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在十点结束。
踏出火锅店大门的时候,棠月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要不是温窈拉着,她能跟路边的电线杆拜把子。
场务小哥招呼着一批人一批人陆陆续续地上车回酒店。
见人太多,裴峋便没着急先走,摆摆手让场务他们扶那些喝多了的上车。
在一旁的便利店买薄荷糖的功夫,裴峋便刚好撞见沈诗若的经纪人笑盈盈地堵着周导说些什么,最后又被三两句打发的场景。
耳根终于清净一会儿的周导长舒了一口气,站在马路牙子旁掏了根烟。
抬眸瞥见裴峋朝他走来,摇着头抱怨
“哎,跟这些有后台的人打交道就是麻烦,既不能得罪,又不能真让她来我们剧组添乱,愁得我一晚上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
见周导摸了半天口袋,裴峋从自己外套里掏出了一只打火机。
滚轮打火机在他指间极灵巧的转了几圈,周导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一边用手指转打火机一边单手打火的,火苗已经点燃了他咬着的烟。
咔哒。
裴峋甩手合上盖子。
“什么后台,这么不好得罪”
周导还没从裴峋的每日一个bkg小技巧中回过神来,慢了半拍才道
“温氏集团呗那个沈诗若,听说是温正辉的女儿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随妈妈姓吧,但背后捧她的是温家,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她说自己是温正辉的女儿”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裴峋扬了扬眉。
“怎么,你认识”
裴峋没回答,只说
“还有四天就要拍了,你拒绝了沈诗若,还有别的人选了”
“也不是,我也正发愁呢,你说这么多女艺人,就真的找不到一个档期合适、片酬合适、不作妖、不加戏,还长得漂亮又有气质的演员客串一下吗”
香烟漫开灰蒙蒙的雾。
不远处的街边路灯下,温窈正扶着喝得半醉的棠月上车。
折腾了一番,她的丸子头也乱了,只能拆开再重新扎。
于是她的头发散落了下来。
乌黑微卷的发顺着背脊垂落,橘黄色的路灯给她镀了一层昏黄的光。
她站在十二月冬日的寒风里,发丝似蛛网纠结,雾蒙蒙地笼着她的身形,美得像一片稍纵即逝的雪花。
不知怎的,裴峋忽然想抽一根烟。
擦燃火机后才记起自己已经戒烟了,于是只好将点燃的打火机在指尖翻转把玩,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周导在一旁看得提心吊胆,生怕他一个手抖就烫伤了自己。
“你要是想找个这样的演员,其实也没有多难。”
裴峋忽然开口。
“谁”
裴峋却没有直接回答。
“她同意之后再告诉你。”
周导顿时来了兴趣
“嚯,哪位小花这么大排面是那位新晋影后还是最近大火的那个女团队长我跟你说这角色没演技都没关系,最重要的就是漂亮”
“放心。”
指间火苗明灭中,他垂眸淡淡道
“比你说的那些都漂亮。”
当晚,回到家中的温窈收到了一条消息。
xun谈谈
附送一家会员制餐厅的定位。
这什么意思
躺在家里沙发上的温窈看着这条消息有些狐疑。
他想谈什么
温窈把什么“离婚”“分家产”“他要摊牌自己外面有人了”各种可能性都猜了一遍,猜到最后又觉得没什么好猜的。
离婚正合她意。
外面有人她也无所谓。
至于分家产
要是真的分家产,温窈想,钱可以多分他一点,房子她很喜欢,必须给她留下。
窈明天几点
对面很快回复。
xun七点吧。
七点。
正好周导说明天下午五六点就收工,晚上要搭新的景,这人时间点卡得还挺好。
温窈答应了下来。
临睡前,她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欣赏了一下她和裴峋的合照,滚了好几圈才美滋滋地闭上眼。
然而这一晚,温窈睡得并不踏实。
接连不断的梦一个一个朝她袭来。
却像是一卷完整的胶卷被剪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片段在梦境中闪回。
窈窈窈窈你要去哪儿
窈窈,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我们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的回忆里对吗
窈窈,我知道你生爸爸的气,但爸爸向你保证,你永远是我的宝贝女儿,没有人能取代你的位置。
画面与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乱。
像被狂风吹起的纸屑铺天盖地,雪花似的将她整个人淹没。
温窈猛地睁开眼。
床头摆放着她的全家照,温窈下意识地夺过相框,一滴眼泪猝不及防地砸在了照片上。
怎么哭了
温窈茫然地摸了摸脸上的泪水。
几秒后,她果断掀开被子下床
她得回家了。
立刻,马上,她得回家看看。
现在时间还早,她跟统筹请个假,再定两个小时后的飞机回去。
至于晚上约好的那顿饭,她定下午四点的机票回来应该也能赶得上,实在来不及就改一天,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然而当温窈掏出手机准备订机票时,一个备注为“许护工”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温窈看着备注的三个字,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迟疑了许久。
她手指僵硬地点了接通键。
“喂”
“是温小姐吗”电话那个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语气恭敬,“不好意思打扰您了,那个我就是想问问这个月的工资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的,所以才推迟了几天”
“工资”
温窈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干,魂不守舍地去寻水杯,却一不小心打翻在地。
玻璃杯和水在地板炸开,温窈却只怔怔看着,一动不动。
“你是说,我请了的你,我给你发工资我让你照顾的是谁”
对方却以为温窈在说反话,连忙道“温小姐对不起,我上个月确实有两天偷懒了”
“是谁”
温窈一字一顿地问
“躺在医院里的人是谁”
护工怔愣了许久才答“是您的母亲,梁少柔女士啊。”
温窈的舅舅梁家成赶到医院时,看到的便是坐在病房外的女孩。
她没有哭,又或者是已经哭过了,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窈窈”
他匆匆走进,在温窈面前半蹲下,急切问
“你电话说你失忆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都没通知我们一声你”
“舅舅。”温窈的声音有些哑,“我爸呢”
梁家成一愣。
他看了看病房里面躺在床上已昏睡五年的梁少柔。
五年前,喜欢爬山的梁少柔在旅游时意外遇上暴雨,从山上摔下,重伤成了植物人。
此后两年内没有苏醒,生还希望十分渺茫,除了温窈以外,所有人都灰了心。
包括温窈的父亲温正辉。
“你爸工作太忙了,不是在国内飞就是在国外飞,你要是想见他,我给他打电话,你爸要是知道你想见他一定很开心”
温窈忽而抬起眼眸。
她的长睫未干,眼眶周围也泛着哭过后的红,梁家成看着心都揪了起来。
“为什么很开心因为失忆前的我不想见他我为什么不想见他是不是”
温窈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却又咬牙忍了回去。
“他是不是,不是我的爸爸了”
昨晚沈诗若那惊惶愤怒的眼神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梁家成与她对视几秒,叹了口气
“窈窈,你放心,你是他唯一的女儿,他永远是你爸爸,谁都抢不走。”
他没有否认。
温窈脑子轰地一声炸开。
“是谁”她一字一顿地,眼里燃着愤怒的火光,“难不成真的是,沈艳秋”
温窈很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
毕竟,沈诗若的妈妈沈艳秋和梁少柔是好朋友,沈家家境普通,梁少柔却从没有瞧不起,还说要认沈诗若当干女儿。
但她不得不这么想。
从很早以前她就觉得,沈艳秋对她爸过于殷勤,已经超出了朋友的范围。
梁家成知道瞒不过她,只能承认。
“是。”
巨大的愤怒与悲伤涌了上来。
温窈看着病房里梁少柔苍白的睡颜。
他怎么能这样做
他怎么能丢下这样的妈妈
“窈窈,窈窈。”
梁家成拉住来回踱步的温窈,宽慰道
“不必担心,我们跟你爸谈过,他可以和别人再谈,但温家的财产只能是你的,谁都不能分走,而且只要你没有点头,你爸也不敢真的让那个女人登堂入室”
四周的声音温窈都听得不太真切了。
什么期权股份不动产,她根本不想要那些东西。
她只想一切都回到从前。
回到那个在银杏叶里打滚,牵着妈妈的手在放学路上和她讲学校趣事的那个时候。
“舅舅。”
温窈摸了摸脸,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知道,这些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夜色渐深。
三面落地玻璃窗映出城市夜色,霓虹灯次第亮起,沿着江岸蜿蜒而下。
桌上的龙井茶续了一杯又一杯,侍应生心里有些犯嘀咕,忍不住在换上一壶新茶时温声提醒顾客
“裴先生,还有十分钟我们店就要打烊了,今日招待不周的地方我们深表歉意”
从六点开始一直坐了四个小时的男人终于动了动。
帽檐下的五官看不分明,他没有言语,只是漠然打开手机结账。
付款前一闪而过的,是微信界面上一连串无人回应的消息。
十点整。
裴峋终于离开了约定的餐厅,回片场附近的酒店时,小方刚好在楼下和经纪人俞芳姐通电话。
“您放心,老板这段时间情绪看起来好转很多了,说起来倒是温小姐感觉有点怪怪的,不过有温小姐在老板看上去也开心很多,药也吃得比以前少了老板”
小方见裴峋匆匆穿过大堂,下意识叫了一声。
裴峋却没停,长腿三步并两步,按了电梯径直上楼。
五分钟后,小方听到一阵熟悉的引擎声,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后立刻冲了出去。
“老板你干什么去”
那辆价值千万的豪车被裴峋踩得引擎轰鸣,眨眼就消失在了小方的视线尽头。
等他哆哆嗦嗦掏出手机,只看到裴峋发来的两个字。
回家。
急速掠过的狂风紧贴着跑车流畅的车身线条。
不限速的路段,裴峋将脚下的油门压低,再压低。
他不发一语,引擎代替他在夜色中发出近乎骇人的低鸣。
从回国开始,她的所作所为就令他捉摸不透。
在人前装作是他的粉丝,热情得好像他就是她的全世界。
在人后,又冷淡得仿佛跟他多说一句话都厌倦,时常令他怀疑她是不是有人格分裂。
与其这样忽冷忽热若即若离,倒不如还像从前
客套的、疏离的,将婚前协议书递到他面前,低声道
“裴老师,你为了帮我而答应和我结婚,我已经很感谢你了,这是我让律师起草的婚前协议,确保以后我们离婚时我不会分到你的财产,请您务必签个字。”
他忽然前所未有的,想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车驶入麓湖别馆的停车场。
裴峋出国三年,也三年没有回家,他记得临走的时候还告诉温窈,除了他的录音室和健身房之外,家里的格局可以随她更改。
但那时温窈只是愣了愣,旋即又用那种客套的口吻告诉他。
“我只是暂住在这里的客人,以后要搬走的,还是不要乱动你的东西了。”
话音还回荡在耳边,但当裴峋输入密码刚打开房门时就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
低头一看,门口摆了一排鞋。
不仅如此,裴峋打开灯放眼一看
深色调的沙发上堆满了玩偶,入门处的小衣帽间被女人的衣物占据。
家里只做装饰的假花全被扔了,取而代之的娇艳欲滴的鲜切花,屋子里随处可见。
阳台的一角更是被改造成了零食库,各种零食饮料一应俱全堪比小型小卖部,满满当当摆了三个架子。
“”
暂住的客人
不乱动东西
他从架子上的一堆零食里拎起一包辣条,扯了扯唇角。
而此时的温窈似乎也听到了门外的动静,还没来得及害怕,忽然想起了什么。
哦。
她是不是原本晚上还有约来着
但因为家里的事情对她冲击实在太大,温窈完全把这件事忘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医院回来的。
她只知道自己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着被子大哭了三个小时。
等哭够了,又上网搜了不少和温氏集团、沈诗若有关的消息。
她发现沈诗若参演的不少电视剧电影,都有温氏集团的影子。
也就是说,从三年前沈诗若出道以来,就是温家或者说是温正辉在捧她。
于是温窈的悲痛瞬间转化成了满腔怒火,只恨自己知道得太晚,否则昨天在聚会见到沈诗若,她必定当着所有人的面骂她个狗血淋头。
但现在,温窈拿起手机看着一大堆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明白至少在她那个塑料丈夫这里,理亏的人好像是她。
温窈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
待会儿见到对方,要怎么把他敷衍过去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
卧室内的灯光亮着,裴峋没有立刻走进去。
而是站在两个卧室共用的衣帽间,稀松平常地脱下外套挂好。
又一边扯开领带,一边扫过扫床上团成一团的女孩,念出一早准备好的台词
“还不睡是等着”
后半句“给我认错吗”还没说出口,裴峋终于看清了温窈此刻的表情。
瞪大了眼。
不敢置信的。
并不是普通的震惊,而是连尖叫声都卡在了嗓子眼,呼吸也忘记了的震惊。
这种极度震撼的表情令裴峋都不得不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他蹙了蹙眉,打量着温窈乱糟糟的头发、泛红的鼻尖,以及明显哭过的眼睛。
原本预计好的狠话在舌尖打了个转。
顿了几秒后,他用“多少有点过分了”的神情望着她,指尖在门框上迟疑地点了点。
“你不会,还要等我哄你”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