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胸开阔是一件好事。
但自己的妻子心胸开阔到甚至能容下整个海洋。
温崇月不能判断这件事是好是坏, 他没有往更深的层面去想,只察觉到自己因此有一点点说不上来的不悦。
是的,一点点不悦, 很奇特的感觉,从心底里泛出来,又被克制地压下去。
温崇月不欲多想,他将此归结于男性的劣根性,没有细究,短暂忘掉这点不适, 仍旧专心地为妻子准备这份经典的菜肴。
正宗的吃面, 得配头蒜。
最最朴实的, 就是直接剥一头蒜, 去掉雪花似的蒜皮,只留下中间白白胖胖的小蒜瓣,一口咬蒜一口面。
不过大部分南方人对生吃葱和蒜这件事敬谢不敏, 夏皎也吃不了气味太过的食物。因此温崇月只加了一点点蒜末调味,不至于让夏皎感觉到过于刺激。
三伏面得过凉水,三遍凉水才能将面的热气滤掉, 也能冲掉面本身因煮而挂上的面汤,温崇月切了整个西瓜,一分为二, 用挖球器将里面的西瓜挖出来, 放在一小碟子里, 圆圆地盛着。只留下青白的西瓜皮,将过了凉水的面捞出来, 放进去, 均匀地浇上调料、配菜。
夏皎眼睛都亮了, 捧着盛着面的西瓜“西瓜碗”
她小时候也试过用勺子挖干净西瓜,努力吃掉西瓜瓤,然后眼巴巴地捧着让爷爷奶奶用西瓜碗给她盛饭。
不过家里人觉着这样冷热着吃对胃不好,从来没有满足过她的愿望。
温崇月说“小时候还拿挖空的西瓜做过帽子玩。”
夏皎不能想象那种场景,她心里的燥热要被一整个西瓜和内里的凉面全去除掉了。经凉水冰过的面嚼起来仍旧有韧劲,不再黏腻,裹着温崇月调好的芝麻酱和调味料,香喷喷,又凉又爽口,底部又沾了凉西瓜特有的清爽,好像一整天的炎热都一扫而光。
温崇月说“我不太擅长做炸酱面,如果你想吃的话,改天可以试一试。”
夏皎咬着面,咽下去。
忽然想到一件事,她问“那个,虫合虫莫骨朵儿是什么我听北京的同事提到过一次,不过我没试过,她们说吃的时候要放很多醋,又酸又辣。”
温崇月笑了“是凉粉,形状像半透明的蝌蚪,所以叫这个名。调料和三伏面其实差不了太多,不同的是得用半碗凉开水兑进去,兑上芝麻酱、炸花椒油、小香葱、香醋也不叫吃,叫喝虫合虫莫骨朵儿”
夏皎的手压在西瓜碗旁边,专注地仰脸听温崇月讲。
其实,夏皎也很少会吃酱。
这点大概是生活习惯,她的母亲不爱酱,因此家里的腌菜和其他酱也少买。温崇月自谦,说自己不怎么会处理这些酱之类的食物,但仍旧会遵照时令,做一些酱作一碟餐桌上的佐味小菜。
春日里有“炒黄瓜酱”,夏伏则是“炒豌豆酱”,秋天得吃“炒胡萝卜酱”,寒冬要食“炒榛子酱”。按照书上的说法,这四样是“宫廷四大酱”,其实也不过是个噱头,冠上名字显得高雅,就像全国各地都会有小吃声称“康熙私访时的名吃”“乾隆下江南亲笔夸赞”“慈禧太后逃难时候吃的”。
真真假假,已不可考证,名气这种东西也不过是吸引人和宣传的热度,真正好吃不好吃,合不合胃口,还得人亲自尝一口。
夏皎缺乏的,就是去“尝一口”的精神。
她害怕失败,不敢去尝试。万一吃了后不喜欢呢会不会倒胃口会不会浪费钱和心情最重要的一点,如果努力去做了某件事,结局却并非所愿,会不会加倍失落
就像白萝卜,夏皎十分抵触,但尝试吃了温崇月做的菜后,感觉其实还可以,也就不那样难以接受;喔,还有加了猪肉渣、碎油条的咸豆浆,这个真不行,夏皎喝了一口就拒绝,认定自己此生无福消受这道美食,温崇月端了水给她漱口,他接受能力强,将她剩下的整碗喝掉
试试看吧。
损失不了什么,所有的东西,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不喜欢呢
俗语有说,“青鱼尾巴鲢鱼头”。
七八月是适合垂钓的季节,太湖禁捕,温崇月带了夏皎去阳澄湖。阳澄湖半岛上有条环湖观光自行车道,大约30公里,温崇月骑行过几次,这次夏皎咬咬牙,跟着挑战极限她自个儿的极限。刚骑了不过五公里就开始气喘吁吁,温崇月停下来,从背包中拿出苏打水,拧开瓶盖,递给她,嘱托慢慢喝。
运动后,喝太着急,对嗓子不好,吞咽过快有可能伤到咽喉。
骑行这天之前,温崇月看好了天气预报和温度,这是一个难得的凉爽天气,昨天刚下了大雨,气温还没有完全回升,阳光也不刺目,气温在30度左右打转,夏皎出了一身的汗,她包裹得严严实实,捧着瓶子喝水的时候,温崇月摘掉她的护目镜,用纸巾仔细地给她擦拭脸颊上、锁骨上冒出来的热汗,顺带着替她补了一层防晒霜。
“等秋天,”温崇月说,“过来带你吃阳澄湖大闸蟹。”
夏皎说“昆山巴城”
“上海人去那边比较多,”温崇月说,“苏州人一般还是去工业园区的唯亭镇,或者相城区的莲花岛上。”
夏皎喔了一声,她自己休息了一会儿,吃了整根能量棒,才重振旗鼓,再度踏上骑行之路。
夏日正值莲花开,湖边的空气是特有的潮润水汽,将莲香笼在一起,犹如朦胧美人帐中香。夏皎出了很多的汗,一些纠结和烦恼似乎随着汗水同样排出体外,她大概了解到温崇月为何选择户外运动,这的确能够发泄掉多余的精力,释放压力。
骑行结束,归还自行车,温崇月开车带了夏皎又奔最终目的地重元寺附近的草地上,游人稀少,只有一些本地人过来玩,湖水清澈,云朵要比北京的低很多,点缀在碧穹之上。不远处可见绿荫遮蔽红墙黛瓦的重元寺,足下绿草如茵,抵达时已是下午,隐约可见远方余晖,铺锦叠彩,映照着湖水也泛起粼粼的碎金光芒。
夏皎没什么耐心,她依靠着温崇月肩膀慢慢地闭眼休息,听他讲一些有趣的小事情,讲重元寺原名叫做“重玄寺”,在康熙年间,为了避讳皇帝“玄烨”的名讳,才改为重元寺他似乎对这里的每一处草木都极为了解,而夏皎的知识储备不如这么多,在今天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这里有个重元寺,比起来玄烨和重元寺的渊源,她更了解玄烨他儿子和纯元的故事
天色渐晚,温崇月今日的收获是一尾鲢鱼,约莫两斤,放在清水桶中。晚上两人没有开车回家,而是在独墅湖附近的一家对外租赁的院落,这里不若金鸡湖那边名气大,胜在安静,无人打扰。
入住的地方也可以做饭的地方,温崇月提前选购了食材,在夏皎去洗澡冲凉的时候,温崇月将花鲢鱼头一拆为二,烧草菇鱼头汤喝。
鲢鱼肉也不浪费,打成蓉,和淀粉一块儿做鲢鱼丸,加青菜煮鱼丸;再来一碟三杯土豆,一份生拌西葫芦,煮一碟盐水青豌豆,晚餐后,可以一边闲聊,一边慢慢剥着吃。
温崇月将鱼头汤煮的奶白,撇去浮油的汤中,草菇若隐若现。他做鱼有一套,炖煮出来的鱼肉没有一点儿草生的腥味儿,鱼头炖得极烂,鲜美不腥,就连鱼骨头都浸透了味道,夏皎吃得极为开心,非得把骨头上的味儿吸干净了再丢到骨碟上。
三杯土豆中的三杯,并不指杯子,而是麻油、米酒和生抽,以及姜和九层塔。九层塔是温崇月从家中阳台上采摘来的,又往里面加了些糖提升鲜味儿。夏皎爱吃老豆腐,里面除了土豆片外,又放了煎好的老豆腐片,味道也不错美食的料理意义,绝不是按照菜谱一板一眼地做,温崇月喜欢多试一些搭配,正如喜欢和夏皎多解锁一些新鲜花样。
夏皎今天骑行十分疲惫,晚上和温崇月再三申明,绝不会再骑其他东西。莫要说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如今既无心也无力,只想躺平享受。
对于常年不出门的社畜而言,今天的环岛骑行已经足够刷满她近一个月的运动量。温崇月体谅她的辛劳,并没有多么过分,和以往相比,今天的亲吻和爱抚要多很多,直到夏皎打着冷颤抱紧他。
窗外月色正好,穿窗入户,二人相拥而眠,夏皎脑中不再有什么繁琐杂事,唯有清风明月。
次日清晨,她难得起一大早,全因这里的烤箱是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可爱,她喜欢烤箱的外表,自告奋勇接下烤制面包的任务。
可惜她与陌生烤箱的沟通并不怎么愉快,以至于定错了时间和温度,等到夏皎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里面的面包已经被烤到硬邦邦,焦黑焦黑了。
打开烤箱门,夏皎和温崇月面面相觑。
温崇月说“皎皎,这是你发明的夏皎牌黑森林面包吗”
夏皎“呃大概不是。”
温崇月闻了闻味道,赞叹“倘若现在还有刑部这个部门,我认为你可以立刻上任刑部尚书了。”
夏皎“”
夏皎戴上厚厚的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发黑、冒烟儿的面包捧出来“浪费不太好,不然我们拿出去喂鸟”
温崇月拿了根筷子,戳了戳面包壳。
他若有所思“这么硬,只有啄木鸟才能啄得动了。”
夏皎“”
“还有,”温崇月注视着自己妻子,“对野生鸟禽投毒是犯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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