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三合一【37w、37w5+】

    时光如白驹过隙, 悄然飞逝。

    在诸多炼器师的共同努力下,原本绵延上百里,气魄宏伟的封印厚壁,眼见着一日日削薄, 终于只剩下最后几十里。

    按照现在的进度, 只要所有人齐心协力破解半个月, 这面封印壁就将被打破。而乌啼之火的分火, 也将展露真容!

    这消息无异于一针强心剂。

    所有在场参与的炼器师们,都纷纷精神一振,比之前更加拼命了。

    甚至就连此前一直袖手, 非重事不会现身的几位鸿通宫宗师,都主动投身于封印壁的破解当中。

    有大佬在此镇守, 大家的工作效率翻倍提升。

    言落月每天来封印壁上工时,都能灌满一耳朵关于乌啼之火的对话。

    “还有不到小半月的时间,就有幸得见传说中的神物,我这几日兴奋得连眼睛都闭不上。”

    “谁说不是呢。你看鸿通宫的那群弟子, 最近走路时都虎虎生风。”

    “照这么说,四大势力已经决定了乌啼之火的归处?”

    “应该就是落在鸿通宫手里吧。不知鸿通宫为了把乌啼之火拿到手,究竟许给了归元宗、梵音寺和雪域什么好处。”

    大家迫切关心的态度, 几乎把空气都烤得火热。

    然而身处于这种群体性狂热的气氛里,言落月的感觉却不是很好。

    可能只是出于龟族求稳好静的本能, 又或许是出自她的直觉。

    她总是觉得……这一切,好像太过顺利了。

    按理来说,近一年来的努力终于能够得到报偿, 自然是件令人欣喜的事。

    鸿通宫得到了乌啼之火的分火, 鸿通宫之外的炼器师们则收揽了材料, 这更是一笔双赢的生意。

    但就像是一架风驰电掣的跑车, 乘客在扑面而来的狂风里享受速度和激情时,也免不了有一种隐隐的担忧——

    如果能就这样冲刺到终点固然是好,但万一呢?

    万一车子在中途翻了,或者油箱里的油用光了呢?

    佐证言落月观点的,是来自姬轻鸿的嘱咐。

    当天上午,结束了授课内容以后,姬轻鸿漫不经心地对言落月和巫满霜说道:

    “这几天给你们放假,随便你们出去哪儿玩吧。”

    言落月一愣:“师尊,莫非……我是说,乌啼之火的分火,不是马上就要出世了吗?”

    姬轻鸿笑得八风不动,就好似言落月刚刚品味出的所有暗示都是错觉,是言落月自己误解了他的意思。

    “是啊,所以我给你们放假的意思是——你们可以继续来破解封印,也可以随便你们去哪里。”

    “……”

    对着姬轻鸿的脸色琢磨了一会儿,言落月回去以后,就做了两手准备。

    首先,她提醒凌霜魂,这几天暂时先别出门了。

    言落月隐隐感觉,姬轻鸿一如既往的平静以下,或许隐藏着风雨欲来的前兆。

    她和巫满霜还有姬轻鸿作为倚仗,但凌霜魂就不一样了。

    其次,言落月还是决定,跟小蛇一起去现场看戏。

    当然,出于安全的目的,他们决定站远一点,以免被血迸在身上。

    第二天,姬轻鸿发现,自己的两个徒弟又跑到现场打卡,但非常聪明地挑了个距离最远的角落站着。

    他垂下赤红的眼眸,轻飘飘地笑了一声,什么话都没有说。

    在姬轻鸿身边,一左一右站着的,分别是来自梵音寺的残荷大师,以及雪域出身的宋门主。

    他们三个远远地站在外围,冷眼旁观众人热火朝天工作的场面。

    尤其是鸿通宫的三位炼器宗师一马当先。他们分别站在封印最难解的三个犄角处,齐力往中心推进。

    残荷大师半闭眼眸,手中的佛珠拨弄出规律的声响。

    “阿弥陀佛……鸿通宫竟然如此急切。莫非,果然如同传闻中那样,鸿通宫原有的那簇乌啼之火分火,很快就要熄灭了吗?”

    姬轻鸿唇角含着一丝讽笑:“那簇分火已经支撑了三千年。日日夜夜炼器炼丹,给鸿通宫燃烧出了三千年的金碧辉煌——已经很可以了。”

    他提起‘鸿通宫’三字时,带着不加遮掩的轻蔑。

    但考虑到三千年前,这位姬妖尊曾是伏魔之战的亲历者。

    据说当年,就因为鸿通宫的支援并不及时,姬轻鸿所在队伍近乎全军覆没,最终只活下他一个人。

    所以,姬轻鸿现下摆出这副态度,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最重要的是,据说当初那支迟来的援兵,就是鸿通宫现有那簇分火的发现者。

    甚至一直有种隐秘的传闻:说鸿通宫援兵是故意袖手旁观,任由归元宗人死去,只为了独占乌啼之火的分火。

    伏魔之战结束后,人界、妖界全都元气大伤。

    归元宗原本是修仙界中独一无二的顶级宗门。

    三千年前,归元宗满宗上下,有六成的修士都是剑修。

    但为了支撑三千年前的伏魔之战,归元宗满门剑修,近乎死伤殆尽。

    残荷大师至今也不会忘记,昔日里,归元宗的“崔嵬剑阁”,那是何等浩荡的气魄!

    然而如今,那座一夫当关的山峰,只余下满山残剑。

    所有在那一战中死去的剑修,随身的佩剑都被钉入山壁。

    整座山峰三步一剑、五步一碑。

    过去峥嵘险峻、天下闻名的剑阁,终于变成一座巨大的衣冠剑冢。

    遭受如此巨大的打击,归元宗剑道从此一蹶不振。

    直到三千年后的今天,他们的剑道一脉,剑修的人数不足一成,而且据说至今都后继无力。

    而鸿通宫,作为三千年前的二流宗门,他们抓住了伏魔之战后洗牌的机会,利用到手的乌啼之火,培养出了一大批优秀的炼器师。

    大量的炼器师收敛来海量的灵石,海量的灵石又替宗门铺开一条通天之路。

    短短三千年里,鸿通宫不但成为了修仙界南部的加冕之王,还隐隐有了在四大势力中居于首位的架势。

    回忆到此处,残荷大师手中的佛珠拨弄声,不由较之前更疾了一分。

    ——若论当年对于伏魔之战的贡献,修仙界中没有能够比得过归元宗的。

    但当天下平定以后,决定座次高低的,却不是看过去的付出多寡,而是以实力赤./裸裸地排行。

    倾尽所有的归元宗跌落王位,抓住时机的鸿通宫一举夺魁。

    巨大的灾难面前,人族和妖族尚可跨越种族的壁垒,一起拼命,一起吃苦。

    伏魔之战结束后,人族内部却要分出个高低上下,不能论功行赏,不能同享同甘。

    如果要让残荷大师来评价,即使以出家人的空慧明觉,她也仍觉得一切像个巨大的讽刺。

    雪域宋门主用帕子捂住嘴巴,发出了一串难以忍受的呛咳。

    他本身就脸色蜡黄,形容枯干,宛如一个痨病鬼,如今这么咳嗽起来,就更像了。

    宋门主刚咳过,嗓子还是滞涩的,他嘶哑着嗓子问道:

    “鸿通宫的宗师们都在前方破解封印,二位怎么不去搭把手?”

    姬轻鸿微微一笑,转过眼睛看向残荷大师,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方外之人。

    残荷大师叹了口气:“阿弥陀佛,贫尼一个出家人,就不沾这等红尘俗事了。”

    千炼大会的“红尘”,残荷大师也没少沾。

    那她现在避开的,当然就是获取乌啼之火的这件“俗事”。

    听见她的答案,宋门主也慢悠悠地说道:“我一个病痨鬼,怕惹人嫌,就不去凑鸿通宫的这份如日中天了。”

    至于姬轻鸿……

    宋门主笑道:“其实,今天姬兄会来,就已经让我很意外了。”

    “嗯。”姬轻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红宝石般的眼眸中,时而闪烁过一抹粼粼的波光。

    “因为……我想看清楚,在有趣的事发生时,每个人脸上的反应。”

    说完这句话后,这三人相互对视一眼。

    宋门主压低声音问道:“姬兄,难道你真的……”

    姬轻鸿微微一笑,竖起食指压在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

    这一刻,宋门主与残荷大师的表情都变得有点奇怪。

    宋门主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投向远处,眼神在封印壁上一扫而过。

    现在,那片封印壁只剩薄薄的一片,大概很快就会完全消融。

    除了鸿通宫宗师之外,其他炼器师都已经被赶到一旁,不许接近封印壁半步。最多也只能隔着鸿通宫弟子拉开的红线,探头看上一眼。

    按理来说,这是个能令天下炼器师都心摇神荡的时刻。

    但宋门主内心,偏偏没有一丝波动。

    前几天,他曾经顶着鸿通宫宗师警惕的目光,上前探查过。

    无论出于一名炼器宗师的经验,还是由神识秘法的反馈,宋门主都不觉得封印壁后藏着一朵乌啼之火。

    本来,宋门主还有些好奇。

    这一次,鸿通宫以乌啼之火为名,浩浩荡荡地召开了千炼大会。

    倘若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又该如何在天下人面前收场呢?

    但他现在有点反应过来了——姬轻鸿可能根本没想让他们收场。

    这场惊天的戏弄,实在太符合姬轻鸿的为人风格。

    残荷大师拨弄佛珠的手停了下来:“姬施主是怎么……”

    他是怎么在一开始就猜到,封印壁后可能没有藏着乌啼之火的?

    “我不知道。”

    在姬轻鸿的唇角处,一个愉快的笑容正缓缓地绽开:

    “乌啼之火于我无用,无论落到谁手里,对我而言都没有区别。我只是伏魔之战时,曾见过这位秘境主人一眼……”

    “我单方面和他惺惺相惜,觉得他应该做不出‘千辛万苦打开箱子,发现里面珍藏着足以慰劳辛苦的宝贝’这样无聊的事。”

    听到这个答案,残荷大师与宋门主面面相觑。

    几乎就在姬轻鸿话音刚落之际,不远处的封印壁前,鸿通宫宗师就发出一声愤怒而暴烈的大叫。

    “啊!!!”

    最后一片封印壁也剥落碎裂,但传说中的乌啼之火却杳无踪迹。

    即使再怨恨,再不甘,鸿通宫也必须要承认眼前这个事实:他们花费一年的心血,只得到了一片空气。

    这绵延百里的封印壁后,并没有藏着乌啼之火——整个秘境里,最贵重的东西便是封印壁本身,而它早已被诸多炼器师共同瓜分。

    姬轻鸿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这一幕。

    如之前所说的那样,他好好地看清了每个人的表情。

    此时此刻,姬轻鸿那惬意的神色,就像是一只小兔子得到了最鲜美的青草。

    ——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得到了两个徒弟,徒弟们得到了许多材料,他们三个一起得到了最生动的教材。

    同为这场千炼大会的主要发起人,鸿通宫可能血亏,但姬轻鸿一定稳赚。

    这个道理,鸿通宫的三个也很快想通。

    于是下一瞬,三位宗师气势汹汹地朝姬轻鸿闯来。他们瞬移的姿态,像是雷火在空气中炸裂,眨眼间就已经站在姬轻鸿面前。

    与此同时,姬轻鸿做了个拉扯的手势。

    于是,言落月和巫满霜感觉后颈传来一股拉力,将他们往战场中心的反方向扯离。

    两人低着头,很快混进人堆儿里。

    言落月环顾四周,发现鸿通宫人无不脸色铁青,嘴唇泛白。

    至于其他的普通修士——也包括剩余三大势力的修士,都露出了猹猹吃瓜的表情。

    “乌啼之火……没有现世?”

    “会不会地图是假的?”

    “地图可能造假,但这大手笔的封印壁肯定是真的吧。如果真找不到乌啼之火,那整件事简直有种买椟还珠的讽刺感啊!”

    不知谁说出上述那句话。炼器师们很快意识到,在没有“珠”的情况下,昂贵的“椟”已经被他们捡了破烂、卖了二手。

    大家对视几眼,作为最终获利者,迅速闭嘴。

    姬轻鸿面前,三个围绕着他的炼器宗师几乎气疯。

    这其中,个头最矮的那名陈姓宗师火气最旺,头发甚至都快冲冠倒竖。

    “姬轻鸿!”

    姬轻鸿含笑道:“陈道友,咱们往日里无缘无分,倒也不必如此深情,还当众念诵我的名讳。”

    钮家老祖伸手拦了拦自己师弟,望向姬轻鸿的双眸中同样包裹着两簇火焰。

    他沉声道:“姬道友,咱们举办千炼大会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姬轻鸿挑眉,不紧不慢道:“哦,你们要当众质问我了?”

    “对!”钮家老祖斩钉截铁,“此举已经公示天下,就不妨当着天下人的面说个明白!”

    陈姓宗师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图,举到姬轻鸿面前:“千炼大会之前,你曾立下天地誓言——”

    “嗯。”姬轻鸿慢悠悠地接口,“我曾说过,你们现在手里这张地图,就是奇火老人当年的地图副本……怎么了,要我再立誓一次吗?”

    “不用!”

    暴怒之下,陈宗师重重一摔袖子。

    那张曾经被反复鉴定上百次、被整个鸿通宫视若珍宝的地图,就这样毫不顾惜地弃若敝履。

    恰好一阵狂风挂过,将这地图朝远处的人群吹去。

    炼器师们纷纷探头去看,言落月也没忍住心中的好奇,往那地图上看了一眼。

    ——仅仅一眼,言落月的心脏就猛然狂跳起来!

    等等,这张地图她有印象!

    不是对整张地图有印象,而是对上半张地图的图像有印象!

    在她初次拼合自己手中的两幅地图残片时,残片显示的图案,就和这幅地图的上半部分一模一样!

    咕咚咽了口口水,言落月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猜测。

    她有种预感——自己手中的地图残片,才是正品。

    鉴于正品地图每次拼合,纸面上的图像都会产生变化。

    言落月有理由怀疑,正品地图每次撕裂时,纸面上的图像也都会变得不一样。

    这份副本地图,很有可能是在正品一分两半的情况下画的。

    而后,正品地图不知又经历了什么,被人分成了四份,图案再次发生变化。

    于是,钮棋刀没认出这张残图上的玄机,把它随随便便当做一场比赛的彩头挂出。

    机缘巧合之下,连续三片地图都落在言落月手里。

    不远处,陈宗师的态度仍然咄咄逼人。

    “既然如此,姬轻鸿,你敢发誓吗?”

    姬轻鸿打量了对方一会而,口吻里带着几分好笑,像是在看一个撒泼打滚的小孩子。

    “你不是刚说,不用我立誓的吗?”

    “你不用再证明那张废图是副本了——副本传抄有误,我们认了!”

    陈宗师厉声说道:“可是姬轻鸿,你敢立下天地誓言,发誓真正的地图不在你手里吗?!”

    “……”

    笑容缓缓从姬轻鸿的脸上消失,他眯起血红宝石般的眼睛:“真是个无礼的请求啊。”

    钮氏老祖冷冷道:“如果你不肯立誓,那就现在说清,为什么你对这次千炼大会如此积极……”

    他一字一顿道:“姬道友,这不光是给我们鸿通宫的解释,也是要给梵音寺、给雪域、给天下炼器师的解释!”

    一旁站着的宋门主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且慢。副本地图是贵宫自己找到的、千炼大会是贵宫一手承办的、乌啼之火是贵宫掖着藏着,生怕我们染指的。”

    “——现在事态有变,你们鸿通宫没得到想要的,就把事情都推罪给姬道友,这不合适吧。”

    鸿通宫的三人里,最沉默最瘦长的那个宗师,终于开口。

    “宋门主这么说,是要跟归元宗站在同一条线上了?”

    “咳咳咳咳……我……”

    就在这气氛剑拔弩张,即将一触即发之际,姬轻鸿忽然按住了宋门主的肩膀。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的语气居然还很轻松。

    “按理来说,我没有理由包容你们的无礼。就像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不应该为小兔崽子们的每一次撒娇心软。”

    “……不过,我很想看看你们之后的表情。”

    眼睛缓缓弯起,姬轻鸿笑吟吟地立下天地之誓:“我发誓,真正的地图不在我手里。若有违背,令我即刻横死。”

    “……”

    这誓言以“我”开头,精准地指向姬轻鸿,没有一丝漏洞。

    就连鸿通宫的瘦长宗师,都料不到姬轻鸿居然真会举手立誓,当场泄露出一丝吃惊的神色。

    陈宗师磕磕巴巴道:“若是如此……你为何要主动为我鉴定地图副本!”

    姬轻鸿叹了口气:“因为姬某乐善好施,这不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吗?”

    此话一出,全场人无言以对。

    残荷大师闭上眼睛,喃喃一声,不知是赞同还是自嘲:“姬施主……确实好施。”

    陈宗师瞠目结舌:“可你……你都百年未曾出门,为何要主动参与进这场千炼大会?”

    姬轻鸿十分怜爱地、像是看着一个小智障一样看着对方,很温柔地笑了:

    “因为我要教徒弟呀,我一共收下两个弟子呢。”

    “那你——那你——”

    陈宗师和鸿通宫其他二人,仍然觉得整件事都充满了不对。

    ——实际上,从姬轻鸿开始促进这场千炼大会起,就没有一件事是对的!

    但他们能抓住的所有线索,都比滚刀肉更加油滑。

    事后回忆起来,鸿通宫不是没有注意到那些蹊跷。

    但因为太担心宫中的分火泯灭以后,鸿通宫的荣光无法延续,又太迫切地想要找到下一朵继任的乌啼之火分火,他们就像被蒙住眼睛的驴子一样,一头扎进甜蜜的陷阱。

    见他问不出其他问题,姬轻鸿遗憾地叹了口气,嗓音仍然亲切轻柔。

    “看来你没有疑问了……那就轮到我了。陈道友啊,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样来盘问我呢?”

    话音未落,刚才还怒气冲冲的陈宗师,脸色忽然惨白一片。

    他大叫一声,声音却比刚刚发现乌啼之火落空时更加绝望。在他脚下,阵法苍白的纹路正在幽幽亮起。

    “姬轻鸿!你真敢动手!”

    瘦长宗师和钮家老祖同时出手,又被姬轻鸿一左一右分别架开。

    兔起鹘落之间,陈宗师脚下的阵法,如同一张不祥的巨口,束缚住他的所有挣扎。

    阵法带着他向下,朝比地狱还要浓黑的地陷中拉去。

    姬轻鸿的战斗风格,在场每个人都心中有数。

    他虽然不是剑修,但一旦决定出手,却甚至要比剑修更快、更冷酷、更凌厉!

    所以,如果被姬轻鸿锁定为敌人,那你就不能有一丝犹豫。

    紧急关头,陈宗师燃烧心脉精血,打算魂魄出窍,挣脱这具皮囊,当场脱壳而去。

    与此同时,他脚下焚起熊熊烈火,竟是打算把自己的身躯烧成一把飞灰,以此逃脱姬轻鸿的追踪。

    眼看着陈宗师的身体已经烧了一半,姬轻鸿出手如电,身形原地消失,又在半空浮现。

    他手里掐着陈姓宗师逃脱的魂魄,好声好气地把魂魄塞回了那具还在燃烧的躯壳。

    “哎呀,陈道友,你这是干什么呢?”

    姬轻鸿作势帮他扇了扇腿上的火焰:“我不过同你开了个玩笑,你就急匆匆要跑,岂不是让人觉得我很小气吗?”

    在陈姓宗师脚下,白色的阵法消失得像是从未出现过。

    而在他左右两侧,钮氏老祖和瘦长宗师怒视姬轻鸿,却连眼球都没法转动一下。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姬轻鸿像是亲生兄弟一样搂着陈姓宗师的肩膀,亲切地拍打他的肩头。

    每拍一下,那把陈宗师自己在自己身上烧起的火焰,就变得更旺一点。

    姬轻鸿悠然道:“下次见面,陈道友一定还要保持这副态度。我百无禁忌,唯独不喜欢别人对我太客气,像是陈道友刚刚那样坦率直言,就很得我心。”

    陈姓宗师:“……”

    你有脸这么说,你有脸放开我,让我先灭火啊!

    像是察觉到他内心的呐喊,姬轻鸿终于松开了按在此人肩膀上的手。

    下一秒钟,陈姓宗师,连同解开阵法的其余两人,头也不回地原地离开。

    他们逃离得如此果决,甚至没对此地的弟子宫人们多看一眼。

    眼见鸿通宫颜面扫地,刚才还替姬轻鸿说话的宋门主,忽然叹息一声。

    “我还以为姬兄不会动手。”

    而鸿通宫的那三位,显然也是这样以为的。

    之前逼问也好,扣罪名也好,都能算是两大宗门之间,比较激烈的交涉。

    但姬轻鸿一旦动手——哪怕他这次没有杀人,都能算作两大宗门间旗鼓分明的交恶。

    弟子们的摩擦矛盾,和几大宗师大打出手,意义完全是不同的。

    姬轻鸿道:“可我却觉得,已经是时候了。”

    “……”

    从这句话中听出浓厚的风雨欲来意味,宋门主止住咳嗽,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

    气氛过于凝重,残荷大师在当中打了个岔。

    她请教道:“姬施主刚刚提到,施主和那位秘境主人惺惺相惜。那如果是姬施主手握乌啼之火,不知会把它藏到哪里呢?”

    “我?”姬轻鸿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如果让我来藏,我就把它藏到所有人眼皮底下。”

    ……

    言落月和巫满霜被姬轻鸿袖子一卷,直接带走。

    等他们双脚落地时,已经站在了自己的客栈房间当中。

    和他们一同站在客厅里的,还有姬轻鸿本人。他正饶有兴趣地拿起贴了三人字条的零钱罐看了看,又原处放下。

    “师尊……”

    “嗯?”

    姬轻鸿神态柔软,语气温和,看起来非常好说话。

    从这个白发男人身上,一点也看不出他曾在一刻钟前,掐着一道魂魄,把魂魄主人逼得当场把自己送进火葬场。

    按理来说,太高层次的事,轮不到言落月这样的小妖担心。

    但她既然已经拜了姬轻鸿做师父,近水楼台先得月,遇到消息总能打探一下。

    “刚刚发生的事……是您和鸿通宫的人翻脸了,还是归元宗和鸿通宫翻脸了?”

    姬轻鸿轻描淡写:“这没有区别。”

    言落月想了想,又问道:“为什么这么突然……或者说,这么明显?”

    你看,哪怕言落月是姬轻鸿的弟子,她都觉得,事情可能就像鸿通宫说的那样,姬轻鸿设了个套把他们给坑了。

    连言落月都这么想,天下人会怎么想,那还用问吗?

    如果这不是姬轻鸿的个人决定,而是归元宗的一致选择。

    那,归元宗干嘛不找个人品比较好、比较被大众信任的人来做这件事呢?

    她也是真敢问,姬轻鸿当场就被言落月给逗笑了。

    “因为这一巴掌,本就是扇给天下人看的。”

    鸿通宫中快熄灭的那枚分火,当年本该属于归元宗所有,却被鸿通宫强行占据。

    从那时起,乌啼之火的分火,就不止是一件破碎的神物。

    它还是伏魔之战刚刚结束时,鸿通宫扇在归元宗脸上的一记耳光。

    现在,同样是在乌啼之火的分火上,归元宗做出设计,让鸿通宫扑一个空,就仿佛是对昔日那段时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一记对刀。

    至于为什么要让姬轻鸿来办这件事?

    “第一,我无论做出什么事,都很合理。”姬轻鸿悠闲地说道。

    言落月:“……”

    她看看自己的师尊,不得不承认这个说法是对的。

    因为姬轻鸿过于离谱,所以做出什么事来都可以用“兴趣使然”四个字解释。

    就像是无论沈净玄出现在哪里,她都可以说“我只是迷路了”。

    “第二,让我来抽这记耳光,效果会比较爽。”

    巫满霜:“……谁比较爽?”

    姬轻鸿笑眯眯答道:“我和宗门都比较爽。”

    大家一致认为,与其让姬轻鸿在宗门内祸害自己人,不如放他出去祸害别人。

    姬轻鸿觉得他们这个观点很有道理。

    所以这次出门,他特意又收了两个徒弟。

    这样一来,在他以后出门祸害别人的时候,两个徒弟还可以替他留在宗门里祸害自己人。从此薪火相传,代代不绝。

    那么现在,言落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师尊,那张真正的地图,真的不在你手里吗?”

    ——尽管姬轻鸿已经当众立下天地誓言,但言落月对姬轻鸿有种迷之自信。

    以她对姬轻鸿的了解来看,姬轻鸿手里可能没有地图。

    但他应该对真正地图的线索有所觉察。

    ……比如说,那最后的一片残图究竟在哪儿。

    又比如说,姬轻鸿到底知不知道,剩下的三片地图,其实都在言落月手里?

    听到这个问题,姬轻鸿单手撑着额头,肩膀一耸一耸地笑了起来。

    “我刚刚还在想,你要等什么时候才能问到这个问题呢。”

    言落月惊疑不定:“……师尊?”

    ——他果然知道那三片残图的下落?

    姬轻鸿对言落月打了个手势:“我给你的那张查没柬,还在你手里吗?”

    “在的。”

    作出回答的同时,一股预感,缓缓地从言落月心头升起。

    她拿出被连续解开两次的那张白纸,想要递给姬轻鸿,却被姬轻鸿用指关节抵住,原样推了回来。

    “这是炼器和阵法的双重封印,你已经解开了炼器封印,接下来就把阵法的封印解开吧。”

    说到这里,姬轻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以你的水平可能解不开。那你去拿给小巫,让他解开吧。”

    言落月:“……”

    无意补刀,最为致命。她阵法……好吧,她阵法是比较差。

    巫满霜接过那张白纸,花了些时间将阵法破除。

    最后一颗连接点被挑破后,雪白的纸张上忽然浮现出古拙的线条。

    言落月眼睁睁地看着,在自己手里保存许久的请柬,变成了令人非常熟悉的残图模样。

    言落月:“……”

    姬轻鸿支着下巴,赤瞳之中笑意俨然。他愉快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温和道:

    “你看,真正的地图当然不在我手里——它一直在你手里啊。”

    言落月:“……”

    实不相瞒,此刻言落月的心情非常复杂。

    她从前还觉得钮棋刀的智力比较低下,好好一张宝图就藏在眼皮底下,居然还能白白地拱手让人。

    但现在言落月明白了,这不是智力的问题,这是能力的问题。

    炼器、阵法、丹道……这些东西就像数学题一样,说解不出来,那是真的打死也解不出来。

    如果不是姬轻鸿今天提到,她还得再过多久,才能反应过来:最后一张残图,原来早就落入自己手心了!

    除此之外,言落月也颇感震惊。

    “您这张查没柬,是当初在月老庙时给我们贴上的……”

    姬轻鸿笑眯眯地点头:“不错。”

    言落月眨眨眼睛:“您那时就已经决定,要收我为徒了吗?”

    “哦,那倒不是。”姬轻鸿轻描淡写道,“我只是觉得,你以落月为名,这张地图记载的又是乌啼之火的下落,把它送给你,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正好,言落月是去参加千炼大会的。

    千炼大会里,真正的地图被制作成请柬,数次几番地通过鸿通宫设下的千炼幕。

    鸿通宫踌躇满志,准备探索秘境。

    他们却永远也想不到,他们最渴望的东西,其实就藏在眼皮底下。

    这样的安排,不是很有意思吗?

    言落月刚要把地图还给姬轻鸿,就被姬轻鸿第二次用指节抵住,推了回来。

    “你要是喜欢,就留着吧。乌啼之火对我而言没有意义。”

    姬轻鸿笑了笑:“若是哪天能将地图集齐,这就是你自己的本领了。”

    言落月:“……”

    听姬轻鸿这么说,言落月忽然一下子升起了强烈的找乐子心态。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姬轻鸿者,难免变成以欣赏对方表情为乐的乐子人。

    言落月问道:“即使地图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师尊也不要吗?”

    姬轻鸿摆了摆手:“别想激将我。我用的火种不是天地异火,也不能更换……若是你有本事集齐地图,为师倒是——”

    说到这里,姬轻鸿唇角一挑,话风急转直下:“——倒是也不会为此出山。你既然有能力收集地图,也该有能力自己找到乌啼之火。”

    说完这话,姬轻鸿整好以暇地看向言落月,却发现她脸上露出了非常古怪的表情。

    下一秒,当着姬轻鸿的面,言落月轻轻地把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那是八分之一张秘境地图。

    ——没错,之前趁着大家都专注看姬轻鸿打架的时候,言落月现场分割了一下秘境地图,验证上面的图案会不会变。

    姬轻鸿:“……”

    姬轻鸿缓缓收敛了笑容,挑起眉毛。

    还不等他说什么,言落月又把手上的另一件东西放在桌上。

    那是……另外八分之一张秘境地图。

    姬轻鸿:“……”

    他的眼神变得有点复杂。

    姬轻鸿才张了张嘴,言落月又往桌上放了四分之一份地图。

    现在,桌上一共摆着四分之三份正版地图了。

    “……”

    极其难得地,哪怕是姬轻鸿,都为此沉默了片刻。

    他凝视着言落月:“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一下子收集四分之三的地图,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

    但言落月高兴得有点太不寻常了!

    言落月笑意盈盈:“嘻嘻嘻,您猜?”

    姬轻鸿:“……”

    姬轻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又睁开,几乎确定了那个最终答案:“你还有?”

    言落月点点头:“嗯,我还有。”

    她把手中最后四分之一份地图,放在桌面上。

    姬轻鸿:“……”

    这一刻,言落月一眨不眨地看着姬轻鸿,决定牢牢记住他现在的这个表情。

    ——师尊,你的爱好,我现在彻底理解了!

    刹那之间,被分解的正版地图泛起一阵明亮的白光。

    被大卸八块的地图自发靠拢,纸面上的图案像是崩溃的电视机雪花屏一样飞快变化,然后到了最后——

    “哇!”

    言落月大叫一声,一下子跳了起来。

    那些流动的黑白线条,并未乖乖地组成最终的地图图案。

    它们从2D转为3D,最后居然离开纸面,在白纸上空凝结成了一朵……凝结成了一朵水墨色的火焰!

    这便是鸿通宫为之机关算尽,人脑袋打成狗脑袋的乌啼之火分火!

    有谁能够想到,真正的地图里隐藏的不是寻找秘宝的路线,根本就是秘宝本身!

    言落月大为震惊:“这是怎么做到的?合拢地图就变成一朵分火?这是什么大变活人的魔术箱吗?”

    一旁的巫满霜,也是目瞪口呆。

    反倒是姬轻鸿,他盯着眼前这朵火苗看了一会儿,忽然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如果让我来藏,我会把它藏到所有人眼皮底下。

    那位秘境主人,奇火老人,确实是他单方面惺惺相惜的知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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