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赠笔

小说:嫁反派 作者:布丁琉璃
    东宫。

    阴雨连连, 太子宁檀烦闷地推开揉肩的侍妾,起身道“崔暗”

    屏风外,年轻的赭衣太监应声向前, 拖着嗓音道“臣在。”

    宁檀一脸憋闷“这都十天了, 孤还得禁足到什么时候”

    “这几日因德阳公主寿宴之事, 御史台几位大人联名上书弹劾殿下,皇上尚在气头上。”

    崔暗道, “皇后娘娘说了,让殿下安心待在东宫避避风头。”

    “不是,那都多少天前的事了,御史台的老顽固怎么还揪着不放”

    “皇后娘娘本将此事压了下来, 无奈不知谁走漏了风声,传到民间说”

    崔暗看了宁檀一眼, 方继续道,“说殿下强逼贵女、好色昏庸,近来民怨逐渐沸腾,这才让御史台揪住了殿下把柄。”

    “岂有此理这些狗屁话都是谁放出来的”

    宁檀提起这事就来气, 真是羊肉没吃到, 还惹一身骚,不由气冲冲道,“孤是未来天子, 便是没有认错人, 兴致一来御个美人又怎么了”

    崔暗微微躬身“今上龙体康健,太子慎言。”

    宁檀哼了声,耐心已然到了极致, 心道既是不能出东宫, 那送批美人进来赏玩总可以吧东宫的旧人, 他早就玩腻了。

    不由问道“太子妃的事呢,可有着落”

    “皇后娘娘倒是提过此事,只是虞将军颇有顾虑”

    “什么”

    “不止虞将军,出了佛堂之事后,京中有名望的世家嫡女皆不愿嫁入东宫。”

    “放肆”

    宁檀勃然大怒,抓起案几上的酒盏朝崔暗掷去,“都怪你的人办错事,送了个赝品来我榻上,惹来这场风波”

    酒盏砸在崔暗的肩上,溅开一片暗色的茶渍。

    他就像没有察觉似的,不动声色道“殿下息怒,坊间流言来势蹊跷,必有人在推动。”

    “孤不管谁在推动,都得尽快解决此事”

    宁檀气喘吁吁坐下,攥紧手指喃喃,“还有虞渊这块啃不下的硬骨头,孤就不信了”

    如今他在朝中失信,身边越发没有可用之才,唯一一个崔暗,还是皇后的人。

    皇后虽然是他的母亲,但整日面对佛像静坐,也猜不透她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

    得想个法子,早些将虞家收为己用。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崔暗嘴角微动,不动声色提醒“听说洛州四县遭遇风灾,朝廷正要派人押送粮款前去赈灾。”

    宁檀白了他一眼,哼哧道“说这个作甚现在孤哪还有心思议国事”

    想到什么,他脚步一顿。

    “有了。”宁檀细窄的眸中闪过一抹算计,招手唤来崔暗。

    一番耳语后,他问“记住了”

    崔暗敛目盖住眼底的讥嘲暗色,颔首道“臣这就去办。”

    宁檀这才心满意足地瘫在座椅中,眯眼狞笑。

    只要计划成功,别说拿下虞渊,便是他的两个女儿也得乖乖来东宫下跪求饶。

    想到一直没能吃到嘴的虞家姑娘,宁檀下腹涌上一股燥热。

    “等等。”

    他唤住崔暗,“那个勾引孤的赝品呢就姓赵的那个,你把她弄进宫来。”

    崔暗停住脚步“此女为德阳长公主所厌,德行不淑,无法封为良娣。”

    “那就让她做最下等的妾婢,反正只是个赝品,随便玩玩也罢。”

    宁檀不耐地啧了声,等虞家那个正主来了,自然就用不上她了。

    闪电撕破夜空,将京城楼台殿宇照得煞白。

    疾风乍起,又是骤雨将至。

    清晨,雨霁天青,阶前水洼倒映着树影浮云。

    虞灵犀坐在妆台前出神,冷不防听身后为她梳发的胡桃道“奴婢发现小姐近来的气色越发好了,白皙透红,像是含春而放的桃花一样好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虞灵犀想起昨日在密室里的情景,斑驳荒诞的零碎记忆像是潮水般涌来,烧得她脸颊生疼。

    在摄政王府的两年,从来都是她取悦宁殷,宁殷享用她。偶尔他心情好时,也会耐心逗得她脸颊赤红,但和昨日又有极大不同

    哪里不同呢,虞灵犀说不出。

    她只知道从禅房出来的漫长竹径,她都无法直视宁殷那片被洇湿的暗色下摆。

    万幸那日下雨,细雨斜飞打湿衣物,倒也不会让人起疑。

    宁殷说此毒还有一次发作。

    前两次已是要了半条命,第三次还不知会折腾成什么样莫非,又要去找他

    前世做了两年笼中雀,虞灵犀惜命得很,倒不是介意世俗礼教束缚。

    她只是不甘心屈服药效,走前世老路。

    前世以色侍人是迫不得已,这辈子不清不白搅和在一起,又算什么事呢

    想到此,虞灵犀定神道“胡桃,你去给我抓几味降火去燥、清热解毒的药煎了,越多越好。”

    胡桃抓着梳子,眨眨眼道“小姐哪里不舒服么是药三分毒,可不能乱喝的。”

    “近来天热,我心燥难安,需要降火。”

    虞灵犀胡乱编了个理由,虽不知解药,但聊胜于无。

    胡桃放下梳子出去,不到一盏茶,又转了回来。

    “小姐,赵府的表姑娘来了,说要见小姐。”

    胡桃请示道,“大小姐正横刀挡在外边,让我来问小姐,是将她绑了来给小姐谢罪,还是直接剐了”

    赵玉茗

    虞灵犀思绪一沉,还没找她算账呢,她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府门前,虞辛夷大刀阔斧地坐在阶前,将出鞘的佩刀立在地上。

    虞辛夷身后,两排侍卫按刀的按刀,拿绳的拿绳。

    赵玉茗被她的气势骇得面色苍白,俨然弱不禁风的模样。见到虞灵犀出来,赵玉茗眼睛一亮,细声道“灵犀表妹”

    虞灵犀一听她故作柔弱的声音,便直犯恶心。

    “岁岁,你出来作甚”

    虞辛夷起身拦在妹妹身前,冷然道,“不用你出面,我替你料理她。”

    虞灵犀面色平静地扫了赵玉茗一眼,方道“阿姐,我有话想问她。”

    水榭,虞灵犀径直落座,也没招呼赵玉茗。

    赵玉茗便尴尬地站在一旁,唤了声“灵犀表妹,我知道我们之间有许多误会”

    “误会”

    虞灵犀乜了她一眼,“春搜之时,众人的马匹皆中毒受惊,只有求胜心切的你和赵须没事,这是误会”

    赵玉茗张嘴欲辩,虞灵犀却不给她机会“德阳长公主寿宴,我处处小心,却还是中招晕厥,落入赵须手中,这也是误会”

    “是宫婢将你错认成了我,才将你带出公主府的,真的跟我没有关系。”

    赵玉茗泫然欲泣,“我是替你受罪,才被太子我亦是受害之人,表妹怎可如此怨我”

    听她颠倒黑白,虞灵犀简直想笑。

    她不明白,前世的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赵玉茗是这等表里不一的蛇蝎之人

    “你知我嗜爱辛辣,亦知寿宴之上,我唯一不会提防的人便是薛岑。那日长公主寿宴,我见你缠着薛岑聊了许久。”

    虞灵犀站起身,逼视赵玉茗道,“还要我说得更清楚些么薛岑随身携带的椒盐渍梅子,便是那时被你掉包的,对么”

    赵玉茗绞着手帕,心虚色变。

    虞灵犀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日从寿宴归来后,虞灵犀便反思了许久。德阳长公主因为太子佛堂偷腥之事震怒,则说明她对太子的意图并不知情,不可能在虞灵犀的酒菜里动手脚

    那么,对她下手的人只有可能是赵家人。

    宴席上虞灵犀并未吃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唯一例外的,便是薛岑夹在她杯盏里的那两颗梅子。

    再联系之前赵玉茗为何要缠着薛岑说话,为何要分散他的注意力,一切疑惑都迎刃而解。

    甚至前世

    前世在赵府饮过的那杯香茶,她在长公主寿宴上也闻到了一模一样的茶香。

    前世,姨父已经靠着献美人巴结宁殷而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如此家缠万贯的赵府,为何会用四年前就出现过的陈茶招待自己

    或许原因只有一个

    那种茶够香,香到能够遮掩毒药的苦涩。

    思及此,虞灵犀嗤地笑出声来。

    笑她前世战战兢兢提防宁殷、恐惧疯子,到头来杀死她的,却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大善人”。

    若真是赵家做的,她绝不忍让

    赵玉茗一直在小心观察虞灵犀的神色,不由心虚道“一切都是赵须安排的,我以为他只是想教训你出气,不知道他竟存了那样的心思”

    见虞灵犀抿唇冷笑,赵玉茗声音低了下去,泪眼连连道“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我已被封了东宫奉仪,后日就要入宫侍奉太子殿下,此生都不能再出宫墙,更不会和你争抢什么了”

    想起那低贱的“妾婢”身份,赵玉茗眸中隐忍着强烈的不甘,哽咽道“我今日来找你,并非奢求你的原谅,只是想在入宫前问个明白,赵须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倒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来套话

    虞灵犀沉静道“如果不是畏罪自裁,表姐何不亲自去问他”

    赵玉茗一颤赵须已经死了,虞灵犀说的“亲自去问他”,莫非是暗示

    面前的虞灵犀沉静通透,俨然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好糊弄的懵懂少女。她这短短半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正想着,一颗石子不知从哪里飞来,砸在了赵玉茗的脸上。

    赵玉茗立即尖叫一声,捂着破皮流血的脸后退一步。

    又一颗石子飞来,她顾不上惺惺作态,落荒而逃。

    虞灵犀又解气又好笑,心底的那点沉重阴霾散了大半。

    半晌,她望向假山后“你是小孩子么,卫七”

    居然用石子砸人,也只有他这样随性妄为的人会做。

    黑衣少年自假山后转出,缓步转过曲折的栈道,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手里的石子。

    雨后潮湿的风拂来,他耳后垂下的墨发微微飘动,眯着眼悠然道“我不喜欢她的脸,还是划花了比较好。”

    虞灵犀微怔,那些刻意被压抑的记忆倏地复苏。

    前世宁殷划破赵玉茗的脸,有没有可能并非是厌恶她,而是厌恶赵玉茗那样的人竟然生着和她相似的眉眼

    “小姐又在想什么呢”宁殷已走到水榭中,盯着虞灵犀的神色。

    虞灵犀动了动唇角,笑了起来。

    是一个真正的,开怀而又自嘲的笑容,霎时眉眼初绽,色如春花。

    宁殷捏着石子,墨色的眸中含着她掩唇而笑的身形。

    “我在想,我以前真是个大傻子。”虞灵犀坐在石凳上,撑着下颌,不经意地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

    宁殷看了她许久,方淡淡颔首“是挺傻,应该杀了那个女人的。”

    他还是这般,不是杀人,便是在杀人的路上。

    但很奇怪,虞灵犀却并不觉得可怕。

    她摇了摇头,抬眸望向宁殷,嗓音轻柔坚定“死亡是一件简单的事,而我想要的,不仅如此。”

    她要和眼前这个俊美的疯子为伍,将赵玉茗和那个糜烂的东宫,一起踏平。

    “小姐总看着我作甚”宁殷坦然迎着她的目光,轻轻勾唇。

    虞灵犀心中思绪翻涌,关于前世,关于今生,亦关于那些正在逐步颠覆重塑的认知。

    “卫七,我以前,很怕很怕一个人。”

    她垂眸轻笑“但现在,我好像有那么一点懂他了。”

    手中的石子坠地,宁殷微微挑眉。

    “那个野男人”他眯起黑冰似的眸。

    “什么”虞灵犀尚未反应过来。

    宁殷凉凉道“小姐先怕后懂的,是那个教会小姐消遣自愉技巧的野”

    虞灵犀忙扑上前,捂住了宁殷那张可恨的嘴。

    “你胡说什么呢”虞灵犀耳尖宛若落梅般绯红。

    亏她方才还在一本正经地思索,如何助他回宫踏平东宫,他却只顾着吃自己的醋

    宁殷被她捂住嘴,无辜地眨了眨眼,而后薄唇轻启,用牙惩罚般细细地磨着她柔嫩的掌心。

    又疼又痒,虞灵犀缩回手,恼了他一眼。

    “吃荔枝,宫里赏的。”

    这里没有别人,虞灵犀便将石桌上的荔枝果盘朝他推了推,试图堵住他那张乱咬的嘴。

    推完才反应过来,宁殷大概对宫里没有什么好印象。

    好在宁殷神色如常,拿起托盘上的帕子擦净手,方摘了颗挂绿。

    抬手的时候,虞灵犀瞧见他左臂上还绑着那条杏白的飘带,不由一愣“你怎还绑着这飘带还我。”

    宁殷却是缩回手,倚在水榭廊柱上,慢条斯理地剥着荔枝道“小姐昨日蹭湿了我的衣裳,这条飘带,就当是小姐的补偿。”

    说罢,他白皙修长的指节捻着莹白的荔枝肉,有意无意地捏了捏,方张嘴含入唇中,舌尖一卷,汁水四溢,甜得眯起了眼。

    小池微风粼粼,吹不散虞灵犀脸颊的燥热。

    她索性不去看宁殷,没好气问“你来找我,有事”

    宁殷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盒,搁在虞灵犀面前的石桌上,修长沾着荔枝水的指节点了点,示意她打开。

    “什么东西”虞灵犀瞥了他一眼,倒有些好奇。

    打开一看,却是一支剔红梅纹的毛笔。

    笔杆雕漆花纹极其繁复,却不似雕笔名家那般精湛,应该是个生手做的。

    宁殷负手,舌尖将荔枝肉从一边腮帮卷到另一边“之前失手打坏了小姐的笔,我说过,会赔一支更好的。”

    “你做的”

    虞灵犀忍着嘴角的笑意,一手托着下颌,另一只手细嫩的指尖轻轻扫过笔毫,捻了捻。

    笔锋墨黑,很有韧性,不像羊毫也不似狼毫,有种说不出的冰凉丝滑。

    “这笔毫,是什么毛做的”虞灵犀好奇道。

    “头发。”宁殷道。

    虞灵犀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我的头发。”

    宁殷又重复了一遍,挑着漂亮的眼尾缓缓道,“小姐不是喜欢我的头发么剪下两寸长,挑出发尖最细最软的,上浆做成笔锋,挑了一整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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