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破妄五

    尹玉宸和另一个外门弟子出现的时候, 宴春眼睛张大,看着他眼睛上覆着的鲛纱,看着他行走之间脊背笔直步履不知道比从前轻盈了多少倍,立刻便知道他这是进境成功了。

    尹玉宸虽然身着外门弟子服, 却更贴近内门弟子的气质了

    他手持长剑进入对战台, 衣袂翩然墨发如瀑, 他站定之后, 朝着最上方的芥子叠阵环视了一圈, 收回视线之后, 秾丽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戾气。

    宴春连忙跟他招手, 奈何他连看也没有看一眼低层芥子阵, 已然身形一闪, 朝着对手冲上去了,速度快得宴春身后观战的弟子们都传来一阵惊呼。

    宴春身后有个外门女弟子小声说“是他, 上午他比了一场, 对手直接废了一双手臂, 以后都不能修炼了,要不是被司刑弟子及时阻止, 估计灵府都给搅碎了,他打起来像个疯子, 才比了一场,已经得罪了一波外门弟子”

    “技不如人罢了, 还不让人家厉害了”另一个外门男弟子说。

    宴春回头看了一眼,是一个面如圆饼的男弟子,看着尹玉宸眼珠子都亮了。

    “他进境飞一样快, 据说已经被内门预定了, 你看他眼睛上系着的纱带了吗, 那可是鲛纱是内门专门送来给他的代掌门派人送来的呢”

    这个圆脸弟子显然对尹玉宸满是钦佩,又说“玉宸师兄是一定会进内门的,说不定能直接拜入掌门门下,做代掌门的师弟,他答应了进去之后会帮我们也进入内门的”

    “你想得美吧,这样心狠手毒的人,会帮谁”

    那个女修撇嘴,又说“再说掌门出山好几年了,据说是去寻找灵合归天的机缘,不可能再收弟子的。”

    圆脸弟子不服道“怎么不可能,代掌门可以帮着收啊,你看内门收弟子的长老们,有几个是亲临不都是弟子帮着相看么。”

    女修嘴都要撇到后脑勺去了,“你看他的招数,命门大开横冲直撞,出手就要对方命,太狠啦”她想说掌门不可能会收路子如此狠毒的弟子。

    还没等说完,简直就像是为了她印证这一句话,场中“啊”的一声痛呼,一个弟子撞在了对站台的阵壁之上。

    没等爬起来立刻拿出玉牌认输。

    场中观战的弟子们顿时被这个认输的弟子气笑了,这还没怎么打,直接认输了

    全赖上一场尹玉宸的对战,给这些外门弟子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让他们还没等对上,就已经开始怯场,嘴上讨论起来不屑,却已经想好了怎么认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是被搅碎灵府伤及经脉,回到凡间怕是连个凡人都做不好了。

    这个弟子摔碎入场玉牌认输之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砍成两半儿的剑,心有余悸。

    他手臂也被豁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要不是他认输得够快,手臂也得如同地上被利落斩断的长剑一般,和他的身体永远分离了。

    尹玉宸还保持着脊背前倾的姿势,一只脚向前迈了一步,微微屈膝,素白双手紧握剑柄,反手抓着长剑横在身前下压,把剑当刀用,正是刚才凶狠砍断对手剑锋的姿势。

    他没有马上收势,对方这么干脆利落地认输,让他有些不满地拧了下眉心。他被自己带起的灵风吹动鬓边发丝,肩头上垂落着鲛纱和乌黑如墨的发丝缠在一起,微微有些凌乱。

    那个认输的外门弟子,双手抱着自己的手臂,双腿在地上蹬动,朝着对站台的出口蹭,脑袋却一直对着尹玉宸,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尹玉宸突然冲上来要取他性命。

    大道茫茫,进入内门只是一个台阶,但为了这个台阶,确实有弟子孤注一掷入了魔障,一旦不能达到目的,拼着死也要拉别人一起跟他倒霉。

    上午那一轮对战就有这样一个疯子,后来是被司刑弟子压下去的,对手更是被那个弟子拼死伤到了根本,从此于大道无缘了。

    尹玉宸身上现在的杀气太重了,境界也比他高了不止一境,这个认输的外门弟子都要吓尿了。

    好在尹玉宸虽然是个亡命徒,却也是个有明确目标的亡命徒。

    他盯着那个弟子蹭到了对战台出口,连滚带爬地出去,便慢慢地直起身,手臂轻轻一抖,剑尖上鲜血落地,鲜红的如他的唇一般炽烈刺眼。

    他这一场赢得毫无悬念,可那双形状姣好的红唇,却吝啬得不肯勾起一丁点的弧度。

    他看上去有点不开心。

    他不开心,宴春却高兴得很,玉宸小师弟还是很厉害的,宴春比自己上场赢了还兴奋,在芥子阵之中,和那个圆脸的师弟一起为尹玉宸欢呼。

    尹玉宸连胜了两场,今天的比赛便提前结束了。

    他退场的时候走得很快,衣袂翩飞,在即将出场时,又朝着对站台最上方,荆阳羽所站的那个芥子叠阵里面看了一眼。

    然后快速下场,另一组再次上场,今天第一天,人数很多,分组也多,比不完不休息。

    比赛继续。

    宴春却没有再看下去的意思,她和圆脸小师弟一起出了芥子阵,因为同为尹玉宸喝彩,迅速熟络起来。

    宴春知道了这个小师弟叫善影,是云睿诚的手下。

    哦,对了,云睿诚就是猪肝脸。

    这个善影小师弟,也参与了那天暴揍偷鱼郎。

    据他交代,包括猪肝脸在内,那天所有打人的外门弟子,现在全都态度翻天覆地的转变,开始为尹玉宸马首是瞻了。

    宴春听得很稀奇,一边附和着善影说话,一边想玉宸小师弟比她厉害多了,这还没进入内门,就已经会借代掌门的势收买人心了。

    真好啊,他脑子这么好用,进了内门肯定能帮到自己。

    宴春准备去找他,但是同时又因为尹玉宸比她想象得还聪明,有点忐忑。

    万一他不感激她的进境丹呢,万一他感激但不肯为她做事呢万一他就是表面恭敬,实际上也是个像莫秋露一样阳奉阴违的变脸怪呢

    宴春一边乱想,一边和善影朝着外门后山的方向走。

    “玉宸师兄肯定会回去那里休息,今天他比完了,他等会儿还要教我们怎么赢下面的比赛呢。”

    善影对宴春说“师姐,你不知道,玉宸师兄特别厉害,门中所有外门弟子的能力和境界,他都如数家珍,知道怎么破对方绝技呢。”

    宴春闻言笑了笑,心说我当然知道,我亲眼看着他整天对着留影玉玩命呢。

    两个人朝着后山走,很快到了之前宴春和尹玉宸看阴阳鱼的小溪边。

    水边聚集了好几个人,宴春一打眼看去,嚯,全都是那天群殴尹玉宸的。

    为首的猪肝脸一看到善影带回个身着内门弟子服的女修,表情竟是一肃,迅速从水边站起来,他身边的人也都跟着从水边站起来。

    猪肝脸云睿诚看着宴春过了小溪,立刻一脸谄媚地上前问“这位内门师姐,不知道怎么来这儿了是迷路了”

    “师兄,她说要找玉宸师兄呢。”善影挤眉弄眼地对云睿诚说“她说她和玉宸师兄很熟。”

    云睿诚一听,视线立刻在宴春山上扫了一圈,视线在她两侧肩头繁密的守护符文上一顿,接着眉梢一跳。

    云睿诚立刻道“玉宸师弟去山洞调息了,我带师姐过去。”

    云睿诚眼色极其刁钻,看了一眼宴春身上的守护符文,这种品阶的弟子服哪怕是内门,寻常弟子也是穿不得的,便立刻意识到,这怕就是内门那位传言中罩着尹玉宸的弟子。

    云睿诚可从没觉得尹玉宸是和代掌门有什么交情,毕竟荆阳羽那种性子,根本连同门都不热络,不可能对尹玉宸这个出身凡间野鸡宗门的小子另眼相看。

    倒是这位内门女修,云睿诚拿不准是什么身份,但他在送宴春去山洞那边的时候,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内门修为低微却出身高贵的女修

    宴春被送到山洞不远处,云睿诚就站定了,他这一会儿的工夫,对于宴春身份的猜测已经有了大概,顿时一脑门的汗。

    衡珏双尊之女,十几年前被搅碎灵府的那个修为低成这样就说得过去了。

    “师姐进去找他就好,我就不过去了,我们要去吃点东西,下午还要比赛。”云睿诚态度显而易见地又恭敬了不少。

    里面那位心情不好,都比完了还在死命练剑呢。云睿诚这会儿可不敢招惹他去。

    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位生来就在天上飘着的“云”,是怎么和野鸡宗门出身的尹玉宸搅和一块儿的,但规矩点总没错。

    想到刚才善影还挤眉弄眼一副暧昧的暗示样子,云睿诚后背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他得告诉人规矩点

    荆阳羽的女人也是能拿出来拉郎配的么,谁不知道衡珏双尊之女,是未来板上钉钉的掌门夫人。

    宴春也客气地对着云睿诚点了下头,然后就朝着山洞方向走去。

    这洞穴宴春来的次数也不少了,之前都是神魂出窍的状态,现在真人来了也十分的轻车熟路。

    宴春面上带着点笑意,一进去还没见到尹玉宸,便先有一道剑气十分强横地朝着宴春迎面扫来

    “滚出去我说过了等晚上再与你们分解对战之术”

    尹玉宸的声音是宴春从没听过的凶戾,宴春现在修为属实不行,连侧身躲过这剑气的速度都不够,好在身上弟子服符文金光一闪,剑气无声消弭。

    待金光散去,洞口的宴春和里面看过来的人,同时愣在了那里。

    尹玉宸鲛纱之下的眼睛狠狠眨了下,感觉自己在做梦。

    倒是宴春先笑了,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尖小痣,说“这才多久没见,玉宸小师弟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呐。”

    细细算来,宴春和尹玉宸不能算熟。

    两个人的交往仅仅是宴春跑下山,短暂的一天而已。他们聊得还都是不着边际的话,从没有去了解过对方。

    除此之外,就是宴春给尹玉宸送东西,连宴春都不能确定尹玉宸领不领这个情,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哎

    尹玉宸一句话也没有说,一闪身到宴春面前,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宴春堵塞在脑中乱糟糟的思绪顿时一空,被抱懵了。

    尹玉宸冲上来的力度还不轻,宴春被冲得后退了两步,人靠在了山壁上面,糊了一脸尹玉宸的头发。

    “呃”宴春嗓子里面发出一声疑惑,十分不能适应尹玉宸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行为,他们之间不熟吧

    她愣怔过后,抬起手要推开紧抱着她的人,尹玉宸却已经极其克制又适时地放开了宴春。

    宴春身上一松,心里也松了口气。

    尹玉宸开口道“师姐的鲛纱和丹药,帮了我大忙。”

    他声线有些发紧,是难以自抑地兴奋,“大恩不言谢,待我进入了内门,愿意为师姐肝脑涂地。”

    尹玉宸说着,竟然一甩衣袍,突然单膝跪下,就跪在宴春的面前。

    他仰着头,透过眼上鲛纱死死盯着宴春,像在盯着已然入网的猎物,满是欲要将其生吞活剥的狂喜。

    宴春“”这发展有点太顺利了吧。

    虽然她送那些东西,就是要收买尹玉宸帮她,但她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她都做好了低姿态的准备了。

    宴春还拿了很多好东西要讨好人,可谁知道这个人根本不用讨好,还给她跪下了,要为她肝脑涂地呢。

    “玉宸师弟快起来,何至于此。”宴春说“给你的那些东西都是小玩意,能帮到你就好”

    再说她也不用尹玉宸为她肝脑涂地,只是想要尹玉宸帮她一个不算小,但也不大的忙。

    她出了涤灵池之后,做了最坏的打算。

    在父母亲强行给她固魂之前,如果不能寻到方法解开共生,莫秋露也不肯退缩,宴春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共生虽然开启之后,不能够停止,宴春也对共生颈环仅限于命魂镜中看到的那些,其他的不够了解。

    但是她之前神魂离体看尹玉宸修炼,给了宴春一条绝路可走,她实在不行,可以设法除去大师兄为她加固的固魂印,让自己生魂离体从此做个孤魂野鬼去。

    神魂离体其实和死了没两样,但至少自由自在,到那时候她需要一个人帮助她潜入天命阁,把她的命牌捏碎。

    那里面封着她一缕神魂,每一块命牌之中,都封着对应弟子的神魂。

    命牌的作用不只是监控弟子的生死,也是为了弟子一旦在外遇难,可以通过这一缕神魂追溯到死后神魂,以便知道弟子死在何处,是否有无常锁魂引渡,只要不被害得魂飞魄散,便能够轻易知道是被谁戕害,以便追究。

    宴春生怕她生魂离体之后,依旧会被父母借助命牌寻到抓回来,所以要有人在她离体之后,捏碎命牌,再将她送出衡珏派大阵。

    混入天命阁不难,送一个孤魂野鬼出大阵也不难,难的是宴春竟除了面前这仅仅见过一面的师弟之外,无人可信,无人可以托魂。

    宴春扶着尹玉宸起身,从低头到慢慢抬头,尹玉宸身上气息温和,甚至是热切的,再没有之前宴春进门那时候一剑劈过来的凶戾了。

    “师姐怎会来此”尹玉宸感觉到手腕一空,宴春扶着他起来之后就松手了,但那块皮肉却久久麻软,让尹玉宸感觉手都要不是自己的了。

    他自然知道宴春是从涤灵池出来的,他却又不能知道。

    他不该知道她在门中禁地待了多久,也不该知道她灵府破碎,不该知道她出了涤灵池说明双尊寻到了助她修复灵府的办法。

    于是只问“师姐气色比上次见面好了些,身体大好了吗”

    宴春抿了抿唇,想要微微退开一些,两个人离得有些太近了。

    她身后就是山洞墙壁了,尹玉宸这么居高临下盯着她,纵使宴春修为感觉不到他眼神多么炙热疯狂,却也很有被压迫感。

    宴春心中一不适,尹玉宸简直像是同她心有灵犀一般,立刻后退了两步。

    拉开距离后,宴春这才挑拣着说“是暂时大好,以后出门不用到处躲了。”

    “恭喜师姐。”尹玉宸立刻说。

    宴春笑了笑,她还得观察一下尹玉宸是真的感激她,还是装样子,等到完全信任他了,才会把自己的事情给他透露一些。

    说来奇怪,宴春和尹玉宸之间堪称陌生,完全不了解彼此,宴春却莫名对他有好感。

    从第一次见面就有,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格外注意他。

    他和以前一样,话不多,几乎不问宴春不好回答的问题,嘴还甜,性子也跟宴春合得来。

    宴春露出这些天第一个真心实意地笑,说道“我才该恭喜你,大比第一天就已经连胜两场啦。”

    尹玉宸面色微微一变,敏锐问道“方才师姐在现场”

    “你看到了我比试吗什么时候去的”尹玉宸近乎有些失态的追问。

    他在场中没有看到宴春,才会打得肆无忌惮,对战的第一个人以前和尹玉宸有些旧仇。他公报私仇来着,动手太狠毒,虽然没有触犯大比规则,却被司刑弟子给压出了对战台。

    这要是让宴春看到如何是好会不会觉得他心思歹毒不可交。

    宴春没注意他的急切语气,自然回答道“我早上起晚了,你第二场比赛我才看到的,看到你一剑让对方认输,真得好厉害。”

    尹玉宸狠狠松了一口气,没看到他第一场对战就好。

    宴春没说自己今天才从涤灵池出来,撒了个小谎。

    然后又撒了第二个,说“我因为受伤,修为倒退,所以看比赛的时候,被分派到了中层,人那么多,你没发现也正常”

    宴春难得在一个人面前有虚荣心,不想让尹玉宸知道她修为太烂。但其实宴春没有灵府碎裂之前,修为也是稀松得很,之前看大比也是分不到中高层的,全靠荆阳羽带。

    尹玉宸在宴春出口的瞬间,就知道她撒谎了,他把上层和中层全都看过了,没看的就只有最下层和外门弟子的叠阵。

    他以为宴春会站在荆阳羽身边的,所以专门朝着那边看了好几次。

    宴春很快也想起了尹玉宸在第二场对战的开始和最后,都朝着叠阵最上面看来着。

    当然这种动作不稀奇,外门弟子对战最在意的也都是叠阵最上面的人,尤其是那些有意收徒的长老。

    要是当场和哪个长老看对眼了,以后进了内门不就有着落了。

    但宴春想到尹玉宸可能看到了荆阳羽和莫秋露他们,顿时心里有点羞耻。

    啧,她这虚荣心来得不是时候,撒这谎做什么

    还不是尹玉宸对她态度简直千依百顺,让宴春莫名不想被他看轻

    宴春干笑了一声,说“我一直没跟你说,但你应该猜到了吧,我父母都是门中长老,就是伏天岚和宴高寒。”

    毕竟上次偷跑出来,荆阳羽找来抓她回去,说话没有避讳过尹玉宸,他这么聪明,应该猜出了她是谁。

    宴春还是照例说了一遍,算是正式认识。

    她想了想,试探着说“你今天应该看到我了吧我就在最上层。代掌门身边。”

    宴春竟还强撑着自己的自尊心,有点自己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下不来的意思。

    她含含糊糊,指的是荆阳羽身边的莫秋露,她们毕竟长得像,冒充下也没什么吧。莫秋露可没少拿她这张脸到处招摇。

    尹玉宸闻言却笑出了声。

    他声音清越如琴,似潺潺泉音,沁人心脾“师姐开什么玩笑,今日站在代掌门身边的,哪有师姐我专门看了好几遍呢,师姐是藏在了谁的身后吗”

    尹玉宸知道自己不该这个时候恶劣地逗弄宴春,应该轻飘飘把宴春到底在哪里看比赛的事情揭过去,因为他已经猜出来了。

    他甚至因为猜测在窃喜,说不定宴春和荆阳羽闹别扭了,才会自己刷弟子牌,被分到了叠阵底层。

    宴春心里一跳,谎言被戳穿让她满脸通红。

    但是很快她的表情就一变,她看着尹玉宸,神色诡异地问“你没在荆阳羽身边看到我我不就在那站着么,还有个模样温婉的女修,一左一右在荆阳羽侧后方。”

    尹玉宸笑意微顿,想起了荆阳羽身边站着的人,然后笑意扩大道“世界跟我开玩笑,师姐不在代掌门身边。”

    “你没看到那不是”

    宴春心脏狂跳,然后声音有些干涩又急切地换了一种问法“你没看到那个女修和我很像吗”

    尹玉宸摇头道“这世上,无人和师姐相像。怎么有人照着师姐的模样装扮,惹得师姐不开心了”

    宴春鼻子一酸,差点就哭了。

    她强忍着眼泪,却控制不住哭腔说“你怎么没看到呢明明长得那么像”

    “明明很像的”连她的父母亲和青梅竹马的师兄都会晃神的程度啊。

    尹玉宸却依旧一脸笃定,慢慢道“我不觉得像,她同师姐,是完全不同的,或许衣着发式学了师姐,那也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尹玉宸知道宴春说的是谁了,他今天确实看到了,却是真的一眼都没有把那个女修和宴春混淆过。

    那个女修怎么能和宴春比这就像烂泥里面打滚的老鼠不能和天上的仙鹤相像是一样的道理。

    尹玉宸曾经是在尸骸血肉之中打滚的人,对于好人分几种或许不能完全分辨,但是对谁的过往乌七八糟满心怨毒,却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这也算是同类的识别能力。

    那个女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难不成欺负了宴春否则怎会如此牵动宴春心绪

    眼见着宴春眼泪都忍不住大颗大颗滚下来了。

    尹玉宸有些手足无措,从怀中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下意识哄道“姐姐别哭啊,是她学你惹人讨厌了么”

    “她学你也不像的,”尹玉宸看着宴春通红的眼睛,鲛纱之后的眼神阴鸷,语调却带着轻柔哄劝。

    “姐姐莫要在意,我瞧着代掌门也是不理她的,她那样子就是惹人讨厌。”

    尹玉宸温柔软语地哄宴春,宴春哭得更凶了。

    尹玉宸不知道实情,不知道对于宴春来说,这份独一无二的肯定,她来说对么难得。

    自从命魂镜之中窥见了莫秋露的存在,和她们既定的结局,莫秋露在宴春的心中就变成了一个噩梦。

    没有人不会害怕,有一个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又即将夺走自己一切的人,时刻存在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伺机而动。

    身边的人渐渐为她说话,满心依恋准备托付终身的爱人一点点为她动容,就连昔日好友,甚至是父母亲,都对她越来越在意。

    这让宴春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在朝着可怕的深渊里面滑去,她午夜梦回的惊醒,都是另一个人夺走了她的一切。

    而她像命魂镜之中那样,变成了那个夺取她一切的人的傀儡。

    她抗争,发疯,最终也无法改变那个人越来越像她。母亲甚至会告诉她,是为了救她,为了让她活命,才会把别人变得和她一样,才会雕琢那个人的神魂,这一切都是为了和她神魂融合。

    这太可怕了。

    宴春无时无刻都在害怕,也在极力地压制着自己的害怕,从不敢仔细去想,连她自己都觉得,莫秋露越来越像她,早晚要像命魂镜之中那样,取代她。

    可是现在竟然有一个人,对她说莫秋露不像她。

    “真的不像吗”宴春根本没注意到尹玉宸哄她的时候,叫了她什么。

    只是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尹玉宸的领口,隔着鲛纱一错不错看着尹玉宸,想要看清他的神情,却眼中一阵阵模糊。

    “不像。”

    尹玉宸顺势将宴春拥入怀中,脑中已经想了无数种让那个女修凄惨又悄无声息死去的办法。

    宴春这种性子,如果不是被欺负狠了,绝不会表现得这么惶恐,那个女修到底做了什么

    找死。

    尹玉宸说“她和姐姐,是完全不同的,没有人会认错,姐姐不必在意她。”

    尹玉宸柔声说“等我进入内门,帮姐姐教训她,好不好”

    他此刻的声音湿冷如毒蛇吐信,听在宴春耳朵里却犹如天籁。

    她终于放声大哭,像一个委屈了许多年,却因为无论摔得多狠都没有人心疼的孩子。

    没人问她疼不疼,她能够忍耐,爬起来,咬牙继续,但是一旦有人问了,她立刻就发现自己早就断了脚,不能站立了。

    她哭得实在是如盛夏莫测的天气,突然便暴雨倾盆。

    尹玉宸因为宴春汹涌的眼泪有点心惊,有点无奈,也觉得有点好笑。

    但他站在山洞之中,抱着宴春,整个人像个被名为宴春的大雨浇熄的火堆,没了攻击性,也没了疯狂扭动的火苗。只冒着袅袅青烟,在“大雨”之中苟延残喘无处遁逃。

    他对宴春,是毫无办法的。

    尹玉宸摸着宴春的头发,不再说什么话劝阻她,只是纵容着她的眼泪,静静站着让她依靠。

    尹玉宸不着急,等他进了内门,很快就能搞清楚宴春和那个女修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宴春哭得太专心了,她一肚子的憋屈可憋了十几年了,宣泄也得宣泄一会儿。

    尹玉宸心疼宴春,但宴春错了的一点,就是看错了尹玉宸。尹玉宸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抱了宴春一会儿,抚弄她头发的手,就不满足了。

    宴春在涤灵池待了多少年,尹玉宸就想了宴春多少年。

    最开始他年纪还小,并不懂得这种想念代表什么,后来惊梦成年,湿濡的床铺直白地告诉了他这是什么。再之后肖想又没人会知道,他自然是多放肆,多脏的都想过。

    如今他朝思暮想的人抱在怀里,他又不是个圣人,而是小人。

    于是尹玉宸慢慢地,不着痕迹拨开了宴春后颈的发,素白修长的手指轻柔抚在宴春后颈之上。

    他想不着痕迹贴一贴心上人的颈项,宴春的脖颈非常纤细秀美,尹玉宸觊觎不是一两天了。

    但是就在他手指落实的瞬间,宴春一个激灵,连忙推开了尹玉宸。红肿着一双眼睛,捂住自己的脖子说“你做什么啊”

    她有些心惊地想去按自己脖子上的共生颈环,这颈环在出涤灵池之前,被荆阳羽设法隐匿了,莫秋露的那一个平时也隐匿着。

    共生是邪术,内门之中有些人心知肚明,沾染这种邪术的倒也不止衡珏双尊而已,杂修门派水不可能太清,就像有人偷吃开智生灵的事情,也没人会真揪着不放,但这种邪术,总不好太过明目张胆。

    扯一块“遮羞布”在上面,大家心照不宣就是。

    宴春是最不希望别人知道的,因此她这般反应,倒不是因为尹玉宸摸了她脖子一把,而是怕他摸到共生颈环。

    遮盖颈环的术法类似归真,看着没有,摸还是能触到的。

    尹玉宸在宴春从他怀里弹开的时候就后悔了,心惊不已,以为宴春生气了。

    但他确实摸到了东西,宴春脖子上又空荡荡的尹玉宸看着宴春要伸手摸自己脖子又控制住的姿势,知道宴春不是因为他摸她,是因为脖子上看不到的东西。

    尹玉宸乱跳的心绪渐渐平复,很快装着无措道“对不起师姐,我见你哭得哽咽难受,是想着给你按揉下后颈穴位会好受些。”

    他撒谎成性,不用打草稿,更是很轻易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一脸的认真,宴春瞬间就相信了。

    她见尹玉宸没有询问她脖子上颈环的事情,想来是没摸到,安心下来,她还不想这么快就把这个东西告诉他。

    宴春整理好头发说“我没事,好多了”

    她说完又慢慢地尴尬起来。

    尴尬她突然就扒着人哭起来,连个理由都没有尹玉宸会不会觉得她像内门传言一样,已经疯了啊。

    宴春耳根渐渐弥漫上红晕,很快这红晕扩散到了全脸,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刚才哭得像个傻子,就面红耳赤地想跑。

    “那个,我就先回”宴春说着朝洞穴外面退。

    尹玉宸怎么舍得她就这么走了

    立刻说“师姐,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内门关于内门长老我如果侥幸进入内门,哪位长老性情更好些疼徒弟些”

    尹玉宸这话题转变得不高明,但对现在尴尬到鞋底都要被宴春自己脚趾抠漏的状态来说,无异于浮木于溺水者。

    她连忙抓住说“好,好啊我了解的,内门的长老我都了解”

    宴春其实不太了解,内门之间长老们大多都是半路投奔仙山,凝聚性不强,杂修门派就是这点不好,相互之间的同门情谊浅薄。

    衡珏派掌门更像是给这些道不同的人一个栖身之所,大家得了栖身之所,承了正道大宗门的势,再帮着大宗门扬扬名,互惠互利罢了。

    因此宴春不太了解其他长老具体什么性情,最了解的只是自己父母,和常年不在仙山的掌门。

    说出去糊弄下这个没进内门的小弟子罢了。

    宴春眼睛的红肿未消,就询问起了尹玉宸“你有属意的长老吗你想走什么道”

    “你擅长什么啊”宴春一脸天真且理所当然问。

    杀人放火。尹玉宸在心里回答。

    他勾唇一笑,纯良地将他的妖邪之气藏得一丝不漏。

    他对宴春柔声说“师姐啊,你高看我了,入内门之后,有没有长老看得上我还未可知,哪有我选择的权利”

    这倒是真的,大道三千,大部分修士所修之道,并不是自己选择的。

    他刚才说要问内门之事,也只是想留住宴春。

    可宴春却又说“你说说嘛,我虽然和很多长老不熟,但是我母亲父亲熟悉啊,还有大师”

    宴春顿了顿,说“我可以拜托我父亲母亲去和你中意的长老说一声的。”

    这点面子不至于不给,毕竟衡珏双尊的名头整个修真界有名。他们开口,就算那位长老不想收徒,也会收下。

    宴春这番话换个人听了,不光不会感激,说不定会恨她。

    这话简直同何不食肉糜有异曲同工之妙。

    却只惹得尹玉宸发笑,他又没忍住露出了一点暗藏的逗弄之意,问“师姐赠我鲛纱,助我遮蔽天光,予我丹药,令我进境获胜。”

    “现在还要为我去动用双尊情面,”尹玉宸凑近宴春,拉住她的手腕,说道“师姐如此深情厚谊,想要我如何回报”

    宴春正想说没关系,这些不是什么大事,便听尹玉宸说“常言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我身无长物,唯有自身,不若,我自此跟在师姐身边”

    “做师姐的炉鼎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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