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摊牌

小说:嫁反派 作者:布丁琉璃
    虞灵犀半梦半醒间, 总感觉后颈一阵凉飕飕的。

    她迷迷糊糊睁眼,正对上宁殷漆黑的眸子。

    “醒了”

    他倚躺在榻侧,指节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后颈。

    被他触碰的地方微凉而酥麻,虞灵犀顿时什么瞌睡都没了。

    零碎的记忆断续浮现, 她隐约记得自己昏睡前说漏了什么。

    她挺希望那是一场梦, 然而面前宁殷的神情分明告诉她,那绝对不是梦。

    虞灵犀没想过会在此时, 以这样的方式坦白。

    宁殷衣襟松散, 姿态悠闲, 仔细审视着她的神情“小姐别怕,我的手很快,不会让小姐感到疼痛的。”

    如今再听他尊呼“小姐”二字,虞灵犀只听出了凉薄的讥讽。

    她知道,和宁殷谈判决不能流露半点心虚怯意。

    亦不能随意否认, 他聪明得很。

    于是她坦然迎上宁殷审视的目光,道“你好不容易才救活我, 杀了岂不甚亏”

    她嗓音很轻,带着睡后的柔软鼻音,眼睛干干净净像是一汪秋水。

    宁殷笑了声“小姐这是, 想好怎么扯谎了”

    宁殷这样的人, 真正狠起来的时候没心没肺、六亲不认, 万万不能以“情义”束缚他。这个时候, 只能和他讲利益

    足够动人的利益。

    “我没想与你扯谎。”

    虞灵犀直面前世那般沉甸甸的压迫感, 被褥中的手微微攥着,调整呼吸道, “杀了我, 不过是多一个仇家罢了, 并无好处。我们眼下有共同的目标,不应该成为仇敌。”

    她知道宁殷的目标是什么,抛出了自己的诚意,通透的杏眸一眨不眨地回望着他。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宁殷依旧面无表情,眼中并无多少动心。

    虞灵犀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莫非,宁殷最想要的并非回宫夺权

    不应该呀。

    “小姐又走神了,该罚。”

    下颌的疼痛唤回了她的神智,宁殷略微不满,俯身逼视她道,“小姐何时知晓的”

    他说的,是他的身份。

    虞灵犀自然不能说是前世,这样荒诞的理由恐怕还未说出嘴,就被他一把捏碎了骨头。

    “狼国。”她红唇轻启,给了个半真半假的答案。

    “春宴遇险,你救我时穿的是内侍的服饰,则说明你对长公主府邸地市身为熟悉,必是王孙权贵。后来,你连东宫都能插手”

    虞灵犀道,“稍加联系,范围已经很小了。”

    宁殷微微挑眉。

    那些信息的确是他放出的,但他以为凭虞灵犀养在深闺的见识,最多能猜出他是王孙贵胄或是某个党派的谋士,未料她连接“狼国”故事,竟是准确地将他藏了已久的身份剥得如此干净。

    倒不是介意身份暴露。

    反正,迟早得让虞渊知晓,逼他做出选择。

    只是宁殷习惯了掌控一切,主动放出消息和被人猜出来,是两码事。

    虞灵犀在他冷冽探究的目光下,抑制不住地绷紧了嗓子。

    “我并无刨人隐私的癖好,你不愿意说,我只好不问不提。”

    她索性赌上一把,补充道,“除我以外,再无第二个人知晓。你若不放心,大可以现在杀了我。”

    宁殷半晌不语。

    理智告诉他应该捏碎她的颈骨,再一把火将虞府烧个干净。在该死的人都死绝前,他决不允许有任何动摇他的存在。

    可指腹几番摩挲,他望着这双一个时辰前还在他眼前颤抖哭红的眼睛,没舍得下狠手。

    的确,才喂药救回来的小命,杀了可惜,可惜。

    他慢悠悠抬起眼睫,不说杀,也不说放。

    嗤了声道“如此说来,小姐先前收留我,对我好,只是想利用我的身份”

    虞灵犀就知道他会挑刺刁难。

    何况若论“利用”,谁能比得过当初大雪中追着她的马车走,而后又在幕后兴风作浪的宁殷本人呢

    “我只是想护住家人,别无他念。”

    虞灵犀望着近在眼前的俊颜,沉静对答,“太子狭隘昏庸,与虞家嫌隙日深,将来若推崇他上位,父兄绝无出路。”

    宁殷哼了声“小姐又凭甚觉得,我比他好”

    “凭你有无数次机会,却始终不曾伤害我。”

    这是她前世今生,欠宁殷的一句话。

    “小姐未免抬举我了,我这个人啊,可不是什么良善好人。”

    宁殷指腹轻捻,在她脆弱的颈侧点了点,语气凉飕飕的,“当初沁心亭外的三鞭,小姐忘了”

    虞灵犀怎么敢忘

    她直觉,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我只是个弱女子,不懂朝堂之事,党派之争。”

    虞灵犀呼吸轻柔,一字一句道,“我只知道,一个危险却不曾伤害过我的人,远比一群伪善却肆意施加坑害的人,要可靠得多。当然同理,我若忌惮你、坑害你,把你绑了邀功岂非更好”

    宁殷揉捏她后颈的动作慢了下来,像是在衡量她这句话的分量。

    他杀人不讲道理,却讲究一个兴起。聊了这么多,再动杀念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虞灵犀试图从他不辨喜怒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然而未果,倒是那股子无形的压迫消散了不少。

    于是她大着胆子,抬手抵着宁殷硬实的胸膛,试探般轻轻推了推。

    “能先起来么”

    她嗓音很轻,竭力让自己的眼睛看起来诚恳些,“太沉了,压得我有些难受。”

    宁殷盯了她好一会儿,慢悠悠道“小姐不惜与虎谋皮,利用完了便嫌我沉好没道理。”

    不过到底依言松开了手臂,侧身屈膝坐起。

    虞灵犀顿时如蒙大赦,一骨碌爬了起来,背对他整理衣裙。

    借着案几上的昏光悄悄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中裙虽然皱巴了些,却没有可疑的斑迹,身子亦无疼痛

    便知宁殷又放过了她一次。

    她呼了声,袜子不知丢哪去了,两只嫩白的脚露在外头,凉得很。

    烛火燃到尽头,噗嗤一声熄灭。

    后巷响起了五更天的梆子声,鸡鸣初啼。

    再过两刻钟,府中杂扫的下人便要醒了。

    思及此,虞灵犀整理的动作慢了下来,深吸一口气“你”

    “小姐还是唤我卫七吧。”宁殷淡淡道。

    “好,卫七。”

    见他又换回了这个名字,虞灵犀便知此番风波总算有惊无险地渡过,不由长长松了口气道,“今夜多谢,我要回去了。”

    窗边一缕浅蓝的冷光斜斜照入,宁殷的轮廓昏暗难辨,唯有眼睛却格外亮。

    他瞥了眼虞灵犀光着的嫩脚,问“庭中多石路,小姐就这样回去”

    明明是黑暗中,虞灵犀却有种被他看透的感觉,不由将脚往裙裾下缩了缩。

    想了想,也没别的法子,便道“石路不过几丈远,忍忍就”

    话还未说完,宁殷披衣下榻,抄起虞灵犀的膝弯抱起。

    虞灵犀咬唇,忙抓住他的衣襟,将那声颇为意外的惊呼咬碎在齿间。

    宁殷是皇子,而她只是臣女。原以为以宁殷睚眦必报的性子,一旦抖破身份,定会顺理成章将两人的尊卑地位翻转过来

    “小姐以前使唤我顺手无比,这会儿矫情什么。”

    宁殷低沉的嗓音自头顶响起,离得这样近,说话时他的胸腔也跟着微微震动。

    推开门,踏过石子路,宁殷丝毫没有将她放下的意思。

    直到上了长廊,虞灵犀才明白他是打算直接送她回房。

    这是什么意思呢

    最后一层身份已然捅破,他无需伏低做小讨好,自己也会如往常那般尊他信他。

    正胡思乱想着,后院传来了人语声,是早起采办的下人打着哈欠路过。

    虞灵犀顿时心一紧,轻轻扯了扯宁殷的衣襟。

    她不怕被人撞见丢了名声,只是怕传到家人耳中,让他们多虑担心。

    宁殷瞥了她一眼,脚步不停,继续朝那谈话声的方向行去。

    三丈,两丈

    虞灵犀的心都快蹦到嗓子眼,掩耳盗铃般将脸埋入宁殷的怀中。

    宁殷稳稳抱着她,嘴角一勾,转过回廊拐角,朝凉阁楼上行去。

    几乎同时,下人推着采办的板车从院门下穿过,刚好错身。

    虞灵犀吊起的心又落回肚里,整个人松懈下来,手脚软得一点力气也无。

    宁殷这小心眼的混蛋,定是故意吓她的

    耳房的灯亮了起来,大概是守夜嬷嬷醒来了,老人家觉少,天亮前总会醒来查房一次,给她掖掖被角。

    虞灵犀翘了翘脚,小声道“到了。”

    宁殷没理会,直将她送入寝房中,搁在床榻上。

    想起什么,虞灵犀撑床拉住他的袖子道“药。”

    宁殷转身看了她一眼,挑眉道“小姐要什么,说清楚些。”

    虞灵犀抿了抿唇,哼哧道“你给我吃的,那种解药。”

    夜里缱绻纠缠,虞灵犀虽不太记得具体细节,却忘不了宁殷塞在她嘴里的巨苦药丸,便猜测是解药。

    她的身体依旧有点燥,想来是余毒未清,还是多要几颗较为保险。

    “不能给。”

    宁殷摇了摇头,拒绝得直接且无情,“小姐知道了我的秘密,我却不曾有小姐的把柄。虽然小姐话说得好听,我也不得不谨慎些。”

    虞灵犀轻轻启唇,还未辩解,便被他以指腹按住。

    “每夜子时,小姐来我房中取药。”

    宁殷无辜道,“给不给,视小姐的诚意而定。”

    “巳时。”虞灵犀讨价还价。

    半夜去他房中太危险,虞灵犀才不上当。

    宁殷思虑片刻,轻笑道“小姐喜欢白天,也无妨。”

    说罢起身,走到大开的窗扇前,手一撑,竟是径直从二楼一跃而下。

    虞灵犀吓了一跳,忙赤脚扑倒窗棂边。

    同时,嬷嬷的惊呼自门口响起“哎呀,小姐您怎么鞋袜也不穿,光站在窗边吹风啊”

    虞灵犀忙转身,趁着嬷嬷关窗的间隙往下瞥了眼。

    夜色蒙昧,宁殷早不见了身影,这才将惊在心里的那口气徐徐吐出。

    衣衫上还残留着毒发后的甜香,虞灵犀嗅了嗅,还有些许清冷的气息,像是从宁殷身上沾染的气味

    忙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她将衣服尽数褪下,换上干爽的新衣,这才抱着绣枕沉沉睡去。

    翌日,洛州的虞家父子总算平安归府。

    虞灵犀还未高兴多久,便被爹娘叫去了偏厅。

    刚进门,便见虞夫人起身,温声招手道“岁岁,过来。”

    “阿爹,阿娘。”

    虞灵犀笑着唤了声,向前道,“你们找我,有事么”

    “是大事。”

    虞夫人显然已经和丈夫商议过了,从案几上拿出一叠厚厚的名帖,柔声道,“你今年已经十六,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这里是各家子弟的名帖,你且看看,有无心仪之人。”

    名帖最上一份便是薛岑,下面的,虞灵犀没有再看。

    虞灵犀无奈,合上道“阿娘,我不是说过了么,我不想嫁薛家,亦不想嫁别人。”

    虞夫人只当她在撒娇,嗔道“傻孩子,哪有姑娘一辈子不嫁人的”

    虞将军面色颇为严肃,像是有心事般,摩挲杯盏半晌方道“前时因东宫之事,坊间对你多有流言,耽搁了婚事。如今风波已平,你兄长也即将大婚出府,自立门户,爹娘护不了你一辈子,婚事万万不能再拖下去了。”

    “先定个人,过两年再成婚也可。”

    虞夫人拍拍女儿的手,莞尔道,“不急,慢慢挑。爹娘别无所求,但求你们姐妹两个所嫁之人皆为所爱,可以不是王孙贵胄,但必须秉性纯良,温润端正。”

    后院,虞府掌上明珠要挑夫婿的消息不胫而走。

    仆从忙里偷闲的时候,便也会互相猜测将来虞府的小姑爷会是哪位才俊。

    “是薛二郎吧。”

    廊下洒扫的小厮道,“除了他,京中还有谁配得上咱们小姐”

    “那可不一定。”

    执着鸡毛掸子的小婢反驳,“咱们小姐有富贵命,说不定会成为王妃娘娘呢。上次夜里,南阳小郡王不是亲自送咱们小姐回来么”

    宁殷负手站在月门下,眯了眯眼。

    这些小厮婢子聒噪得很,该拔了舌头。

    虞灵犀回到房中,总觉得有些奇怪。

    阿爹原是最舍不得她出嫁的,为何此番一从洛州回来,便急着给她定亲事

    琢磨了一会儿,有些热,她便推开窗扇,问道“几时了”

    胡桃答道“回小姐,应是巳时了。”

    巳时,到了该去取药的时辰。

    虞灵犀敛神,独自朝后院罩房走去。

    庭院的树荫下,石桌空空,并不见宁殷。

    虞灵犀想了想,提裙上了石阶,叩了叩门扉。

    门虚掩,她直接走了进去。

    宁殷果然在窗边的案几后坐着,屈起一腿,姿态慵懒随意,似乎已等候多时。

    见到虞灵犀进门,他抬指往案几一旁点了点,示意她落座。

    窗外高墙上一片天空瓦蓝,浮浮沉沉飘着几只绿豆大小的纸鸢,明明是隽美如画的场面,虞灵犀却敏锐地察觉出,他似乎心情不佳。

    他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这样坐着,不是折腾自己,就是折腾别人。

    “在想什么”虞灵犀问道。

    宁殷瞥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在想,小姐若是天上的美人筝就好了。”

    飞再高,只要他拽拽线,便得乖乖落回来。

    说完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他便把玩着手里的白玉瓷瓶,不再开口。

    虞灵犀垂眸,颇为渴求地看着他指间转动的药瓶。

    见他迟迟不动,忍不住提醒道“到取药的时辰了。”

    宁殷把玩够了,吊足了瘾,方将瓷瓶搁在案几上,发出吧嗒一声轻响。

    “想要这药,自己来拿。”

    他以拇指拨开软木塞,倒了一颗在自己掌心,细细捻着。

    虞灵犀倾身而坐,伸手去拿药,却摸了个空。

    难道不是这样拿

    她抬起眼睫,刚要问他是何意,就见宁殷当着她的面抬手,将药丸含在了自己淡色的薄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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