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第 206 章

    “王相公。”秋澜和走了过来, “劣侄不堪调-教,若有不妥之处,还请见谅。”

    王阁老摇了摇头, “后生可畏,小秋大人并无不妥之处。”

    “那便好。”秋澜和带着温雅的笑意侧脸与秋意泊道:“意泊,你先回府吧, 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安排的。”

    “是, 六叔。”秋意泊微微低头躬身,又与王阁老告辞, 做足了礼数后才告辞离开。

    王阁老看着他的背影, 摇头道:“秋相公,何必要故意说给老朽听?”

    秋澜和的意思是牛痘之法都捏在他的掌心中,如何用全看他的心意——这是在警告他。

    “王相公严重了。”秋澜和比了一个‘请’的手势,王阁老便与他同行往皇宫的更深处走去。王阁老摇头道:“老夫承认老夫是掺了一手, 只不过没想到费力会如此丧心病狂罢了,待老朽知道之时, 纵使悔不当初, 也已是回天乏术。”

    秋澜和仍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此事:“王相公不必多言,秋某明白相公的意思。”

    王阁老双手负于身后,莞尔道:“既然事不可为,那接下来可就看你的了, 望你也能不负初心。”

    王阁老出手的动机很简单,王阁老为首辅,他亦很快就要致仕, 从道理上来说他没有必要参与秋澜和与世家之争, 但他是个保皇派。

    秋澜和所做之事不可谓是不为国为民, 看当今圣上已近不惑,秋澜和则是知天命,但秋家……他们家的人寿数都长,活个八-九十不在话下,而圣上如今看着还算康健,可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

    他说一句诛心之言,当今圣上虽英明神武,却也有一些为帝者的坏毛病,虽说太子早立,圣上也不欲更换太子人选,可丝毫不曾放权给太子,太子亦是善解人意之辈,从不在朝中结党,秋澜和此时已可称作权势滔天,连同为陛下一派的赵阁老也不及秋澜和权势,若放他如此下去,待太子继位,那时应该已无世家掣肘,却多了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秋澜和!

    而观秋澜和此人,乃是极具野心之辈,为得圣上信任可放弃满门亲眷,太子继位,他必不会轻易放权。

    此前不曾对秋澜和出手,是因为秋澜和并无子嗣,但凡圣上为太子考虑,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叫秋澜和殉葬,秋澜和也非常清楚此事,可如今秋澜和却有了秋意泊这样的后辈——若没有牛痘一事,看着秋意泊确实是不显,从七品小吏罢了,可日后呢?

    只要秋澜和在,秋意泊永远会有数不尽的机会,数不尽的功业,待到那时,陛下不封也得封。甚至都不必秋澜和,再等几年,待秋意泊有了资历,以他六元及第的履历只消往会试堂上一坐,天下举子谁不尊称一声座师?便是不坐会试,难道就无人上门求指点了吗?

    甚至再退几步,哪怕秋意泊在秋澜和在世时别无所成,可若秋意泊继承了秋澜和的势力,那就是比秋澜和还要恐怖的存在——依旧是那句老话,就凭着一个六元及第,就凭着本朝开国以来第一个六元及第,哪怕他是世家出身,他也是全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到那时,他所做的一切都会有人自发支持,甚至他要造反,也会有士子自发追随,新帝在他面前甚至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明有天下士子追随,暗有秋澜和所留下的庞大的权力网络,新帝怎么敢说一个‘不’字?

    当然,王阁老承认他这是将秋意泊与秋澜和往最坏的方向想,可朝堂之上,难道还指望凡事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哪怕就是个普通布坊的掌柜,不也要担心若是明年蚕丝不好布匹价格上涨怎么办,担心布匹在运输途中遇到劫道又如何,难道指望劫匪大发善心当场金盆洗手放他们过去吗?简直是笑话。

    自然他是有私心的,他亦有子嗣,亦有家人,子嗣要已入仕为官,将来,他的孙子,他的太孙子也要入仕为官,他自然希望届时的皇帝圣明,他家为良臣辅佐,鞠躬尽瘁,换得全家太平安稳,富贵绵延……而若任由秋澜和与秋意泊发展下去,未来肉眼可见会有一场不见刀光却哀鸿遍野的厮杀。

    秋意泊此人存在的意义已经远超出了他本人的意义,所以所以他要压一压秋意泊,敲打一番秋澜和,恰好又有世家要对秋澜和再次出手,他坐山观虎斗,在关键时刻推一把世家罢了——只是没想到,还是料错了。

    他大错特错!

    秋意泊本人的意义经过今日,已经远超于他作为秋澜和继承人、六元及第状元郎的意义了,便是没有秋澜和,他凭借一手治疗天花之法,亦可稳坐神坛,轻而易举便坐到了他们为官者最想要的也是最大的愿望——名垂青史,流芳千古。

    秋意泊此时当真就贯彻了一句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起先以为他不过是个纨绔,谁料科举连夺六魁,以为他在大理寺中表现平平,便是个死读书的,谁料居然能做出那等神物来,简直是叫人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

    自秋意泊来京,户部、吏部、礼部、兵部尚书皆已落马,瞧着刑部尚书这次也不能幸免,如此一来,朝中泰半位置都要空了出来,此后就是秋澜和与秋意泊的天下了。

    王阁老微微摇头,当真是老了,没有了年轻时的那股心气,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还是莫要多管了。

    ***

    十五日后,秋意泊牛痘之法彻底证实有效,因牛痘之法简单易操作,成本低廉,便是寻常赤脚郎中也能融会贯通,一场前所未有的种痘在朱明国上下推广,一年后,民间自发起了不少太岁星君庙,庙中神像无不是一身青袍俊美无俦的青年男子,左手持卷,右手禀笔,身侧跟着一头老牛的模样,香火鼎盛,一时无两。

    秋意泊仍旧做他的监丞——哦,升官了,从从七品变成从四品了,但上班的地方没变,还是大理寺,顺道还捞了一把泽帝御赐的尚方宝剑。秋意泊挺喜欢大理寺那种悠然的氛围的,他刚好也需要一点时间来研发一些其他的东西。

    本来泽帝是打算再给个丹书铁券的,秋意泊觉得这东西太多了,拿稳定高产低成本的玻璃和牛痘加起来换了个尚方宝剑。

    至此为止,朱明国限定三件套整整齐齐地摆在他们老秋家的祠堂了。

    秋意泊发现了,最适合他的还是搞研发,他本身就是个专业研发人员,对比起与人打嘴仗,阴谋诡计,尔虞我诈,还不如做一些实用的东西出来,以力破会,我管你如何如何,反正有事就砸个利国利民的东西出来,你还有什么事?

    没事?

    那很好。

    太平又安逸。

    就是秋意泊生恨当年怎么不多看点关于穿越如何致胜的书,脑子里东西太少,弄点肥皂玻璃什么的只能获利,在国家层面上没什么太大用。非得要牛痘这个水平左右的,才是能出奇制胜的法宝——或者整个土豆玉米红薯之类的高产粮食也行啊。

    可惜他第一次派去北美、南非、西欧等地的船队没有带回来他想要的作物,反而给他整了一大把香料,什么迷迭香、香草荚、孜然、黑白胡椒、辣椒……也不是不行,有胡辣汤喝也不错!至于辣椒刚好培育培育,虽然他不爱吃辣,但是爱吃辣的大有人在,后世里感觉不吃辣的人才是异端,可见是很有潜力的。

    科研就是个烧钱的玩意儿,秋意泊更甚,又要养人才,又要供科研,有再多的钱也不够秋意泊烧的。

    对了,他记得隐隐约约看过青霉素是用什么长毛的桔子还是西瓜给整出来的,还有一个法子是将什么菜放进缸里让它长霉,再密封了埋起来等几年就是青霉素……秋意泊记不太清楚,所幸手底下有的是人,挨个慢慢试一试就知道了。

    又一年,秋意泊被封为北疆龙泉府刺史,出发前往龙泉府就任。

    北疆不是个好地方,但好处是边境有互市,极大程度方便了秋意泊做边境贸易。

    秋意泊仍旧是老一套配置,他把眠鹤还给了秋澜和,带着文榕并几个愿意见识见识北疆风光的狗头军师一道,与官驿上的车队兵分两路,他负责一路吃玩,车队负责一路跟着他跑,等到秋意泊玩累了就提前到驿站等着,跟着车队走一段,无聊了就又单独跑出去。

    江南,扬州。

    秋意泊牵着马入了城,此处已经距离他的车队十万八千里了,他也不急,毕竟来都来了,不顺道走一圈多亏啊。

    正所谓烟花三月下扬州,他可是为了有时间来,特意提前了大半年就出发了。

    此时春风正好,柳絮曼舞,融融的光将四处都映得明媚万分。

    秋意泊在路旁买了两个炸包子,一碗豆腐脑,填饱了肚子,便继续在扬州城中闲逛。

    “各位大爷,行行好吧!”墙角的老乞丐抖了个破碗,向过往行人讨要钱财,忽地又有个穿着破烂的乞丐儿从人群中钻了出来,那墙角的乞丐将他揽到了怀里:“好大儿,可拿到了?”

    “拿到了拿到了!”那乞丐儿高兴地举起了手里的钱袋,那钱袋华贵非常,一看便知道是怎么来的。

    乞丐喜不自胜,当即不再乞讨,带着那乞丐儿离去。他的位置被一个眼疾手快地青年乞丐给抢了,周围的乞丐都嘘他:“你不是个瘸子吗?怎么这个时候就不瘸了?!”

    “去去去!别打扰小爷讨饭!”那乞丐笑着骂了几声,他见到过路的秋意泊,唤道:“郎君,行行好吧!我已经三日没吃饭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秋意泊闻声看去,与那乞丐对视了一瞬,又洒然一笑,往他碗中洒了一把铜钱。

    “多谢郎君!”乞丐扬声,声音清越,他唱道:“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① ”

    一曲毕,吸引了无数看客,纷纷叫好。

    他看着秋意泊,微微一笑,又被乞丐们拉着问:“好家伙,你还会唱曲?!平时怎么不见你唱过?!”

    乞丐笑道:“今日有兴致!走,我请你们喝酒!”

    一帮子乞丐嘻嘻哈哈勾肩搭背的走了,秋意泊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牵着马继续他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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