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第 197 章

    其实买房子骗点书生来教小孩, 都是秋意泊用惯了的套路了,书生有了房子,小孩能认两个字, 万一从里头挖出来几个不世奇才呢?哪怕没有, 结两个善缘也是好的。

    这年头, 能书读就是莫大的恩德,还是有功有名的秀才来教,外面多少人都求不来,秋意泊根本不愁没人去,就是小孩不乐意, 也有他爹娘压着他去, 左右房子已经买下来了,剩下的也花不了多少钱。

    秋意泊又安排了两件事, 无他, 叫文榕再帮他去找一些人:“在找几个奇人异事来, 那种江湖耍把式的就很好,先前叫你处理春风楼那些孩子, 后头怎么样了?”

    “是。”文榕一一禀报:“部分已遣散还乡, 还有些父母俱亡不愿返乡的业已替他们寻了差事。”

    “几个还小的呢?”

    “皆由他们‘哥哥’领着了。”春风楼出来的人之间感情十分好,其实其中只有小部分返乡了,大部分人觉得无颜再面对族亲, 不愿返乡, 也不愿留在燕京, 文榕便将他们安排到了附近的城镇,所幸里头不少人都断文识字, 做个账房亦或者其他都不愁。

    秋意泊有些可惜地道:“看来你安排得很好。”

    文榕有些疑惑:“郎君的意思是……”

    秋意泊慢慢地道:“我的意思是, 总有无处可归的, 我们相府也该帮衬着点。”

    “我已经这么做了。”忽然有声音插了进来。

    两人闻声望去,便见秋澜和凭栏而立,他长发未束,一身风清月白,飘逸如仙,秋澜和笑着道:“有劳泊儿替我操持。”

    秋意泊则是笑眯眯地问:“澜和叔,我小三元回来你都不夸我一下?”

    秋澜和眉间微微一动:“不过是小三元,有何可夸?待你取了□□再来讨赏也不迟。”

    “那有什么难的。”秋意泊一口便应了下来:“到时候我还要办个酒席,嗯,要流水席,咱们家和本家都要摆,要摆三天三夜才行。”

    秋澜和莞尔道:“这般浮夸?”

    “我年纪轻轻六元及第,摆个三天三夜流水席难道不该?不摆上七天就已经是很收敛了……难道我们秋家摆不起了?”

    “摆得起。”秋澜和道:“只要你能六元及第,莫说是三天流水席,便是漫城撒喜钱也使得。”

    “行,那就这么办。”秋意泊笑道。

    文榕听两人一唱一和,就差把流水席上做什么菜都快说好了,秋家不是千年世家,出了名的修达明敛吗?怎么大人和郎君一个赛一个的俗气,就差没把‘爹有的是钱’写在脸上了。

    正说着呢,秋意泊突然将一样红灿灿的东西递给了秋澜和,秋澜和接了一看,却发现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红宝石,那宝石红的热烈,剔透晶莹,最玄妙的在于其中仿佛有火焰流动一般,纵是晚上也熠熠生辉。秋澜和问道:“给我做什么?”

    秋意泊砸了咂嘴:“也不知道,就突然想给您……总之不值什么钱,您拿着玩儿吧,还是个暖玉,随身戴着也有好处。”

    秋澜和比划了一下:“这么大?”

    秋意泊一想也是:“那您先拿着,回头我再找一盒小的给您,我在……游学的时候发现了一座红宝石矿,现在都在我手上呢。”一个小秘境,也算是宝石矿吧?

    秋澜和点了点头,就毫不客气的收下了:“还弄了些什么?”

    “最赚钱的就是宝石矿了,其他都是些不值钱的药材。”

    秋澜和颔首道:“也给我一些,最近似是能用到。”

    文榕咋舌,为什么别人外出游学能找到宝石矿,他就只能在山里吃西北风?

    翌日里,文榕受命去库房整理秋意泊所说的‘不值钱的药材’,随后他看见了成年男性胳膊那么粗的人参,通体雪白的黄精,脸盆大的何首乌,一只只被炮烙好的冬虫夏草整整齐齐地装了几十个匣子,乃至还有一团团被收拾地干干净净品相绝佳的银耳,然后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应该是他孤陋寡闻,所以才觉得这些很值钱……吧?

    ***

    半年后。

    “莫使金樽空对月,抽刀断水水更流!李太白这诗实在是绝!绝啊——!”几个白衣文士被酒熏得有些陶陶,倚在凭栏上,有人执笔书墨,有人饮酒狂诗,好一片盛世景象。

    燕京城东三街上刚开业的酒馆,一下子就吸引了读书人的莫大兴趣,且不提这酒楼只许有功名的人入内,这满墙书画,搁在架子上随意阅览的孤本,都叫人流连忘返,最妙的是这家的酒菜可谓是老少咸宜,想吃百两银子一碗的参鲍翅肚、喝一千两一坛的不羡仙有,想吃两文钱一碟清炒青菜配上十文钱一大壶的烧刀子的也有,就是囊中羞涩,也能进门来同乐。

    正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里连打酒的小厮都是能断文识字的。前阵子有个秀才不信邪,与小厮对了几句对子,愣是没赢!如今那对子还挂在墙上呢。

    “这家什么好,就是名字俗了点!”有一个文士满脸通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仙客来……这什么名字!俗气!配这酒倒是好啊——!”

    “哦??”有人问道:“既然俗,怎么配上这酒又好了?”

    那文士扭头望去,便见一青衣文士坐在他们邻桌,烛影跳动,叫屏风隔得影影绰绰地剪影看上去便有了几分不似真人一般的美感,文士盯着屏风,他此刻脑子有些不大清醒,好看,他就看了,他磕磕绊绊地说:“怎么不好?这地方叫仙客来,那就是俗!我等还在人间呢……嘿……这酒就不同了,一尝……嗝……就知道是真的,能引仙客下凡来……大俗即大雅,大俗即大雅!”

    说话的文士又饮了一杯酒,旁边的同伴劝他:“刘兄,差不多了,别喝了,三天后就是秋闱了。”

    “就是要秋闱了……嗝……才要多喝几杯……”

    一旁已经喝趴了的文士突然抬脸高呼了一声:“读书好苦啊——!”

    整座楼里先是一静,随即此起彼伏地呼道:“读书好累——!”

    “考完这一次我再也不要读书了!”

    “——娘你逼我读书有没有想过我有一天会来燕京参加秋闱!”

    几个老者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声,摇头道:“早知道就不来了,好端端的雅舍,叫他们毁得干净。”

    “非也非也。”另一个老爷子抚着胡须道:“当初你喝多了,也是这么喊的,当时我们还寄住在百姓家,翌日里叫东道家的嬷嬷给训了半日,险些将我们赶出去,子虚难道忘记了?”

    “你——!”老者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你胡说!”

    一桌人也笑开了去。

    忽然之间,只听见旁边那桌惊呼了一声,众人下意识望去,见一道人影从他们眼前飘了过去,下一刻,便出现在了窗边,他俯着身子,一手握住栏杆,另一手则是紧紧地握住什么,那一桌的文士连忙过去帮他,将险些坠下楼去的同伴给拖了上来。

    救人的自然是秋意泊。

    大家见人被好好地拖了上来,甚至满脸通红发出了又响又亮的鼾声,都不禁又气又好笑,那人同伴向秋意泊拱手致谢:“方才好险,多谢这位兄台出手相救。”

    秋意泊拱了拱手:“不必客气,同为赶考学子,理应互帮互助。”

    那圆脸文士笑了笑:“相逢即是有缘,兄台不如坐下与我们同乐?”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秋意泊折扇微微展开了两格,坐在了他们之中,几人本就喝得有些醉,秋意泊品貌风流,方才又出手相助,众人便显得极为欢迎,纷纷举杯相邀:“没想到燕京还有如此俊秀人物,当、当得一杯!”

    说罢,那人举杯一饮而尽,另一人笑着推了他一把:“兄台莫要见怪,王兄他喝多了!”

    秋意泊笑道:“今日我都坐下了,便是要不醉不归的!来人,上酒!”

    “哎?!哪能叫兄台叫!算我的!”

    “算我的!”

    趴在桌上的文士头也不抬地高声道:“你们都闭嘴!算我的!”

    众人哈哈大笑,秋意泊却摆了摆手:“各位兄台莫与我抢,今日刚好我有一坛新酒开封,各位兄台替我品鉴品鉴。”

    “难不成,你家是开酒庄的……”有人笑嘻嘻地说着,话音还没落下就打了个酒嗝,秋意泊含笑以对,大家只当他默认了,纷纷道:“那是该尝尝!”

    不多时便有几个小厮抬着一座青铜冰鉴上了二楼来,酒液沉紫,入杯波光妖冶,几人尝了尝,便都没有了声,秋意泊心想难道这帮子人已经把舌头喝麻了?觉得难喝这才不开口?

    这不是他第一次酿酒了,照道理说应该适口性很好才对,刚才他看他们喝得不羡仙主材料也是葡萄,他们看上去都很喜欢的样子,他才将葡萄酒送上来的。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唔,冰镇的,葡萄酒,入口不酸,酒香浓郁,很不错。

    “难道不合几位兄台的口味?”秋意泊问道。

    几人脸上过了许久露出了一点痴态,“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秋意泊微微挑眉,当即楼中便响起了铁骨铮铮的琵琶声,几人更是如痴如醉,待一曲毕,纷纷拍手叫好,圆脸文士赞道:“绝!当真是绝!没想到此生我还有幸能一品这般的酒!”

    “没错!就是落榜,这一趟也来得值了!”

    旁人连忙在他嘴上轻轻拍了两下:“别乌鸦嘴,葡萄美酒好,金榜题名也好,我都要!”

    几人寻欢作乐一场,好不尽兴,几个文士搀扶着而去,走之前才想起来问一问秋意泊是谁:“敢问兄台高姓大名,日后也好寻你!”

    “免贵姓秋,秋意泊。”秋意泊笑着说,几人正想着这名字有些耳熟,却一时半刻想不起来是谁,又听秋意泊接着道:“我在家中行十九,各位兄台若是不弃,喊我一声秋十九就成。”

    “好!秋十九,改日再寻你喝酒!”

    “咱们秋闱那日再见!”

    秋意泊目送了他们离去,文榕这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此时仙客来中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文榕看着秋意泊的背影,只觉得越发看不透秋意泊了。

    明明他与出来时别无二致,明明他仍旧是那样喜怒随心,可随着一件件事的发展,他就越发看不透这位十九郎君了。文榕大着胆子地问道:“郎君,天色已晚,郎君再不回府,大人便要担忧了。”

    “知道了。”秋意泊应了一声,吩咐道:“找些人送他们回去,务必等到明日他们醒后,有人见过他们后再离开。”

    “郎君的意思是……”文榕顿了一顿:“属下明白了。”

    秋意泊这段时间总觉得盯着自己的人未免太多了些,不露面还好,一露面当真就应了秋澜和那一句‘一举一动皆在人眼中’一言,他素日里也懒得出来,今日是刚好葡萄酒开封,这才到了仙客来,他与这几个文士说了几句,希望不要有人去动他们。

    有一说一,如果今日这几个秀才举人什么的与他喝了酒回家就暴毙,就算是秋澜和照样也要头昏脑涨,虽说就算最后罪名按到他身上他也死不了,毕竟是特权阶级,但难免也要付出点什么——他总觉得有人在窥觊他们家那几个限定款丹书铁券和免死金牌。

    要是人是他杀的,那限定换就换了,问题是不是他杀的,凭什么叫他家出东西换命?

    文榕很快便安排人去了,且是光明正大的去的,驾着马车,侍卫随行,各个英武彪悍,等闲贼子轻易得不了手。秋意泊又道:“将酒窖里的酒都起出来,分批次送往漠北去,一两美酒换十两金。”

    文榕低声应了。

    正所谓穿越必做的几件事,研制火药、做玻璃、肥皂、水泥、海运、丝绸之路……秋意泊除了火药方面还算是出众,毕竟他本人就是炼器小能手,其他几样他就不太能行了,他记不太清楚配方是什么,就记得什么石灰、石英石、草木灰之类了,初中学的东西早还给老师了。组起来的研发团队还在那儿研究,目前肥皂已经初步有了成效,等再过一段时间配方完善后就通过海运和丝绸之路开始贸易。

    虽说本界西边是指与东域半边接壤的北域,但风土人情与现代差得不是很多,那里地广人稀,天气酷暑酷寒,耕地面积极少,居民靠放牧为生,再往西北还有国家——四舍五入,照样有一条丝绸之路,需要茶叶、盐巴、酒、丝绸、瓷器……

    其实玻璃和水泥中忘记的那些材料秋意泊有修真界的材料可以补齐,但第一是他怕担因果,凡间没有的东西还是少放出来为妙,第二这些东西到底是要大批量发售的,他如果自己要用的话用修真界的材料补齐也未尝不可,但拿着高价的材料去低价售卖,他是来赚钱的又不是来普度众生的。

    秋意泊再度感叹一声感谢这辈子真是便利,虽说穿越成农家子也不是不好,但确实有个优秀的出身带给了他很多便利,就算提出再离谱的要求,手下的人也不会有疑问,说要找个会江湖把戏的,就帮他拉了一帮子卖艺的、装神弄鬼的回来,说要做玻璃,就张张嘴说个石英石、草木灰,接下来就让他们自己研究去吧。

    反正他有钱养着这一票研发人员。

    当然,最开始卖的还是高纯度白酒,这玩意儿他一个人就能单挑,提纯的器皿依靠现有技术也能造出来,他纳戒中有存放自己用普通食材酿造的酒,这东西几乎都不必往漠北那种地方来销,光燕京一个地方就将他的库存吃的差不多了,再拿着这笔钱和自己的小金库划出几笔预算,该造船造船,该走西域的走西域,只不过后头这两样是隐蔽着来的,有秋家和秋澜和在,也不需要他操心太多。

    他现在觉得穿越这个事情吧,难还是难在执行,他看很多话本子人家主角也不缺想法,人家还是各种化工物理等专业对口的职业级别人才,但缺就却在执行方面,哪怕知道怎么做出美酒,通常也握不到自己手心里,想要叫自己的东西走出一个城更是难——你家的酒好,那别家做不做生意了?更有豪门富商把控的酒馆店家,各种威逼利诱叫你将方子卖断给他们,要是遇上好心一点的,那还能叫买断,遇上恶毒一点的,那就叫抢劫外加杀人灭口。

    毕竟是古代,能如何?哪怕去告衙门,真有可能发生‘堂下何人状告本官’的事情发生,越小越偏僻的地方,这种事情就发生的越多。

    而他的这个身份,注定了一路畅通无阻,当官的开绿灯那是必然的,而行商的大多都不敢坑蒙拐骗,毕竟对着一个真的能将你全家都找出来满门杀完都没处喊冤的人,没有多少人愿意冒这个风险,老实做生意还能双赢,何乐而不为?

    其实秋意泊并不缺钱,秋家也不缺钱,但对比起想要做的事情来说,钱越多才越有把握——要是哪天秋澜和一拍脑袋决定杀了泽帝换个皇帝,总得要钱来招兵买马采购粮食吧?这样一比,秋家那些钱又太少了。

    秋意泊也不能专门跑一趟修真界把自己的家当卖卖再换成银两拿回来用吧?看老天爷不一道雷劈死他。

    秋意泊已经把天道的机制摸得很清楚了,一个修士,你拿点不太离谱的丹药救救自家亲戚那理所当然,无可指摘,不管你家亲戚是宰辅还是农民,这都是可以的,但你要拿了什么丹药去救皇家,好了,你命没了。

    同理,修真界有的东西,依靠凡界制造工艺做不出来,那也最好少拿出来给不是自己亲戚的人,否则你命也差不多没了。

    于是秋意泊就发现了一个BUG。

    他老本行炼器,四舍五入就是全能型科研,他知道原理,知道制作流程,那就使劲卡BUG,让凡间的人用凡间的东西造出来,只要过程中他自己不动用灵气去亲自制造,那就是合规合理,天雷劈不到他身上——比如说制造某件物品,需要到海底两万米去挖某种矿石,他不能亲自去采了然后扔给凡界的研究人员来用,因为以现在的水平凡人制造不出来去海底两万米的机械。

    至于这矿石因外力(指他跑进海里挖矿后扔到海岸线附近)极其偶尔被海浪冲上来然后被凡人捡到算不算他的因果,秋意泊还没去试,也不想试,小命只有一条,没事少挑衅天道爸爸,目前这种BUG他能卡到已经很满意了。

    至于皇家嘛……秋意泊感觉皇家就是个冤种,他这段时间调查了一下,其实世家祖上多多少少都出现过带灵根的小孩儿,而皇家则是一个都没有。他又写信问了他爹,他爹表示只要是身怀皇家血统,就不可能出现带灵根的小孩,最低的凡品灵根都不会有,如果这家子先出了修士,后头这家子又成了皇族,那么恭喜那位修士,气运因果加身,可以尽快写好遗嘱了,毕竟接下来的路会很精彩,百死无生说的就是他了。

    所以秋家的上限是摄政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名正言顺的成为皇族,除非秋家想让秋临与、秋临淮、秋意泊、秋怀黎等一票人全部死完——秋家又不是傻的,修士才是秋家延绵千年的关键,不当皇帝照样能权倾朝野,照样能架空皇帝,为什么非要执着百年辉煌,而放弃追求千年万年世代子孙延绵、富贵从容。

    秋意泊回到府中时,相府已经静悄悄地一片,唯有他的院子和秋澜和的院子还亮着灯,带他回来后,秋澜和的院子的灯也熄了,秋意泊屏退了仆婢,翻身坐上了窗沿。

    疏狂剑只有趁着此刻才能出来撒欢,它在院子里扑腾了一圈,又折腾了一遍池子里的鱼后这才飞到了秋意泊的身边,悠哉的回过头去梳理自己凌乱的羽毛。

    天空下起小雨来。

    秋意泊抬头望着深不见底的夜空,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泊意秋也不知道浪到哪里去了,明明说好逢年过节也回来看一看——什么鬼话,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今年过年,他会回来吗?

    秋意泊明明可以再分出一个分神来,他每当夜深无人之际,就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可他每每都放弃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一个就很足够了,可能是奇怪的坚持……吧?

    ***

    三日后,秋闱正式开始,秋意泊也入了考场,乡试后就是会试,留给他的时间真不算多了,秋澜和最近也忙得焦头烂额,拜连续两年酷暑所致,全国粮食大幅度减产,这个时代又不像是现世,亩产千斤,就算是风调雨顺,十亩地加在一起交上税和租金,再减去一家五六口人的嚼用,能剩下点钱过年买点肉买点布裁一身衣服就算很不错了。

    受灾最严重地区已经出现大批灾民了,秋澜和主持赈灾工作,若不是有秋意泊丹药撑着,秋澜和恐怕早就倒下了,饶是如此,他也忙得分身乏术,极其偶尔的情况下才会回府休息,比如今日。

    秋意泊已经命人在海外搜集玉米、土豆还有红薯了,暂时还没有消息。

    那是自然——区区半年都不到的时间,甚至还不够海上一个来回,哪怕去了就找到了,一路顺风顺浪的回来,那至少也是今年冬天的事情了。

    秋意泊照旧带着一众秋家小孩排队等着搜身进场,文榕凑上前来,低声道:“郎君,那边有消息了。”

    “说。”

    文榕道:“那日郎君说了我又不放心,便又叫人多等了两天,果然昨天晚上有人试图截杀赵、李几位秀才,我们的人将他们杀了,在他们身上发现了秋家的令牌,郎君放心,已经处理干净了。”

    “嗯,辛苦了。”秋意泊道:“这几日总是要太平的,叫兄弟们好好休息一阵,多发一个月月俸。”

    “是,郎君。”

    几日后,秋意泊带着小孩儿们出了考场,将他们送回家,安静地等待结果。很快,不出预料,秋意泊又是案首。

    泽帝看着面前的卷宗,一时居然不知道该笑还好,还是该叹气的好,看着面前的卷宗,他不得不承认秋意泊确实是有大才,且不输秋澜和之下,可他已经有了秋澜和,再要一个秋意泊又有何用呢?

    他手中的朱笔在空白的纸张上写下了‘秋意泊’三个字。

    朝堂之上有秋澜和一人足矣,秋意泊再好用,他也不能给他实权,可弃之不用实在是可惜……泽帝微微吐出一口气来,他道:“来人,传太子。”

    礼部尚书看着泽帝紧皱的眉头,心中有了些许计较。

    陛下不愿秋家再出一人,他为下属,因体察上意才是——即是陛下所愿,秋相公也无可奈何。

    秋意泊又孤单的过了一个新年,泊意秋不光没有回来,他甚至连一封信都没有。

    简直是可恶至极。

    春天伊始,秋意泊再度入考场,此次为会试,题目明显变得难了,不过对于秋意泊来说还是简单的,大题策论考的是赈灾,他天天搁家里头听邸报听一群身怀功名的狗头军师再加上偶尔秋澜和回家还带着几个朝廷大员一起商议赈灾,且他自己又不是没实操过,大题写得可谓是老辣简练,入木三分。连礼部阅卷的官员都看得暗暗心惊,若不是试卷一律糊名又封锁了现场,不可能混入别的卷宗,还以为是哪位同僚的奏章混杂进去了呢。

    考官又看了这一篇卷宗好几遍,连声赞了好几个‘好’字,将它传给了身旁的同僚:“我看这次状元已经出来了。”

    “我瞧瞧。”同僚闻言挑了挑眉,他手上也有一卷,他觉得堪得状元之位,却叫同僚先说了,他倒要看看这一份写得如何,难道比他手上这一份还要好?

    他一行行阅读了下去,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卷首,再三确认这是糊了名的试卷,满脸疑惑地道:“你从哪弄来的?该不会是你拿来唬我玩的吧!”

    一开始的那名考官捧着茶盏笑着摇了摇头:“如何?”

    “要不是考场封锁,连我们都是两手空空进来的,断断不可能混入别的卷宗,我还当是哪位同僚的奏章混进来了呢!”

    又有一名考官凑了上来,他摸了摸糊名的地方,道:“不错,这糊名糊得没问题,是钱大人的手艺。”

    考官将卷宗推给了他:“我不看了,你看吧。”

    “我看看。”那考官说着就拿走了卷宗,先前那考官低头看了看方才觉得能得状元的卷宗,只觉得满目浮夸,华而无实,侃侃而谈,这当什么状元,比不得上一个那才是实干之才。

    王阁老正在看一份卷宗,等他一抬头,便见礼部的同僚都在等着他,见他抬首,连忙将一份卷宗呈到了他案上:“王相公,您看看这一份,我们一致认为这一份当是状元无疑了。”

    “这般笃定?”王阁老笑着打开了卷宗,策论内容越看就越是投入,直到看到文章末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出来:“好!他若不是状元,本届恐怕无人能当得了!”

    虽然会试之后还有殿试,但王阁老知道这次殿试与会试题目相仿,只要此人殿试不出什么大错,只管再写一遍这策论,也是稳稳的状元!

    本次科举并不乏高门大户,官宦子弟,可对比起此人来说,实在是略显下风。文章华丽的没有他有实干,比他实干的压根就没有,纵使以王阁老浸淫官场数十年的眼光来看,此人也绝非池中物!

    众考官都满意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能看到一篇精妙绝伦的策论,他们也是高兴的。

    待考官们看完了所有卷宗,将卷宗按照他们商议好的名次叠放起来,因着防止作弊以字体识人,他们看得都是抄写的,现在名次已定,便顺着标号找出原版来再次修订,这才由王阁老呈送御前——至于糊名,泽帝向来是自己撕的,用不着他们动手。

    泽帝看着送上来的卷宗,入目便是一手颇有风骨的馆阁体,干净整洁,一看便叫人心生愉悦。泽帝只看了两行,便伸手将卷首的糊名撕了下来,果然,如他所料,‘秋意泊’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泽帝再看别的卷宗,看完之后当真是想挑点问题都挑不出来,前十案卷皆有公示,秋意泊这一卷,用词干练,文风老辣,真要说华丽,那也不缺,更难的是兼具实干,他若不是第一,天下就该议论纷纭了。

    罢了,再看殿试吧,若他真有状元之才,给他亦无妨!

    泽帝从未起改殿试之题的心思,无他,科举乃是选取有用之才,区区一个秋意泊,还不值得令他惧怕到了要改题来防止他得魁首的地步。

    他为帝,所以他的殿试选的必然是朝廷所需之人,至于这个人是敌是友,是善是恶,这些都是其次。

    再有半月,便是殿试。

    秋意泊随着众人进了清和殿,行叩拜礼后,殿中早已备好数十案几,众人按姓名坐好之后,便下发了案卷,秋意泊思索了一番,提笔书下。

    殿试结束,众人并不能离开皇宫,而是被带到了侧殿等候。

    “哎!秋十九!”有人低低地唤了一声。

    秋意泊侧脸望去,便见到了之前与他一起喝酒的圆脸文士:“赵兄,你也来了?”

    赵文和点了点头:“方才进来我也不敢叫你,没想到秋兄你也是这一届的,那我们可以算是师兄弟了。”

    秋意泊笑道:“不错,以后可得好好联络联络。”

    秋意泊抬了抬手,一旁的宫女为他们送上了茶水点心,恭敬地服了服身后又退下了,赵文和看着宫女恭敬的模样,低声道:“果然是宫中……我怎么觉得他们对你格外敬重?”

    秋意泊莞尔:“可能是因为我叔叔是宰辅?”

    “哦……哎?!”赵云和一愣,秋这个姓氏虽然少见,但他确实没有和当朝宰辅秋澜和身上联系——毕竟怎么可能酒楼里随便一个喝酒认识的就是豪门大户的子弟呢?

    他还当是巧合来的。

    原来不是巧合啊。

    秋意泊看着他,许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不久前才因为自己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他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几个太监快步而来:“宣——新科贡士秋意泊、常子威进殿!”

    因着大家都是第一次考殿试,也不觉得只宣了两人有什么奇怪,只当是要单独考校,只不过他们两刚好是前两个被喊进去的罢了。

    入殿,两人齐齐下跪,山呼万岁,然后等着问话——秋意泊其实对下跪这件事还比较能接受的,从心理上来说,皇帝是古代人,他是现代人,跪一个早已作古的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从实际上来看,虽然皇帝只是澜和叔的炮友,但四舍五入也是个长辈,秋澜和并无妻妾,像泽帝这样的固定炮友约等于他婶婶,跪一跪,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秋澜和还在殿上站着呢。

    两份卷宗被呈送到了两人面前。

    泽帝端坐于上位,抬手叫起,两人便站了起来,泽帝不再开口,反而是王阁老出言道:“秋意泊、常子威,你二人殿试所书,为何只字不差?”

    两人各自看了一眼面前的卷宗,秋意泊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对方写得和他一模一样,常子威叩首喊冤:“冤枉,学生并无抄袭一举,今日殿试乃是学生苦心所作,并不清楚为何秋意泊与我所书相同啊!”

    秋意泊站得笔直:“学生也不知为何常子威与我所书一字不差。”

    “哦?”王阁老沉声道:“即在御前,不可欺君,若是你二人皆不知晓,你二人便都以作弊论处。”

    秋意泊干脆地道:“学生确实不知。”

    “学生……学生……”常子威抖如糠筛,他磕磕绊绊的不断重复着‘学生’两个字,直到王阁老喝问道:“常子威,你有何话要说!”

    常之威咬了咬牙,向前一步道:“学生想起来了,学生曾在仙客来喝酒,彼时只学生一人,学生……学生当时遗落了一本手札,恐怕便是那时便被人拿了去,又不知为何叫秋意泊学了去。”

    秋意泊抬眼看向上方,泽帝闭目不言,众官僚沉沉看他,唯有秋澜和,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哦?”王阁老问道:“可真有此事?”

    秋意泊扬声道:“仙客来确实是学生家中产业,若说是手札……未免太过偏颇,仙客来中古籍无数,学生也未曾看完,一应事宜皆有管事操持,客人遗落物品字也有掌柜代为保管,若是客人掉落了什么东西,都要学生来管,学生又为何要聘请掌柜管事?”

    此言一出,秋澜和便笑了起来,殿中不少官吏也垂下了头,暗暗发笑——确实,谁家没有铺子店面什么的?店里头客人掉了个东西,难道还要送到主子手上不成?那还要管事做什么?

    常子威战战兢兢地道:“可能……可能是你家的管事……见我文章写得好便给了你呢?!一定是这样!否则我的策论怎么会落到你的手中。”

    王阁老又看向了秋意泊:“秋意泊,你可有话说?”

    秋意泊理直气壮地道:“学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阁老还未说话,却听泽帝道:“说。”

    秋意泊道:“回禀陛下,学生有一个法子,常子威道此乃他苦心之作,烂熟于心,殿试之时亦能与往日里写得分毫不差,既然如此,就请常子威再与学生共同背诵一次,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秋澜和颔首道:“臣以为,然。”

    殿中诸人也纷纷颔首,“臣以为此法可行。”

    “臣附议。”

    不一时,这提议就得了满堂赞同,泽帝也道:“既然如此,便这么办吧。”

    常子威满目惊恐地看着周围,不住得后退着,秋意泊则是气定神闲地道:“常兄,不必太过紧张,来,我给你起个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常子威一下子便愣住了,‘我’了半天愣是没有接上下一句。

    噗嗤一声,当真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年前,秋意泊也是这么在去渭河的路上,当着诸人的面对着那来行骗的道士这么说的——这事儿大家还记忆犹新。

    众人忽地愣了一下,当年那个道士是怎么说的?

    【郎君大富大贵,有一飞冲天之相。】

    如今一看,秋意泊此人,可不就是一飞冲天吗?今日若是证明秋意泊未曾抄袭,他便是六元及第!这可是朱明国建国以来第一个六元及第!

    可惜了,他的双生兄弟秋意浓重伤不治,否则今日站在这儿的,可能就不止秋意泊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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