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宋濂峰果然没有按时出现,而裴湘则一边饿着肚子一边集中精力布置各种简单机关。她不仅把自己近日来偷偷积攒的各种小物件儿都用上了,还充分利用了那个被她打翻后又被宋濂峰大意留下来的食盒以及里面的餐具。
布置工作即将结束的时候,裴湘有些遗憾地望着屋内的那张硬板床, 暗道倘若自己再年长一些、力气再大一些, 她完全可以把床体也拆了, 然后再添加几处针对宋濂峰的小陷阱。
忙碌之后,终于闲下来的裴湘揉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开始无比期待宋濂峰的到来。
同时,她十分乐观地想着,这次回家之后, 自己就有充分的理由拒绝缠足之事了,还能理直气壮地提出习武健身的要求。至于请武师父需要的束脩, 那就是她爹沈启堂需要头疼的事情啦,反正不是她一个六岁小娃娃该操心烦恼的。
就在裴湘一边忍着饥渴一边想象着回家之后的快乐轻松生活时,宋濂峰出现了。
当熟悉的重物摩擦声又一次在密室之内响起,裴湘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随即十分迅捷地跑到了她提前计算好的位置,并且耐心等着那道暗门彻底开启。
“一、二、三……”
裴湘心中默默数着宋濂峰的脚步声,同时全神贯注地回忆着此人前几次进入密室时的习惯步速与方位。
等到宋濂峰整个人都出现在密室中, 并且即将经过她提前布置好的陷阱时, 一直躲在入门处斜侧方并且攒足了力气的裴湘忽然如同离弦箭矢一般, ‘嗖’地一下朝着门外冲了出去。
裴湘这次冲出去的角度非常巧妙, 正好处在宋濂峰的余光之外, 而当宋濂峰终于反应过来——裴湘正在向外逃跑时, 已经比正常情形下慢了几息。
当然, 凭借宋濂峰的身手以及两人之间的体能身高差距, 这慢下的几息并不能让裴湘逃离多远。一般情况下,也就是裴湘刚刚顺利冲出暗门,宋濂峰就会转身追上。
但是,就在宋濂峰脚尖一转转身欲追的那一瞬间,门口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属于小孩子的惊恐叫声。
“蛇!啊——”
这声几乎破了音的惊惧叫声极有感染力,传进宋濂峰耳内的一刹那,他竟然下意识地信以为真。
所以,当一条“灰色长蛇”伴随着惊叫声直直扑向宋濂峰的面门之时,这个刚刚转身还未站稳的男人不由自主地侧身后跃,同时扬起手中利刃砍向那条几乎是和他差身而过的灰蛇……
这个临时出现的砍蛇意外,又给裴湘争取了十几息的逃跑时间。但是,不管真蛇假蛇,都只能拖延很短的时间而已,并不会真正影响宋濂峰随后采取的行动。
而在跳起砍向灰蛇并看清楚了所谓的灰色长蛇其实只是一条麻绳后,自知上当受骗的宋濂峰也确实没有怎么惊慌。他脑中匆匆闪过“她从哪里弄来的绳子”这个念头的同时,腰身一拧,当即就准备继续捉人。
然而,就在宋濂峰落下的那一刹那,本该稳稳踩地的他竟然忽而脚下打滑,俨然是踩在了一片洒满油脂滑腻之物的地方。猝不及防之下,他再次踉跄着后退了一大步。
后退的瞬间,宋濂峰只觉得脚下一绊,大约是踩在了隐藏在昏暗光线下的一条细线上,随即,不等他在一片油腻中站稳,一条裹着酸臭味道剩饭剩菜的薄棉被便从天而降,直接而准确地砸在了宋濂峰的脑袋上……
这一连串的小意外接踵而来,在极短的时间里让宋濂峰陷入了手忙脚乱的困窘狼狈当中。
不过,这些终归是没有多少杀伤力的小麻烦,所以宋濂峰很快就脱困了。甩开遮挡视线又味道刺鼻的棉被后,宋濂峰顾不得头上脸上散发着难闻味道的腐败食物,当即就目光森冷地迅速扫视了一番周围的地面。
他心知之前疏忽大意了,才会被一个小孩子用如此幼稚手段算计到,如今有了警觉,自然不会再被这些恶劣的小手段戏弄。
只是,就在宋濂峰准备追出去好好教训一顿裴湘时,不远处传来的暗门合拢声音让他心中一惊,旋即面色骤变!
如果说裴湘耍手段逃跑让他觉得稍微出乎意料的话,那么,一直蒙着眼睛出入密室的裴湘能如此迅速而精准地找到控制暗门的开关,那就真令宋濂峰感到不可思议了。
眼见着不远处的暗门即将合拢,宋濂峰此时已然来不及详加琢磨裴湘是如何发现暗门开关的,也顾不得继续检查四周是否还有隐藏着的小机关。他猛然转身,毫不犹豫地往门口方向疾奔而去。因为之前耽误了那么会儿的工夫,暗门此时已经差不多合上一大半了。
而就在宋濂峰即将借由半扇门的空隙冲出密室之际,两道细长的尖锐之物突然从暗门上方急射而来,并且直奔他的一双眼珠子。
宋濂峰有了上一次的被骗教训,再加上他始终认为裴湘最多只能偷偷藏些木头布料等物——就像之前那条灰色破旧长绳一般,并且绝对没有机会暗中保留下真正具有杀伤力的材料,于是,他不退反进,打算直接挥袖拂开。
“不过是雕虫小……”
男人的嘲讽声戛然而止。
令宋濂峰没有料到的是,这次袭击他的暗器不再是绳索木料之类,而是两枚被打磨得极为锋利的兽骨针。所以,当宋濂峰感到掌心传来一阵刺痛时,另一枚没有被成功拦截下的骨针几乎已经触碰到了宋濂峰的眼睛。
这下,宋濂峰便不得不后退躲闪了,而他这一退,就彻底错失了从越来越窄的门缝中钻出去的机会。
望着重新闭合严实的密室暗门,被拦下的宋濂峰面色阴沉地抿了抿唇,旋即冷笑两声。
他暗道,倘若那清狗家的机灵崽子以为这样就能把他长久困住,并且有充分的时间寻求救助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一来,这里是他为自己精心准备的退路之一,房间里又怎么会不留下打开暗门的第二道机关呢?只不过是设计得非常隐蔽而已。
二来,在下山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对卖茶水的老夫妇。他们昔年受过他的大恩惠,唯一的儿子又死在鞑子手中,因而十分愿意帮他做事。所以,哪怕裴湘能够幸运地逃到山下,也会被那对卖茶的夫妇拦住的。
宋濂峰一边琢磨着之后如何抓人训人,一边大步走到木板床的一端。
他微微下蹲并且双手握住床架,憋足力气后猛地往上一抬,生生把面前的比一般木床沉重一倍有余的家具移开了半条手臂的位置。之后,宋濂峰又用力挪动了一次,才算彻底露出了被隐藏在床铺之下的第二道开门机关。
见到机关完好,宋濂峰不禁微微一笑,立刻伸手去掰动推拉上面的暗扣与绳索。只是……自得的笑意在宋濂峰的脸上迅速冻结,并且渐渐转化为一抹万分明显的惊愕与恐慌。
宋濂峰拧着眉头紧紧盯着一直藏在床底下的机关,再次确定这里并没有被谁发现或者毁坏。他惊疑又不解地想着,哪怕那个刚刚逃走的小崽子异常早慧,继而猜到这里还有隐藏的机关,她肯定也没有足够力气搬开木床的。
“如果她有这份力气的话,早就可以逃跑了,甚至反过来攻击暗算我,完全不必等到现在……”
宋濂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检查一番,并且耐心地找出到底哪里出现了差错。
“如果一直打不开暗门……”宋濂峰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完全不想面对那样糟糕的下场,“我看看……这里确实完好无损,奇怪,怎么暗门那边没有丝毫动静呢……”
差不多一炷香之后,额头沁着冷汗的宋濂峰总算确定了机关不灵的缘由。
他设置在床下的机关设施并没有出现问题,有问题的是那扇被再次关闭的暗门,也许还要加上外面的某些改动。显然,虽然六岁的小姑娘没有足够力气搬动这张异常沉重的木床,也没有多少材料和器具制作布置更具杀伤力的陷阱机关,但是,她却可以肆意地破坏。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宋濂峰自然万分不想承认鞑子的后代中存在天才这个事实,可是到了此刻,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这四天,我一直把她关在这里,每次出入都会蒙住她的眼睛……可尽管如此,她还是通过这四天的观察研究就迅速找到了外面的机关暗扣,并且还困住了我……好在她手中器具不多,还年幼体弱,绝不可能彻底破坏这里的机关滑道,那……我应该能够修理好的,不过必须得尽快……”
暂时还没有发现通风口已经被裴湘堵住了的宋濂峰深吸了一口气,沉下心思认真环视昏暗的房间,企图寻到一些有助于帮他解开目前困境的提示。然而,还不待他将裴湘之前布置的那些小机关研究明白,本就光线昏暗的房间忽然彻底黑了下来。
宋濂峰瞬间怔忪,目露茫然。
回神之后,他连忙朝放置蜡烛的位置摸索过去,随后脸色铁青地发现,裴湘之前其实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蜡烛头……
就在宋濂峰一边适应努力黑暗一边寻找离开密室途径的时候,裴湘毫不犹豫地奔出了外面瞧起来十分荒芜破败的山间小院。
呼吸着充满自由味道的草木清香,裴湘稍稍驻足打量了片刻院门前荒草丛生的蜿蜒小路,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虽然怀疑山脚附近也许会有宋濂峰的同伙在看守望风,可是比起更加花费体力的崎岖陡峭上山之路,以及不知寺内具体情形到底好坏的菩提寺,裴湘更愿意奔向行人车马络绎不绝的山下官道。
哪怕下山之后当真倒霉地被歹人发现了行踪,裴湘也不会过于担忧——只要她能顺利跑到人来人往的山下去。裴湘记得父亲沈启堂曾经用一种羡慕的语气感叹过,菩提寺的方丈很有些手段,那些去菩提寺求神拜佛的香客中,有钱有势之人占了绝大多数。
“所以,只要我和他们同路而行,歹人抓人的时候就会有所顾忌。再者,倘若我的运气足够好,说不定还能遇到和曹家有交情的人家,那样的话,我就更加安全了。”
果断选择下山之路的裴湘绝对不会承认,她不去距离更近的菩提寺求助,是有那么一丝丝想尽快吃到肉的小心思存在的。
她十分无奈地按了按饿瘪了的肚子,心说对于此时的自己而言,一顿热腾腾的干净素斋其实也是极具吸引力的,所以,自己的所有选择都是非常冷静理智的,都是极为成熟靠谱的。
“宋濂峰每次出现时,衣服上都沾染着佛香,他还能把寺里的菜饭趁热带出来……所以,谁知道他和菩提寺那边到底是什么具体关系呢?”
裴湘越走越饿,也很口渴,不禁十分想停下来歇一歇,或者按照宋濂峰以前的做法去找干净的水源。但动摇之后,她还是压下了心底的渴望。裴湘自认为给宋濂峰设置的那些阻拦障碍并没有多复杂困难,根本拦不住对方多久。
所以,尽管又渴又饿又疲乏,可裴湘并不敢在山路上多做停留,一直坚持埋头赶路。
不过,在途径一处还算平坦开阔的山坡时,脸上已经有些脏兮兮的裴湘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放慢了步伐。
她有些陶醉地嗅着山风里夹带来的好闻的油脂香气,双脚不听使唤地换了个方向挪步。
蹑手蹑脚地走了一小段距离后,裴湘悄悄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然后踮起脚探出头一脸羡慕地望向不远处的凉亭。
那里的石桌上,摆着满满一桌一闻就知道肯定鲜美可口的菜肴,而且还是以荤菜居多。
“真香啊!这要是传说中的慷慨贤惠漂亮妖精小哥哥特意摆在这里请我吃的,那该多好啊!”
两天里只吃了一个馒头的小姑娘满目渴望地盯着不远处的丰盛佳肴,同时紧紧扣着树皮不让自己冲出去,自然就彻底忽略了坐在红烧鱼和老鸭汤对面的九阿哥胤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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