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了新帝登基, 整座朱明国又恢复了正常秩序,澜帝年幼,内阁辅佐朝政, 再加上今年是难得的风调雨顺,倒也显得有几分太平盛世的模样——泽帝留下了一个非常完备的内阁,四位阁老只要不出什么意外, 再在岗位上安稳坚持个十年八载的不成问题。
关于这一点,秋意泊暗中是有些钦佩的, 本以为是要乱一阵的,毕竟那么多成年亲王在侧, 偏偏泽帝当着内阁的面说了三年内不许藩王入京, 先帝口谕, 内阁俱在, 谁若是敢来,从大义的角度上就站不住,除非此人是真的不肖想皇位。
秋澜和闲来无事, 与秋意泊对坐闲酌几杯, 秋意泊回来时酿下的枫露白到了可以开封的时候, 便被秋意泊叫人起了两大缸出来,两人又聊起了之前的事情。
“澜和叔,那一晚上来烧研院的是先帝的人吗?”秋意泊一开始以为是太子的人,想了想又觉得不是。
秋澜和微微摇头:“是皇后的人, 研院在一天, 你便是废太子心头大患。”
“嗯……”秋意泊低头喝了一口酒, 关于泽帝的事情他有些不大想问, 自泽帝去后, 秋澜和虽得到了他想要的, 可秋意泊总觉得也没见他多么高兴。秋澜和尝了尝新开的枫露白:“这酒是不错,多余些给我。”
“就在我院子里,您想喝叫人去挖就得了。”秋意泊笑道:“就是小心些,别把地窖给挖塌了……要是能等,再等个十年,等酒干了,只剩下头一层酒膏,再用新酒调了,那才叫好喝。”
秋澜和笑道:“那我怕是等不到了。”
秋意泊奇怪地道:“您如今才六十不到,再等十年不过七十,怕什么等不到?”
秋澜和笑而不语。
秋意泊托着腮,看着秋澜和的模样,忽然恶从心头起:“叔,走,我们出门——我们去找个最好的南风馆,给您叫十个八个美男子,燕瘦环肥,潇洒快活一晚如何?”
秋澜和闻言就把自己给呛到了,他笑骂道:“跟谁学的这个?你也不怕老祖知道了打断你的狗腿。”
“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不至于。”
秋澜和当真还认真的答了秋意泊:“纵情酒色不利于修身养性,况且看美人,看看你也便罢了。”
秋意泊听罢忍不住大笑,拾起酒壶就给秋澜和斟酒,捏着嗓子道:“多谢秋相公赏识,奴家给相公斟酒……”
紧接着他的手背就被秋澜和拍了一下,秋澜和莞尔:“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坐好。”
秋意泊眉目流转,还是给秋澜和斟满了一杯酒,他与秋澜和共饮此杯,转而又想添酒,秋澜和却将自己的酒杯倒扣在了桌上:“我不必了。”
秋意泊不以为意,给自己斟满了。
秋澜和仔细打量着他,半晌才道:“阿泊,你年岁也大了,我知道你青春永驻,但叫旁人看了难免要起疑心。”
二十岁和三十岁长相差别不大还能说是正常,三十岁和四十岁差别不大也能说是保养有方,但二十岁和四十岁相差不大那就有些古怪了。
秋意泊一想也是,他打了个响指,面容便更向沉稳的方向靠近了,“澜和叔放心,我慢慢调整便是了。”
其实也不用特意去调,叫外貌随着年龄长就是了。
秋澜和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眼熟,看了许久才意识到秋意泊眉眼之间那一抹神韵与他极像。他微微一笑,将酒杯翻起:“再喝最后一杯吧。”
秋意泊替他斟了酒,转而道:“还有两个月,船队就要回来了,信倒是提前传回来了,说是寻到了一种叫做玉米的食物,产粮极高,香甜可口,待到了叫研院养活几年看看量。”
“可惜了,研院栽培的红薯叫一把火全烤熟了,一点种都没留下,这一批倒是甜糯可口,下一波至少还得等两年了。”这年头,要筛选良种只能用土办法,一批种下去,选里头出产量最多和甜度达到标准的再次栽种,亦或者尝试嫁接,一批批实验下去,直到稳定到某个阶段,大量栽培养出大批稳定的新种子,秋意泊已经着人去海南和北疆开辟新的研究基地了,有了天气因素在,一年可以多种几批。
秋澜和仔细听着,待末了才道:“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海外会有这些东西的?”
秋意泊本来想随口说个听朋友说的,话到嘴边,却又懒得再编:“碰碰运气罢了,您想,海外亦有国家,他们那儿可能如我们一般有高山有大河有农田,他们栽种的是什么呢?他们总要吃饭的吧?连我朝北边和南边种的都不大一样,他们与我们相隔数万里,肯定会有不同的作物。我便着人去问一问,买些回来试试看,万一就成了呢?大家总是一样的地,我们的地还肥沃,没道理种不出来。”
秋澜和微微颔首,“不错,数百年后,你又是一位神农。”
秋意泊摇头:“这功劳我就不居了,您留着吧。”
“我留着作甚?”
“青史留名难道不好?”秋意泊眨了眨眼睛道:“您看啊,您拿着这几个功绩,您就是弑君,后世都得把您立个神像供着,我不一样,万一您侄子不一小心就活到了那会儿呢?成天有人当我死了给我上香那可多晦气啊!”
秋澜和轻笑出声:“那便这样吧……小皇帝还缺个帝师,你去吧。”
“啊?”秋意泊一口回绝道:“不行不行,我一个人都烦,还叫我教学生?还是皇帝呢,打不得骂不得,万一真气死了我那多划不来?”
“不叫你教,担个名头,十天半月入宫看一看便是了。”秋澜和意有所指地道。
只是虚名的话秋意泊也就应了下来。
翌日朝上,内阁举荐以秋意泊为首三人为帝师,无人反对。
说起来,秋意泊上一回见澜帝还是六七年前,他刚到燕京,就救了被拐进南风馆的澜帝,如今知道此事的恐怕也没有几人了。如今澜帝十岁,长得自然唇红齿白,毕竟父母相貌都不错,属于正常水平。因为不受宠而逃过了先皇后毒手的他气质有些孱弱,看着怯生生的,似乎看什么都怕。
他与秋意泊是有本质差别的,虽说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秋意泊自小便是千娇万宠,应有尽有,长辈宽严并济,澜帝则是在深宫中挣扎求生,稍有些面子的宫人都能给他脸色瞧,他小时候逃出宫叫泽帝遇上可谓是他一生的转机,泽帝带他回宫后并未如何关注他,而是直接严惩宫中不良风气,保证了所有皇子公主不被克扣吃穿用度,至此澜帝才算是过上了一个皇子应有的生活。
但他仍旧是怯弱的,因为哪怕有了泽帝出手,仍旧会有很多能让他吃饱喝足但又让他过得不好的法子,他仍旧需要讨好服侍他的宫人,讨好能见到的所有兄弟姐妹以及妃嫔,至少不叫他们厌恶,才能过得稍好一些。
澜帝再见到秋意泊的时候是一个下午,春光正好,在嬷嬷太妃口中那个权臣衣带当风而来,目光淡淡地与他相触,随即这个俊美风流的青年微微俯首向他行礼,澜帝突然记起了什么,低声道:“小秋大人,是不是……小时候救过我的……哥哥……”
秋意泊微微一笑:“陛下还记得?”
同僚都是五六十的老大人了,闻言好奇地看向他,秋意泊大大方方地道:“陛下年幼时出宫游玩,遇着了歹人,那时我方来燕京,态也为那歹人为难,因缘巧合之下便搭了一把手。”
“原来如此。”同僚们纷纷笑道。
……
十年后,研院献上了稳定的亩产高甜度也高的玉米以及红薯种子,秋澜和居首功,翌年,秋意泊献上耐寒耐旱的牧草良种,北胡归顺,恰好钱阁老致仕,秋意泊入内阁,成了第二位姓秋的宰辅。
秋澜和已经年近七十了,秋意泊也是迈入了四十的大关,突然觉得十年前秋澜和说的有道理,就他现在又咳嗽又老眼昏花的,秋意泊还当真不敢把酒膏调了烈酒给秋澜和喝。
在秋意泊四十二岁的那一年,大伯父秋澜析去世了,他比秋澜和还有大几岁,七十七岁,算得上是高寿了。秋意泊与秋澜和回秋家时大伯父还有气在,他看见他们来了只是虚弱地说:“澜和回来了……?”
“泊儿也回来了……?”他看见秋意泊,便挣扎着要坐起,秋意泊只当是大伯父年迈糊涂了,他道:“大伯父,您躺……”
大伯父扶着他的手臂,一个劲的往外张望:“泊儿回来了,怀黎必然也回来了……怀黎……”
秋意泊忽地鼻头有些酸涩,他低声道:“大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您再等一等。”
秋怀黎与秋露黎入了王焰秘境,秋怀黎重伤,如今还在闭关养伤,秋露黎则是有所感悟,下山游历去了,此时还不知道人在何方。
大伯母含泪握着大伯父的手,哄着他道:“怀黎就快回来了,你快躺下!一把老骨头了还不安分?小心怀黎回来骂你。”
大伯父有些呆呆地被扶回了床上,他看着帐子,又喃喃道:“……夫人,我看见梦黎来了,她怎么回来了?她来接我了?”
大伯母听罢便扭头硬是擦去了眼角的湿意,秋梦黎是他们第一个孩子,出嫁后因难产而亡,去的时候才十八岁……她哽咽地说:“是,梦黎来接你了,你若是实在难受就去吧,到那头等等我,我留着等等怀黎,等见了怀黎就来寻你。”
“……好。”大伯父应了一声,便没了气息。
房中寂静一片,唯有大伯母哭倒在了大伯父身上,秋意泊突然发现大伯母也是满头华发,再转眼看向房中众人,发现大家都老了。
或许是日日与秋澜和相见,并不觉得他老了多少,可如今乍然与本家人相见,才发现原来匆匆已经过了近二十年了。
他看向秋澜和,秋澜和亦不是当年长身玉立斯文俊美的模样,他满脸皱纹,白发已经在他的头上占据了更多的位置,只有稍稍几根黑发还在其中,却也是不太健康的泛着枯哑的黄。
秋意泊伸手擦了擦眼角,深吸了一口气,举步出了门外。
他不想再看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些年他为什么不愿意住在本家,纵使这些年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与大伯父见一面,现下见他离去,他亦是难过至极。若是日日相见,还不知道要如何。
秋家的丧事办的低调,族中询问秋意泊有没有接管秋家的意思,见他拒绝,族长之位便顺延到了秋谊黎的身上。
接下来就是大伯母,二伯母……秋露黎在年末的时候回来了,在家中住了两年,送了二老去后便显得有些沉默,秋意泊算是过来人,他想送秋露黎回凌霄宗,却被拒绝了,秋露黎选择继续去游历。
秋意泊近些日子对研发延年益寿的药品越发着迷,秋澜和叫他喂得红光满面,有一次还流了半天的鼻血,弄的府中兵荒马乱,饶是如此,在秋澜和七十九岁那年,还是走了。
那一日是风光很好的春日,秋澜和如同往常一样在园中散步,待走得累了,便到最喜欢的那一池子锦鲤旁休息,软和的塌,漫漫的春光,一盏清茶,一本闲书,他看得累了,书落在了身上睡了去,没想到便是一睡不醒。
秋意泊回来的时候,去叫他,可秋澜和已经去了。
他走得无病无痛,是寿终正寝,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就这样走了。
秋意泊怔怔地站了许久,他看着面前那一池仍旧悠游自在的丹顶锦鲤,才问眠鹤道:“大人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大人早年留下一封信来。”眠鹤强忍着道:“就放在大人书房案上。”
秋意泊应了一声,“你们都你退下吧,我再站一站……都退远一点,该如何就如何,去治丧,采办,下帖,宴席,送灵……澜和叔没有子嗣,那就是我来吧……去告假。”
一行人被他远远地支开了。
秋意泊转过头去,他伸手轻轻碰了碰秋澜和的面容,替他整理好了鬓角,早上还在和他商议明天吃什么的的秋澜和,不过是他出个门的功夫,人就已经不在了。
有水珠落在了秋澜和的衣襟上,秋意泊伸手替他抚去,却还是在浅青色的料子上留下了一点圆圆的痕迹。秋意泊看着那一点,忽然泪如雨下。
是夜,他替秋澜和守灵,命眠鹤取来了秋澜和留下的书信,里头有三张信纸,一张是他去后家里如何安排,还有两张是朝廷方面如何安排,秋意泊反复看了许多遍,试图遵照秋澜和的吩咐,将信送进火盆中,可伸手伸了几次,最后仍旧是收了回来。
罢了,待日后吧。
秋澜和死后,百姓自发在相府口供上了白幡与白烛,不少人都换上了麻衣孝带,送灵那一日,满城皆是丧棚丧帐,都来送秋澜和最后一程。
秋澜和的棺木被送到了城外,却只有衣冠葬入了葬,装着秋澜和尸身的棺木被张大监带走了,张大监已是形容枯槁,在秋意泊的护送下,将棺木一路送上了泽帝陵,张大监向秋意泊行了个大礼,道:“当年,其实陛下欲叫秋相公殉葬,只是到了最后,暗卫们也没有接到陛下的旨意。”
说罢,张大监与几名曾经伺候泽帝的宫人一道送棺木入了泽帝陵,放下了断龙石。
是的,秋澜和最后遗言是与泽帝合葬。
秋意泊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自泽帝去后,秋澜和偶尔会露出的怀念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之间或许是有真心的吧?
秋意泊看着封闭的陵墓,转身离去。
家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整个秋相府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样,变得死气沉沉的。偌大的秋相府只剩他一个了,秋意泊漫无目的在家中走动着,突然又笑了笑,要是能留给后来的小辈就好了,相当于首都二环黄金地段的园林中式大宅,这不得寸金寸土?
澜帝已经二十五岁了,他想亲政,秋意泊同意了。
不出意外,他与世家勾结在一起,扩隐一事最终还是成功了,世家元气大伤,秋澜和一去,徒留秋意泊在,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重归权力的核心。
秋意泊的势力已经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了,其实有时候并不需要他如何去关注,自然会有各种各样的人送来澜帝每一步的动向,每一步的消息,秋意泊也不欲管他,想如何就如何,只要澜帝能扳倒这样强大的势力,那么世家必然也不会再兴起。
他想了想曾经与秋澜和定下的誓言……好难,但勉强也算是完成了。
又是五年,秋意泊彻底把世家给摁得不敢冒头,朝廷上下风气一正。
“陛下。”秋意泊叫住了澜帝。
澜帝已经长成了一个剑眉星目的青年,他闻声侧目望来,便见已经生出了华发的秋意泊抱着剑坐在栏杆上,明明自己应该去呵斥他不守宫规,毫无礼仪规矩可言,可话到嘴边,愣是说不出口来。
“秋相公。”澜帝道:“可有何……”
一柄剑直直地贴着澜帝脚尖没入了坚硬的大理石,剑身没入了三分之一才停止,犹自颤动。长剑通体黄金,饰以宝珠翡翠,宝光氤氲,秋意泊笑问道:“陛下可识得此剑?”
澜帝死死地盯着那把剑,一字一顿地道:“朕自然认得,尚方宝剑。”
秋意泊颔首,眉目含笑:“陛下前阵子还算是有些手腕,近日那些就未免太次了些,先帝与先秋相呕心沥血,打下根基,才有今日万国来朝的局面,如今陛下竟然要亲手将北胡送与他人,敢问陛下,可是够得上‘昏君’二字?”
澜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秋意泊。
秋意泊从喉中发出了一个音节:“嗯?”
澜帝咬住了牙齿:“是朕……考虑不周。”
秋意泊道:“看来陛下亦有反思,这柄尚方宝剑,便留在宫中了,望陛下时时谨记今日之言……臣随时恭候陛下。”
秋意泊说罢,转身离去。带他的身影看不见了,澜帝勃然大怒,“滚!都滚!他以为他是谁!滚——!把这把剑扔出去融了!”
李大监一路小跑的过来,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息怒……”
“还有何事?!”
李大监讷讷不敢言,澜帝冷静了下来,才道:“说。”
“秋相公……秋相公说这把尚方宝剑是先帝赐的,还请陛下善待,否则天下口诛笔伐他也无可奈何……”李大监顿了顿,接着道:“秋相公还说……这把剑赠了陛下,还请陛下重新赐他一把新的,说祠堂上少了一样总是觉得缺了什么。”
澜帝咬牙切齿地道:“好……好!我看他还能活多久!”
今天,是澜帝又差点被秋相气死的一天,听说在宫中喝了好几日凉茶降火。
秋意泊微微笑了笑,随他去吧。
他最近在整理自己的东西,有这么多年攒下的酒、点心,还有曾经炼制的法宝,获得的功法。说来也是很神奇,以前随随便便逛个街都能捡个奇遇,如今在凡间几十年,却一无所获。
可能他的欧气用光了吧。
也不知道泊意秋去了哪里……真是狠心的货色,就给他寄一本破话本回来,有功夫写话本子都不知道回来看看他,果然孩子野了就不好带了。
秋意泊整理着道统,忽地伸手摸了摸耳上的青金石耳钉——还有这三个呢,别忘了。
应该离元婴劫不远了,他得好好研究一下,是不是要趁机修一修万宝炉,还有红尘诀,泊意秋分出去这么久,会不会出什么问题?还是仔细看看书吧。
等到两个道统都检阅过了,秋意泊想了想,随手就把太上忘情道统也翻了出来,他拿了朔云道君的道统,是不是应该如同朔云道君一般,弄个幻境出来替朔云道君正儿八经收个徒弟?总不能这个道统就烂在手上了吧?真要失传了也挺可惜的。
不知不觉中,秋意泊将太上忘情道的心法看了一遍。
太上忘情道与凌霄道统一脉同源,在秋意泊看得时候也随着灵力在体内运行了一圈,毕竟要找徒弟总得先感悟一下究竟是什么样的道法,回头也好找对应的不是?
可当灵力运行过一圈,秋意泊满心满眼都是:就这?
或许是当时年纪太小,听到个无情道就联想到了许多什么杀妻证道杀夫证道杀全家全门派证道,如今试了一试,其实当真是还好,以秋意泊的感觉而言,这道统没要求他要杀什么证道,顶多就是情深容易进瓶颈罢了,杀妻杀夫杀全家那应该是入了心魔才会如此,如果无所谓,那就真的无所谓。
甚至以秋意泊此刻而言,只觉得这个道统还不错,给他的感觉很清静平和。
得了,就这么学着吧,不然回头找徒弟张嘴自己都说不出来个一二三四五岂不是很尴尬?
秋意泊的劫数已经只差一丝了,秋意泊也不知道这一丝差在了何处,但就这么凑合着过吧。
许多年后,澜帝病重,照旧是召集内阁,照旧是留下了秋相单独说话,秋意泊看着躺在床上面容苍白的澜帝,当年泽帝病危恍若昨日,二十年当真弹指一挥间,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澜帝沙哑地说:“你怎么还没死?”
“秋家长寿。”秋意泊算了算,莞尔道:“臣如今不过七旬罢了,还有几年好活,倒是陛下。”
他言尽于此。
澜帝不过四十有五,实属英年早逝。
这些年来,澜帝试过联合藩王,试过联合大臣、世家……他不是一个太英明的君王,可也不算是太昏庸的君王,至少天下很好。只是他心有劫数,他自觉无法摆脱秋意泊的阴影,秋意泊就宛若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死死地笼罩在了燕京的上方。
秋意泊不是没有放权,澜帝也并不是从未掌权,只是秋意泊在,便是锋芒在背。
只要秋意泊在,这一朝的荣光都被他一人占尽了去。
澜帝想针对秋意泊,或许只是为了单纯的证明自己不比他弱罢了,这也是秋意泊想要见到的。只有一直让他怀抱着这个信念,澜帝才会越发的勤勉,越发的上进——总不能,让自己拿着宰辅的工钱操当皇帝的心,让皇帝吃穿不愁在宫中美人美酒欢乐度日吧?
如果有得换,秋意泊甚至想和皇帝换一换,他当皇帝,他绝不去斗什么宰辅,宰辅管用那可太好了,他就天天吃喝玩乐,那难道不香吗?真以为满桌子的公文能看出一朵花来啊?
这么许多年,秋意泊还是没能喜欢上权倾天下的滋味,他又不贪污枉法,也不横行霸道,更不欺男霸女,这权力在他手上跟个义务似地,成天见的上班……哪个正常人会他妈喜欢上班啊?
“老而不死……是为贼……”澜帝咳嗽了两声,“朕……”
秋意泊道:“陛下去后,我也该走了。”
澜帝疑惑地看着秋意泊:“……你想……致仕?”
“差不多吧。”秋意泊意态闲舒,眉中禁锢之态如烟而散,他突然意识到了,他在凡界这么些年,其实过的不是谁的一生,他若不能修仙,可能便如同现在一样,与秋澜和一并在朝中纵横,一手掌握天下权势,或许要比现在慢一些,却绝不会慢上太多。
——这是他作为凡人的一生。
秋意泊的面容在澜帝的面前缓缓地变得年轻,就如同许久许久之前,澜帝在春风楼中惊鸿一瞥一般意气风流。
“其实,我是修士。”秋意泊侧着脸笑了笑,伸手拨弄了一下发冠,满头华发散落于肩,映着他的面容,更多了些难以描述的韵味,他笑道:“便是待陛下化作枯骨,恐怕我也死不了。”
澜帝:“……我就觉得……你不是正常人……”
“您都要去了,能不能给臣留两句好话?”
忽地有人道:“小师叔,您该跟我回去了!师叔祖都说您要是再不回去,就亲自来凡间抓您!”
秋意泊与澜帝都往声来的方向看去,便见一个黄衫俊美青年愁眉苦脸的出现在了秋意泊身侧,齐晚舟就差没拉着秋意泊就跑了:“我师祖也说到时候跟师叔祖一道来,掌门还托我传句话,您拖了快百年的套剑什么时候给他……呃……这是?”
秋意泊:“这是皇帝。”
齐晚舟嘴一瓢:“……完了,我是不是要担因果了?!”
秋意泊:“别慌,他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澜帝:“……朕还没死呢!”
“那也快了。”
澜帝又与秋意泊说了几句,无外乎是商议了一下秋意泊与他都走后朝廷如何,澜帝从柜中摸了一棵人参出来,硬是含着人参将遗诏修了修后才憾然离世。
秋意泊看了已无气息的澜帝一眼,他道:“走吧。”
按照道理,‘秋意泊’也到了寿数了。
秋意泊顺着窗户看向了天空,就着漫漫春光,心想:可是我还活着。
作为修士的秋意泊,旅途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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