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长巷, 孤月幽幽,凉风呜咽,树影婆娑。
巷子深处的院子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佝偻老妇走了出来, 伸手一捞,那红影便消失殆尽, 院子门啪一下的阖上了, 紧接着便听见里头的叫骂声:“叫你收衣服收衣服!你这个懒婆娘!衣服还挂在外头, 怎么,不管了?怕没人偷不是?小心真的丢了, 看主家夫人如何治你!”
“娘, 今日我太忙了……”
“我呸!还敢找借口!这么精贵的绸子, 连太阳都不能晒,只能阴干, 倒是给了你偷懒的由头……”
……
秋意泊和温夷光面面相觑, 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之中。
两人方才扭头出去了, 转念一想这情况不太对, 一般来说城里头来往修士那么多,人主阳, 怎么可能有阴魂出没?就算是夜晚, 那条巷子也不是什么死巷子, 从风水来说阴气几乎不会在其中囤聚, 周围都住着人户,哪怕真的有阴魂,那周围人家不得先动手?其中必有蹊跷, 必须要好好调查一番。
秋意泊则是一咬牙说人不可能一直怕那什么, 他两加起来都快五百岁的人了, 还怕区区阴魂不成?要勇于面对!说不定见识过就不怕了……于是两人硬着头皮就又回来了。
结果刚看见那红影就看见了这一幕。
所以把两人吓得背上发毛,手心冒冷汗的阴魂,其实就是一件忘记收的红裙子?
秋意泊和温夷光对视了一眼,决定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忘记这让人尴尬的记忆。
两人顺着昏暗的巷子走着,谁都没有开口,忽地,秋意泊停住了脚步,一手伏在墙上笑得前俯后仰,温夷光侧脸看向他,目光清冷如月,却也慢慢地生出了一点几不可见的笑意。
太艹了,他们鼓起勇气回来最后发现凄艳阴魂竟然是一件忘记收了的红色裙子,这是什么走进科学剧情!
秋意泊一边止不住笑一边摆手,“这事儿……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愿无第三人知晓。”
温夷光反问道:“为何?”
秋意泊调侃道:“万一叫人知道了,被人笑两句无伤大雅,要是回头专门弄了阴魂来吓唬咱们,那就不妙了。”
温夷光淡淡地道:“无妨,若真有这么一日,杀之即可。”
“你是指那种面无表情把阴魂砍死……”秋意泊眼珠微微一动,意有所指地道:“然后立刻回家钻进被窝并且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吗?大可不必啊,师兄。”
温夷光:“……”
秋意泊见温夷光不说话,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他眨了眨眼睛:“我懂我懂,有些话不必说的这么直白。”
温夷光沉默了许久,冒出来一句:“怎得这么多年未见,你的话越来越多了。”
“害,那还不是因为见了师兄?”秋意泊边走边说:“在别人面前,我也是高贵冷艳端庄典雅清冷如月高冷如雪不近人情高不可攀……”
温夷光拧着眉头听着,眼见着秋意泊越扯越离谱,忍不住嗤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两人一边笑一边往回走,殊不知他们走后方才那还在争吵的老妇和媳妇便住了嘴,老妇瞪了一眼媳妇:“也不看看是什么人就想下手?”
媳妇皱了皱眉:“他们能是什么人?左不离就是凌霄宗的天骄呗,温夷光和秋意泊鼎鼎大名,我自然知道。听说这等天骄的血格外好喝,刚好敬献给少君……这难道不好?。”
老妇恶狠狠地道:“放亮你的招子!上一届天榜他们两个还只是金丹修为就能击杀化神修士,如今才过两百年,一人化神,一人也元婴后期,你想抓他们?你也配?!小心你这个点也被撬了!到时可别祸害了我!”
她不等媳妇说话,接着道:“这两人可是凌霄宗的天骄,凌霄宗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就算你真能抓得到他们,后头引来了凌霄宗的大能,宗门怪罪起来,你可担当得起?”
“不就是仗着出身好灵根好嘛?!”媳妇也想到了此番,不屑地撇了撇嘴:“算了……”
老妇冷哼了一声,“方才那件法宝已然叫他们起了疑心,否则怎会去而复返?还好我应对得当,糊弄过去了……你也别管人家如何,你若有这个能耐,你也上天榜去试一试!”
“我说你也未免把他们看的太神乎其神了吧?”媳妇冷笑道:“不就是两百年前的天榜吗?哪一届天榜没有几个天骄横空出世?”
老妇目光冰冷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再理会她。她要早日回了上头换一个搭档,这样愚蠢的同门在身侧,死到临头恐怕都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们血雾宗本就是邪道,少君苦心经营了百年才加血雾宗人人都能吃饱喝足,若是坏在了这蠢材手上,她当真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
秋意泊和温夷光回了百炼山下处,秋意泊本来打算睡一会儿,结果那头温夷光已经开始打坐修炼了,他陡然起了点危机感,传讯回宗门后便也跟着修炼了起来,待四个时辰后,秋意泊又听见响动,便见温夷光心无旁骛地在练剑。
温夷光面前沙漏已经空了,但他一点停下里的意思都没有,目光专注,手中长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秋意泊双目无神的看了一会儿,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就说,好像忘记了什么。
他忘记刷日常了!
秋意泊头疼欲裂,拿出自己的沙漏一看,果然上面的沙子已经堆得满满当当,凌霄宗规矩,三百岁之前这每天一万剑都是必须要练的,放在洗剑峰就是三万剑,就算是三百岁里叩问炼神还虚,那也得老老实实交作业。
温夷光一套青云剑结束,回头一看,就看见了秋意泊旁边的沙漏,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嘴角。
一看就知道,秋意泊又是许久没练剑了。
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都在做什么,怎么攒了这么许多。
温夷光正想着或许秋意泊有什么奇遇,突地听秋意泊说:“师兄你别瞪我了,我把花胶鸡炖上我就来练剑。”
温夷光看着秋意泊笈着鞋子把自己的本命法宝掏了出来往地火口上一搁,听说这口炼器炉是秋意泊某一个传承留下的,他听秋意泊提过一嘴,这炼器炉珍贵无比,耗费了不知道多少天材地宝,而此时这口宝炉被秋意泊毫不留情地塞进了一锅鸡汤,甚至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这鸡汤还晃出来了一些,秋意泊看也没看一眼。
温夷光忽地就有了一些笑意。
不知为何,秋意泊总能给他一点活着的真实感。
秋意泊伴随着浓郁的鸡汤香气开始练剑,本着早练完早解脱的想法,疏狂剑被他舞得残影都快看不见了。青云剑法早就刻入骨髓,秋意泊练得心不在焉,很快就察觉到了温夷光的异样。
他停下了剑,转而往鸡汤里下了一把面条,一锅子鸡汤面他和温夷光一人半锅,他往桌边一座,示意温夷光来吃,他边吃边说:“师兄,我们两修为相近,道统也相似,我有几个疑惑,不如我们切磋一番?”
“道有不同。”温夷光淡淡地道:“宗门还有任务,先了结了再说。”
他说罢,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你修了无情道?”
看秋意泊的样子根本就不是修了无情道的样子。
秋意泊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你记得我辈分比你们都高吗?之前朔云道君传了我太上忘情道统,后来有一次机会就修了,太上忘情和无情道一脉同源,师祖游历呢,我爹和三叔也没学,也就咱们两可以互通有无了。”
“原来如此。”温夷光颔首,秋意泊辈分高几乎亲近一点的都知道,不过道统是今天才知道的,不过也很正常,道统何等重要,秋意泊能告诉他,都叫他觉得有些意外。
“至于调查的事儿不急。”秋意泊道:“望来城我有点数,不是我们两能解决的……之前在东来阁不好与你说,这后头的水有点深,还是等宗门回信比较好。”
温夷光则是问道:“有多深?”
“四位真君。”秋意泊停顿了一瞬,解释道:“望来城的线是我牵的,我知道一些内情。”
温夷光深深地看着他,颔首应了下来,秋意泊斟酌了一下用词,问道:“师兄,你有没有听到过道统的声音?”
这个问题他一直想问,温夷光既然现在是元婴后期,应该差不多也该遇到了——前提是这不是个例。
他也不怕直接问温夷光,温夷光不是什么多嘴的人。
“道统的……声音?”温夷光皱起了眉头,随即很肯定地说:“不曾。”
秋意泊不会无故发问,温夷光立刻意识到了:“你听见了?”
“听见了……大概是的。”秋意泊手里还捧着热气腾腾地花胶鸡汤面,蒸腾的雾气将他的面容都模糊了去,掩去了他目中奇异之色:“师兄你知道我学的多,化神之前,我发现它们似乎都在影响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温夷光有些不解。
秋意泊道:“就是想提醒你一声,要是你也听见了……要小心。”
“我知道了。”温夷光抬眼看向了秋意泊:“不必担心,不管听见了什么,我只遵从自己的意愿,秋师弟,勿因噎废食。”
秋意泊微微勾了勾嘴角:“这倒不会……要不然我也摸不到化神不是?”
温夷光沉默了一瞬,突然道:“其实我有些嫉妒你。”
“嗯?”秋意泊第一个反应是震惊,第二个反应就是好奇,论嫉妒,怎么也是他嫉妒温夷光才对吧?人一看就是小说男主模板,人帅天赋高根骨好,性格沉稳又有毅力,换他就不行,他要有温夷光那毅力说不定现在都能和孤舟师祖对殴了。
他不禁问道:“嫉妒我什么?”
温夷光看着秋意泊,很自然地说:“很多方面。”
秋意泊自小就是懒懒散散的,倒不是说他真的懒,而是比如说老师要求练习一万剑,他一万剑后就停,绝不多练一剑,他永远有很多事要做,不管是修炼还是剑道,他那边永远都排在很后面的地方,可他并不弱,甚至是很强的。
很多人都说他比秋意泊要强,于剑道天赋要高,可他却觉得不见得——他日日勤修,钟情剑之一道,可当真与秋意泊比试,也不过就是在剑道方面比日日沉迷于外道的秋意泊厉害那么一些罢了。
这叫做秋意泊天分不如他吗?还不如叫做秋意泊不如他努力罢了。
不,或者说,他不如秋意泊。他比一个三天晒网两天炼器,抽时间出来练那么一会儿剑的人厉害那么一丁点儿,这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吗?
而从境界上来说,除却两百余年前秋意泊陷入劫数,蹉跎近百年外,秋意泊的境界进度一直要比他快,从小到大皆是如此,可等秋意泊破劫,一举突破元婴后期,再有百年,一见便已是化神境界,而他却还在元婴后期,实在是让他心生复杂之感。
他确实是为秋意泊高兴,但他承认最深处还是有些嫉妒与不解的,不明白他是如何办到的——他不信有人精力能充沛至此,不管是炼器还是练剑,都是需要时间和精力的。
当看见秋意泊替他炼本命剑,他就懂为什么秋意泊可以兼顾。
或许这世界上就是有天纵之才,只需要花比常人少得多的时间就可以获得卓越的成就……他并不为自己的嫉妒而感到羞愧,他确实不该嫉妒秋意泊,他虽然修习无情道,却还没有到断绝七情六欲的地步。
故而他可以坦然告知秋意泊。
秋意泊反问道:“那你觉得你是不是不该嫉妒我?”
“是。”温夷光淡淡地说。
“为何?”秋意泊又问道,他不等温夷光回答,便接着道:“是不是因为我们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你我之间情份亲生兄弟也不过如此?”
温夷光点了点头:“是。”
秋意泊静静地看着他:“师兄,我气运绝顶,机缘缠身,寻常人嫉妒我,是人之常情。我发现道统的声音,就是因为我察觉到了一些诡异但又合理的想法,我学的道统很多,你知道的,它们叫我清静无为,它们叫我一战解忧……它们之间产生了矛盾,故而我轻易的发觉了它们。”
他忽然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说,你觉得不该……到底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赋予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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