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色轻寒, 或许是因为接近那处天地异象的关系，气温下降得非常明显，难得一见的活着的草木上凝结了细碎的雪白的霜绒, 秋意泊呼出了一口气，温热的气息转眼就成了一片白雾，随风而去。
他们其实来得也算是浩浩荡荡, 毕竟天材地宝就在那儿，地点早已叫人摸了个清楚，与他们有同样想法的也不少，林月清看了看左右，笑叹道：“真热闹。”
可不是么，整得和五所高校大联谊似地。
秋意泊也轻轻地笑了起来，“没想到往这儿来是这般景象。”
池玉真道：“也不算稀奇，物极必反, 此处极阳, 生出点极阴的东西来也正常。”
“确实如此。”齐晚舟赞通道。
百炼山拥有一条地火脉, 周围灵药灵草产出以火属为主，但极其偶尔的情况下便会产出一些极阴极寒之物, 且品阶不低, 反倒是火属的产物虽然数量多, 但大多数都是些不太珍贵的玩意儿。
他与林月清等人传音道：【各位师兄师姐，切记不要先动手。】
池玉真、齐晚舟等人听罢给了他一个眼神, 示意明白。
天材地宝出世不假, 可人数太多了, 届时必然是一场混战, 谁先取到天材地宝谁就是众矢之的, 倒不如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他们路上遇见了顾远山等人, 顾远山仍旧是带着一点笑意，显得格外温和斯文，他队伍中的泊意秋与秋意泊相视一笑，两只队伍没有错开，反而越来越近。
顾远山看着飞舟上与柏意极其相似的柏秋，扬声道：“柏道友，可否搭我们一程？”
明明柏秋那一队里有闻名遐迩的池玉真，他却觉得柏秋才是做主的那个。
秋意泊笑道：“顾师兄不必客气，你们上来就是。”
顾远山打了个手势，瞬时七八号人落在了飞舟上，顾远山客气地拱了拱手，道：“多谢柏道友。”
有些事情不必说的太明白，双方的行为已经代表了一切——顾远山有心和秋意泊一队联手，秋意泊欣然同意。
人数太多其实对于谁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其实在这个情况下有一个最优选——直接简单粗暴按照门派划分阵营，这样抢夺成功的概率最高，但若是成功过，必然要与所有同门均分战利品，然而几乎没有人这么选择，大多数人还是与相熟的人结成了队伍而来。
仿佛每个人都很有自信，‘他’能够夺得它，相信自己有这样的机缘，有这样的气运，有这样的实力。
随着飞舟的推进，周围的景色为白雪所覆盖，秋意泊戳了戳树前辈：“前辈，这果子有这么大的威力？到底是什么品种？”
巨树还沉迷在话本里不可自拔，闻言鄙视地看了一眼秋意泊：“就是白果子啊！你们这么声势浩大的做什么？抢了你们又吃不了。”
“吃不了？”秋意泊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琢磨着其中的含义，巨树道：“白果子有毒呀，就你们这种修为吃下去肯定会死，我身上不是带毒嘛，吃了白果子才有的。”
说到这里它警惕地看着秋意泊：“你不准吃，说好了你要带我出去的，你死了我怎么办？”
“我不吃。”秋意泊挑了挑眉，巨树这辈子没出过密境，能和人沟通纯粹是因为之前有和人修交流过这才学会了人话，但是其中有些词语它是不明白含义的——比如白果子在它眼中就是白色的果子，具体叫什么通用名它才不知道。
自然也不知道人修当中有会炼丹的，不是他这种打了个幡子就自称郎中的赤脚，而是正儿八经的医药双修的大师，它有什么用，带出去就知道了。
秋意泊正琢磨着呢，忽地挺有人道：“别给它绕进去，我们的目标不是它。”
秋意泊闻声回头望去，便见泊意秋缓步而来，他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你说得对，但我这不是想着顺手吗？”
泊意秋已有所指地说：“它这样珍惜，怪不得你会这么想。”
越是珍惜，才越好吸引别人的视线。
秋意泊微微颔首，两人眼前忽得大亮，天地异象所在本就是耀眼夺目至极，现下近距离一看，只觉天光破云，煌煌不可直视。而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天光附近那闪烁着银光的雪点。
它们铺天盖地，围绕着天光近乎形成了一道银色的光练，众人的脸色齐齐沉了下去，那景象不是别的，而是——暴风雪。
齐晚舟手指微动，几只阵盘自他袖中飞出，再度巩固了飞舟的防御，乘坐飞舟自然舒适，也能为众人提供一个庇护之所，可目标一大，阻力就大，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暴风雪来得极快，转眼间银色洪流便已经涌到了眼前，银雪此刻几乎已经成了锋锐的冰刀，被狂风裹挟击打在飞舟的船壁上，清脆的击打声响成了一片，齐晚舟的第一个阵盘在顷刻之间就已经出现了裂纹。
秋意泊倚在船舷上，看着不远处御剑的不知何门何派的修士在暴风雪中惨叫了一声，数道血花自他身上飞溅而出，又化作了一捧粉色的冰沙，忽地便远去了。
林月清等人都未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情况，此前门派中传递的消息是灵草生长在一处峭壁峡谷中，周围环境稍微冷一些，但是并不妨碍行动，此前不曾采摘其一是因为那灵草尚未成熟，其二这是因为周围驻守了数以百计的妖兽的缘故。
“看来还是猜错了时间。”顾远山道。
灵草本来预估是今晚成熟，可以眼前的景象来看恐怕成熟在即了。
燕蝉衣则是回答道：“灵草成熟的时间本就不是分毫不差的。”
同行的修士们有飞舟的纷纷放出了飞舟，这样的情况御剑已经是没有办法再前进了。
忽然之间，秋意泊只听见一声巨响，他们飞舟上光环闪现，又被层层击碎，他们面前炸开了一团如水一般的物什，顺着光罩缓缓下滑，秋意泊凝眉道：“那是什么？”
肯定不是水这么简单。
燕蝉衣上前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道：“是血……这风中隐匿了妖兽，大家小心！”
燕蝉衣突然惊叫道。
可这次不是他们，而是他们附近的一艘飞舟，那艘飞舟不像他们有齐晚舟这等浑身是宝的百炼山弟子一力支撑，那一捧如雪的物什重重地撞在了他们飞舟的护罩上，护罩瞬间破碎，那物什却如同一支利箭一样直直穿越了整座飞舟，飞舟在空中支离破碎。
数道流光闪烁而出，是逃出来的修士，也有粉色的冰雾在空气中扩散，想来已经有人陨落。
“柏师弟，飞舟最多在坚持一盏茶的时间。”齐晚舟出声道：“我们停下？”
这样的天气，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抵御的，一盏茶的时间听着或许很多，可就算是现在折返，一盏茶还不够他们飞出风暴范围。
按齐晚舟的看法，这样的暴风雪与他们之前遇到的地龙翻身虽一阴一阳，自威力上却已经差不离太多了！更何况暴风雪中还隐匿着看不见的妖兽！
这根本就不是如何前往峡谷，而是要考虑如何在这片风雪中活下来！
秋意泊和泊意秋同时道：“开禁制，放人进来。”
顾远山目光一沉，千般念头在心中划过，随即道：“我去召集各位道友。”
“好，劳烦顾师兄。”
齐晚舟和池玉真也道：“我也去！”
此等暴风雪下，也就他们这种金丹巅峰还能勉力支撑一二，齐晚舟将飞舟控制权交予了秋意泊，身化流光飞出，秋意泊率先控制飞舟降低高度，下方已经被风雪所掩盖，压根不知道下方是高山还是峡谷，但是此刻他们绝对是不能再向前了。
秋意泊虽然修为低，但是在场除了他恐怕无人能更准确有效的去操纵百炼山出产的飞舟。
百炼山出产且只供给内部的飞舟有一点好，别管操纵者修为如何，只要灵力够，大部分问题都不是问题。
飞舟突破了层层云端，前方护罩上累积出了厚厚的一层冰壳，秋意泊一手悄悄握住极品灵石，灵力疯狂涌出，只见甲板下方的暗格打开，露出了数以千计的类龙骨一样的链条，它们在灵力的催动下开始反方向旋转，制造出了一条青色的光带，与缠绕着飞舟风层的引力竞逐，带着飞舟向下方降去。
紧接着便是他们两侧的飞舟，一旦有人开路，后面的飞舟便没有第一艘那么艰难，他们跟着秋意泊破开的路径向下沉去。
秋意泊忽地听见一声轻微地磕碰声，船身摇晃，紧接着飞舟阻力明显消失，他心知是快到地面了，周围的景象看不太清楚，但勉强还是可以看出是在一座山谷中——运气不错，有山体可以帮忙挡风。
飞舟一落地，便自船体周围伸出了几根寒铁所制成的船锚，深深地扎入山体之中，用以稳固自身。
他们这边刚固定好，便见两侧也有飞舟落地，在有意的操控下，飞舟挨得极近，几乎是跨一步便能去到别人船上的距离。
那艘船上众人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顾远山在其中一艘船上，他招呼道：“柏师弟，是凌霄宗的道友。”
秋意泊面无异色，不为所动，颔首道：“众位凌霄宗道友莫急，先在这里等风雪过去吧。”
“多谢柏道友为我们引路。”对方为首自然是顾璇玑等人。
不多时，又有两艘飞舟降了下来，上面挤满了人，应该是如同他们一样将能救的人都救了上传，池玉真似乎受了点小伤，但不妨事。池玉真跳回了秋意泊的船上，道：“能找到的都在这里了。”
“有些人选择折返，赶不上他们。”齐晚舟也从另一艘船上回了来，至此先出发的修士们除却折返的都在这儿了。
有了山体挡风，又有飞舟，在场众人压力大减，顾璇玑苦笑着自嘲道：“这次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本想早点出发守候灵草成熟，却不料遇到了暴风雪，进退两难，可不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顾远山道：“天意难料，顾师兄不必如此。”
另外几座飞舟上的修士也纷纷感叹了起来，还有谢秋意泊等人开路的，一时间热闹非凡。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暴风雪却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众人左右也没有什么事，到了山后，也没有什么妖兽跟着过来。抢天材地宝的事儿一时半会儿也没了指望，大家互相看看都觉得对方宛若一只在寒风中颤抖的菜鸡，也不知道谁先开的头，我一句你一句的聊了起来，不同的船上还有相熟的，就贴在船舷上聊天。
不多时就有人拿出了酒菜还有茶水果盘，还有百草谷和百炼山的修士直接摆起了地摊，出售丹药法宝，物价自然是翻了好几倍的，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尤其是飞舟，这玩意儿一般也没有什么人买，毕竟是属于奢侈品，平时大家能御剑就行了，去远一些的地方有传送阵和专门来往售船票的飞舟，自用其实用不太上。
但是现下一看，有一座飞舟还是很关键的，至少某些时候能保命啊！
秋意泊和泊意秋对视了一眼——好家伙，还真成来联谊的了。
然后他们选择了……欣然加入。
两人找了个角落，支了个小桌子，秋意泊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哎对了，弟，我给你准备了一点丹药……”
泊意秋眉目微动：“……好巧，弟。”
两人默默地看着对方，不约而同地说：“红芽草？”
两人各自点了点头，然后又说：“奇心丹二代？”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各自沉默了一瞬，干脆相互交流了一下纳戒中的库存，然后再度默契地决定还是互换了一波。
虽然换和不换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毕竟也是对方的心意嘛！丹药瓶又不用他们自己搬！
——本来还在纠结摆点什么卖，现在好了，直接卖丹药吧。
两人相视一笑，在面前的小桌子上摆满了丹药。
首先来光顾的就是池玉真，他还是刚刚来之前才知道秋意泊其实还有个双生兄弟，如今乍一看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就觉得自己当时收东西收少了，转而怒视齐晚舟——他怎么不早说他有两个小师叔？！
齐晚舟耸了耸肩，他也是才知道他其实有两个小师叔。
得了，这下保护小师叔的工作量直接翻倍。
“两位柏道友，你们是不是应该给我打个折？”池玉真在‘两位’上面着重发音，秋意泊闻弦音而知雅意，转而将奇心丹二代往前推了推。“池师兄，这个如何？”
池玉真想了想，传音道：【小师叔，我想要油膏，就是你上次给我的那个青松香味的，这两天我的剑都在跟我闹，说什么天天打妖兽……】
齐晚舟惊讶地道：【你的剑都有剑灵了？】
池玉真见面前三人都聚精会神的盯着他，仿佛他点个头下一秒他的剑就没了，他连忙摇头道：【……没有，我编的。】
就是有这个感觉罢了。
三人失落地收回了目光，剑灵哎！他们搞出来的剑要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生出剑灵，都够吹个一千年了！
巨树在旁听见‘香味’两个字就敏锐的竖起了耳朵，逮着秋意泊的袖子就扯了一把：“……那个什么油膏，好吃吗？”
“不好吃。”秋意泊哭笑不得的把自己的衣袖抢了回来：“是拿来用的。”
泊意秋顺手从自己纳戒中取了一串糖葫芦出来把巨树的嘴给封了，免得它仗着修为高就到处听别人的传音，万一说漏嘴了就不太妙了。
秋意泊则是取了一份松香味的保养油膏给了池玉真，池玉真默默地掏出了两块上品灵石放在小桌上。
“哎——不要你——”秋意泊道。
池玉真挥了挥手，示意要的，就头也不回的拉着齐晚舟跑了。
刚刚开玩笑呢，他总不好意思老是白拿小师叔的东西——行价给不起，给个成本价还是给得起的，至于齐晚舟则是直接拉走当苦力，给他保养自己的宝贝剑去。
独孤情与王若辰等人自然也在，独孤情面色阴沉地看着秋意泊和泊意秋两人，想要过来搭话，却又被身旁的王若辰给拦住了。
王若辰低声道：“独孤师兄，柏秋未死，他好端端地，你去做什么？”
独孤情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王若辰低声道：“他未死，这个仇就已经结下了……独孤师兄，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那么天真的人？难道你上前与他说清楚，此等生死大仇他就会放过我不成？”
“所幸他是百草谷门人，我寻个机会与他解释解释便是了……他会原谅我的。”王若辰意有所指地道。
独孤情没有听出的她的意思来，低声道：“那是你的事情。”
“什么叫做我的事情？”王若辰微笑着说，手指却牢牢地握住了独孤情的手臂，做出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你我是未婚夫妻，尚未合籍的道侣，柏秋若决议报仇，他难道会放过你不成？你说不替我报仇？他会信吗？你自己信吗？”
“不管独孤师兄你承不承认，你总是对我好的。”王若辰柔声道：“这件事是我错了，我以后不会了，师兄，你便原谅我一次，以后有什么我都听你的。”
独孤情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王若辰：“……”
王若辰见他有所动摇，声音越发温柔似水：“独孤师兄，我知道你是心里过意不去，可你究竟是过意不去什么呢？论理，是我做错了，论情，你保护我是理所应当，如今柏秋未死，我也不算是铸成大错，若你那时放任池玉真杀我，又发现如今柏秋未死，难道你心里就好受了？”
独孤情顿了顿，眼中有所挣扎——他确实是一直为王若辰杀柏秋，而他却要保护王若辰而觉得心中有愧。
他出身太虚门金虹真君门下，从小便是天之骄子，顺风顺水，一直以大师兄自居，自觉自己虽不算高风亮节，却也和那些仗着出身横行霸道的人不同，可王若辰此事让他感觉到……他和他一直看不起的那些人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这才自柏秋‘死’后一直难过心结。
可如今柏秋好端端的，如王若辰所说，柏秋未死，他以为的‘大错’并未铸成，他当时阻拦池玉真杀王若辰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柏秋未死，王若辰就不必与柏秋赔命！若是放任池玉真杀王若辰，他才是错了！
他当时没有做错！
“你……”独孤情豁然开朗，眉间阴秽骤散：“你说的不错，我没有做错！”
王若辰柔柔地笑了笑，“独孤师兄，你想明白了就好，此事是我理亏，你不必管我，我好好地赔礼道歉便是了。”
独孤情见她如此神情，心中也有一片柔情——王师妹向来都是这样温柔善解人意的，或许是当时有什么迷了她的心智，才做出那等事情来，不能怪她。
秋意泊和泊意秋刚送走了一群大客户——指凌霄宗门人。
剑修嘛，就是很缺丹药的，尤其是到了秘境的后半段，前期准备的丹药也用的差不多了，凌霄宗修士也大多没有和百草谷的修士组队，缺丹药缺得要死要活。
秋意泊和泊意秋自然不可能卖给自家人高价，暗中比划了一下，趁着没人的时候把多余的钱还给同门，这才引来了一票同门，几乎抽干了他和泊意秋多余的库存。
“下次再来！”秋意泊笑道。
顾璇玑拱了拱手，正欲离开，却又有两人站在了秋意泊和泊意秋面前，此人他眼熟——这不是独孤情吗？他昨天所说大家都略有耳闻，今日居然还敢上门来？
他生怕秋意泊和泊意秋修为低微吃了亏，便干脆留在了原地。
独孤情揽着王若辰，温和地道：“柏师弟，我带师妹来给你道歉了。”
“王师妹当时真的不是有意要将你推下去的，她只是不小心罢了，如今你并无大碍，我也心下宽慰，王师妹昨日拉着我哭，直说没有酿成大错，也望你今日能当面原谅她一次。”
他手中奉上了一些丹药和法宝：“这是我恩师所赐法宝与丹药，此物名为金光环，可隔绝一次元婴期修士的攻击，此丹药名为百草丹，乃是百草谷出产，你想必不陌生……”
“住口！”突然有人喝道。
林月清忍无可忍地喝道：“什么叫做无碍？我师弟落入火海，若不是池师兄舍命相救，如今早已没了性命，怎么在你口中，便是如此轻轻巧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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