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紧张。”秋意泊语速极快, 却又能确保在场之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燕京城内有圣上龙气庇佑,怎会无缘无故出现疫症!恐怕是水痘叫无知百姓认错了,此时最要紧的是控制百姓, 出现大型踩踏谁也承担不起陛下震怒, 若是办得好, 必然能得陛下赏赐!”
心有惴惴的官差听得此言,心中大定, 确实,这新科状元说得有理!
榜眼道:“正是!秋郎六元及第, 见多识广,必然不会认错!事不宜迟!还不快去!”
跟着巡街的除了应天府的官差,还有一部分宫中侍卫, 更有一部分是秋家的家丁——秋意泊要打马游街,他自己可以不放在心上, 秋澜和与秋家却不会熟视无睹, 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想不开暗中给秋意泊来一支穿云箭呢?这一部分不需要秋意泊如何鼓舞劝导,秋意泊怎么说, 他们就怎么做。
“是——!”众人齐齐应喏。
还在疯狂向外跑去的百姓忽然听见了一声如同天雷炸耳一般的钟声, 许多人不由自主的便停下了脚步, 紧接着便见数十位官差涌了出来, 手持长棍,将疯跑的人群挡了回去, 百姓正想叫骂,却听有人道:“静一静。”
众人回首望去,便见状元郎站在了庙门之上, 他的声音竟然清晰地传入了众人之耳:“大家不必慌张, 并非是天花, 而是水痘。皇城之内,怎会无缘无故出现疫症?”
状元郎甚至还有心情含笑道:“虽是水痘,未防邪气入侵,回去之后,可用滚水煮衣,温水洗漱五官,减少外出,众位小娘子小郎君若是在脸上留下几个痘印总是不美的。”
众人再看,又见几个官差在一人带领下直接便到了那对母子身边,新科探花郎更是直接握住了小孩的手臂,仔细地看了看,随之又扬声道:“孙某粗通医理,秋郎,此乃水痘,并非天花!”
他旁边的官差则是扬声道:“探花郎说了,是水痘,不是天花——你们莫要胡乱走动!踩死了人就将你们拉进大牢等砍头!”
又有官差推搡着他们道:“还不走?!难道还要我请你们走不成!不许跑!挨个走!那可是文曲星下凡!状元都说没事!你们跑什么跑!”
日光之下,新科状元的背后映出了斑斓的彩光,仔细一看,竟是一条彩虹!
“是虹桥——!”
“虹桥!”
“状元郎是文曲星老爷下凡啊——!”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百姓们哗啦啦的跪倒了一片,秋意泊眉头跳了跳,只觉得有点危险,他扬声道:“为何迟疑?还不速速归家?”
官差没工夫去管他们跪不跪,只顾着听秋意泊的吩咐,将所有人尽快驱散,探花郎将那对母子给带回了城隍庙中,眼见着外面的情况控制住了,秋意泊就扶着人从庙大门上下了来,榜眼拎着个奇怪的道具摇头道:“秋郎你若再不下来,我们几个恐怕喷得嘴都要干了。”
秋意泊身后有彩虹,那当然是靠着榜眼带着而几个官兵在墙后头站在梯子上给他喷水,他也不好当众就掏个花洒出来,只好用这种土法子了。
有用是有用,就是怪恶心的。
秋意泊皱了皱鼻子,他也不顾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手将外面的那层大红袍给脱了,眠鹤将新衣披在了他的肩上,秋意泊道:“关门,所有人蒙面,方才接触过那对母子的先去洗手净面再来,其他人暂且不要靠近那母子所在,文榕,你负责看管。”
“是,郎君。”文榕应喏,秋意泊又再度吩咐道:“出过痘的往前站一步。”
约有十数人向前迈了一步。
“你们几人先去洗漱净面,沸水煮衣,掩住口鼻,维持城隍庙中秩序,任何人不得私自外出。城隍庙□□有多少客房?”
文榕躬身道:“回郎君,共有八间。”
“那我与探花、榜眼一间,其余人均分入内,还有庙中侧殿一应凑合吧,封闭房门,等太医到后再说其他。”
“是。”众人齐声应诺。
而皇宫这头,泽帝与众位肱骨方收到新科状元游街发现了天花百姓惊恐踩踏,震惊之余正要开始处置,又听人来报民众已经平安疏散,受伤的也送到了医馆,状元郎等人与那对疑似是天花的母女正自锁在城隍庙中,请宫中派遣太医前去看诊。
泽帝微微吐出一口气,抬手道:“责令太医署派遣太医前去城隍庙。”
他身旁的太监应是,一路小跑着出去了,泽帝看向了秋澜和,道:“秋相公,你有一个好侄子。”
“多谢陛下赞誉。”秋澜和依旧是气定神闲,似乎半点没有把天花陡然出现在燕京这件事放在眼中,王阁老上前一步道:“陛下,京中出现疫症,陛下圣体乃国之根本,老臣请陛下暂避。”
“不必。”泽帝沉声道:“区区天花,尚未确认,朕便落荒而逃……朕还未到这个地步,只令太子暂避便可。”
王阁老颔首,众臣子亦无异议,王阁老接着道:“时疫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燕京,其中定有蹊跷,还请陛下严查。”
众人心头都沉甸甸的,目前虽说在西南边已经出现了灾民,但并无爆发时疫的消息传来,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燕京城中依然暗中爆发了时疫,二是西南已经爆发了时疫,但地方官隐瞒不报,时疫已经通过各种自然渠道进入了燕京。三是令众人最不愿意面对的,也是可能性最小的——有人刻意将天花病人用过的物品带入城中,引发大规模天花。
泽帝自己也能想到这些,他问道:“赵相公,赈灾一直由你与秋相公主持,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赵阁老仔细想了想,回答道:“回陛下,乾河州刺史严可令并未有关于时疫的奏报。”
“秋相公?”
“禀陛下,并无。”秋澜和答道。
殿中一时不再有人说话,泽帝揉了揉眉心,示意诸位大臣都坐下吧,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过了许久,泽帝才道:“这件事,还是累秋相公了。”
“臣领旨。”秋澜和应喏。
约莫一个时辰后,太医的消息传回了宫中——不是天花,是类天花,此类虽然病状前期表现与天花相同,却要比天花轻得多。但同样具有传染性,所幸秋状元将人已经隔开了,此类天花在医书中有防范的汤药记载,喝过一剂药过个三五日,不见病发便无事了。
至于邪从何来还未知晓,有待查证。
太医见过天花病人,自然不能立刻回宫禀报,此刻还留在城隍庙中打算为其余人等熬制防范天花的汤药,
结果人刚出房间,就被侍卫们毕恭毕敬地请进了一间空房里,大家都非常自觉地让太医独处,汤药方子是死的,隔墙传出话去叫人配了再扔进来熬一下就完事儿了。
一行几十号人就待在狭小的城隍庙里熬着,榜眼笑着摇头道:“原本想着怎么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没想到这马半路撅了蹄子。”
秋意泊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光:“怎么不是?我也没想到啊……我家还给我摆了流水席,我一口都没吃上。”
“流水席恐怕也不许摆了。”探花则是道:“虽然是类天花,却也不容小觑,一旦在城中漫延开来,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也是。”秋意泊想了想,他们的房间就临着庙墙,一天都有人守着等着他们吩咐,秋意泊扬声道:“通知家里,流水席务必不要摆了,换做那防疫的汤药散下去吧。”
墙外有人应道:“是。”
探花笑道:“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花销……此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我们撞上了算我们倒霉,这疫症来得蹊跷,切勿参与进去,明哲保身才是上上之道。”
榜眼跟着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秋意泊忽然问道:“李师兄,秦师兄,你们都出过痘吧?”
“出过。”探花好奇地道:“怎么?”
榜眼也是出过的。
秋意泊的视线看向了不算太高的城隍庙墙,低声道:“我总觉得我们这里不会太平……”
翌日,外面给秋意泊送来了一份邸报,上面写着今日早朝,言官参新科状元秋意泊妄议鬼神,品性恶劣,不堪为状元,这本奏折详详细细地写了秋意泊是如何弄虚作假出彩虹,又如何假借文曲星君之名,愚弄百姓的。而又有言官据理力争,从结果议动机,以为秋意泊有急智,免于京中一难,该封赏而非斥责,一整个早朝就为了他该赏还是该罚吵得热火朝天,宛若一个菜市场。
秋意泊仔仔细细看完了,问道:“大人怎么说?”
“大人嘱咐郎君安全为上,其余事情大人自会为郎君处置。”
“嗯,回去说一声,叫大人尽管按照他的心意来。”
或许是这段时间冲着他来的事情太多了,秋意泊忍不住多想一点。
要是他这个祥瑞之兆,六元及第,出天花死在了城隍庙会如何?因着秋澜和的特殊立场,满朝文武至少有一半都想让他死,不说真的下手,但也是喜闻乐见的,免得叫秋澜和如虎添翼。
如果天花漫延开来,谁又得益?
世家?诸位皇子?皇帝?某个朝臣?甚至是漠北南疆?
秋意泊暗中摇了摇头,心想其中利益未免也太复杂了,他有些厌烦。
既然厌烦,那就让他们扑腾不起来吧。
秋意泊抬首看了看威严的城隍神像,他伸手拈了三根香,叩拜后送入了香炉,又转身离去。
要是别的传染病他不好说,但天花,巧了,他还真的有办法,想拿天花来治他?
这里建议直接睡觉呢,梦里应有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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