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尾随

小说:嫁反派 作者:布丁琉璃
    转过月门假山, 白墙翠瓦,阳光照在庭院中的芭蕉叶上,绿得发亮。

    虞灵犀的纸鸢画工精巧, 竹哨宛转, 只可惜风一大就容易断线,飘飘然不知坠落谁家。

    掌控不了的东西总让人爱恨交加, 纸鸢如此, 人亦如此。

    宁殷停住脚步,目光投向廊下笼养的画眉鸟。

    将来离了虞府, 得把那只灵犀鸟儿也关起来, 太招人惦记了, 他不放心。

    光关起来还不成, 得用细细的金链子锁住那只雪白的脚踝, 让她只为他一人笑, 只对着他一人婉转嘤啼。

    正想着,一个侍卫自角门外大步而来, 见到宁殷,便招呼道“那位兄弟”

    宁殷没理, 侍卫很没眼力见地提高声线“那位小兄弟”

    宁殷瞥过眼, 漆黑的眸中冰封着些许不耐。

    那侍卫捂着肚子向前, 憋着酱紫色的脸生硬道“内急, 帮个忙替我将这封急报送去书房,交到少将军手中”

    说罢将一份信筒往宁殷手中一塞,走了。

    宁殷垂眸,看着手中的竹制信筒。

    竹筒上雕刻着千里山河图, 底部刻有“幽”字。虞家军镇守边防, 每一处布防的城池都设有独特的信筒, 这一份,应是从幽州送来的虞家军报。

    眸色微沉。

    宁殷唇角勾起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将信筒负在身后,信步朝书房走去。

    虞焕臣在房中等了会儿,心思深重,听到敲门,方敛容道“进。”

    一袭暗色戎服的少年迈入房中,清冷道“少将军,边关急报。”

    “放我桌上吧。”

    虞焕臣没有看那信筒,英气的眸子从书卷后抬起来,若有若无地打量着挺拔不凡的少年,半晌道“你叫”

    他顿了顿,宁殷便淡然接口“卫七。”

    “哦,卫七。”虞焕臣想起来了,这名字还是他那个傻妹妹给取的。

    “我听说,你曾是欲界仙都里的打奴”他问。

    宁殷平静道“是。”

    “既是欲界仙都的人,为何要瞒报身份”

    虞焕臣翻了页书,盯着少年的反应,“欲界仙都被封后,所有奴籍之人皆要充作徭役,你难道不知私逃是死罪”

    宁殷道“欲界仙都被毁之前,我便不是那里的人了。承蒙小姐仁善,将我收留府中。”

    虞焕臣沉默,他说的这些,倒也和青霄查到的信息吻合。

    一个人的身份可以掩藏,但气质难以磨灭。虞焕臣看着面前这个不卑不亢,生得人畜无害的俊美少年,竟凭空生出一种被人从高处睥睨的感觉来。

    久经疆场的敏锐,让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压迫。

    虞焕臣索性站起来,与少年平视,问道“既如此,你是因何堕入欲界仙都家中几口祖籍何处”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沦落过欲界仙都的人,都无过往。”

    说着,宁殷的嗓音低了些许,“少将军可是嫌我人鄙位卑,辱没了将军府的颜面”

    他这么一说,虞焕臣反倒不好盘问得太过分。

    “英雄不问出处,你救过舍妹的命,自当是我虞家座上之宾。只是留在府上的人,多少要交个底,随便问问而已。”

    可虞焕臣心里清楚哪怕是无根的流浪乞儿,只要活在世上便会留下痕迹。除非,是被刻意抹消了过去。

    而有那般能力的,绝非平民。

    但虞焕臣让青霄查了两个多月,都查不到这少年十四岁前的经历,只知他是五年前被卖入欲界仙都,成为了人尽可欺的打奴。

    那样年纪小的打奴,鲜少有活过两年的,他却一直撑到了欲界仙都被毁的前一夜,并且在西川郡王车轮战般的虐杀中逃了出来

    且诡异的是西川郡王残暴好斗,以往沉溺斗兽场赌局,都是挑最强壮的打奴虐杀,为何死前却连续数日点一个瘦弱的少年上台

    欲界仙都毁了,西川郡王死了,所有和这少年过往有关的都在渐渐消失。

    加之最近查出来的线索,虞焕臣不得不多想。

    短短一瞬,他已将思绪转了几轮,笑得狐狸似的“卫七,我见你身手矫健,能力非凡,做一个后院侍卫太过屈才。可否愿成为我的亲卫,加入虞家军,建功立业”

    这无疑是个诱人的饵,宁殷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承蒙少将军抬爱,卫七不愿。”

    虞焕臣讶然“为何”

    若这少年真的别有企图,没理由放过这个可以接触军事机要的机会。

    “卫七是个卑微的俗人,不懂家国大义。”

    宁殷垂眸,低低道“我的命是小姐给的,此生唯愿结草衔环报答小姐。若要走,理应把命先还给小姐。”

    虞焕臣咋舌,这番陈情连他听了都动容。

    他张了张嘴,还未开口,少年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安静道“少将军盘问这些,只是出于对小姐的安全考虑,卫七都明白。”

    于是虞焕臣闭嘴了,看了他好一会儿,笑道“那就好。”

    “若无事,卫七告退。”说罢少年一抱拳,出了书房。

    案几上就摆着成摞的机要文书,他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虞焕臣拿起案几上的竹筒,打开一看,里面刻意做的机括完好无损,并无被人私拆的迹象。

    他摸着下巴站了会儿,唤道“青霄。”

    高大寡言的侍卫闻声进来,抱拳道“少将军。”

    虞焕臣将竹筒中的密信倒出,问道“这信,他真的没动过”

    青霄道“回少将军,属下一路盯着,的确不曾见他有可疑之举。”

    “不应该呀。”虞焕臣喃喃,抬手挥退青霄。

    若这少年不是一根筋的愚忠之人,便必定是城府极深的心计高手。

    他坐回椅中,心道岁岁捡回来的,到底是鬼是佛哪

    宁殷走出书房,穿过中庭和长廊,眯了眯眼。

    虞焕臣在一干武将中,脑子算是灵活的。他掌握的信息,定然远比问出来的那些要多。

    “起疑了啊。”

    宁殷低低一嗤,没有多少意外。

    看来,宫里那边也要加把火才成。

    羽翼破空的声响自屋脊传来,在阳光下掠过一片阴翳。

    一刻钟后,后巷传来了货郎摇着拨浪鼓的叫卖声。

    薛岑从虞府出来后,并未立即离去。

    他坐在马车上,思虑许久。

    从小祖父教育他要克己守礼,戒骄戒躁,也只有独自一人待着时,他温润清隽的脸上才会流露出些许厚重心事。

    薛岑知晓虞家家风淳朴至简,没有那么多尊卑有别的束缚,可金云寺竹径上,黑衣少年为虞二姑娘撑伞而来的画面,还有方才水榭旁比肩供放纸鸢的和谐,皆令他从心底里感到担忧。

    之前关于虞二姑娘的流言四起,薛岑从未放在心上,因为他相信青梅竹马十年的情谊,足以击破所有的谣传。

    而今,他却是难掩心慌。

    那少年的相貌的确生得极好,璞玉般俊美,气质不像个侍卫,倒像个养尊处优的王子皇孙。可他总觉得那少年眉眼过于深暗凉薄,透出几分邪气。

    薛岑并不怪虞灵犀。

    小姑娘还未定性,很容易被花言巧语迷惑,受到欺骗。

    虞家重情重义,念在春狩恩情的份上,才对那少年多加敬重。可那少年却心术不正,为仆不守本分,多有僭越。

    既如此,虞家不方便说的话,今日便由他代劳。

    正想着,车外蹲守着的小厮叩了叩车壁,低声道“二公子,那侍卫出来了。”

    薛岑回神,挑开车帘一瞧。

    只见一个卖零嘴的货郎摇着拨浪鼓而来,那少年闻声而出,熟稔地买了包糖。

    薛岑起身下车,仔细整了整衣袍,方道“跟过去。”

    货郎挑着担子继续吆喝远去,货箱抽屉里的铜钱叮当作响,与锦衣玉食的儒雅公子擦身而过。

    宁殷买了糖,却并不急着回府。

    眼睛一瞥,身后两丈远的地方传来环佩叮咚的细响,生怕他不知道有人在跟踪似的。

    宁殷嘴角翘了翘,捻了一颗糖搁在嘴里细细嚼着,没理会身后的脚步声。

    拐过巷角,不见了身影。

    薛岑的小厮快步追了上去,望着空荡荡的巷子交叉处,纳闷道“公子,人呢”

    薛岑亦是疑惑,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身后噗通一声响。

    回头一看,只见方才还在与他说话的小厮,此时像是死人似的歪躺在地上。

    而那个俊美而邪气的戎服少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闲庭信步般,正拿着油纸包着的饴糖站在昏死的小厮身后。

    薛岑惊诧“阁下为何伤我家仆”

    宁殷笑了声,轻飘飘道“还以为是歹人尾随,不小心失了手,实在抱歉。”

    嘴上说着“抱歉”,可他眼里却冰冰冷冷,半点歉意也无。

    薛岑眼睁睁看着少年从小厮身上踏了过来,小厮被踩得身体翘起又躺下,两眼翻白,胸口留下一个清晰的鞋印。

    宁殷勾出一个算不上是笑容的笑,慢悠悠道“都言薛二公子朗风霁月,怎么也做这贼人尾随的勾当”

    不知为何,薛岑竟觉得脊背生寒。

    他定了定神,拿出相府嫡孙的涵养,清朗道“并非尾随,我久候在此,是有话专程对你说。”

    少年眸色幽暗,看他的神情就像是看一只即将被踏扁的蝼蚁。

    薛岑何时被人这般忽视过

    紧皱眉头,正色道“按理,你是虞府侍从,这些话本不该我来提醒”

    宁殷笑了声“既知不该,还废话什么”

    “你”

    薛岑暗道一声“粗鄙”,二妹妹怎么会对这样无礼僭越的家伙青睐有加

    “既如此,薛某便直说了。”

    薛岑暗自握拳,抬眼朗声道,“君子不行非礼之事,就当是为了二妹妹好,我希望你能离她远些。”

    宁殷看都没看他,脚步不停,径直与他擦身离去。

    薛岑眉头皱得更紧些,提高声线道“我并非瞧不起阁下,只是门第之差摆在眼前。二妹妹生性单纯,一时新鲜兴起实属正常,但你需明白,她不可能放下将军府贵女的身份下嫁一个从欲界仙都里逃出来的,来历不明的打奴”

    宁殷脚步微顿,转身,漆眸幽冷如冰。

    这傻子,敢查他

    薛岑却是以为说到了点子上,让他心生忌惮了,不由底气更足“二妹妹众星捧月长大,锦衣玉食,你知道你要劳作多久,才能买得起她一件钗饰、一套衣裳么家世云泥之别,礼教鸿沟不可逾越,你除了伤害她什么也得不到,还请阁下退守仆从本分,莫要”

    “自己满足了私欲,却让我来做君子,成人之美。”

    宁殷笑了声,缓声问道,“你们杀人的时候,也用得这种虚伪的借口吗”

    薛岑一怔,气得脖子都红了“你在说什么薛府百年清誉,岂容你含血喷人”

    “清誉”宁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

    他慢条斯理合拢饴糖的油纸包,垂下的眼睫落下一片阴翳,轻声道,“既如此,我给你个选择的机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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