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结局(中)

    在潜入这只傀儡噬情网神识深处的那一刻, 言落月看清了对方如今的样子。

    于是,不久之前的谜题终于迎刃而解。

    怪不得之前她和巫满霜几次想要前往魔界,都被这只傀儡噬情网死死地拦在外面。

    当时言落月还怒喷了几句“你有本事就开门啊”之类的垃圾话, 可惜对方始终不为所动。

    而现在, 言落月知道,为什么这只傀儡噬情网坚决不肯让他们来到魔界了。

    因为它正处于新一轮的晋化之中。

    是的,眼前的傀儡噬情魔——它本是一只普通的傀儡师,后来由于某次机遇, 令它晋化成了可以打开空间通道的傀儡师。

    再后来, 它融合了现代网络,晋化成了傀儡网。

    乃至于最后,它于某个世界里,往自己的网络中塞进了一只大型噬情魔,旋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之后——

    这只傀儡噬情网,终于迎来了它的第四次晋化。

    假如以异种的标准判断,这只傀儡噬情网无疑是异种中的佼佼者。

    不管是天赋、运气还是能力, 都足以在异种中首屈一指。

    有的异种终其一生, 都无法由泥里钻晋化成一只最普通的泥巴魔。

    而这只傀儡噬情网, 它在从傀儡师状态晋化出空间能力以后,竟然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进行新一轮的生长, 每一次的晋化方向都恰好地补上一块短板, 并且令人感到惊奇。

    “这究竟是个什么运气!”言落月震声道,“这运气但凡分我们一半——”

    她也不指望自己从“落月之木”晋化成“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之木”, 可是让这鬼东西当初晚到个两三万年不行吗?

    但凡这只傀儡噬情魔潜入这片世界的时间, 晚个那么两三万年, 当年那一仗, 也不会打成现在这样啊。

    对手如果运气太好, 比赛时就免不了令人在心中骂娘。

    这一刻,言落月终于懂得了某些妖族们,为异母魔专门发明一门脏话时的感受。

    ——反正不论这些异种们搞出什么事来,先骂异母魔肯定没找错人。

    巫满霜关心道:“它这次的晋化方向是什么?”

    “我往异母魔嘴里塞一朵乌啼之火!”一提到这件事,言落月瞬间心态爆炸,“它这回……想要晋化成我!”

    乌啼之火:“???”

    巫满霜:“!!!”

    是的,没错。

    这只曾经经历过三次晋化、运气奇佳、每次晋化都恰好能根据当时的情况,融合一项最符合场景的能力或生物的傀儡师。

    在这一次的晋化里,它的模样从一个黑漆漆的人形,变得挺拔、粗壮、又修长。

    只见无数漆黑如墨、刚刚生成的崭新丝线,正像是树根一样,拼命地往自己脚下的土地里钻。

    很显然,在和落月之木对峙了几千几万年以后,这只傀儡噬情网打算以落月之木作为新一次晋化的契机和范本。

    于是,在这场晋化里,它像一棵大树那样,将自己的根系驻扎在魔界的土地里。

    只可惜,言落月和巫满霜到来得太早,动起手来又速度太快。

    傀儡噬情网的晋化才刚刚进行到一半,就被言落月从中打断。

    在双方刚刚见面时,这只傀儡噬情魔伪装得相当安静消极。

    但被言落月一语揭破后,傀儡噬情网顿时一改先前的沉默风格。

    刹那之间,由傀儡噬情网操纵的银丝线里,传来一阵阵足以将人撑爆的信息洪流。

    显然,在权衡过利弊以后,傀儡噬情网发觉,即使暂时放缓晋化的速度,也要将主要精力投注到和言落月的对抗之中。

    因为,言落月绝不会坐视它圆满地完成这次晋化。

    除了攻向落月之木的信息洪流之外,言落月还感觉到了更多东西。

    身为落月之木,言落月的树根深扎地底,遍布魔界。

    这些根须就是言落月延展的手臂、耳朵和眼睛,让她能够感受到魔界的处处动态,以及将魔族们战死的英灵纳入落月之木里。

    正因如此,言落月能看到,许多人族和妖族们,从空间通道的各个角落悄悄地潜入了魔界。

    落月之木的根系蜿蜒在他们脚下,为这些可爱的战士们披上了一层不引人察觉的隐匿灵气。

    除此之外,言落月还能够感觉到——魔界的异种们,它们比前一刻更躁动了。

    不,不是因为大家正在努力对异母魔下绝育药。距离那些绝育药粉发作,还有好些时间。

    这些异种们发生躁动的时间,恰好和刚刚傀儡噬情网组织起第一波反攻的时间吻合。

    巫满霜和乌啼之火受先天条件所限,他们对于整个魔界的感知力,远没有落月之木这样细腻敏锐、面积广大。

    但在听完言落月的叙述以后,巫满霜还是第一时间皱起了眉头。

    “它对异种们的控制能力,是什么时候增加了这么多的?”

    这也同样是言落月的疑问。

    要知道,傀儡噬情网虽然带着异种们扎根在这个世界,已经有几万年之久,但异种的社会结构本就松散。

    高级入侵异种驱使低级异种做某件事,多半是凭借自己在晋化树上的高级生态位。

    这就导致了,高级异种虽然可以命令低级异种,但它们无法管辖低级异种是否有自己的小心思,会不会磨洋工。

    就比如说,一些低级的泥里钻、青鬃魔等异种,在照顾异母魔时,会偷吃异母魔的食物。

    至于傀儡噬情网,它倒是可以“无微不至”地控制下位异种。

    但这种控制的前提,就是要由一根相连的细细银丝,作为傀儡的牵线。

    而像现在这样,如此大面积地鼓动起整个魔界的异种,甚至没有往那些首领身上牵一根傀儡丝——这种强大的控制能力,傀儡噬情网是什么时候拥有的?

    言落月和巫满霜对视一眼,迅速反应过来这个谜题的答案。

    两人异口同声道:“这是它的晋化方向!”

    ——更强大的、无需银线的操纵,这便是这只傀儡噬情网新的晋化方向。

    要是这样的话,言落月就更不能让它晋化成功了。

    巫满霜默默地将自己的手覆在言落月的手背上。

    他皮肤颜色苍白,清晰的纹理下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巫满霜的手掌比言落月大上一圈,有力的手指根根模样如玉,恰好多出一根指节的长度,可以抵在落月之木的树干上。

    源源不断的至阴之力,便经由这只手传来,化作言落月无往不利的刀枪和剑戟,锐不可当地刺向傀儡噬情网的内部和本体。

    在双方交战了几个回合以后,傀儡噬情网意识到,自己在这方面自己讨不到好处。

    下一刻,它当机立断更改了交战策略。

    这片银网不再正面对敌,信息流在言落月的树枝和自己的银色细丝之间,狡猾地游走起来。

    与此同时,傀儡噬情网动用起自己尚未晋化完全的新天赋,对异种们发起了两道命令。

    一道冰冷的意识灌入言落月的脑海。

    这是自从她来到魔界以后,傀儡噬情网第一次表现出交谈的欲./望。

    它说:“你知道我命令它们做了什么吗?”

    即使傀儡噬情网不提醒这一句,言落月对于这些异种们的监管也没有一刻放松。

    所以在第一时间,言落月就已发觉,魔界的异种们被分成两份。

    其中一份凝聚起来,开始攻击起一切它们能找到的、落月之木的根系。

    这部分异种,对于言落月来说很好对付。

    因为巫满霜和乌啼之火都在它身边,所以至阴至阳的力道,能以言落月为载体,传向自己树根所在的任何一个地方。

    这一刻,言落月刻意未曾将阴阳混合。

    整棵落月之木就像是黑白分明的镜像树那样,至阴至阳的力量,在树根之中被分做两片,力道十足地反击了那些以卵击石的异种。

    霎时间,以落月之木为界,南北各有若干异种化作飞灰。

    只不过,南边的异种化作飞灰时浑身滚烫,仿佛曾被太阳烧灼。

    而北部的异种们,它们更像是被人力难及的低温冻成了一滩渣滓,骨骼和体表中所有的水分,都在一瞬间凝固成冰,再升华成冰冷的白气。

    这些异种们的攻击,并未能够伤害到落月之木,充其量只能说是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里,言落月意识到一件事——

    怪不得,异种们在魔界的建筑风格会是那样:挖空山体,藏在山里;挖空地底,潜伏在洞穴里……

    它们未必是天性就喜欢地下的生存环境,但它们想要抢占落月之木的生存空间。

    因为在魔界之中,但凡是有土壤的地方,就有可能有落月之木的根系生长。

    所以,这些异种们挖空底下,抢占空间,以免落月之木的根系当真遍布整个魔界,然后在某一天,成树根为把它们绞死的绳索、纳命而来的刀戟。

    这些胆大包天,敢于攻击落月之木树根的异种,数量很少。

    看起来,它们只想对落月之木起到一个骚扰作用。

    而数量更多,也更令言落月感到不解的,是剩下的异种。

    除了把异母魔和少数异种们留在巢穴之外,其余的所有异种,几乎都浩浩荡荡地汇聚成军,然后朝着人界的方向涌去!

    不清楚傀儡噬情网为何拟定这个战术,言落月心中闪过疑惑和警惕。

    与此同时,自然也升起一股难以掩饰的焦急。

    ——这个东西,它想要做什么?

    此时此刻,落月之木和傀儡噬情网互相缠绕交织。

    他们之间信息的传递,不是靠嘴巴,而是靠最直接的信号交互。

    下一秒钟,言落月在神智中“听见”这只入侵异种便发出了令人厌恶的愉快笑声。

    伴随着笑声一同到来的,还有傀儡噬情网清晰得不加掩饰的恶意。

    “你会分心的。”傀儡噬情网笃定地说道,“现在,我们重新扯平了。”

    这一刻,傀儡噬情网因为晋化分心,而言落月则因为关注人界的状况分心。

    两下一算,大概还是傀儡噬情网赚了。

    之所以说是“大概”,就因为……

    言落月试探道:“你知道在这一个命令之下,你的异种们要消耗多少?”

    傀儡噬情网大笑起来。

    “已经几万年过去了,可你们,还有你们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物,仍然保有着天真软弱的可爱。”

    假如异种会开玩笑,那傀儡噬情网此时的语调就该是戏谑的。

    不过,它似乎并无戏谑这么高级的情感。

    于是经由对面传递来的感情,只是高高在上的睥睨,以及冰冷又硬邦邦的嘲笑。

    “——那些异种,它们源源不断,即使全部死去,也可很快就能生出新的。”

    这一役,它操纵了几乎所有异种对人间大军压境。

    不过,即使是乡间老农也知道要为明年留下播种的种子。

    所以傀儡噬情网也留下了所有的异母魔,还有少数负责照顾异母魔的低级异种们。

    它对自己的同族们没有一丝一毫的体恤。

    在傀儡噬情网的规划里,即使所有异种都在这一战中死去,但只要能令言落月分心、只要能让自己安全地完成晋化,那这甚至称不上代价。

    毕竟,异母魔生产起来,是那样的快呢。

    “……哦。”言落月干巴巴地说道。

    看起来,新的晋化只能让傀儡噬情网操纵异种们的行为。

    它却无法像落月之木的根系那样,同时接收到各地传来的信息。

    又或者,是傀儡噬情网不屑于去接收这些低级异种们传来的消息。

    不然它就应该知道,在某几个据点里,已经有异母魔出现厌食表现,开始生不出异种了。

    而异母魔们之所以会发生这种情况,那自然是因为……

    视角切换到同在魔界的沈净玄众人身上。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迷路迷多了,也总会碰到意外。

    就在刚刚,在沈净玄的带领下,准提旗主一行人和一大群高级异种们狭路相逢。

    “!!!”

    从那些异种们的数量和队形上就能看出,这一次,附近的入侵异种乃是倾巢而出。

    准提旗主惊声道:“它们发现我们了!”

    这些异种,多半也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了。

    而异种们当前的反应,自然就是要把他们这些外来的人族、妖族给一勺烩了。

    就在所有人做好恶战一场的准备,沈净玄甚至已经提起了手中的海胆拳套之际,只见那队人满为患的异种们,简直堪称目不斜视地从沈净玄等人身边擦肩走过。

    它们走的是如此利落,挥一挥多年不洗澡的粗壮胳膊,只在原地留下一阵阵发闷的浊气。

    沈净玄:“……”

    准提旗主:“……”

    直到这支异种军队的最后一只入侵异种都贴着他们经过,准提旗主才傻愣愣地眨巴眨巴眼睛。

    “大、大师。”他磕磕绊绊地问道,“这群异种们,好像都是瞎的——难道这也是缘法吗?”

    沈净玄:“……”

    “阿弥陀佛。”沈净玄放下海胆拳套,重新拿起佛珠拨动,“我佛慈悲,信则有,不信则无。”

    所有人:“……”

    一开始吧,他们是真的不信。

    后来被净玄师父一通带路,情况变得由不得他们不信。

    至于刚刚那场面,这简直是……恨不得让所有妖怪剃秃毛发,遁入佛门啊!

    还是沈净玄的师姐比较稳重,轻咳一声,把场面重新拉了回来:

    “那些异种们眼神混沌,不似平日里血腥疯狂,恐怕是有什么事发生。”

    “是。”沈净玄也坚定地说道,“刚刚那只队伍里,我没有看到异母魔,大概是都被留在它们老巢了。我们正好趁机潜入,对异母魔下药。”

    正好没人看守,在洞口打开药粉包,往里吹一阵风就行了。

    有人提议道:“我们不把异母魔给杀了吗?”

    “都杀了的话,比较费时间,而且动静也太大。”

    准提旗主一锤定音:“咱们还是速战速决。”

    像是异母魔这种生物,只要断绝了它的生产能力,那就像是拔了牙的老虎一样,没有多少可怕的了!

    于是,在沈净玄的带领下,这支队伍很快走过第一个老巢,前往第二个老巢、第三个老巢、第四个老巢……

    在一连找了二十八个老巢以后,哪怕是见过大世面的准提旗主,此时都快乐疯了。

    “怎么会这么简单的!”他震惊道,“这群异种们,它们还真是是全都跑了,连一个像样看家的都没留啊!”

    这尼玛啊,他们一路走来,给异母魔绝育的速度,甚至比族里阉小猪崽的速度还快了。

    要是平时阉猪都能有这个效率,那他们准提旗干脆开个养殖场,跟隔壁多财旗竞争畜牧生意得了!

    此时此刻,抱有这种念头的,远不止准提旗主一人。

    几乎所有潜入魔界的队伍,无论是人族打头,还是妖族为首,此刻都因成功来得太轻易,而陷入一种飘飘然的困惑之中。

    ——怎么着,你们这群入侵异种,还真就连老家都不要了呗???

    ……

    明月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魔界之中,对于异母魔的行动成功得轻易。

    但同时,这意味着几乎所有的压力都归给了人界一方。

    通过落月之木的根须,言落月能够感觉到,由异种构成的大军正冲着人间而去。

    在这期间,言落月也曾试着用落月之木的树根,凝聚至阴或者至阳之力,对这群异种大军们进行拦截。

    但经过两三次以后,这群异种们就学会了绕开言落月的攻击路线——它们在地下挖出的四通八达的巢穴派上了用场。

    除此之外,傀儡噬情网还打开若干条空间通道,致力于把这些异种们早点送入人间。

    在阻拦入侵异种们前往人界的时候,也曾有个问题在言落月心中一闪而过。

    ——为什么傀儡噬情网的下手对象,只有人界,没有妖界?

    但旋即,这问题就像是一枚投入湖心的石头,只激起一道淡淡涟漪,便沉入湖心深处。

    傀儡噬情魔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无论这群异种们将要侵入人界还是妖界,都将分走言落月的心。

    就像是一个上班族,明知道即将有个持刀的暴徒闯入自己家中,但却仍然无法报警,只能被按在原位置上,开一个无法请假无法早退的大型会议。

    这一刻产生的压力和担忧,绝不是理智所能控制得住的。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巫满霜从后面抱住言落月,他温热的两片薄唇,轻轻地贴在言落月的耳朵上。

    于是在某一个瞬间里,小蛇沉静的嗓音压过了脑海里傀儡噬情网的大声尖笑。

    那一刻,言落月的整个世界都被巫满霜的声音填满。

    “——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我们都一起迎接它。”

    假如言落月能提前干掉还在晋化中的傀儡噬情网,那一定是因为她和巫满霜同心协力。

    假如人界被战火□□,无数飘散的魂魄无枝可依,需要被接回落月之木休养,那巫满霜也会陪她一起。

    假如……假如还能有第三种破局的办法……

    巫满霜沉声道:“再想想,我们或许还有别的方式。”

    ……

    人界之中,江汀白带领二十三名剑修,背倚着永隆坊镇守。

    此处位于归元宗的山脚,平日里是个非常繁华、人来人往、处处可见归元宗弟子袍服的大型坊市。

    然而此时此刻,坊市之中家家门户紧闭,整座坊市空荡无人。

    而曾经那些在坊市中穿梭闲逛的归元宗弟子们,他们已经都不在这里。

    为了这最后的一战,归元宗门内弟子尽出。

    大家化整为零,根据所擅长的功法、所修炼的道统,被编入不同的队伍,分散到天下各地。

    如果说,傀儡噬情网刚刚的一番调遣,让魔界老巢之内空虚无人。那么身为天下第一宗门的归元宗,早在大战开始之前,就已经是这个状态了。

    比起遍地开花的异种们,修士的数目永远不够用。

    而归元宗掌门,他泰然签署下一份又一份的调遣令,任自己宗门的弟子们被派到人界、妖界各处。

    ——就像是三千年前的伏魔之战里,归元宗的剑修们请缨出战,哪怕山门尽空,也要为了更多人的性命,义无反顾地奔向他乡。

    偶尔,也会有些弟子心中慌乱,出言请教掌门。

    “如果我们派更多人在山门留守……”

    掌门徐徐摸过自己一把清疏的须髯,语重心长又不失温和地说道:

    “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整个修真界,而非我们归元宗一宗之地的山门啊。”

    于是,弟子便惭愧讪然地低下头去,带着一枚调遣令离去。

    行走到山脚下时,这弟子还不免回头往宗门里多看一眼。

    这一幕被江汀白见到,江汀白就温和地笑了笑,安慰道:“安心吧,这里有我们在。”

    以江汀白为首的二十四位剑修,便是镇守归元宗的最后屏障。

    他们是无可逾越的二十四座高山,不能横渡的二十四片汪洋,以及,无往不利的二十四柄剑锋。

    这二十四人位于对抗异种的第一线,在短时间内,就察觉到了异种们数量和气势上的变化。

    有人提醒道:“江师兄,不一样了。”

    这些异种们,和他们之前对抗的异种们,感觉不太一样了。

    没有之前那么血腥残忍,也没有之前那么狠厉生动。

    但那股誓要屠戮一切的目的性,却仿佛在一瞬间里就变得更强。

    江汀白轻声应下,但眉目之间却丝毫不见退意。

    他侧头环顾了周围其余二十三名剑修一番,开口道:“周师弟,请你站到赵师妹的身后。”

    周姓剑修倔强地握紧了手中长剑,他昂起头来:“不,师兄,我还能——”

    江汀白平静地摇了摇头,声音温和却有力,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我等镇守于此,不是为了争一时片刻意气,只为了捍守归元宗千年安宁。”

    江汀白声音清平,似江潮,如明月,却也像一柄利剑,剖开皮肉,直见肝胆。

    “我知道,诸位早已在心中立下重誓——‘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在,这些入侵异种们,便不能近归元宗半步。只要还没踏过二十四具尸体,异种就无法破开我们的山门’。”

    “——但,我们为什么要让异种们踏过我们的尸体?”

    “我江汀白今日也在此立誓——今日,你我二十四人之中,不会有一个人倒在这里!”

    清啸一声,江汀白神情肃然:“诸位,结剑阵!”

    话银刚落,二十四柄长剑齐齐斜举,剑尖向天。

    眼前就是潮水一般翻涌而上的异种大军,然而每一位剑修的眼中,都不曾出现一丝退却。

    只有坚韧、冷然,以及不灭的战意。

    空荡而寂静的永隆坊里,他们的身影笔直如常青松柏。

    剑光如电,映亮了这一方青空白日。

    若是有人从天幕之下投下目光,便能看见二十四柄同样锋利无匹的剑影,在这一刻竟然合而为一。

    巨剑横斩而出,将成千上万的异种们化为齑粉。

    然而下一刻,这些异种们就像是不知道害怕,不知道畏缩一样,又源源不断地补上了前面的空缺。

    剑修们挥出一剑,会有成百上千个异种倒下。

    但下一秒钟,在同样的位置里,便会冒出一万个麻木而坚决的脑袋。

    周师弟冷笑一声,横剑于胸。

    他在这波异种到来的激战之时,就已经受了些内伤,此时脸色已经微微发白。

    压下喉头带着腥气的咳嗽感觉,周师弟大声道:“好畜生!好多畜生!”

    赵师妹鬓侧有一缕青丝滑落,飘飘扬扬地在眼前拂动。然而此时,没一个人有着将发丝抿回发髻的空闲。

    她不假思索挥出一道剑风,将那缕头发齐鬓斩断,同时扬声道:

    “这有什么不好。我们这里的异种多一点,别的地方的异种就少一点!”

    赵师妹大笑道:“哪怕是镇守山门,我们仍能为天下缨锋!”

    ……

    就这样,一剑,又是一剑,连续劈出百剑千剑。

    一次结起剑阵,十次结起剑阵。

    若不是宝剑有灵,今日使用它们的方式和数目,足以让最昂贵的青锋也为此锈蚀。

    一番厮杀血战,这二十四名剑修的站位换了又换。

    除了江汀白永远在前之外,剩下二十三人几乎都在后面轮换过一遍。

    赵师妹的呼吸声间,已经夹杂着些微的气喘,就像是有人在她的肺里强塞进去一只风箱。

    然而望着眼前当头扑来的天狼魔,她仍然无惧无畏地笑了起来。

    这一剑,没能将天狼魔拦腰劈成两段。眼看尖锐的指爪即将落上自己的胸膛,赵师妹凛然作声道:“来日剑阁上,当书吾辈名!”

    下一弹指,有人抓着赵师妹的后心把她往后一拉。

    刹那之间,天狼魔的爪子被身后递出的剑风擦着肩头切断。

    周师弟在掌心里咳出一口血沫,满不在乎地说道:“师妹,现在轮到我在前面了。”

    他笑了笑道:“我也没想到,这么早就能上剑阁呢……”

    “剑阁”二字尚未落定,在场的二十四位剑修,忽然听见了一阵奇异的嗡鸣。

    剑修们就连睡觉洗澡时,身上都会随身带着自己的佩剑。

    大家和剑打了半辈子交道,此时当然不会听错——那嗡鸣声,乃是剑身震颤的声音。

    而且,一定要是成千上万口宝剑齐齐作响,才能发出如此清越、如此浩大、如此恢宏,仿佛要天地也为之颤动的嗡鸣!

    这一刻,众人连整个魂魄都为之一清。

    还是赵师妹第一个反应过来,猛然回头,看向这一切异象的发起者,以及他身后的——

    “崔嵬剑阁!”她惊叫道,“是崔嵬剑阁!”

    那万千宝剑的鸣响,乃是崔嵬剑阁上被封存的满山宝剑,不甘埋没于剑冢之间,故而发出的宣告声!

    只见江汀白冯虚御风,凌空而起,眼中神光奕奕。

    周师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都知道,江师兄常在剑阁闭关。所以剑阁上的每一柄宝剑,乃至于残剑们的每一位主人,江师兄都能如数家珍。

    而此时此刻……这异象……难道!

    江汀白平伸手臂,做出了一个请求的动作。

    与此同时,他肃容道:“紫电、旋云、千灯、甘露……”

    从江汀白口中念出的每一个词语,都是一柄剑的名字。

    而每一柄被封存的宝剑,都曾在伏魔之战中记录着一段惨烈的历史。

    一开始,崔嵬剑阁中的宝剑,还跟随着江汀白的念诵和请求,依次鱼跃而出,凌空飞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凛冽的虹气。

    再后来,这些宝剑们挺身而出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无需江汀白念诵出它们的名字。

    那一柄柄剑——沉睡多时的、寂静已久的、残破绽裂的、血气未干的……

    无论曾经的主人是谁,如今的状况如何,大家都纷纷从山壁中破壁而出。

    它们应江汀白的请求,应前主人的精魄,也应归元宗今日一场劫难,从崔嵬剑阁一路飞至永隆坊处!

    周师弟仰头看着这一幕。

    阳光之下,这些剑锋的熠熠闪光,便好似万点星辰。

    他胸中涌起一股沸腾的血气,却又生出一股自然而然的气魄。

    是啊,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呢?

    归元宗剑峰上的每一个剑修弟子都知道——

    在埋葬了英雄的土地上,即使前人曾经一千次赴死,抱有同样精神和气魄的后继者们,也仍然会第一千零一次挺身而出。

    下一刻,只见江汀白握紧手中青锋,同时御万剑而下。

    他的语气如此坚定,像是在剑道这条路上,江汀白从头到尾,都不曾有一丝犹疑。

    “我归元宗弟子身在何处,何处便是崔嵬剑阁!”

    万剑归宗,最终凝结成了一柄巨剑。

    这一剑,有攻无守,有进无退,有往无来。

    而所谓剑修者,不过是无论遇到了怎样的阻挠艰险,永远都只有拔剑出鞘,一往无前!

    刹那之间,那柄由成千上万柄不同的剑意所凝结成的巨剑,横扫过整片异种狂潮。

    在同一时间,余下的二十三名弟子,也纷纷挺剑应和,把自己的剑意融入这场万剑形成的强大风暴。

    在数不清的剑意里,其中一道最为显眼。它便如白虹贯日,构成了巨剑的剑脊。

    这一道剑意,逆境不能移其心性,凯旋亦不能改其初衷。

    它似一缕春风,最初只因一个挺身而出的念头,自千万柳絮中而起。经过岁月的打磨和重重历练,终究化为剑道恒常,人间四季。

    周姓剑修的剑意正贴在那缕白虹般的剑意旁边,他对这抹剑意的感受也最为清晰。

    饶是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周师弟也不禁惊呼一声:“江师兄,你……”

    你又顿悟了!

    下一刻,宏大的剑意碰撞上战场上的异种大军。

    比刀切豆腐还要更轻易些,三分之二的异种军队,就这样在众人的眼前灰飞烟灭。

    紧接着,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夺夺之声,崔嵬诸剑们自天空降下,整齐划一地钉入永隆坊的青石街道上。

    心知刚刚的剑阵对这些剑器们亦是一种消耗,江汀白没有再令大家结起剑阵。

    他越众而出,洗得发白的旧剑袍随着他的脚步,在春风里扬起一个轻微而温柔的弧度。

    江汀白单人横剑。

    这一剑,便如天地之间划过了一道彗星。

    一时之间,浩大而温柔的正直剑意,便如烈日君临,洗涤天地。

    江汀白一人一剑的威力,竟然也不弱于刚刚的剑阵,一剑便劈去异种大军剩余的三分之一。

    世上没有一个剑修,不会为了眼前的这一幕而目眩神迷。

    这一刻,周师弟甚至连异种们的存在都忘了,他喃喃道:“这是……”

    江汀白回眸一笑,如斩春风。

    “我的第四重剑意——荡乾坤。”

    江汀白朗声道:“我已对诸位立下誓言,今日,我们不会有一个人倒在这里!”

    ……

    同一时间,位于魔界的落月之木下,言落月紧咬牙关。

    她会和这只傀儡噬情网对抗周旋到底。

    但在此之外,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帮助到被大举入侵的人界?

    这只傀儡噬情网的晋化,到底……

    等等,晋化!

    言落月的双眼猛然亮起。

    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划过,就像是浑身闪耀着光彩一样,如此显眼,无比清晰。

    ——既然傀儡噬情网可以仿照她,晋化成树木的模样。

    那么,她为何不能仿照傀儡噬情网操纵异种的样子,建立和人界中众位修士的联系?

    当然,言落月行此举,不是为了操纵那些人族和妖族,而是为了打开一条通道。

    就像之前,落月之木的树根发现了那些潜入魔界的队伍后,便可以为他们镀上一层灵气,用于守护和隐匿那样。

    哪怕地点切换到人界,落月之木也一样可以为修士们传输力量。

    要知道,巫满霜可以控制每个人体内的至阴之力,因为天地最初的至阴之死由他而起。

    换成言落月,她无法控制别人体内的至阴至阳,却可以为大家传输阴阳调和的乾坤之气作为馈赠。

    因为天下的每一处角落,都曾被乌啼之火洒落她的树叶。

    ——还记得吗,落月之木的树叶埋下的地方,第二年便会开出绚烂的花。

    深吸一口气,言落月闭上眼睛。

    她不能使用傀儡噬情网打开的空间通道。因为那样的通道,掌握权完全把持在对方手里。

    但关于如何打破空间通道的封锁,并不是她所擅长的领域。

    可即使如此,言落月也要尽力冲破空间的壁垒,然后让自己的树根扎入人界的土地——

    “满霜,乌啼,我需要你们的力量。”

    这一次,言落月做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尝试:

    阴阳之力在落月之木中汇集,她却没有将其调和在一起,而是用阴阳之力相互对冲。

    言落月意图用这种方式,开辟出一条由她掌握的空间通道。

    蓦然之间,言落月睁大了眼睛!

    她感觉到了,一个薄弱之处——一个由人界主动向她敞开的薄弱之处!

    正是在同一时间,言落月所感觉到的“薄弱之处”的同一地点——姬轻鸿将第一千四百八十六只异种钉在最后一颗阵眼里。

    刹那之间,阵法大成。

    银光闪过的地方,自魔界而起,自人界而生,共同引发了一场剧烈的爆炸。

    这场爆炸的威力何其巨大,一时之间,不止是遍地异种灰飞烟灭,就连空间都被生生打碎了一块。

    这一块,便不再是那种小打小闹,在凝胶上划开一条口子似的空间通道,而像是有人奋力击碎了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户。

    要是言落月来命名,她会管这叫做“空间大裂谷”。

    不过这一刻,言落月甚至都忘记了自己给造物命名的小小爱好。

    就在空间碎裂的同一时间,无数条落月之木的树根,就像是奔涌的蛇群,顺着那条打碎的空间裂谷暴涌而出。

    昔阳崖处,有的人还在因为爆炸造成的粉尘冲击而呛咳。

    但咳着咳着,有人便不自觉地挺直了身体。

    他惊讶地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脚下的土地自下而上地,供给给了他们焕然一新的力量。

    而这力量,竟还在源源不断地蔓延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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