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三合一【感谢10万5、11万营养液加更】
在首领修士听来, 言落月的这番警告,当然莫名其妙,而且非常可笑。
极有可能, 这小姑娘与那个戏耍了他们鲁家的炼器师沾亲带故。
首领修士一向心狠手辣,一旦遇到类似情况, 那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连这丫头的性命都不在乎。如此前提下, 小丫头居然威胁他“要摔个屁墩儿”云云,听来岂不是荒唐
难道小姑娘还以为, 外面的那些人,各个都是亲友般的好人,看见小孩儿哭了, 便会忍不住上前抱起来哄一哄吗
不等首领修士完全展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他的脸色就先变了。
这一刻, 他下半张脸上唇角弯起, 似乎想发出一些嘲笑。可上半张脸上眉毛高挑、双眸睁大, 却似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盯着首领修士见鬼的目光, 言落月惬意地偏了偏头。
这件不可思议之事,当然就是首领修士在掉血啦。
毕竟, “我和马○平均资产千亿”这件法器, 最主要的功效就是双方生命值同比例降低, 直到一方生命值降至5以下断开联系为止。
没错, 言落月刚刚是说了“勿谓言之不预”, 以此把首领的反应往后拖一拖。
不过, 她果断地一刀划破自己掌心, 这个动作, 却远在发出警告之前。
这位鲁氏的心腹手下, 从言落月当年在月明集见他第一面起,就是心思缜密,举止慎重,而且还没什么道德。
这样一个厉害对手,言落月哪有心思跟他谈判,当然是越早控制住越好。
首领修士能感觉到,灵气、温度、还有体力,正飞快地从自己身体里流逝。代而取之的是虚弱、无力,以及不祥的死亡气息。
他眼神一厉,但理智犹在,当下试探性地朝言落月一抓
下一秒钟,反馈立竿见影。
仿佛有一杆并不公平的天秤,将这记抓握放大了数百上千倍,然后加诸在他如今脆弱的身体上。
“”
首领修士的脸色,难看得像是被人把一颗黄鼠狼版掌心雷塞进了嘴巴里。
“你做了什么”
言落月眨了眨眼,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看起来当真弱小可怜又无助。
她能做什么呢,她只是一只一岁大的小龟龟,被对方吓住,一不小心割破了自己的手而已啊
言落月没有回答,首领修士也能推测。
他死死盯住言落月胸前垂挂的璎珞,很快就认出上面一块赤红色石头的真身。
“同、心、石。”首领修士一字一句地念出了那颗石头的名字。
首领修士见识广阔,知道同心石不仅能够同伤共难,而且会令双方同生共死。
这种东西一经契约,必须要请专人准备好一大串材料,再进行好一番复杂操作才能解开。
他反应速度倒快,当即意识到言落月是破局的关键。
既然他是因为这个小姑娘虚弱,才变得虚弱,那么他给这个小姑娘塞一粒疗伤丹药,自己不就也补回来了
心念电转之间,首领修士力道放轻,仍然顺着刚才的惯性动作,完成了把言落月挟持入怀的全过程。
他一手挟着言落月,一手往储物袋里翻找疗伤丹药,一面还不忘对跃跃欲试的沈净玄发出警告。
“你和这女娃娃有些渊源,不想看着她死吧”
沈净玄当然知道,佩上这只璎珞项圈后,其中一人死去,另一人并不会怎么样。
但她也已经意识到这件事,首领修士目前还不知道,而且决不能让他知道。
一旦沈净玄出手,被首领修士看出她并无顾忌,这人就能想通其中关窍。
而看破法器用途后,首领修士要做的第一件事,怕不是把言落月当场掐死。
正在沈净玄左右为难之际,言落月忽然说话了。
她说“啊,你胳膊勒得好紧,我好虚弱啊”
首领修士“”
首领修士连忙低头瞥了一眼,发现这小丫头没说假话她整个人都快变成半透明的了
心中一惊,首领修士连忙松了松胳膊。
言落月忽然大叫起来“你抱得好松,我要摔下去了,啊,我好害怕,我要吓死了”
首领修士“”
这次不用低头,首领修士也能感觉到,这小姑娘居然还很诚实,说吓死就是真吓死。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因为他的虚弱感就和搭乘飞剑一样,正在嗖嗖地在往上涨啊
首领修士深深地吸了口气,言落月指点他“你用双手抱,单手我不安心。”
谁他妈管你安不安心。
首领修士冷笑一声“不必着急,吃了我的丹药,你什么事都不会有”
他说错了。
因为下一瞬,言落月就用自己的真实情况,给他做出了证明这世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
比如说,小丫头忽然呛了一口口水,而呛口水还是个持续伤害。
言落月咳得撕心裂肺、满目怆然“咳咳咳我咳咳,要咳咳咳,死了咳咳咳咳”
首领修士“”
淦啊,日你龟族满门
死丫头不,千万别死的丫头,你还没完了是吧
一阵阵虚弱袭来,首领修士当场就字面意思上地眼冒金星。
言落月刚刚降生此世时,所经历过的一切酸甜苦辣,如今在短时间内进行了经典复刻,全都请首领修士尝了个遍。
从他刚刚伸手欲捉言落月起,再到如今自己跟这小丫头绑定了性命,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快。
再兼旁边有个小尼姑虎视眈眈,传讯石又不知发给了哪位学堂先生,援兵还在路上
众多复杂情况交织在一起,宛如泥沙俱下。
头脑和身体一般虚弱的首领修士便没意识到,他其实忘了一件事。
在他的发髻上,那枚平平无奇的木头簪子,仍然在原处插着。
而这次的忘记,对于首领修士来说,将是致命的。
被言落月用各种意外状况,连打岔带拖拉,首领修士已经急得满头大汗,终于从储物袋里取出了疗伤的丹药。
首领修士心头长长地松了口气,当场就要把药丸往言落月嘴里塞。
言落月紧紧闭着嘴,脑袋来回乱摇“唔唔唔”
首领修士又着急,表情又狰狞,又不敢下狠手,生怕一指头的劲儿没用对,就把这小丫头给戳死了。
他恶狠狠地说道“赶紧给我吃”
吃字尚未落定,后半个音符忽然在他喉咙里断了弦。
与此同时,首领修士的生命也和那个没有咬实的“吃”字一样,在这一个瞬间泵然而止。
“小明的蓄水池”和“我与马○平均资产千亿”同时作用于首领修士一身。
言落月以自己的血条作为参考。
在她的精妙微操之下,“马○”同步扣血,成功地把首领修士的总血量扣到只剩51。
而“小明的蓄水池”则以每次收割10的效率,精准地夺走了首领修士的最后一点生命值。
在临死之前,首领修士见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刚刚怎么都不肯吃药的小丫头,主动凑上他的手,啊呜一声吞下了那颗药丸。
“是二十灵石一颗的上好益灵丹吧,很贵的,谢谢你啊。”言落月真诚地说道。
首领修士“”
首领修士死不瞑目。
他想说,你们龟族都是一群王八都不是人
他也是真的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冤、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啊
不等首领修士的尸身轰然落地,沈净玄就已经冲上来接住言落月。
她把言落月放在地上,又在言落月的请求下替她收回了“小明的蓄水池”和“我与马○平均资产千亿”。
这一系列事情,从发生到终结,总共也不超过五分钟时间。
在第四分半钟的时候,江汀白御着飞剑自天而降,对着眼前这一幕露出了有点恍惚的神色。
他本来正在如意城进行调查,甫一收到言落月的传讯,就匆匆往龟族族地的方向赶。
但眼前的情况是他们都打完了
以自己身为师者的本能,江汀白落地的第一时间,就仔细观察起言落月的表情,想看看小孩子有没有被死人吓到。
但他实在是错估了言落月的承受能力。
因为下一秒钟,言落月高高兴兴地对他举起一个罗盘,还坚定地说道“江先生您看”
江汀白有点迟疑“我看什么”
“这是常替鲁氏一族在外面办事的心腹修士,我上次和您提到过的。罗盘指针指向他,说明他身上沾染了小青蛇的气息,也就是鲁氏果然掳走了小蛇”
言落月一边讲解,一边伸出小手去扒首领修士的上襟
“他当时穿的应该不是这套衣服,所以越靠近皮肤指针颜色越浓。先生您看看,这都快红得发黑了”
“可以了,可以了。”
江汀白连忙按住言落月的动作,制止她继续扒死人衣服。
以防万一,他还小心地提着言落月的后领子,伸长胳膊把她放到了两步远的地方。
“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
环顾四周,又看看地上横陈的首领修士尸体,江汀白稍微思考了一下。
片刻以后,他不止带上了一直积极参与此事的言落月,也对沈净玄发出了邀请。
“上飞剑吧,我送你们一段路。”
江汀白先把沈净玄送到了学堂。
非常巧地,董先生恰好在办公室里。
当初言落月被传送到春琢山遇到秃皮猞猁,是董先生驱法器将她接回。
也正是董先生将沈净玄送到花锦府的医修门下,治好了她所中的毒素。
因着这个缘故,董先生和沈净玄是互相认识的。
请托董先生帮忙招待净玄师父,江汀白带着言落月,再次御起飞剑。
言落月由衷感慨“先生真乃非常人也,竟然连净玄小师父有点路痴都能看出来。”
“哦,原来那位小师父不擅长辨识方向吗这我并不知道。”江汀白诧异地反问道。
笑了一下,江汀白又说“你怕是误会了,我只是看你们两个都年纪太小。这个节骨眼上,不好放你们孤身在外,所以才把她送到学堂,托董师弟看顾片刻。”
至于他为什么不带上沈净玄,却会带上言落月
“那位小师父,一看就是个一诺千金的可信之人。至于你”
江汀白深深地看了言落月一眼,语气很平静,判断却极为精准地说道“你胆子有点大的。”
这句话几乎等同于“你这孩子不太省心,我怕董师弟看不住你”,可以说非常准确地点出了言落月的性格实质。
言落月揉揉鼻尖,卖乖地一笑。
但很快,她的目光就粘在了罗盘上“等等,先生,您现在这里停一下”
只见罗盘的指针,笔直向下,发出了赤红色的光芒
经过言落月先前的讲解,江汀白已经明白,指针变成赤红色,就是目标气息近在咫尺的意思。
他们顺着罗盘的指印,很快就在一片背风的山石附近,发现了些陈旧的痕迹。
即使已经经过有心人的遮掩,但几片草木枯萎的痕迹仍旧鲜明。
江汀白甚至找到了一小片血迹,罗盘的指针正是受到这片血迹的牵引,才坚决地指向此地。
恍然之间,言落月想起当初在书院里听到过的一段传言。
“我知道了,小蛇就是在这里被抓回去的。”
言落月不自觉地抓紧了江汀白的袖子,联想到那只诞下有毒子嗣的魔物,心中担忧之意更甚。
不会等她找到小蛇的时候,小蛇已经被鲁家喂给异母魔做饲料了吧。
可恶
江汀白审视的目光扫过周围,重新唤出长剑,把言落月再次拎上剑脊放好。
“我们先去如意城,见一个人。”
“先生要见谁”
“在来接你之前,我正在见的那个人。”
说这话时,江汀白的口吻很安定,完全没有因为交谈被言落月打断而心生责怪的意思。
他同言落月说道“她正是如意城的城主之女,鲁津渡的妻子,鲁氏一族的少夫人。”
怎么是她
这是见到鲁氏少夫人后,言落月心中跳出的第一个想法。
也不怪她心生惊讶,毕竟这位少夫人生得雪肤花貌,她容貌娇美艳丽,恍如神仙妃子,而且偏偏还是个熟人。
没错,正是那个先替神秘炼器师在城门口解围,又以“招鑫居东家”的身份,和神秘炼器师谈了一大笔生意的卓儿姑娘。
不过,从江汀白对她的称呼来判断,这位鲁夫人本家姓“甄”,真名应该唤作甄卓儿才是。
实不相瞒,在见到甄卓儿第一眼时,言落月差点以为自己被仙人跳了。
难道当初在城门口,她是故意自导自演
这种想法才升起不到半分钟,就被甄卓儿接下来的行为打消。
言落月眼睁睁看着,面对着江汀白,甄卓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既忧伤,又高贵的微笑。
她没有问起江汀白为何不告而别,而是自然而然地把之前的对话进行了下去。
甄卓儿说“鲁津渡虽是我夫,但在夫妻之情上,世间仍有正义。”
“我今日检举鲁津渡,正是为了一改这鲁半城的乱象,还如意城一个日月昭昭的清朗新风”
言落月“”
诶,她是不是正好碰上了一出背刺现场
是的,没错。
事实证明,甄卓儿不但背刺了鲁津渡,而且还背刺得十分有理有据、慷慨正义,愈发显得姓鲁的猪狗不如。
在甄卓儿的自述里,她当初倾慕鲁津渡年少有为。
嫁与鲁津渡后,两人也过了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
但是日久天长,鲁津渡对她渐渐冷淡,甄卓儿也为此十分痛苦。
大概是看出江汀白对这种“痴情女子负心汉”的经典戏码不感兴趣,关于这部分前情,甄卓儿只是微微提了一句,以示自己的清白无辜。
描述的重头戏,也就是关于鲁津渡是怎么勾搭上魔物的,这部分戏肉都被放在了后面。
“他当初基础不稳,强行突破筑基。那之后经脉后留下暗伤,修为一直难以寸进。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甄卓儿回忆道“数度求丹无用后,他不再寄希望于修复经脉创伤,而是一心想要提升修为。也正是这时候,他得到了一记魔族偏方。”
在说到这件事时,就连一直言笑晏晏的甄卓儿都板起了脸。
“由异母魔诞生的某类幼年魔物,小火慢煎一刻,调以银星草、惊鸿砂等,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佐使之物冲服,便可显著增长灵气唯一的缺陷就是,这味方子会上瘾。”
“稍等。”江汀白客气地打断了甄卓儿一下,“甄道友,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甄卓儿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可见答案已经在她舌根下盘亘许久。
“鲁津渡寻到方子是半年前,找到并饲养这只异母魔,应该是四个月前。”
“至于妾,妾身是在两个月前,发觉他的手下大肆搜买市面上的各种毒物,察觉不对,顺藤摸瓜,才知道他居然和魔物之间达成合作,并且已经对异母魔诞下的特殊魔崽子上了瘾”
说到此处,甄卓儿又惊又怒,对着鲁津渡的行径就是一顿骈四俪六的输出。
言落月总结了一下,反正这番话的大致含义便是鲁津渡真不是人,又骗了她的感情,又骗了她的信任。
还好她甄卓儿一直坚持,终于等到今日江剑君您来彻查此事。
实不相瞒,如意城满城修士,渴盼江剑君如婴儿渴盼父母矣
言落月“”
言辞是恳切的,态度是真诚的,处理方式是没有毛病的。
但言落月还是感觉有点空虚。
可能,是这位甄卓儿姑娘,她在每一步做出的的选择,都太正确又太恰到好处了吧。
江汀白点了点头,示意来龙去脉他已经知晓。
至此,他没有被甄卓儿激烈的感情牵动,也并未对甄卓儿的表现做出评价。
他只是问道“那么,不知那只魔物被藏在鲁府何处道友愿意替江某指路吗”
甄卓儿擦干眼角的一丝泪水,坚定地点了点头“是了,我理应为剑君引路。”
“剑君请跟我来,鲁津渡他有一枚可以隐藏气息的玉佩,我们需得快些,万不可令他跑了”
言落月“”
说实在的,她今天听甄卓儿讲了这么多,也就只有这一句话,最像是发自肺腑的真话。
在甄卓儿疯狂背刺鲁津渡的同一时间里,这位鲁家少主人也听到了隐隐的风声。
首领修士刚刚死去,他留在鲁津渡手中的魂灯便自然熄灭。
这位鲁氏少主能一手撑起鲁氏的偌大基业,确实是个敢想敢做的狠人。
嗅到风声不对,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就组织起了一场撤离活动。
书桌下的机关被拧动,墙壁上露出一个暗门。
鲁家少主人匆匆进入密室,袖中还藏着一柄利刃。
没等走下最后一阶楼梯,鲁津渡便劈头直言道
“你的行踪已经被人发现了,如果不想被归元宗的人查处到,那就听从我的安排”
假使这只异母魔一定不识好歹,不肯服从他的调遣,那么
袖子里,鲁津渡握着利刃的手掌略微一紧。
但出乎鲁津渡的意料,这只脾气恶劣的魔物,既没有对他的态度表示恼怒,也没有因为归元宗的追查而感到慌乱。
它只是静静地躺在锦绣绸缎上,面朝里侧,脊背向外。
在这样的姿势下,连它的大肚子似乎都变得不那么明显了。
鲁津渡狐疑地皱起眉头,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两步。
“您刚刚没有听见吗,我是说”
忽然,一丝异样感如同电击般掠上鲁津渡心头
对话只进行了一半,就戛然停在鲁津渡喉间。
一股莫名的恐惧摄紧了鲁津渡的心脏,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用剑鞘做为隔离之物,翻过异母魔的肩头果然
剑鞘下的身体又僵又冷,淡淡的腐臭气息铺面而来,原来这只异母魔,已经俨然是个死魔物了
鲁津渡呼吸一滞,目光下意识投向墙角的笼子。
与此同时,异母魔半合拢的嘴巴,忽然咔哒一声打开。
异母魔韧性一流的口腔里,伸出了一只冰冷而苍白的小手。
这只手带着十足的果决,断然握住了鲁津渡的剑鞘,轻轻地摇了摇。
这是一个何等礼貌,何等致命的握手。就连客气的摇晃之间,都浸染着满满的死亡味道。
鲁津渡猛然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松开了自己攥着剑鞘的手。
但他此时抛开剑鞘,已然晚了。
毒素顺着剑鞘一路上行,将他的掌心染黑一片,再顺着经脉、血肉、皮肤、眨眼间便侵入骨髓和丹田
这条蛇果然是这条蛇
鲁津渡充满恐惧地想道他现在已经能控制毒素的浓度,甚至集中一点,用这毒来灭杀他的仇敌
而这,便是鲁津渡人生中最后一个念头。
异母魔的尸身发出僵硬的咯吱声。
随后,一个眉目精致、神色冰冷的男童,从它合不上的下颌里爬了出来。
男童对着仰面倒地的鲁津渡点了点头,张开嘴巴。
他的发音仍然生涩,却惟妙惟肖地模仿出了前日里,鲁津渡猛踹笼子时的语调。
“既然你有取死之道,我也阻拦不住。”
他侧过头,稍微回忆了一下,感觉每个音节好像都发在了正确的地方,于是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嗯,这句话也学会了。
没有多分给横尸于地的鲁家少主一个眼神,男童专心致志地掰开鲁津渡的手,抠出了他紧握的剑。
抢在剑身都被腐蚀之前,男孩在异母魔身上剥下了好几块整齐的皮子,里三层外三层地披在身上。
这只异母魔虽然最终也没有抵挡住他的毒性,但皮毛的抗毒能力已是一流,是他现在能找到的最难得的布料了。
直到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好,异母魔被剥下的皮毛仍然剩了一小片。
对这些皮毛具体该如何使用,男孩显然早有完整计划。
最后一小片的异母魔皮毛,被他用来包裹起那个小小的绒球发饰。
原本白生生的一只小绒球,此时已经被血反复污染得不成样子,毛毛之间都粘连起来。
但男孩仍旧非常珍视地把它贴身放好。
末了,他拽走了鲁津渡腰带上的一块玉佩。
这就是他从这间令自己几番血流将死、险些丧命的密室里,取走的全部东西。
临走前,男孩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里毫无留恋,但仍含有深深的思索。
这种时候应该怎么说
对了,那个魔物之前说过一句那句话应该是
“谢谢款待。”
尚且带着一丝稚嫩的嗓音,碰撞在光滑的墙上。
它在这间充满了鲜血、腐臭、并且横陈了两具尸首的密室里,回荡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声。
而始作俑者对此毫无觉察。
他摇身一变,重新化成细细的一条小蛇,摇头摆尾地游动起来,很快便沿着角落遁走了。
站在鲁府门口,甄卓儿殷勤一笑,忙道“书房就在那个方向,平日里都不许人过去的。我来为剑君指路。”
她却未曾料想到,江汀白摇摇头,说道“不必。”
下一刻,江汀白抽出腰间长剑。
霎时只见雪光如练,似飞瀑激流汹涌而至。在一片轰隆隆的倒塌声里,唯有银龙似的剑光,久久铭记在记忆当中。
江汀白他拔剑,出鞘。
于是下一眨眼,从他们目前所站的位置起,从鲁府大门到书房,剑气径直轰出了一条平坦的直路。
甄卓儿“”
言落月“”
似乎是误解了言落月表情里的意思,江汀白低下头,对她温声教诫道
“我已经探查过,这里没有旁人。以后你这样做时,也要事先确认一番,不能草菅人命,明白吗”
言落月恍惚道“明白了,先生。”
不是,为什么你说得这么心平气和、理所当然,甚至在这种时候还不忘记教导一下学生啊。
没有证据时我讲究程序正义,有了证据后我一剑拆掉你们半座府邸这,难道就是剑修吗
嘶,不愧是剑修,竟然恐怖如斯
江汀白的这一剑举重若轻,精准地在削去书房大门和一整面墙的同时,还保留了剩余的三面墙壁,以及书房中的其他摆设。
于是,在场所有人便一同看见在正对着大门的书房墙壁上,一个方方正正的密室入口,竟然是全然洞开的。
甄卓儿惊疑不定地倒退一步。
言落月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罗盘指针又一次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至于江汀白,他眉眼之间微微一动,但脚步仍是分毫不停地朝那个密室入口探去。
刚凑到入口处,言落月就闻到了那股难闻的气味。
像是有人把呕吐物、葱蒜、尸体、还有泡胀的死鱼等种种东西混合起来,才凑成了这么一把熏人欲昏的浓郁臭气。
言落月第一时间往自己脸上扣了个防毒面具,顺手也掏给江汀白和甄卓儿一人一个。
两个大人谢过了她的好意。
其中,甄卓儿接过面具时,若有所思地看了言落月一眼。
随后,她唇角的笑意里,就微微浮现出一丝亲近之意来。
江汀白率先进入地下密室,当即发现了那两句横陈在地的尸首。
其中一具属于魔物,皮肤已经被割得破破烂烂。
江汀白沉眉凝视了这具魔物尸身好一会儿,既没有着急动手检验,也没有妄下定论,就好似在解一道困惑已久的谜题。
片刻以后,江汀白终于动了。
他剑风一指,相当刁钻地破开魔物颈窝血肉,剖拆掉一个凸起的小关节。
这一剑的分寸不多不少,正好够皮肉下掩藏的那件东西滚落出来。
那是仅有指节大小的一段圆柱,以材质辨别,仿佛是某种木头。
“”
言落月还是第一次看到,江汀白居然会露出如此凝重的表情。
就像是两厢比较起来,连大魔和鲁津渡的死,都要在这节木枝的分量面前,往后排一排似的。
“确实是落月之木”
江汀白闭了闭眼,叹息着把那截木枝小心收好,预备不久后作为证据往上呈递。
难怪近年来,魔物封印处屡屡有大魔现世。
看来,魔界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这个插曲转瞬即过,江汀白很快把目光投向另一处。
地上还有一具尸体,正是鲁家少主人鲁津渡。
他双目圆睁,嘴唇微张,仿佛在临死之前见到了令他极其惊骇的事物。
甄卓儿只看了一眼,就确定了鲁津渡的真身。
她敷衍地抹了抹眼角,叹息道“正是家夫。”
忧虑地朝两具尸体看了一眼,甄卓儿很小心地问道“难道是他们两个自相残杀,取走了彼此的性命吗”
“不是。”
江汀白隔空用灵气挑起地上扔着的佩剑,将剑口与异母魔身上的伤口比较
“很明显,这里还存在过第三个人,正是他剥走了异母魔的皮。”
甄卓儿站在原地不动,但脸色却微微地白了。她的贝齿咬紧下唇,过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地,断然开口。
“您不会以为”
“道友何须如此惶恐。”江汀白没等她说完,就冲甄卓儿点了点头,“我知晓做出此事的人,不会是道友。”
甄卓儿对鲁津渡的夫妻之情可能是假的。
她声称自己发现鲁津渡做事的时间,也可能是假的。
甚至连鲁津渡那张魔族偏方的来历,都可能是假的。
唯独她想要鲁津渡被江汀白,或者说,要鲁津渡被归元宗当场擒获的心,却是真的。
她应该也明白,自己之前因为表现得太过完美,反而会显得有一丝可疑。
但只需取到鲁津渡的口供,搜查出鲁府内潜藏的种种证据,她身上的疑点和这些切实的罪恶相比起来,就像是阳光下的一粒冰雪,杳然融化,不见踪迹。
除了江汀白之外,甄卓儿大概是第二个,最希望鲁津渡被归元宗连人带魔,一起活捉的人。
“等一下,先生。”
言落月握着罗盘,站在一个放在墙角的笼子前。
她手里的罗盘正放出红光。
敞开的笼门里,隐约可见几滩凝结成黑褐色的血迹,以及
以及一片细腻晶莹的碧绿蛇鳞。
江汀白没有因为小孩子的打岔,而露出丝毫不耐烦来。
他拂动衣袍走到墙角,仔细勘察过现场后,眉头忽然一皱。
江汀白掌心涌起一道剑风,拂过笼子,抹去那些凝结的斑斑血迹,让笼子底部篆刻的一个阵法鲜明地凸现出来。
与此同时,他问言落月“你一直在找的那条蛇你确认它是普通的妖兽吗”
言落月的心脏猛然一跳,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小蛇的时候,那个妖族大叔似乎是把它当成魔物来着
“怎么了,先生”
江汀白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对鲁津渡所作所为的厌恶之色。
他指了指那个阵法,沉声道“这个阵法,是用来阻止妖族化为人形的你要找的那条蛇,可能本身也是个妖族。”
言落月望望那个笼子,再看看罗盘上细小的碧鳞。
她又回忆起把蛇蛇偷渡回家那日,它肚子吃得滚圆,却还是执着地想把自己扣成镯子的模样。
如果他也是妖族同类,那一定年纪还不大。
或许自第一次他仓皇逃离龟族小院起,就一直风餐露宿,没被好好地对待过、照顾过吧。
笼子里发现的那片蛇鳞,言落月也仍然用手帕裹好。这已经是她找到的第三片碧鳞。
这样奇妙的收集经历,难免言落月令产生一个诡异的念头假如鳞片收集到七片,她可以拿来召唤神龙吗
要是在游戏里,这大概会是一个“兑换绝版小青蛇”的传说级跟宠宝宝任务吧。
但现在身处修仙界,她也不需要一个跟宠宝宝。
言落月和那条小青蛇,虽然只是萍水相逢,却还希望他能过得好。
被囚禁的妖族、在场的第三人、带毒的小蛇
随着线索被一条条补齐,曾经发生在这间密室里的种种,虽然尚有令人不解之处,但大部分真相都已经水落石出。
鲁津渡掩藏被通缉的大魔在先,服食魔物在后,而且还私囚妖族同胞,一连犯下三桩大错,死不足惜。
鲁家一众手下都被彻查。
其中,鲁津渡最为依仗的心腹,私下里想要截杀某个妖族幼崽,已被当场处决。
甄卓儿身为鲁氏少夫人,却能深明大义,并不偏私袒护其夫。
鲁氏已经人心惶惶,剩下的一众清白人等,便让身为城主之女的她暂时代为安抚。
关于如意城中的后续,言落月没有过多关注。
但不久之后,一个罩着黑袍、连面孔也掩藏在斗篷阴影之下的神秘炼器师,却造访了招鑫居。
在招鑫居对面,鲁氏楼的招牌上,早就抹去了“鲁半城”的徽记。
这一次,负责招待炼器师的,仍然是含睇宜笑的卓儿姑娘。
并且,丝毫不出炼器师意外的是,卓儿姑娘不但代表招鑫居,还代表鲁氏楼,一同和神秘炼器师谈起了合作。
炼器师笑了一下,嗓音是青年人特有的沙哑。
“鲁夫人已经将鲁氏收拢在手,何必再扶持招鑫居招鑫居的东家既是鲁夫人,又干嘛要打压鲁氏楼”
卓儿,或者说,如意城主之女甄卓儿,她一听这个问题,就抿嘴一乐。
“猜到您要这么问了。”她恭敬地说道,“那日里,随江剑君前来的小姑娘玉雪可爱、器宇不凡,料想正是您的那位师妹吧”
炼器师不言不语,似乎是默认了她的猜度。
甄卓儿双手在桌面上叠放,优雅又不失真诚地解释道
“如果我只想做鲁家的少夫人,那确实只要收拢鲁氏残局就够了,不必再做招鑫居的东家。”
“可我既然想要再进一步,那自然要兼容并济,一视同仁。”
炼器师抬头看她,在阴影之下隐匿的眼眸,仿佛已经当场剖开甄卓儿未曾言诸于口的野心。
“你想当城主”
甄卓儿没有承认,只是偏了偏头。
她用很轻松的语调说道“我的父亲已经昏庸老迈,兄弟们更是平庸无能。他们既然能接受如意城变成鲁半城,那为何不可以再进一步,让它变成我的城”
对着神秘炼器师稍稍袒露心迹,甄卓儿又向前倾了倾身。
“我仍然想要获取您的帮助,这一次,无论招鑫居还是鲁氏楼,都愿为您奉上四成的利润。”
按照默认行规,法器利润一向是成本占四、店家占三、炼器师占三。
甄卓儿一开口就把利润提到四成,要么是主动压缩了她作为店家的利润,要么是招鑫居和鲁氏楼经过她这个背后东家的撮合后,成本所需比从前减少了许多。
更有可能,是这两种情况同时发生。
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甄卓儿又说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样秘礼相赠。”
甄卓儿将一个扁扁的檀木匣子放在桌上,把它推到炼器师眼前,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炼器师瞥她一眼,按下机簧,匣盖弹开,露出里面的物事。
“地图”
它甚至都不完整,只是小半片残破的地图。
甄卓儿点点头“这是家夫生前,秘密珍藏的宝图。”
“据说在下一届百炼大会时,一个有关天地异火的线索将昭白于天下而那个秘密,可以令世上所有的炼器师为之疯狂。”
而匣子中的这半片残片,便是天地异火的线索之一了。
炼器师一眼望去,很快就辨识出这张地图碎片经过特殊手法炼制。
当不同部位的碎片拼在一起时,地图也会随之发生变化,呈现出不一样的路线。
从这一点上来看,它确实可能承载着极大的秘密。
只不过
啪地一声,炼器师伸出一根苍白的手指,将匣盖重新合拢。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甄道友。”
“经查证,春琢涧附近的村庄里,既没有一条被妖兽污染的水源,也没有一个被魔物毒死的村民,倒是类似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让当地不少人都信以为真甄道友,你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
甄卓儿明显地愣了一下,像是完全没想过神秘炼器师居然会问出这种问题。
片刻以后,她抿了抿娇艳饱满的菱唇,将一缕碎发勾到耳后,挺起胸膛
“不错,这风声是我放出的。”
“既然有风声,就必然有风声的源头。那两只魔物,也是甄道友一并放出的吗”
“是我。”
炼器师沙哑地笑了起来“既然如此,让魔兽把人祸害死了,把谣言坐实,岂不更为真实、要引来归元宗也更快吗”
“大师此言差矣。”甄卓儿千娇百媚地笑了起来,“春琢涧位于如意城辖下,他们虽然只是乡野村夫,但也一样是我的子民啊。”
一阵清风拂过,原本坐在窗口的两人中,忽然变成一坐一立的姿态。
黑袍炼器师袖口拂过桌面,将那扁扁的小匣子收入袖袋。
炼器师头也不回地朝着楼梯口走去,淡声说道
“下一旬,我会带着你订购的法器前来。把灵石准备好吧。”
招鑫居隔壁的茶楼里,说书人又换了一本故事讲。
黑袍人在茶楼门口略站了站,只听那小老儿响木一拍,口沫横飞地讲起了“鲁氏少夫人、如意城主之女、甄卓儿姑娘。她聪明勇敢,正义机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故事。
“”
炼器师略摇了摇头,漆黑的斗篷下发出一声轻哂。
炼器师迈动步子离开了。
夏日微醺的晚风,照样轻柔地拂过田野,拂过水泽,也拂过学堂。
下午的最后一堂课,先生坐在教室前面照本宣科,底下的学生们昏昏欲睡,脑袋发沉。
忽然,临窗而坐的言落月,感觉眼角闪过一道清爽浓郁的碧光。
她一个激灵挺直了后背,大幅度的动作顺便惊醒了坐在身后的言干。
言干探出笔杆,轻轻戳了言落月一下,小小声地用口型问道“怎么了,妹妹”
“没什么”言落月有点迟疑,“可能,可能是我看错了。”
但在下课以后,言落月还是忍不住踩在凳子上,两只小手握紧窗棱,把小半个身体都探出窗户。
“妹妹,你找什么啊,东西掉了吗”桑戟好奇地问道,“我跟你哥一起陪你找啊”
言落月摇摇头,忽然,目光在窗台下的某处顿住。
她注意到就在自己的窗台下,一朵摇曳的野菊花已经枯萎。
它花叶俱在,伫立在原处,宛如一棵挺直的标本。
“啊。”轻轻地,言落月发出一声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叹息。
也许那并不是错觉,真的有某位漂亮又神秘的来客,曾经到此造访过。
时间荏苒,光阴如梭。眨眼之间,四年已过。
相应的,言落月头上的血条,也从最初岌岌可危的“10”,变成了现在的“10000”。
而且再过一阵,很快到了言落月的五周岁生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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