿郎,需要义气何用”虞夫人嗔了他一眼。

    “岁岁,容兄长多嘴一句,你该不会是”虞焕臣欲言又止。

    那少年的样貌极为出色讨喜,甚至比薛岑更胜一筹。他担心妹妹心思单纯,会为报恩搭上自己的终生幸福。

    毕竟,薛岑才是她的良配。

    虞灵犀明白兄长的意思,忙摇首道“兄长放心,我分得清恩情和男女之情的区别。”

    这些日子,虞灵犀一直在思考如何将宁殷的身份告知父兄,以便说服他们扶植宁殷,将来好靠着这座最强悍的靠山揪出陷害虞家的幕后真凶。

    但“前世今生”这种怪力乱神的理由,家人断然难以相信。

    而且如今命运的轨道已然偏离,她改变了北征覆灭的危机,如今每一天都是全新的经历,无法再预言后来之事作为佐证。

    方才见父兄认不出曾是七皇子的宁殷,便更是断定自己无法用重生预言为借口说服他们。

    否则当朝重臣都无法认出来的流亡皇子,竟被养在深闺的自己给认出捡回,无论是宁殷那儿还是父兄这儿,都无法交代,只会让事情变得一团糟。

    如今之计,只能抛出些许引子,让父兄自己查出来。

    等父兄查出宁殷的身份,自己或许已经将宁殷残暴冷血的性子扭转过来了,届时再说服父兄扶植一个德行兼备的落难皇子,要比说服他们扶植一个暴戾疯子容易得多。

    思及此,虞灵犀抿了抿下唇“其实,我待他如此,除了被他的衷心感动,更是因为他的眼神和气质告诉我,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她通透的眼眸望向阿爹,赌一把他的惜才之心,放轻声音道“阿爹曾说过,虞家军不会埋没任何一个人才,不是么”

    “岁岁这么一提醒,我倒想起来了,那少年看似羸弱,却极其豁得出命,割腕喂血的气魄便是我见了也得肃然起敬。”

    虞辛夷双臂交叉环胸,蹙眉道,“方才他站在阶下,不卑不亢,气质绝非普通奴从能有。”

    一旁,虞将军坚毅的目光已然软化。

    屈指点了点椅子扶手,虞将军叹道“乖女,那你打算如何安置那小子”

    虞灵犀不假思索,抬眸道“脱离奴籍,擢为客卿,自此以礼相待。”

    连着下了四五日的雨,午后终于云开见日,放了晴。

    院中的桃花全开了,春风拂过,积雨滴答,潮湿的花香铺面而来。

    清平乡君唐不离备了厚礼,亲自登门致歉,毕竟闺阁好友在自己主持操办的春搜围猎中出了那么大的意外,换谁都会内疚自责得不行。

    “祖母大动肝火,罚我宗祠罚跪,还不给饭吃,可难受了”

    一见面唐不离便絮絮叨叨哭诉起来,一把抱住虞灵犀,“岁岁,对不起是我管束不严,害了你。”

    “傻阿离,与你何干”

    虞灵犀笑着将手中的针线和鹿皮拿开些,以免扎到冒冒失失的好友。

    “疯马的事,查出原因了么”

    “南阳小郡王险些受伤,哪能不查说是草料出了问题,里头放了让马儿狂躁的毒粉,依我看,多半是赵家人做的。”

    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虞灵犀问“怎么说”

    “围猎第一场,赵家收获最末,第二日围猎,大家的马都中毒难以驾驭,只有赵家一转颓势,收获颇丰。除了他们下手,还能有谁”

    唐不离顺手拿了块梨酥咬着,义愤填膺道,“可惜我没证据,而且那赵须不知怎的从马上摔了下来,至今还昏迷着,赵玉茗又只会哭哭啼啼,什么也问不出”

    想起那日疯马中兀立的赵家义兄妹,虞灵犀垂下纤长的眼睫,眸色深了些许。

    前世没太留心,只觉赵玉茗的心思或许不如她外表那般单纯。而今看来,的确如此。

    “不说这个了。”

    唐不离拍拍手上碎屑,打断虞灵犀的思路,“从进门便见你在缝这鹿皮靴,看样式是男人的给谁哦,知道了,莫不是薛二郎”

    唐不离挨过身子来,笑得不正不经,“他可是英雄救美,将你从悬崖峭壁抱上来的人哪。”

    春搜危机,似乎所有人都只记住了薛岑。

    虞灵犀红唇轻启,轻轻咬断线头,随口搪塞道“上次狩猎得来的鹿皮,闲着也是闲着,索性练练手。”

    好在唐不离并非细致之人,很快岔开话题“再过半个月就是皇后娘娘筹办的春宴,除了王侯世子,所有未婚的宦官嫡女也在受邀之列,不知多少人趁此机会盯着薛二郎呢岁岁你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将他们都比下去”

    春宴

    虞灵犀一顿,倒把这事给忘了。

    前世寄居赵府时,姨父就曾提过,这春宴名为宴会,实则是为皇亲国戚选妻纳妃。那时姨父就动过要将她送去宴会攀附权贵的念头,只因虞灵犀不从,忧虑过重病倒了,才勉强作罢。

    既是为皇亲选妻纳妾,这宴会,她还是不去为妙。

    晚膳后,鹿皮靴子便缝制好了。

    虞灵犀想了想,屏退侍婢,自己提灯拿着靴子,独自去了后院罩房。

    既然以后要仰仗他,少不得要拿出些许诚意。

    宁殷这处房舍比之前的宽敞许多,门扉半掩,屋内隐隐透出一线暖黄的光。

    他还没睡。

    虞灵犀是悄悄来的,怕惊醒左邻右舍熟睡的侍卫,便放下叩门的手,直接推门进去。

    刚跨进一条腿,她就提灯愣在了原地。

    烛台案几旁,宁殷褪了左半边的衣裳,正袒露胸膛胳膊,给小臂刀划放血的伤口换药包扎。

    烛火的暖光堵在他深刻匀称的肌肉线条上,不似以往那般冷白,倒透出一股如玉般的暖意

    如果,忽略那上头狰狞翻卷的刀伤的话。

    见到虞灵犀闯进门,宁殷不曾有半点惊慌波澜。

    他歪头咬住绷带的一端打了个结,衣裳还未穿好便先露出笑意,好像看到她是一件极其高兴的事,站起身唤道“小姐。”

    虞灵犀反手掩上门,清了清嗓子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不疼。”他摇头,黑色的眼睛里有莫名而浅淡的光。

    虞灵犀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将鹿皮靴搁在案几上,她直接道,“给你的。”

    宁殷摸了摸鹿皮靴,缠着绷带的手指一点一点碾过细密的针脚,抬首问“小姐为我做的”

    “库房里捡的。”

    虞灵犀眼也不抬,淡然道,“试试合不合脚。”

    她让宁殷干什么,宁殷便乖巧地干什么,听话得不行。

    他换上了靴子,起身轻轻走了两步。

    “很合适。”

    抬首时,他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许,问道“可是小姐,是如何知晓我鞋靴尺码的呢”

    “”虞灵犀险些呛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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